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影機關
庭院里秋蟲在啼鳴。
不知名的秋蟲發出刺耳的叫聲,離、離、離、離地幾千、幾萬隻竟相鳴叫。
片倉在房間里聽著蟲聲。蟲鳴聲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彷彿感到,要是就這樣一直聽下去,那世界的末日也就即將來臨了。
那蟲聲忽然間止住了。
皮鞋走近的聲音從敞開的窗外傳來。片倉側耳細聽著。此時已是夜裡九點多了,他想不到誰會在這麼晚來訪。
——是妻子嗎?
不會是,片倉否定著。皮靴聲很沉重,沒有女性的輕快感。而且,妻子也不可能回來。
門鈴響了。
片倉走到門口看了看,一個高個男子站在那裡。男子顯得很乾練。
男子遞過了名片。
片倉把名片放到門燈下看著。
警視廳搜查第一課二系
織部重信
「啊,請進。」
片倉將織部讓到了客廳。作為辯護律師,片倉知道搜查一課二系負責重要懸案的再偵破。然而,片倉怎麼也想不出二系的人來找自己的理由。
「我是為坂田良一案件,想來向你了解一下情況。」
織部省去了客套直截了當地說起來。
「坂田良一……」
「就是關東信用金庫杉並驛的前支店經理坂田。他委託過你吧。」
「是的。但是,那不是個單純的盜竊案嗎?你們何以對此感興趣……」
片倉將威士忌倒入杯中,放到織部面前,這以前,他是在一個人喝著酒。
「總之,這個案件象是與我們有關係。」
織部不客氣地端起酒杯。
「您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片倉自己也端起了酒杯。
「好,我來告訴你。」
織部一口氣把杯中的酒幹了。他好象很能喝。
「大約在十年前,有一無影怪盜案件曾引起過轟動。您知道嗎?」
「不知道。」
片倉搖了搖頭。
「我們從負責這次關東信金杉並驛前支店的盜竊案件的盜竊犯偵探那裡,了解到了坂田良一奇怪的供述。城田證明當天夜裡自己不在做案現場。不但沒有證明,而且連那天夜裡的記憶都沒有——是這樣吧。」
「對。」
片倉點了點頭。
「偵探不相信坂田的供詞。這理所當然。或早或晚將逮捕坂田進行審問。從一般常識來看,逮捕是沒什麼問題的。」
「對。坂田確實沒有當時不在場的證明。但是,假使支店經理與竊賊合謀襲擊了自己的保險庫,那麼也不應有那種奇怪的、孩子似的證詞。他們必須作好天衣無縫的計劃。我以為警察應該在解決了這個問題之後,再逮捕坂田。」
片倉知道警察猶豫是否逮捕坂田。就算進行了聽取情況報告的調查,但卻沒有逮捕所需的必要的證明材料。僅只有坂田當時不在作案現場和沒記憶的證明材料,法官是不會許可逮捕坂田的。
「這個問題的解決,有很多方法吧。」
織部答道。
片倉明白織部答話的意味。他是說他以調查其它案件的名義將其逮捕,再強行折磨使其招供。然君根據其供詞,再進行尋找證據的偵破工作。雖說這違反刑事訴訟法,但卻是警察慣用的手段。
「不會沒有吧。」
片倉曖昧地點了下頭。
「然而,逮捕坂田並不是我們所期待的。」
「……」
「話說起來就複雜了,實際上在十年前發生過同樣的案件。那時候,在下町的江東信金遭到了襲擊,近兩千萬日元的現金被搶走了。而且,當時的支店經理做了幾乎同坂田完全相似的供述。也是沒有作案時不在場的證明,而且也沒有作案時在什麼地方的記憶。當然,警察逮捕了支店經理,進行了徹底的調查。那時的調查是怎麼回事,恐怕你也能想象得出。但是,那個支店經理寧死不屈,一直吾認參與盜竊。結果,因沒有維持公審的證據,不得不把他釋放了。雖被釋放了,但據說那個支店經理還是自殺了。而且,他在公司里承認這是由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引起的。並聽說他賣掉了房產賠償了損失的一半金融。」
「是這樣……」
片倉用低低的聲音附和著。
他開始意識到二系的偵探為什麼對這次的案件如此感興趣。十年前的盜竊案與這次時案件象是採用了同樣的手段。但僅以此為理由,這個叫織部的偵探來找自己,還是叫片倉感到狐疑。他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聽到了自己的妻子在案中充當了重要角色?
「那時的支店經理和這次的坂田良一,從不能證明自己不在作案現場和失去當時記憶這兩點看來,完全相同。但是,只有一點不同。」
織部叼起了香煙。他那象是探尋什麼似的視線掃向了片倉。
「噢……」
片倉避開了織部的視線。在那樣的視線中,似乎有自己的妻子在旅館中被坂田抱著的身姿。到底,自己那樣老實的妻子怎樣被卷進這一事件中去的呢?
織部話里的意味,使片倉感到很不舒服。
「與這次不同,侵入江東信金的盜賊未得到支店經理援助的電話。他們俏無聲音地打開堅固的門鎖侵入保險室,切斷非常警報裝置,將三重保安裝置的保險柜,如切割流水般地輕易地打開了。他們有著非凡的,或許可以這樣說,有著難以想象的超人的手腕。結果,總額近兩千萬日元的巨額紙幣被竊出。然而,就在那一時刻,守衛人員終於發覺情況有些異常。守衛問了一聲來人是誰。就在那一瞬間,暗處飛來一把匕首,刺中了守衛的胸部。守衛晃晃悠悠跑出了建築物。很幸運,兩個巡邏的警官正從此地通過,其中一個人去報告警署,另一個人闖入了建築物內。」
「……」
片倉無聲地聽著。
「那個犯人被稱為『無影怪盜』是因為他逃跑時奇怪的身姿……」
織部繼續解釋道。
——闖進去的是一位年輕警官。當時店內漆黑一片。警官打開手電筒照了照,右手緊握著手槍。
警官事後敘述述說,他感到有一黑色蝙蝠似的東西從眼前擦過。在那一剎那,他的右腕被猛擊了一下,手槍脫手,轉瞬間左腕又被擊了一下,手電筒掉到了地上。
不知是誰用什麼東西擊中了他,警官糊裡糊塗地摔在了地板上。
這時,向警署緊急報告后的警官闖了進來。此警官聽到了同僚摔倒在地的聲音,打開了手電筒。手電筒光照在一個高大的男子身上。「不許動!」警官大喝一聲,將手槍對準了那男子。
然而男子的身影一閃,就從手電筒光中消失了。
象蝙蝠飛翔似的悄然無聲。警官驚愕了。他看到那黑影如流水倒流般登上了通往二層的樓梯,但未弄出一絲聲響。
警官迫上樓去。男子在二樓消失了。
一輛警車在這緊要關頭趕來了。警車上下來了好幾位警官。在下車后的警官頭頂上,一塊窗玻璃被打碎了。玻璃尖利的碎片飛了下來,警官四散而逃。警官們一邊逃一邊看到一個男子在空中飛舞著,使他們聯想到巨大的蝙蝠。
蝙蝠從窗內飛出。路寬約五米,路邊有一電線杆。蝙蝠飛落在那根電線杆上。電線杆旁有一建築。蝙蝠在那幢建築的屋頂上不見了蹤影。
哧溜哧溜地宛如黃鼠狼般地敏捷。
「追……」
警官四散開來。此時又到了幾輛警車。二十幾名警官將那一帶包圍了起來。但是,較之包圍網的形成,那男子飛得更快。從一間房頂跳到另一間房頂,轉眼功夫就越過幾十間房子。男子如猿猴般地敏捷,而且是在黑暗中。追趕著的警官們甚至擔心那男子會不會飛剄黑暗的空中消失掉。
不久,男男子的身影便不見了。他帶著兩千萬日元,如同暗影落入黑洞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此刻,警官的隊伍也增加了人數。他們分成幾組向遠處奔去。就這樣,一直搜索到了黎明,怪盜沒有找到。
「也就到此為止了。」
織部講到這裡停住了話頭。
「到此為止?」
片倉又倒了點威士忌。
「怪盜從此再沒有出現。但是幾天後,來了一個情報。有一新聞記者目擊了事件經過。」
「……」
「據說,那位記者在戰爭失敗時,於西部方面軍司令部任職。」
「方面軍司令部?」
片倉將放到嘴邊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這個叫作織的偵探究竟想說些什麼呢?從關東信金怪盜事件說到十年前的江東信金,進一步又把話題扯到了三十多年前二次大戰戰敗時的軍隊司令部。
雖說一定什麼不易解開的謎在其中,那又和他來找片倉的原因,也就是與片倉的妻子有何關聯呢?
