馬克思

馬克思

……在歐洲遊盪的幽靈……

席德起床走到面向海灣的窗戶。今天是星期六,一早她就開始讀有關蘇菲十五歲生日的那一段。前一天則是她自己的生日。

如果她爸爸以為她會在昨天讀到蘇菲生日那一段,他顯然不太實際。她今天整天什麼事也沒做,只有讀書。可是有一點他說對了:後來他只再向她說過一次生日快樂而已,就是當艾伯特和蘇菲對她唱生日快樂歌的時候。席德心想,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現在蘇菲已經邀請朋友,在席德的爸爸預定從黎巴嫩回來的那一天,到她家參加一場哲學性的花園宴會了。席德相信那天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但究竟會如何不只是她,恐怕連她爸爸也不是很確定。

不過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她爸爸在回到柏客來山莊之前,一定會大吃一驚。這是她能為蘇菲和艾伯特所盡的一點心力,尤其是在他們向她求助之後……媽媽仍在船屋那邊。席德跑下樓走到電話旁。她查到了安娜和歐雷在哥本哈根的電話號碼,並小心地按下那幾個數字。

「喂,我是安娜。」

「嗨,我是席德。」

「哦,太好了。你們在黎樂桑還好吧?」

「很好,我們放假了。爸爸再過一個星期也要從黎巴嫩回來了。」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好希望他趕快回來。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

「原來如此。」

「我想他會在二十三號星期六下午五點左右在卡斯楚普機場著陸。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在哥本哈根呢?」

「我想會吧。」

「不知道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情。」

「當然可以啦。」

「這件事情滿特別的,我甚至不確定是不是行得通。」

「你可把我的好奇心給勾起來了……」

席德開始把事情的始末——包括那講義夾、蘇菲和艾伯特等所有的事情——告訴安娜。這當中有好幾次她和安娜都忍不住大笑,以至於她不得不重新講過。但是當席德掛上電話時,她的計劃也開始實行了。

她自己也得開始準備準備,還好時間仍很充裕。

那天下午和晚上,席德都和媽媽在一起度過,最後她們開車去基督山看電影。由於前一天席德過生日時她們並沒有特別慶祝,因此她們覺得應該利用今天補償補償。當她們的車子經過通往凱耶維克機場的出口時,席德計劃中的神秘行動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當天晚上她上床時,夜已經深了,但是她仍拿起講義夾,讀了幾頁。

*********

蘇菲從樹籬鑽出密洞時,時間已經快八點了。當她出現時,她的媽媽正在前門旁的花壇那兒除草。「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從樹籬里。」

「從樹籬里?」

「你不知道那邊有一條小路嗎?」

「你到底到哪裡去了呢?這是你第二次無聲無息就憑空消失了。」

「對不起,媽。因為今天天氣實在太好了,所以我去散步散了很久。」

媽媽從那堆雜草上抬起身子,嚴厲地看著她。

「你該不是又跑去跟那個哲學家在一起吧?」

「老實說,是的。我告訴過你他喜歡散步。」

「他會來參加我們的花園宴會吧?」

「會呀,他等不及要參加呢!」

「我也是,我正在算日子。」

媽媽的聲音里是否有一些惡意呢?為了安全起見,蘇菲說:「我很高興我也邀請了喬安的爸媽。否則我真會有點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不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這個艾伯特談一談。」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用我的房間。我想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還有,今天你有一封信。」

「哦?」

「上面蓋著聯合國部隊的郵戳。」

「一定是艾伯特的弟弟寫來的。」

「蘇菲,事情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蘇菲絞盡腦汁。突然間她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可行的答案,彷彿有某個精靈指引她。給她靈感似的。

「我告訴艾伯特說我在搜集罕見的郵戳。所以他就叫他的弟弟寫信給我。」

媽媽看起來好像放心了。

「晚餐在冰箱里。」現在她說話的聲調稍微柔和了一些。

「信在哪裡?」

「在冰箱上。」

蘇菲進屋裡。信封上的郵戳日期是199O年6月15日。她將它拆開,拿出了一張小紙條:「一世人勞苦奔忙有何益?到頭來終究須把眼兒閉。」

蘇菲答不出來。在吃飯前,她把紙條放在柜子里,跟她這幾個星期來搜集到的東西放在一起。她很快就會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了。