「那記者有著奇特的經歷。因為在當時的西部方面軍司令部里。豢養了一夥離奇的傢伙,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據說總共有二十人左右。片倉先生知道一點兒有關陸軍中野學校二等分校的事嗎?」
「不知道。」
片倉輕輕搖了搖頭。提起中野學校,片倉只知曾在一些有殘留間諜案中曾引起轟動。但就算是這樣,織部的話題也扯得太遠了。
「這個無影怪盜很有可能是從中野學校二等分校出來的。陸軍中野學校二等分校升學是在昭和十九年的九月……」
織部平靜地敘說著。
片倉沉默著。忽然間他又發覺那令人不快的蟲聲響遍了整個庭院。
陸軍中野學校二等分校是當時戰局惡化的產物。
學生是從全國的預備士官學校、工兵學校、炮兵、通信以及全陸軍各兵種中挑選出來的。這些被集中起來的年輕人不用說是表現出色的,而且武藝高強,培訓時間是三個月。教學內容很殘酷。一天二十四小時,連睡眠時間也被列入了訓練時間。若不發覺悄悄走近的教官,即使被人殺死也無可奈何。
中野學校本校所重視的精神教育在這裡受到輕視。你甚至可以否定天皇制。主要目的是用c游擊戰的方式擊潰以美軍為主的聯合國軍隊,僅此一個目的。
他們要學習柔道、劍道、空手道、合氣術、拳法等等所有武術項目。入學資格要求每個人都得是各個項目上的有段位者。此外,他們還學會了手無寸鐵地殺人的技法。
其它必修科目還有爆破訓練,開保險庫,建築物的侵入與脫出,偷盜,毒藥及細菌武器的使用方法,觀測天氣的技術,變裝術,生存術等。
舉一個極端的例子,他們甚至能在看到別人小便的便逢時,馬上就能判斷出是男是女和排尿時間。
訓練期將近結束時,隊員奉命潛入憲兵隊司令部,從保險柜中盜取重要文件。他們還被派往航空基地,在其心臟部位安置炸彈。
這些基地事先已接到了有人來進行破壞活動的情報。當然,隊員們若被發現,就會被射殺而亡。萬一遭到逮捕,陸軍也不知道有二等學校。等待他們的只有槍斃。不用說,犧牲者接連不斷地出現了。
開保臉櫃和盜竊的教師中有許多是從監獄里放出來的這一行當的高手。
經過三個月的訓練後生存下來的人都成了非同一般的超人。他們已完全有別於普通人。他們已成為完全喪失了人性的武器。任何人都無法與之匹敵。他們如影子一般沒有人情味兒。而走到他們跟前又可聞到一種死戶般的臭氣。
昭和二十年一月,「帝國陸海軍作戰計劃大綱」被制定出來了。這是本土決戰的準備。軍方在前一年設置了「絕對國防圈」,從千島、小笠原群島、南洋群島一直到緬甸。但這一線很快被擊破了。
剩下的只有本土決戰了。
二月,軍方實施了機構改組。各地設立了方面軍,並設立了司令部。
陸軍中野學校二等分校第一期畢業生的一部分,被分配到了西部方面軍司令部。
有一個少尉被分配至此,自己創建了一個組織,正式名稱為「地區特設警備隊」。這個組織後來被命名為「軍令陸甲第四八號」,以各縣為單位設置。
少尉運用自己所受的教育,在這裡從民間選拔出二十歲山下的年輕人進行訓練。聯合國軍最初的登陸地點被假設為九州。而軍方似乎也將全部賭注下到了這一地區。
這裡的訓練比二等分校更為艱苦。簡直是一群瘋子。據說要在登陸后的聯合國軍背後,也就是潛入死亡地帶,進行爆炸等各種擾亂工作,企圖以此扭轉戰局。這已不是尋常的戰鬥了。
這裡的人被要求掌握幽靈魔鬼才能掌握的高難技術。
那記者在西部方面軍司令部一直工作到戰敗。
那記者知道有一群奇怪特異的年輕人在司令部里閑逛著無所事事。大約有二十人左右,不是一般的士兵。也不能想到,他們會是民間人士。因是司令部,所以其日常生活很嚴格,軍紀無所不在。但那群年輕人卻無視軍紀,狂放不羈,有時你甚至想到那該不是一夥囚犯吧。
記者不知那伙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人。年輕人有時被二等分校畢業的少尉帶走離開司令部,幾日不歸。回來后,照舊整日閑著無事。
年輕人都緘口不言。顯露出非常奇特的孤獨風貌。甚至使人感到他們很懈怠。記者看到了一夥面目皆非的人。
有一回——那是在一天深夜。
在自己房間里睡覺的記者被什麼東西驚醒了。四下里一片黑暗。點若枕邊的電燈一看。記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他狹窄的房間里,站著那伙年輕人。屋內靜悄悄的。
是做夢吧?記者想到。
「我們借用一下你房間的窗戶,可以嗎?」
一個年輕人說道。
「用窗戶?」
「我們要外出。」
這些年輕人並不十分懂得客套。他們的口氣好象惱怒了一般。
「會被發現的。那可成問題。」
記者申述道。他們是從警戒森嚴的司令部未經任何許可,而且是在深夜外出。雖說是些身份不明的年輕人,但若被發覺,也決不會輕易了事。
「你不必擔心。」
這人講話的口氣出奇地大。
「好吧。就算我仍在睡覺。」
隨他們去,記者想到。
那年輕人打開了窗戶。這個房間在二樓。記者看著他們怎樣從這裡脫出。
窗外兩米左右遠的地方有一電線杆。第一個年輕人向那電線杆跳了過去,那動作看上去真給人一種飛的感覺。一點也沒有跳的沉重感。宛如大飛鼠或蝙蝠似地,噝地飛到黑暗中。
記者看得張目結舌。頭一個年輕人剛離開窗子,后一個就又消失在黑暗中了。一個接著一個,所有的年輕人都在黑暗中隱沒了身影。
在記者的眼裡,那簡直如人順著繩子滑出去一樣或者就如一條巨蛇噝溜溜從窗戶里悄然溜出,毫不拖泥帶水。
到最後—個年輕人在窗戶上消失,前後只用了不到四十秒。記者慌忙從窗內探出頭去。這時,一條黑色的帶子從電線杆上滑落下來,宛若溶解了的瀝青從上滑落,悄然無聲。下了電線杆的年輕人們流向了士兵宿舍的死角,很快地被黑暗吞沒了。
記者感到自己是做了一場惡夢。
更令記者驚愕的是翌日黎明。他被開窗聲驚醒了。記者看到了窗外年輕人的身姿。登上電線杆的幾個人正將手腳連在一起在空間架起一座人橋,先頭的年輕人打開了窗子。他們未發出任何其它聲響。和出去時一樣,所有的人都又滑回了屋內。
時間用了不到一分鐘。
片倉默默地聽著。
他不知織部的話是在什麼地方截止的。那是在某一與現實相距很遠的地方。他甚至感到這是在聽人講故事。也確實有一些關於那些神奇人物的傳說。由此可知當時走上窮途的軍部是怎樣的瘋狂。建立那樣的組織,培養那樣一夥幽靈般的年輕人也並非不可思議。
但這與這次織部偵查訪問自己有何關聯呢?片倉感到很不耐煩。
「那些人是地區特設警備隊的秘密隊員。」
織部接著說道。
「據說,那些年輕人在那天晚上送給了記者一些禮物。聽說是當時民間幾乎弄不到的罐頭和羊肉之類的東西。這是從軍隊里偷出來的。從軍隊里盜竊,對那幫人來說也並非沒有緣故。那時節,福岡有一陸軍的俘席收容所,那裡收容著聯合國軍的俘虜,而戰敗當天午後,飛來了美軍的運輸機,往收容所投下了大量物資。據說那天夜裡,記者看到了那伙年輕人偷來了一袋。也就是說他們潛入警戒中的俘虜收容所里盜竊了食品。」
織部講到此,吐了一口氣。
他喝了一口片倉倒的威士忌。
「至此我講得很詳細是想讓你了解事件的背量。這很有必要。但實際上,正題從此開始——戰敗后,被稱為無影怪盜的竊賊出沒在北九州一帶。車站倉庫、舊軍用物資貯存所、設材倉庫、以及美軍的物資貯藏庫等,多數蓄積貴重物品的倉庫被盜了。損失達到了驚人的數額。對接連發生的被盜案件,警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他們設立專門偵破小組進行了搜查,但每一作案現場都未留下一個足跡、一根毛髮。警察已全力以赴,但卻一無所獲。因此,他們設置了防範重點,並把防範工作列到了首位。在倉庫上安裝了三四重鎖,密布了巡邏車,但是,這絲毫未產生效果。如同故意嘲笑警方一般,倉庫仍連續地被盜。幾年以後,倉庫盜竊案卻突然間停止了……」
「你是說犯人是中野學校二等分校的畢業生,或者那個畢業生帶領訓練的地區特設警備隊隊員吧……」
片倉問道。
「這些怪盜案,無法想象會是人乾的。總之,任何鎖都未起什麼作用。即便安排了監視人,他們也能鑽到人們視線的死角里,其作法極為巧妙。一般人絕無此種技杖能。這樣推測起來。只能是二等分校的畢業生,或方面軍司令部的那幫年輕人所為。」
「後來呢?」
「當時警方的力量有限,不能深究。後來因盜竊案已中止,所以偵破工作也就中斷了。現在,話題再回到十年前江東信金的怪盜上來。那時,警察從記者那裡得到的情報就是剛才我所說的這些。那個蝙蝠似的怪盜會不會就是曾經橫掃北九州的無影怪盜呢?」
「但是,請你稍停一下。從戰敗至今已經有……」
「是的,就算當時是二十歲,那麼計算起來十年前應當是四十歲。然而,若不懈地進行訓練,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難道,你以為襲擊江東信金的怪盜的敏捷除了那種經過特殊訓練的人,還會有誰呢?」
「這個……」
「在一瞬間,將手持手槍的警官打倒,從窗子里向距離五米遠的電線杆飛過夜空……」
織部注視著片倉。
「不會是別人吧。」
片倉點了下頭。
「聽起來,襲擊江東信金的怪盜確實不會是尋常人物。只有經過特殊的訓練才有可能具備此種絕技。」
「但是,你說過十年前盜竊江東信金和此次盜竊關東信金的犯人採取的是同一手段。」
「是的,我說過。」
「現在看來,犯人若與橫掃北九州的人是同一人物……」
「……」
突然,片倉閉口不言了。他彷彿感到背部掠過一股寒氣——橫掃北九州的如若是地區特設警備隊的隊員,且是在方面軍司令部呆過的年輕人,若當時的年輕人為二十歲,那麼襲擊江東信金時就是四十多歲,現在已過五十……
——老人!
片倉的視線在空中停住了。
關東信金杉並驛前支店經理坂田在歌舞伎街被一白髮老人告知有死相……
而且在案發當天,坂田離開公司回家途中,好象在什麼地方看見過老人的眼睛……。
——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你發覺什麼問題了嗎?」
織部問道。
「呵,沒什麼。」
「假定為同一犯人的話,那犯人確已有五十歲了。」
織部接著說道。
「然而,問題在於,此次坂田支店經理和上次的支店經理有著同樣的經驗——即無信金遭襲擊時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明,也無當時在何地的記憶。我想這會不會是催眠術和藥物並用的結果呢?與戰敗時不同,十年前的保險柜上裝有嚴密的保安設備。用一根釘子是根本無法打開的。最近又使用了電子鎖,這就更加保險了。最後,還須持支店經理的鑰匙和知曉組合密碼。為此,怪盜必須能完全自由地操縱支店經理。我所關心的地方就在這裡。實際上我們一直在等待與江東信金同樣作案手段的事件爆發。」
「請等一下。我完全能理解您的推理。但是,若在此之前,知道怪盜的背景……」
「為什麼不清洗地區特設警備隊?在十年前,警視廳清洗過。然而,白費勁兒。雖說找到了中野學校二等分校畢業生的名單,但沒找到可疑的人物。然而,卻沒有更為重要的地區特設警備隊的名單。名單已被燒掉。而且,警備隊員中經過訓練的那些年輕人是一些幽靈隊員,當時,無論是方面軍司令部或其它什麼地方都來作過他們的名冊。都對他們感到無可奈何。」
「是這樣啊……」
片倉低聲嘆了口氣。
如果,此次襲擊關東信金的犯人就是織部所說的與戰敗有關聯的人物,那麼就要進行身份調查,由此弄清老人的真面目,進而解開妻子的出奔之謎。這樣,就可寄予一線希望。
但是,希頓時化作了泡影。
「現在我來問您。」
織部將杯子放到桌上。
「如果坂田被捕,坂田已委託片倉先生擔任他的律師,而且他是否委託您調查清楚目的在於免遭逮捕的事實真相?」
「是的。」
片倉有點緊張。
在這極為幽靜的氣氛里,他感到這個叫作織部的偵探相當有手腕。與那些東殺西闖的刑警有著不回的氣質。
——他找我的原因是不是妻子的出走……
片倉已經做好了這一思想準備。
不管怎樣,也不能因案件蒙受恥辱。
「坂田說了些什麼?」
織部冷冷的目光盯著片倉。
「說些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片倉將視線迎了上去。
「坂田無支店被襲擊時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據,又無記憶。然而,有一個電話,那聲音或是坂田或是模仿,打到了支店,說是警察要去。而且犯人用應該是坂田持有的鑰匙不,是用只有坂田才有的鑰匙打開了保險柜。犯人定與坂田有過接觸。倒如,在接觸時,坂田因某種原因失去了記憶。另外也有與犯人共同犯罪的嫌疑。只是,他們應在什麼地方有過接觸。不,一定有過……」
「你是問坂田是否對我說起過此事嗎?」
「是的。」
「他什麼也沒說。」
片倉將織部的問話擋了回去。
他了解到織部來訪的真正甩意后,感到全身一陣輕鬆。緊張的身體也好象沒有了一絲力氣。
若織部得知片倉妻子的出走,片倉妻子又是襲擊關東信金的犯人的同夥,她誘惑了坂田,且在旅館里被坂田抱過——片倉體內所感到的屈辱的重壓簡直無法測算。
他不能忍受向偵探暴露出自己的屈辱。片倉打算自己把事情弄清。自己的妻子絕不可能主動加入了怪盜一夥。她是被人抓住了某一弱點,違心地墮落了,雖說不知是何人採用何種手段乾的,但片倉無論付出什麼樣的犧牲,也決定要把事件弄清楚。他做好了自己調查出全部真相,而後將犯罪分子徹底擊垮的思想準備。
他不能容許任何人插足他的和睦的家庭。他不能寬恕那個用暴力踐踏了溫柔的妻子的一生的傢伙。
從失去家庭、失去妻子的瞬間起,片倉就處於與失去職業相同的狀態。失去職業就是失去了人生。
片倉對自已今後的要求就是要復仇。他不能預測在復仇之後他是否還能重新開始他的律師工作。即便是毀滅在等待著他,那也屬於無可奈何。
值得慶幸的是,五里霧中射入了一片光明。從織部的話里,片倉了解到了無影怪盜的一些情況,有了追蹤的線索。
「我想他不會不說的。」
織部繼續說道。
「坂田也一定在盡最大的努力。雖說他頑固地向警察隱瞞了,但他必定接觸過罪犯。坂田頗有謀略。雖與犯人接觸過,但若講出來就可能增加自己的嫌疑。也許是這樣。我想他會對辯護律師講的。」