第二天早晨,喬安來找她。在打完羽毛球之後,她們開始計劃那場花園宴會。她們必須事先安排幾個令人驚喜的節目,以備在宴會進行得不很理想時派上用場。

當天蘇菲的媽媽下班回到家時,他們仍然在討論。媽媽一再地說:「我們要不惜工本。」同時話里並沒有諷刺意味!也許她認為舉辦這個「哲學花園宴會」可以讓蘇菲在上了這麼多星期密集的哲學課之後,重回現實世界來。

還不到晚上她們已經就紙燈籠、哲學有獎猜謎等每一件事情達成了協議。她們認為猜謎活動的獎品最好是一本寫給年輕人看的哲學故事。如果有這樣一本書就好了!可是蘇菲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

距仲夏節還有兩天時,也就是6月21日星期四那一天,艾伯特再度打電話給蘇菲。

「喂,我是蘇菲。」

「我是艾伯特。」

「嗨!你好嗎?」

「很好,謝謝你。我已經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了。」

「做什麼的辦法?」

「你知道的呀。掙脫我們長久以來所受的心靈桎梏的辦法。」

「喔,是那件事呀。」

「不過在計劃展開之前,我不能透露半點風聲。」

「那樣不會太遲嗎?我需要知道才行,因為這件—事我也有分呀!」

「你看你又孩子氣了!我們所有的對話都會被他聽到,所以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要說。」

「有那麼嚴重嗎?」

「當然。當我們不說話的時候一定就是那些最重要的事情發生的時候。」

「喔。」

「我們是活在一個長篇故事當中,一個由文字虛構的現實世界里。每一個字都是少校用一個舊式的手提打字機打出來的,所以只要是印出來的字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我明白,可是我們要怎樣才能躲開他呢?」

「噓!」

「幹嘛?」

「字裡行間也有一些事情發生。這正是我想盡辦法要做手腳的地方。」

「我懂了。」

「不過我們必須盡量利用今天和明天的時間。到了星期六我們的行動就要展開了。你能馬上過來嗎?」

「好,我這就來了。」

蘇菲餵了鳥和魚,並且找出了一片大萵苣葉給葛文達吃。她打開了一罐給雪兒吃的貓食,並在她走時把它放在台階上的一個碗里。

然後她便鑽過樹籬,走向遠處的小路。走了才幾步路,蘇菲看到石南樹叢間有一張很大的書桌。一個老人正坐在桌前,似乎正在算賬。蘇菲走向前問他的姓名。

共產主義

「我叫史古吉。」他說,一邊仔細地盯著他的賬本看。

「我叫蘇菲。我猜你大概是個生意人吧。」

他點點頭。「而且我很有錢。我們不能浪費一分錢,所以我才要這麼專心地算賬。」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呢?」

蘇菲向他揮揮手,繼續向前走。可是她走不到幾碼路又看到一個小女孩獨自一人坐在一棵很高的樹下。她的衣衫襤褸,臉色蒼白,而且滿面病容。當蘇菲經過時,小女孩把手伸進一個小袋子里,掏出一盒火柴。

「你要不要買一些火柴呢?」她問,拿著火柴的手伸向蘇菲。

蘇菲摸摸口袋看看自己還有多少錢。有了。她找到一塊錢。

「你要賣多少錢?」

「一塊錢。」

蘇菲把那枚銅板拿給小女孩,並且站在那兒,手裡拿著那盒火柴。

「你是一百多年來第一個向我買東西的人。有時我餓得要死,有時我又快被凍死了。」

蘇菲心想,在這座樹林里賣火柴,難怪生意不好。不過她又想到剛才她遇見的那個生意人。他這麼有錢,為什麼這個小女孩卻得餓死呢?「來。」蘇菲說。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拉到有錢人那兒。

「你得想想辦法讓這個小女孩過好一點的生活。」她說。

有錢人從賬本上抬起眼睛說道:「這種事情是要花錢的。我說過了,連一分錢也不能浪費。」

「可是這不公平呀!你這麼有錢,這個小女孩卻這麼窮。」

蘇菲不死心。「這是不公道的。」

「胡說!只有地位相當的人才能談得上公平。」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靠努力工作才出人頭地的。只要工作,就不怕沒飯吃。這就叫做進步。」