織部的推測無懈可擊。
「那麼,江東信金的支店經理後來怎樣了呢?」
「他也未提及與犯人接觸之事。我想他是中了某種圈套。但是,三年後他病死了。雖然又出了同樣的案件,但已不可能再度審問他了。坂田對您所說的一切關係到戰敗以來的無影怪盜案件能否解決。怎麼樣?我請求您的協助。」
「……」
「並不是一般的盜竊案件,犯人殺掉了江東信金的守衛。我已將我掌握的情況全盤托出。怎麼樣?」
「能否否讓我考慮一下?」
雖然並不打算講出來,但片倉感到了織部冷靜的話語里深藏著的睿智。
「確實,坂田在案件發生的前幾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件事是否與本案有關尚待調查。但是我不能損害委託人的權益。」
片倉不能把一切都說出來。
織部告辭時已過了一點。
當獨自一人時,片倉感到蟲鳴聲更大了。
——無影怪盜?
片倉倒著威士忌。
他想到了被怪盜一夥擄走的京子。那個老實的妻子在怪盜的命令下佇立在夜晚的新宿街頭,等到了坂田。她與坂田一起去了旅館……
坂田從妻子的腳尖開始舔起。片倉彷彿看到了聽憑貪婪的坂田愛撫的妻子的潔白的肢體。
「到底是為什麼?」
片倉又嘟囔這句問過自己數百遍的話這個無法解答的疑問。
片倉抓起了電話。
他給偵探山澤打了電話。山澤一個人住在新宿的高級公寓里。
「有件事。」
「馬上?」
山澤不客氣地問道。
「是的。」
「那麼,你到老地方來。」
山澤答道。
片倉掛了電話。馬上走出家門,攔了輛計程車。
所謂老地方是歌舞伎街上的一間酒吧。是與山澤經常飲酒的地方。
山澤已經先來一步,正在喝著桔子水。
「給我也來杯枯子水。」
片倉對侍者吩咐后,坐進了包廂。
「你醉了?」
「多少有點。」
片倉回答著山澤的提問。山澤側過臉去。這是他的習慣。他從不與人面對面地交談。
「你又了解到什麼情況?」
山澤問道。
「今天晚上,有個二系的偵探找過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二系。」
片倉簡要地說明了情況。
「那麼……」
「偵探調查就是你的工作。地區特設警備隊即在西部方面軍司令部呆過的那批年輕人現在在幹什麼,能搞清楚嗎?」
「不大好辦。這件事,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談何容易。」
山澤小聲答道。
「我知道有困難。那麼就是警察調查不了的事,我相信你也總會有辦法吧!」
「……」
山澤沒有答話。只是臉朝著一邊,喝著桔子水。
「無影怪盜的線索,若不弄清三十年前那些年輕人的去向,是無法抓住的。當然,警察的搜查是有限度的,有遺漏的地方。你的工作不就是揀漏補缺嗎?只要能找到線索……」
「在這之前,有什麼事要做。」
「什麼事?」
「調查你的住所,徹底地採集指紋。」
「我的住所、指紋?」
「是的,在你出差期間,你夫人有可能將什麼人帶入家中。」
「那——你是怎樣得出的結論?」
片倉將放到嘴邊的杯子,「砰」地一聲放到了桌子。
「若把你至今為止的話整理一下,我想,會不會你夫人在回家途中發生了什麼事?一度曾回到東京又出走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夫人不會是自己撇下家,自願走向荒野的。如果與坂田睡覺的女人確實是你夫人。那我想你知道夫人的離家出走是毀掉了自己。一個性格老實的女人會自己主動地離家出逃嗎?不,我想是被某人強行帶走的。」
山澤側臉對著片倉小聲說道。
……
片倉沉默了。
這些事片倉以前從未想過。山澤的話真是一針見血。的確,就算在妻子身上發生過什麼事,妻子也曾一度回過家。性格溫順的妻子不會在明知將墮入修道院或其它黑暗世界時,還自己主動離家出走。就是有天大的悲苦,她也不會捨棄家庭。
「也許,來過男人。您妻子見到那個男人後,失去了抗爭的勇氣。大概因為對手太強大的緣故吧。這對手若就是怪盜一夥,那這件事就可以理解。這些人既是有組織的,而且如織部偵探所說,怪盜或許使用了催眠術或麻藥之類的手段。由坂田、以及十年前江東信金的支店經理,在同樣的作案時間內失去記憶這一點來看,一定會是這樣的。您夫人成了被蛇迷住了的青蛙。」
「是嗎……」
片倉吐出了呻吟般的沉重的話語。
「順便,再問你一個問題。那怪盜為什麼把我妻子……」
「只能認為是您夫人目擊過什麼事件。總之,我建議對您房間里的指紋進行徹底地調查。然後是那個告知坂田死期的奇特老人所借的高級公寓。若兩個地方都不能找到任何線索,那就只好將調查的觸手伸向三十年前了。」
「嗯。」
片倉的聲音毫無生氣。
坂田的話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來。妻子被坂田抱了。這時,一個男子闖了進來。那男子目睹自己妻子的放蕩場面怒不可遏。
那個怒色滿面、自稱是妻子丈夫的男子會不會就是自己出差期間,到自己家裡將妻子帶走的那個男子呢?總之是妻子已被逼迫到無法通知警察的地步了。她只得被那個男子帶走,此外別無選擇。
「不要進行無聊的想象了。」
山澤瞥了一眼片倉。片倉神色黯然。雙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山澤想到,這一事件將把片倉擊垮。雖然很可憐,但也無可奈何。
片倉最終下決心傾家蕩產籌措追捕跟蹤匪徒的費用。這樣做,或照因為對妻子的愛戀,或是由於對無理闖入其家庭的傢伙的憎惡。
「我知道。」
片倉垂下頭去。
「有沒有什麼採集指紋的方法?」
「有的。我有朋發在警視廳工作,若去求他,總可以辦到吧。」
「我有一點想問你。若無論有無指紋,你都意欲干到底的話,我就會在某一時刻搞清你妻子的去向。然而,對方不象是尋常人物。你現在急欲復仇。若短兵相接,不可能輕易了事。可現在,你的一生都可能系在上面了。只要能抓住線索,復仇可依靠法律的力量,可向那個叫作織部的偵探……」
「別說了!」
片倉打斷了山澤的話。
「法律主持正義。它雖可懲罰犯人,但是,它不能救助被害者。我一直在學法律。然而,法律沒有生存方法的條款,同時也沒有消除憎惡的方法。」
「你是說以牙還牙?」
「是的。被破壞了的是無法再復原的。我的牙若被打掉了,那我要將對方的牙敲掉!」
片倉釘截鐵般答道。
指紋採取時,山澤也在場。
警視廳鑒定指紋的課員來了。是個叫鈴木的中年男子。片倉的友人三角五郞在警視廳科學檢查所工作。鈴木是他帶來的鑒定課員。
這是在九月九日夜間。
指紋的採取從大門口開始。從大門口到客廳、起居室、廚房、寢室、浴室、廁所——片倉住所的各個角落。只要是那個謎一般的訪問者可能接觸過的地方,都進行了慎密的調查。三角也參加了作業。
七點鐘前,檢索作業結束了。
片倉故鎮靜地親眼看著他們。若檢索出那樣的指紋,那妻子的行狀就將暴露無疑。老實溫順的妻子,曾經是無可懷疑的妻子,在片倉不在家時引進來一個男人,這件事被證實后的痛苦——。
而且,若不僅僅是一個男子,片倉將怎樣對待那一事實呢?
在片倉看來,鈴木和三角一絲不苟的作業好象是要檢查出他人所犯下的罪惡,或是將恥辱暴露於眾。
山澤冷靜地看著。
山澤的冷靜是他一貫的性格,但此刻他以毫無表情的表情注視著這一切,卻使片倉有些生氣。
「完了。」
三角漫不經心地說。
「是嗎?」
「從大門共檢查出八種指紋。一個是你的,一個是你夫人的,問題在於其餘的六個。一般說來也可能是推銷員的。只是,若那六個指紋與從室內檢查出的指紋一致的話……」
三角講到這裡,並始與鈴木交換著意見。
「一致嗎?」
「在客廳找到七個,寢室兩個、廚房五個……」
三角比較了一下指紋。
「一致嗎?」
片倉重複了同樣的問話,聲音裡帶著一絲驚懼。妻子出奔以後十有八九加入了怪盜一夥。因為她已與坂田睡過了,所以片倉不能不對指紋感到恐懼。但是,這是在自己家裡,片倉感到了更為強烈的屈辱感。
「寢室里的兩個指紋是你和你夫人的,問題在於廚房裡的五個指紋中,除了你和你夫人之外的三個,以及客廳里也是除你們之外另外的五個。」三角看了一眼片倉,「可以嗎?我不客氣地講了?」
「不必客氣。」
片倉同意了。
「大門上六個指紋中的兩個與客廳里五個指紋中的兩個一致。而且這兩個指紋還與廚房裡的兩個指紋一致。其他指紋各不相同,很紛亂。」
「是嗎?」
「我們來進行一般常識上的判斷。你夫人很有可能將鄰居家的主婦請到自己宅中。若真如此,同樣的指紋在大門上、客廳里、廚房各有兩組就不足為奇。可以做這種解釋……」
三角的話里有含糊的地方。
「或者,還可設想是你帶來的同事留下的指紋。」
「是舊指紋嗎?」
「不,你夫人好象很愛乾淨。門柱及桌子等部用衛生巾仔細擦過,所以,沒有你所說的舊指紋……」
「請你明說。」
三角好象有話難以出口。
「指紋中的一個曾抓住過,這間客廳里一張桌子的腿部一端……」
三角指著桌子腿。
片倉默默地看了看那裡。
三角所指是桌子腿最下端的地方。
片倉移開了視線。
不知指紋的主人是男是女。但是,指紋所在的地方卻很不尋常。而且,用三角的話來說,指紋的主人曾抓住過桌子腿。那個地方,有什麼必要抓著呢?
「為了保證準確無誤,須將指紋帶回去檢查一下。若確實一致,我們將照會警視廳保管指紋檔案的官員。若是有過前科的或與警方有關連的人物,馬上就會弄職白。」
三角說道。
「那就拜託了。」
片倉停止了猜想說。
「那麼,下一個目標。」
山澤站起身來。
是個人出了片倉家,向中野區的高級公寓奔去。就是坂田訪問過的奇特老人的住所。他們早已從管理人員那裡得到了調查房間的許可。
在高級公寓採取指紋的作業,用了兩個小時左右結束了。共得到了六個人的指紋。然而,卻不能寄予什麼希望據三角和鈴木的鑒定。指紋都很舊,不鮮明。而門等經常接觸的地方被乾淨地抹去了。老人一夥確實存這裡呆過,但是要想查出其指紋卻近乎妄想。
「總之是檢查核對一下再作結論吧。雖說不甚鮮明,但這六個人的指紋,若與在你家裡查出的指紋的某一個吻合的話……」
作為科學工作者的三角的話毫不含糊。
「結果何時能知道?」
「明天之內。只是指紋照會的回答需要三天時間。」
「請多費心了。」
「啊,你就交給我吧!」
三角回答得很明確。他鈴木一起登上了山澤叫住的計程車。
「得兩、三天嗎。」
「指紋若登記在冊就好辦一些。若不是那樣,我就上溯到三十年前的過去,去尋找地區特設警備隊的年輕人的行蹤。我要一直將其追尋到現今。只是,調查或許將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山澤望著窗外。
「時間長短無所謂。你給我不惜費用地調查吧。不論發生何事,我也準備特此案搞清,向那幫傢伙復仇。」
「費用的事不必擔心。我也產生了很大的興趣。那伙接受了非人訓練的年輕人,那伙幽靈般的年輕人中的某一個,搖身一變成為橫掃九州地區的無影怪盜,而且對於十年前的江東信金、及現在的關東信金、你夫人的失蹤有關連,將其觸手一直伸到到現在。這樣看來,這件事很有調查的價值。」
山澤依舊望著車窗外。
「幽靈般的年輕人……」
在片倉的腦海里,幽靈般的年輕人的影像與白髮老人重疊在了一起。
三天後,三角告訴片倉消息。
下午稍晚些時候,片倉和三角相會在銀座的飲食店。
「有了些收穫。」
三角面部表情很明朗。
「知道指紋的主人了嗎?」
片倉感到一陣衝擊。
「知道了。但在此之前需說明一下,你家裡的指紋與高級公寓里的指紋不一致,而且照會了全部指紋,登記在冊的只有一個。就是那個,在桌子腿上的指紋。」
「……」
片倉想問那是男是女,卻沒問出聲。
「此人生於仙台,名字叫水島謙二,年齡三十二歲。六年前在仙台有過鬥毆事件。他酒後打傷了對方,但是爭端私下裡解決了。現在的住所是葛區。」
三角遞過來一張紙。
「謝謝。這麼說,有線索了。」
片倉接過紙片收了起來。
「那個叫水島謙二的男子是你的熟人嗎?」
「不,我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比如,曾經委託過你為之辯護,或者是被起訴的對手……」
三角的雙目象是在窺視片倉,憔悴的臉上露出一副兇相。
「我想不起來。」
「是嗎……」
三角沒有再說什麼。
妻子不明不白地出走。指紋調查的結果,在自己家裡的客廳和廚房出現了完全陌生的男子的指紋。由此而產生的可以想象的苦悶,只要是男人,誰都一樣。
「告辭了。」
「我現在去會一會那個叫作水島的男子。」
「去吧。只是不要亂來。如若事情不好辦,可以交給警察。」
「好,到時候再聯繫吧。」
片倉點了下頭出了飯店。
他驅車駛向車站。
三角遞過來的紙片上寫有水島謙二現在的住所。在總武線的新小岩站附近。
水島謙二——
片倉心情很複雜。
這個叫水島的男子他不認識,他也從未聽說妻子的親戚里有這個姓氏的人。這個水島謙二在自己出差期間到過自己家中。恐怕片倉的猜想並沒有錯。叫作水島的男子,在客廳里侵犯了妻子。
片倉的臉漸漸失去了血色。一股新的怒火湧上心頭。比以往的憤怒更強烈。這以前尚不知對手的真面目,他沒能把怒火燒向某人身上。他是有火無處發泄。
此刻,他的憤怒有了目標。他已可能把憎惡感對準——特定的男子——水島謙二。片倉胸中的憤怒的火焰在升騰。
——決不能輕饒了他!