「可是你看看這個小女孩!」

「如果你不幫我,我一定會死掉。」這個貧窮的小女孩說。

生意人又把他的視線從賬本往上移,然後很不耐煩地把他的羽毛筆扔在桌上。

「你在我的賬目里不算數呀!走吧,去做工吧!」

「如果你不幫我,我就放火把樹林燒了。」小女孩仍不死心。

生意人終於站了起來,可是小女孩已經擦亮了一根火柴。她把它拿到一叢乾草邊。乾草馬上就燒了起來。

生意人舉起雙手。「上帝請幫幫忙呀!」他大喊,「紅公雞已經叫了!」

女孩仰頭看著他,一臉惡作劇的笑容。

一轉眼,小女孩、生意人和那張大書桌都消失了。蘇菲又獨自一人站在那兒,一旁的火愈發熾烈地燒著乾草。蘇菲開始用腳把火踩熄,過了一會兒后,火就完全被撲滅了。

謝天謝地!蘇菲看著腳下已經被燒黑的草,手中仍拿著那盒火柴。

這場火該不是她引起的吧?蘇菲在小木屋外面見到艾伯特后,便把這些事情告訴他。

「史古吉就是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小說《聖誕頌歌》裡面的那個吝嗇的資本主義者。至於那個小女孩,你應該還記得安徒生的童話故事《賣火柴的小女孩》。」

「我居然在樹林里遇見他們。這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這片樹林可不是普通的樹林。既然我們要開始談馬克思,讓你見識一下十九世紀中期激烈的階級鬥爭,應該是再恰當不過了。不過,我們還是進屋裡去吧。我們在那裡比較不會受到少校的干擾。」

他們再次坐在面湖的窗子旁的一張小茶几邊。蘇菲仍然記得她在喝下藍瓶子的水后看到小湖時的感覺。

今天那兩個瓶子都放在壁爐上方的架子上,茶几上則放著一座很小的希臘神廟複製品。

「那是什麼?」蘇菲問。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艾伯特開始談馬克思。

「1841年祁克果到柏林聽謝林的講課時,說不定曾經坐在馬克思的旁邊。祁克果曾經寫過一篇關於蘇格拉底的碩士論文。在同一時期,馬克思則正在寫一篇關於德謨克里特斯和伊比鳩魯的博士論文,討論古代的唯物主義。他們兩人就是如此創立他們自己的哲學的。」

「因為祁克果後來變成了一位存在主義者,而馬克思變成了一位唯物主義者?」

「馬克思後來變成了一位『歷史唯物主義者』。這個我們以後會再談。」

「繼續。」

「祁克果和馬克思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以黑格爾的哲學作為出發點。兩人都受到黑格爾思考模式的影響,但兩人都不同意他關於『世界精神』的說法和他的理想主義。」

「那對他們可能太虛無縹緲了。」

「確實如此。一般來講,我們通常說大哲學體系的時代到黑格爾為止。在他之後,哲學走到了一個新的方向,不再有龐大的思考體系,取而代之的是我們所稱的『存在哲學』與『行動哲學』。馬克思曾說,直到現在為止,『哲學家只詮釋了世界,可是重點在於他們應該去改變這個世界。』這些話顯示了哲學史上的一大轉折點。」

「在遇見史古吉和那小女孩之後,我很能夠了解馬克思為什麼會這樣想。」

「馬克思的思想有一個實際的或政治的目標。我們可以說他不只是一個哲學家,同時也是一個歷史學家、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

「而他在這些領域中都是先驅嗎?」

「在實際的政治方面,當然沒有一個哲學家比他的影響力更大。但是我們要小心,不要把每一種自稱是『馬克思主義』的學說都當成馬克思自己的思想。據說馬克思本人是到1840年代中期才變成一個『馬克思主義者』。」

「請繼續。」

「從一開始,馬克思有一個名叫恩格斯(FriedrichEngels)的朋友、同事對被後人稱為『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就有很大貢獻。除此之外,二十世紀的列寧、斯大林、毛澤東和其他許多人對『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形成也有貢獻。」

「我們還是專門談馬克思好了。你說他是一個歷史唯物主義者嗎?」

唯物論

「他並不像古代的原子論者和十七、十八世紀的機械論唯物主義者一樣是一個哲學性的唯物主義者。不過他認為我們的思考方式有一大部分受到社會中的物質因素的影響。此外,這類物質因素無疑也左右了歷史的發展。」

「這和黑格爾所說的世界精神很不一樣。」

「黑格爾曾指出,歷史的發展是受到兩種相反事物之間的緊張關係的驅動,因為這種緊張關係後來一定會被一個突然的改變消除。馬克思把這個理論更進一步發揚,但他認為黑格爾的理論有本末倒置之嫌。」