要對加在妻子身上的不道德行為報復。在自己不在家時闖入家中,蹂躪了自己妻子的水島謙二,真是十惡不赦。
在東京站,片倉換乘了總武線。
片倉的臉色又變得鐵青,他把視線移向車窗。對那個叫作水島的男子的憎惡,隨著電車的速度在增長。沉浸在憎惡感中的片倉突然感到了大都會的怪異。大都會潛藏著各種各樣魔性。魔鬼的棲居之所也就是大都會。
在西新小岩,有一座叫丹城寺的寺廟。水島謙二現在的住所就在那附近的一個民間公寓里。是一個有金屬板的二層建築。
片倉找到了管理人員。
這是一個三十歲山下的主婦。
「是找水島先生嗎?那個人在很久以前就離開這裡了。」
主婦簡單地答道。
「很久以前——那是、什麼時候?」
「啊呀大概有四年了。」
「但是,他的現居住所不是在這裡嗎?」
「是的,派出所的什麼文件曾到過這裡,但他不在。房間已租給別人了,我也正在為難。」
主婦露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是嗎…」
片倉失望了。
他鬥志昂揚而來,這個去向不明的回答刺傷了他的勇氣。然而,他也不是事先未料想過這一結果。水島謙二現正躲在什麼地方,或許妻子跟他在一起。這種解釋是很自然的。
「水島在哪兒工作,你知道嗎?」
片倉將面值兩千元的兩張紙幣疊了疊遞到了主婦手裡。
「這個,謝謝!」
主婦很老實,接過紙幣後向片倉鞠了一躬。
「我知道。是昭和金屬廠的職工。在中川下水道的附近。到了那馬上就會明白。可是,這可是四年前的事了……」
「水島是獨身嗎?」
「是的。」
「你知道水島的朋友嗎?」
「這個就不知道了。」
「有他的照片嗎?」
「沒有。」
主婦搖了搖頭,好象沒有水島謙二的照片是理所當然的。
「謝謝。也許我還會再來。」
片倉離開了民間公寓。
他向中川下水道走去。
中川河從崎玉縣進入葛飾區,縱斷此區注入荒川下水道。
中川下水道旁有許多家工廠。昭和金屬也是那工廠群中的一個,在上平井橋附近。象是個中等規模的廠家。
片倉遞上自已的名片后,很快就在勞務課找到了水島謙二在此就職的檔案。片倉會見了工廠廠長,並請他介紹了水島工作過的班組的班長。是個叫作荻原的,看上去與水島年紀相仿的班長。荻原記得水島。
「那是個很嚴肅正直的男子。」
荻原走出工廠后,仰望了一下天空。
「你知他搬到哪兒去了嗎?」
「啊呀,不管怎麼說,他離開已有四年了。過去,我們經常在一塊飲酒。」
「他離開后,你又見過他嗎?」
「不,沒有。」
荻原將口裡的煙吐向空中。
「有與他特別親近的人嗎?」
越問,片倉越感到失望。
「不知道。倒是,我知道有一個水島鍾情的女人。」
「誰……」
「附近有一家叫松戶屋的飲館。那裡工作著一個叫知子的姑娘,水島喜歡上她,就經常到那裡去。這樣說起來,那姑娘不知在什麼時候也失蹤了。」
「從什麼時候失蹤的?」
「呀啊,我很少去松戶屋。飯館哪都有。而且我對那個姑娘又不感興趣……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荻原彷彿漠不關心似地說道。他只是不住地仰望著天空。
片倉謝過之後,返身離去,
——這沒完沒了的跟蹤。
片倉自言自語道。
那家飯館就在工廠街的附近。
館子、餐廳、蕎麥店共有好幾家並列在一起。松戶屋的招牌上寫著經營炸豬排、排骨湯之類的字樣。
經營者是一個腹部突出的中年男子。
「呵,是說知子嗎?那姑娘在這呆了約一年,早就走了。」
男子說話的聲音很大。
「在什麼時候?」
「已經有三年多了吧。確實,大約就在那個時候。」
「她離開這裡的原因是……結婚嗎……」
「好象不是那麼回事。我記得她說是要回鄉下——總之,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三四年的時間在都會裡就顯得很長了。經營者這樣說過之後,就用手指敲了敲滿是油污的腹部。
「知道她的祖籍嗎?也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
「嗯,大概應該有保證人的紙片之類的東西。請等一下。」
老闆走到裡面,磨蹭了好一陣,終於拿著一張紙片回來了。
片倉接過來那張保證書。
「有個叫水島謙二的男子,在四年前經常來這裡吃飯您知道嗎?」
「四年前——」
主人翻著眼皮。
「請原諒。那些過去的事,我一件也記不得了。」
「是嗎?」
沒有什麼再要問的了。
片倉出了飯館向車站走去。
竹田知子,二十二多。這是她四年前來這個店裡工作時的年齡,所以現在應該是二十六歲了。祖籍在靜岡縣的天童市。
片倉決定去天童市看看。對於追尋其蹤跡來說,訪問其老家是最為簡單易行的辦法。但是,即便得到一點線索也未必十分有價值。水島四年前離開昭和金屬,斷絕了行蹤。知子是在三年前離開的。不知兩者之間有無關聯。即或有,也只有水島迷戀知子,經常到知子所在的飯館去吃飯,這一件事,也許應認為二者之間並無聯繫。
然而,水島謙二失去了行蹤,沒有掌握其行蹤的方法。對於追蹤者來說,有一點微小的線索也要拚命去找。片倉是律師,他習慣於這種事。一一調查下去。一邊重複著徒勞,一邊接近隱憂著的真實,這就是工作。找到知子,若與之無關,再另尋出路。這是用的排除法。將一個一個排除掉之後,最後所剩的東西也最有濃厚的味道。
片倉想到,若找到水島,那麼妻子也可能與之在一起。妻子在旅館里被一個自稱是其丈夫的男子踢倒后,在坂田的眼前遭到了侵犯。因為從家中將妻子帶走的或許就是水島,所以那個自稱為其丈夫的男子也一定是水島。
片倉回到自己家裡是在傍晚時分。
為謹慎起見,片倉查了查知子老家的電話號碼,但未找見。
出發前,片倉給山澤掛了電話。
片倉向他說明了情況。
「你馬上就去天童市嗎?」
山澤問道。
「是的。開車去。我到那裡就給你打電話。若無結果,我想請你調查水島謙二的行蹤。」
「我也去吧。順便來一下。」
「你也去?」
「對。我有一種奇特的預感。我的預感一般都很準確。好象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的好。」