「不完全是這樣吧?」「

「黑格爾把推動歷史前進的力量叫做『世界精神』或『世界理性』。馬克思認為這種說法正好與事實相反。他想證明物質的變化才是推動歷史的力量:『精神關係』並不會造成物質的改變,而是物質的改變造成了新的『精神關係』。馬克思特彆強調,促成改變並因此把歷史向前推進的,其實是一個社會的經濟力量。」

「你可以舉個例子嗎?」

「古代的哲學和科學純粹是為理論而理論的。沒有人有興趣把新發明派上實際用場。」

「哦?」

「這是受到當時團體經濟結構影響的緣故。古代的生產工作主要是由奴隸來做,所以一般人沒有必要去發明一些實用的器物來增進生產力。這個例子顯示物質條件如何影響一個社會的哲學思想。」

「喔,我明白了。」

「馬克思將這些物質、經濟和社會方面的條件稱為社會的基礎,並將社會思想、政治制度、法律規章、宗教、道德、藝術、哲學和科學等稱為社會的上層構造。」

「對,一個是基礎,一個是上層構造。」

「現在請你把那座希臘神廟拿過來好嗎?」

蘇菲照他的話做。

「這是高城巴特農神殿的迷你複製品。你見過它的真面貌不是嗎?」

「你是說在錄影帶上?」

「你可以看到這座建築有一個非常優雅、精巧的屋頂。當你看到這座神殿時,也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屋頂和它前面的山形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上層結構』。」

「可是屋頂不會在空中飄浮。」

「對,它必須有柱子支撐。」

「這座建築有非常強而有力的基礎支撐著整個架構。同樣的,馬克思相信物質條件『支持』著一個社會裡的每一種思想和看法。事實上,一個社會的上層結構正好反映那個社會的基礎。」

「你是說柏拉圖的概念理論反映了現實生活中製造花瓶和釀酒等過程?」

「不,馬克思認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他指出社會的基礎與它的上層結構之間有一種互動關係。如果他否認了這種互動關係的存在,那他就是一個『機械論的唯物主義者』。但正因為馬克思體認到社會的基礎與它的上層結構之間有一種互動的辯證關係存在,我們才說他是一個辯證的唯物主義者。還有,柏拉圖既不是個陶工,也不是個酒廠老闆。」

「好吧。關於這座神殿,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還有一些。你不妨仔細觀察這座神殿的基礎,然後告訴我它是什麼樣子。」

「那些柱子是立在一個由三層台階組成的基座上。」

「同樣的,我們也可以把社會的『基礎』分成三個階層。最『根本』的一個階層就是一個社會的『生產條件』,也就是這個社會可以利用的自然條件與資源。我所謂條件指的是氣候、原料等因素。這些東西是每一個社會的基礎,而這個基礎明顯決定這個社會的生產種類,同樣的,也決定這個社會的性質與它的整體文化。」

「就像在撒哈拉沙漠不會有買賣鯡魚的生意,在挪威北部也不可能種棗子一樣。」

「對了。除此之外,一個游牧民族的思考方式和挪威北部漁村的漁民也有很大的不同。『生產條件』之外的另一個階層就是一個社會裡的『生產工具』。在這裡馬克思指的是設備、工具和機器這些東西。」

「在古時候,人們是用划船的方式捕魚,而今天我們則使用拖網船捕魚。」

「是的,這裡我們就要談到社會基礎的下一個階層,也就是那些擁有生產工具的人。人們分工的方式和財產的分配就是馬克思所謂的社會的『生產關係』。」

「喔,原來如此。」

「到這裡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一個社會的政治情況與意識形態是由它的生產模式決定的。現代人的思想、道德尺度和古代封建社會之所以有很大的差距並不是偶然的。」

「這麼說馬克思並不認為人一定能夠享有自然權利哼。」

「沒錯。根據馬克思的理論,是非對錯的觀念乃是社會基礎的產物。舉例來說,在古老的農業社會裡,父母有權決定子女結婚的對象,這並不是偶然的。因為這牽涉到誰會繼承他們的農莊的問題。在現代城市的社會關係就不同了。在今天,你可能會在宴會或迪斯科舞廳里遇到你未來的對象。如果你們愛得夠深的話,兩個人可能就找個地方同居了。」

「我才不能忍受讓我的父母決定我要嫁給誰呢!」

「沒錯,那是因為你活在這個時代。馬克思更進一步強調說:一個社會的是非標準主要是由那個社會裡的統治階級來決定的,因為『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是一部階級鬥爭史』。換句話說,歷史所牽涉的主要就是一個誰擁有生產工具的問題。」

「人們的想法和觀念不也會促成歷史的改變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馬克思明白社會上層結構與社會基礎之間可能有互動的關係,可是他否認社會的上層結構能夠有其獨立的歷史。他認為,使我們的歷史能夠從古代的奴隸社會發展到今天的工業社會的因素主要是社會基礎的改變。」

「這點你說過了。」

階級鬥爭

「馬克思認為在歷史的各個階段,社會的兩個主要階級彼此之間都會有衝突存在。在古代的奴隸社會,這種衝突是存在於一般人和奴隸之間。在中世紀的封建社會,則存在於封建貴族和農奴之間,後來則存在於貴族與一般人之間。但在馬克思那個時代的中產階級資本主義社會,這種衝突主要存在於資本主義者和工人(或無產階級)之間。因此衝突乃是存在於那些擁有生產工具的人和那些沒有生產工具的人之間。既然『上層階級』不會自願放棄權力,因此唯有透過革命才能改變社會現況。」

「那共產主義的社會又是什麼樣子呢?」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轉移到共產主義社會的現象特別有興趣。他並且詳細描述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但在我們講到這個之前,必須談談馬克思對人的勞動的看法。」

「請說。」

「在成為一個共產主義者之前,年輕的馬克思專心一意地研究人在工作時所發生的現象。黑格爾也曾經分析過這點。黑格爾認為,人與自然之間有一種互動或『辯證』的關係。當人改造大自然時他本身也被改造了。換句話說,人在工作時,就是在干涉大自然並影響大自然,可是在這個過程中,大自然同時也干涉人類並影響他們的心靈。」

「這麼說,從一個人的工作就可以看出他的個性羅。」

「簡單來說,這正是馬克思的觀點。我們的工作方式影響我們的心靈,但我們心靈也影響我們的工作方式。可以說這是人手與人心的一種互動關係。因此你的思想與你的工作是有密切的關係的。」

「這麼說,失業一定是一件很令人沮喪的事。」

「是的。從某個角度說,一個失業的人就是一個空虛的人。黑格爾很早就體認到這點了。對於黑格爾和馬克思而言,工作是一件具有正面意義的事情,並且與人類的本質有密切的關係的。」

「所以說工作對於工人來說也是一件具有正面意義的事情羅?」

「最初是這樣。可是這也正是馬克思嚴厲批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地方。」

「為什麼呢?」

「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是為別人工作。因此他的勞動對他而言是外在的事物,是不屬於他的。工人與他的工作之間有了隔閡,同時與自我也有了隔閡。他與他自己的現實脫節了。馬克思用黑格爾的話來說,就是工人被疏離了。」

「我有個姨媽在工廠做包裝糖果的工作做了二十幾年,所以我很容易了解你的意思。她說她每一天早上都不想去上班。」

「而如果她討厭自己的工作,從某一方面來說,她也一定討厭她自己。」

「我只知道她很不喜歡吃糖果。」

「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工廠制度中,工人實際上是為另外一個社會階級在做牛做馬。在這種制度下,工人把他的勞動成果以及他的整個生命都轉移給中產階級。」

「有這麼糟糕嗎?」

「這是馬克思的看法。從十九世紀中期的社會情況來看,工人所受的待遇確實很糟糕。當時的工人可能每天必須在冰冷的工廠里工作十二個小時,而且薪資通常都很微薄,以至於孩童和孕婦往往也必須工作,造成了許多慘不忍睹的社會現象。有許多地方的工廠老闆甚至用廉價的酒來代替一部分工資。有些婦女不得不靠賣淫來補貼家計,而她們的顧客卻是那些『在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簡而言之,工作原本應是人類光榮的標記,但在當時工人卻變成了牛馬。」

「真是令人憤怒。」

「馬克思也對這些現象感到非常憤怒。況且,在工人們受苦受難、不得溫飽的同時,那些中產階級人士的子女卻可以洗一個舒服的澡,然後在溫暖、寬敞的客廳中拉著小提琴,或坐在鋼琴旁邊等著吃有四道菜的晚餐,或者一整天騎馬打獵,無所事事。」