「知道了。我這就到你那去。」
片片倉放下了電話。
山澤說有奇特的預感,要與片倉同行,這使片倉感到事情有了眉目。山澤雖是個不修邊幅的男子,但在偵查工作上,卻有著動物般的驚人的第六感官。
到達天童市已經是深夜了。
片倉和山澤在為汽車旅行者準備的帶車庫的簡易旅館里休息了一陣。
第二天一早,他們離開簡易旅館,向竹田知子的老家走去。這是縣立天童自然公園中的一個小村落。瀕臨秋葉水庫。
知子的母親在家。是個農家,庭院寬闊,一群雞在滿是菊花的院中嬉鬧著。
由於從東京來了兩個突然來訪的男子,五十多歲的母親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知子不在。」
知子母親口氣很堅決。
「請放心。」
片倉解釋了一番。來見知子,是要了解一個水島的男子的情況,別無他意。
「這個嗎……」
知子母親的視線落到了片倉的名片,她沉默了一會兒,臉上浮理出躊躇和痛苦樣的神情。
——一定有什麼原因。
片倉這樣想到。
「我不知她的去向。」
知子母親吐出了這幾個宇。
「不知去向?」
「不,雖說是去向不明,但也並不是說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有時來張明信片。」
「……」
片倉默默地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這孩子加入了宗教團體。」
「宗教團體……」
「對。」
知子母親點著頭,她的臉上浮現出不滿的神情。
「據說要去各地傳教。所以住址不一定……」
「是嗎?那、那個教會團體的名稱是什麼?」
若是在傳教,那麼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住所。
「這個嗎……」
知子的母親搖了搖頭。她用做農活的粗糙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頭上的毛巾。
「你不知道教團的名稱嗎?」
「那孩子且講了這些。她擔心再講多了會被帶回去似的。可,在什麼信里,她說過是住在『藍色的天與地之里』……」
「在『藍色的天與地之里』……」
「她並沒有在幹什麼壞事,我們也是這麼想。前不久她還寄來過錢,但只有姓名,沒有住址……」
「寄錢?經常寄嗎?」
「是的。這三年間總共是三十萬元左右。我們把它留作了這孩子出嫁的嫁妝費。她已到了年紀,我們都為她擔著心。」
「你看了信封上的郵戳了嗎?
「是的。全部是長野縣的飯田郵局。」
「飯田郵局——沒搞錯嗎?」
「沒錯。」
「是這樣啊。」
片倉看了看山澤,意思是問他還有別的要問的沒有。山澤搖了搖頭。
「那個,你們是想找我閨女嗎?」
知子母親問道。
「我們有這個打算。」
「你們若找到她了,一定要通知我們。」
知子母親的眼神似乎在叮囑。
「一定。」
與知子母親告辭后,片倉與山澤走出了知子母親家。
他們發動了汽車。
「你怎麼想?」
片倉在飛駛著的車內問山澤。
「有什麼令人無可奈何的東西存在於事件的背景上。」
山澤望著窗外答道。
片倉沿著國家公路152號線向飯田方向開著車。山連著山。道路沿著天童川蜿蜒。也許是由於已進入深山、海拔很高的緣故,已可稀疏地看見紅葉了。
「你認為能發現竹田知子的行蹤嗎?」
片倉向山澤問道。
片倉是律師,所以多少也懂些偵破技術,但現在經由152號公路北上的片倉卻沒有自信。
竹田知子加入了不知名的宗教團體。線索只有「藍色的天與地之里」,而那也不是地名。不可能有這樣的地名。恐怕知子是子耍小姑娘的脾氣。
此外,還有飯田郵局的郵戳。僅憑這兩點,要找出竹田知子,片倉認為相當困難。他甚至認為是不可能的。
「行嗎?」
「大概行吧。」
山澤淡淡地答道。
「怎麼辦才能行呢?」
山澤的話使片倉安下心來。山澤有著特殊敏銳的感覺,甚至可所是嗅覺。片倉完全相信甚至依賴他。
「若說是『藍色的夭與地之里』就應是在山裡。若在城市裡,從常識上來講,決不可能使用那種表現方法。信封上的郵戳是飯田郵局。把這兩點合在一起,這就具有指向性。」
「指向性……」
「不僅如此。你夫人在孟蘭盆節回故多時,在甲州的的勝昭以遠,失去了消息或是行蹤。娘家是木曾福島。不知她走的是哪條路,但途中有可能接觸過那個宗教團體。另一方面,竹田知子從飯田郵局寄錢。即使假定她要去掉足跡,也不會到幾百公里之外的郵局去。」
「這樣說來,的確……」
「請進行一下推理。」
山澤望著窗外說道。
「不會是在飯田市的近郊。是在你夫人回故鄉的路線附近。不會是很近,不然,你夫人也不會與之遭遇。」
「在路線以內……」
片倉認為山澤的話很有道理。聽過之後,覺得既很輕易又無懈可擊。
「搜索起來,並不十分費勁兒。」
「也許。」
片倉感到與山澤同行確是幫了他的大忙。
「然而……」
片倉仿仍感到不安。不,與其說是不安,不如說是——決定性的疑問。
「問題是,竹田知子所屬的宗教團體,是否與水島謙二有關係。若無關係……」
「結論在調查后才能得出。」
「啊啊。」
片倉點著頭。
片倉對於山澤的冷靜,突然感到一絲惱怒。山澤不是當事人,即便介入事件,歸根結底也是旁觀者。與他相比,片倉的煩惱已使他痛苦到了極點。
片倉堅決要將怪盜一夥查出,並將其翻底擊垮,但是並不僅僅只是查出和擊垮。還有妻子的恥辱。
發現日夜遭受凌辱的妻子,將給片倉帶來多大的煩惱和羞辱啊!
就算報了仇,報仇之後所剩下的也只有心靈的荒野。片倉心裡已感覺到在那無情的荒野里彷徨的痛苦。
片倉不能習慣,如獵犬追逐獵物足跡氣息似的山澤的冷靜的話語。
若山澤的推理中郜,那麼片倉現在就是向著狂亂的世界、屈辱的世界前進。即使報復成功,自己的心靈也將被拖進毀滅的深淵。
地區特設警備隊——無影怪盜——奇特的老人——水島謙二——宗教團體——藍色的天與地之里——還有,無緣無故出走而成為罪犯一夥的奴隸的妻子。
究竟,是什麼潛伏在這些事件的背景里呢?