「哼!太不公平了。」

「馬克思一定會同意你的話。一八四八年時,他和恩格斯共同發表了一篇共產主義者宣言。其中第一句話就是:共產主義的幽靈已經在歐洲出現。」

「聽起來挺嚇人的。」

「當時的中產階級的確被嚇到了,因為無產階級已經開始要反抗了。你想不想聽聽共產主義者宣言的結尾呢?」

「嗯。請念吧!」

「共產主義者不屑隱藏他們的看法與目標。他們公開宣稱他們的目標只能透過強行推翻現有的社會情況而達成。讓統治階級因共產主義革命而顫抖吧!無產階級身上只有鎖鏈,因此無懼任何損失,卻可藉此贏得全世界。各國的勞動工人們,團結起來吧!」

「如果情況真像你所說的那麼糟,我想我也會簽署這份宣言的。不過到了今天,情況應該大大的不同了吧?」

「在挪威是如此,但在其他地方則不盡然。許多人仍生活在非人的情況下,繼續製造各種商品,讓那些資本主義者更加富有。馬克思稱此為剝削。」

「請你解釋一下這個名詞好嗎?」

「一個工人所製造的商品一定有若干銷售價值。」

「是的。」

「如果你把工人的工資和其他的生產成本從銷售價值里扣除,一定還會有一些剩餘價值。這個剩餘價值就是馬克思所稱的利潤。換句話說,資本主義者把事實上是由工人創造的價值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這就叫做剝削。」

「我明白了。」

「然後資本主義者又把一部分的利潤拿來做為資本,將工廠加以現代化,以期生產成本更低廉的商品,並藉此增加他將來的利潤。」

「這很合理呀!」

「是的。聽起來可能很合理。但就長期來講,情況卻不會如這個資本主義者想象的那樣。」

「怎麼說呢?」

「馬克思相信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本身有若干內在的矛盾。他說,資本主義是一種自我毀滅式的經濟制度,因為它缺少理性的控制。」

「這對被壓迫者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是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因素會驅使它逐步走向滅亡。就這種意義來說,資本主義是『前進的』,因為它是邁向共產主義的一個階段。」

「你可不可以舉一個資本主義自我毀滅的例子?」

「我們剛才說到資本主義者有很多剩餘的金錢。他用其中的一部分來使工廠現代化,可是他也會花錢讓孩子去學小提琴,同時他的太太也已經習慣了奢侈的生活方式。」

「哦?」

「他購買新的機器后,就不再需要這麼多員工了。他這樣做是為了要提高他的競爭力。」

「我明白。」

「可是他不是唯一這麼想的人。這就表示整個社會的生產方式不斷變得愈來愈有效率。工廠也愈蓋愈大,而且在愈來愈少的人手裡集中。那我問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呢?」

「呃……」

「工廠所需的工人愈來愈少,表示失業的人愈來愈多,社會問題將因此而增加。出現這些危機,就象徵資本主義正邁向毀滅的道路。但是,資本主義的自我毀滅因素還不止於此。當愈來愈多利潤必須花在生產工具上,而生產的產品數量又不足以壓低價格時……」

「怎麼樣?」

「……這時資本主義者會怎麼做呢?你能告訴我嗎?」

「恐怕不能。」

「假設你是一個工廠老闆,當你的收支無法平衡,正面臨破產的命運時,你要怎麼做才能省錢?」

「我可能會削減工資?」

「聰明!是的,在這種情況下,最精明的算盤莫過於此。但是如果所有的資本主義者都像你一樣聰明(事實上他們也是),工人們就會變得很貧窮,以至於買不起東西了。這樣一來,購買力就降低了,而這種情況會變成一種惡性循環。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私有財產制的喪鐘已經響了。』社會正很快地步向革命。」

「嗯,我懂了。」

「簡而言之,到最後,無產階級會起來接收生產工具。」

「然後呢?」

「有一段時期會出現新的『階級社會』,由無產階級以武力鎮壓中產階級。馬克思稱此為無產階級專政。但在這段過渡期后,無產階級專政會被一個『不分階段的社會』所取代。在這個社會當中,生產工具是由『眾人』,也就是人民所擁有。在這種社會中,國家的政策是『各盡其才,各取所需』。這時勞動成果屬於勞工,資本主義的疏離現象也就到此終止。」

「聽起來是很棒,但實際的情況是怎樣呢?後來真的發生革命了嗎?」

「馬克思主義造成了社會上很大的變動。毫無疑問的,社會主義已經大致上改善了社會上不人道的現象。無論如何,我們所生活的社會已經要比馬克思的時代更公平、更團結。這一部分要歸功於馬克思和整個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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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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