片倉咬著后槽牙,發出嘎吱地一聲。這聲音既不能說是精悍,也不能說是悲愴,也談不上是憎惡。
到達飯田市是在午後。
飯田市是伊那谷第一大工商業城市。城市很象是建在山頂上。汽車若不登上一個陡坡,就不能進入市區。
「我要在市政府下車。」
山澤說道。
「把車存起來吧,我也去。」
「不,你不必去了。你可找個地方吃頓飯,休息一下。四點鐘,我們在市政府前會面吧!」
山澤拒絕了片倉的同行。
「可是……」
「在四點以前,大致上會差不多了吧。」
「是嗎。」
片倉再沒說什麼。他找到市政府後讓山澤下了車。
山澤很快就在市政廳的建築物里消失了。
片倉尋找著停車場。
雖說那是山澤的工作,但山澤的行動卻競充了自信。只要有一個小小的事實,山澤就能從中擴展開推理的枝葉,而且對自己的推理深信不疑。他具備天才的偵探本領。山澤這次與片倉同行,正顯示了他敏捷的智慧,決不是白費事。
——是什麼味道?
獵物的氣味越濃厚,獵犬的動作就越敏捷,就越是殺氣騰騰。片倉對山澤產生了同樣的感覺。
——敵人近在眼前。
片倉的這種感覺很強。
他找到停車場停下車吃了頓飯。
飯吃完后,卻沒什麼可乾的。他返回停車場,在車裡小睡了一會兒。
三點半鐘,片倉驅車到了市政府。
山澤露面是在四點正。他默默地坐上了助手席。
「弄清了嗎?」
「嗯。」
山澤輕輕點了下頭。
「怎麼回事……」
片倉按捺住狂跳的心臟,等著山澤往下說。
「去伊都市。從那裡有一條通向木曾的權兵衛街道。『藍色的天與地之里』就在那條街道附近的山裡,是一個廢有棄村落。有一叫作天地教的宗教團體,用很少的錢買下來,造了一個村子。」
「是權兵衛街道……」
「嗯。」
「是這樣。我妻子會不會是經由那裡去木曾福島的?」
這樣事情就可以理解了。通常去木曾福島要經國家公路20號線,過取訪、岡谷到鹽尻。再從鹽尻南下19號線。這是普通的公路,這條線上,交通量很多。更何況是在盂蘭盆節期間,即便說是在夜間,車流也不會斷絕。片倉這樣想著。
若是走險惡的權兵衛街道,那麼就不知途中會發生什麼意外了。更何況是在深夜。設想會遇到盜匪之類的人物也絕非荒唐。
「是『藍色的天與地之里』嗎……」
「好象是個拒絕與外界交流的宗教。」
「拒絕交流?」
「是的。好象也不答應採訪。據說是自給自足,以此為目的。所是宗教團體,但未做登記,所以不知教主是誰,所有這類事情都不明了。」
山澤解釋道。
「這些事,你是在哪兒了解到的?」
「在好多地方。市政府里有林業廳、信越廣播局、新聞報社——在這類地方。」
「是嗎。」
「雖是第六感覺但或許有必要帶上武器。」
山澤望著窗外說道。
「帶武器——真的嗎!?」
片倉看了看山澤的側臉。山澤的側臉如刀削過一般,稜角分明。
「我只有這種感覺。」
「是預感?」
「嗯。但是,我的預感大多很準確。」
「但是,我們沒有武器啊。」
「總會有辦法的。我們可在夜間潛入那個地方。」
「也太大驚小怪了。」
片倉笑了笑。山澤對他的笑,絲毫也沒有反應。
片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胸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的。他感到那是一個看不見的鐵箍。
山澤的預盛感也許是正確的。天地教若是無影怪盜的大本營,而那個奇特的老人就是無影怪盜其人。還有二十多年前地區特設警備隊的幽靈般的年輕人……。
若真是這樣,那對手可不是好對付的。
買下山裡的廢棄村落,據說是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的那一夥男女,在片倉的想像中,這個邪路宗教的團伙成員也許就是一群披著宗教外衣的發臭的殭屍。
——妻子也是那個邪路宗教的一員。
片倉感到一陣戰慄。
片倉開車北上三州街道進入伊都,又從伊那奔向權兵衛街道。
在伊都市填飽肚子進入權兵衛嶺已是夜裡快十點鐘了。
沒有一輛車從這裡通過。權兵衛街道本身也不是汽車道。曾經是一條馬車路。不知何時作為汽車道通行了,但是至今道路還很崎嶇。
通往天地教所在的廢村的岔道就更加難走了。分不清是路還是樹林。若有村落,村民們就會好好整理一下道路。但是村子已經沒有了。在廢村裡棲居著與外界斷絕了交流的男女。路基荒廢,雜草叢生,似乎也應在意料之中。
片倉與山澤丟下汽車,走在山間小路上。
兩個人都只準備了手電筒。
「你,會格鬥嗎?」
山澤在出發前問道。
「在學生時代,學過柔道和空手道。你怎麼樣?」
「我嗎,你就不用擔心了。」
「你好象很在行。」
「不能說不懂。」
山澤只回答到這裡。
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子。片倉不知山澤以前是幹什麼是。山澤是在片倉到律師事務所任職后,別人介紹給片倉的。從他那睿智的,冷竣的相貌來看,他一定有著非凡的經歷。
「走吧。」
片倉在頭裡走了。皎潔的月光染白了樹林。
「去是去,但今夜只是去偵察。若找到你的夫人,就把她帶回。具體計劃然後再訂。」
「知道了。但是,馬上就是半夜了。那些人都已睡熟了吧。怎樣才能認出我妻子呢?」
「這個,我們去看看再說。」
「好吧!」
片倉走進了樹林。他盡量避免使用手電筒。借著照入林間的青白的月光向前行。天地教分子使用過的車轍隱約可見。片倉順著那些印跡摸索著。
神經高度地緊張。僅只是在偶然間目擊了什麼事件,妻子就被強行與丈夫分開,被囚於月光幽深的廢村裡。
走著走著,金龜這的叫聲停止了。
這叫聲的停止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約用了一個小時,片倉和山澤到達了那個廢棄的村落。
溪水潺潺。溪水邊排列著十幾間農舍。
片倉和山澤藏身於土坡上的樹林里,向下面的村莊望去。
各處住房都熄著燈,彷彿人們都在酣睡。雖說有月光,但黑暗仍很深沉。那些建築物的輪廓也都溶化在黑暗裡,不甚分明。
——在這一秘境里,妻子……
片倉凝望著。妻子或許就被幽禁在這十幾間廢置中的某一間里。若是被幽禁著,也就可能是性的奴隸。
萬籟俱寂。兩人在樹林里藏身窺視了約三十分鐘。感到無論那間屋裡都未有過任何動靜。
夫不會僅只是蟬蛻的空亮——片倉突然產生了這一疑問。在這一秘境的廢屋裡,一夥男女,不,是披著宗教補衣的一夥怪盜,居住著嗎?片倉感到這難以置信。
「走吧,不要出聲。」
山澤小聲催促著片倉。
片倉跟著山澤出了樹林。
在各家住房前都有通道。兩人踮著腳尖走在通道上。走近一瞧,每一所住房都有一個很大的庭院。住房四周築有圍牆。
雖有圍牆,卻沒有大門。
山澤溜進了從邊上數過了幾家之後的一個庭院。庭院角落上有一土屋。還有放雜物的地方,以及一個象是小牛棚之類的建築。山澤悄悄走到了正房。
他在房檐下停立了片刻,聽了聽,仍未感到房內有人。只有門外溪水的潺潺聲清澈悅耳。
「準備好了嗎?」
山澤壓低聲音說道。
「好了。」
片倉答道。山澤準備實施潛入屋內的步驟。他要查清怪盜一夥到底在不在裡邊。若住在裡邊,就再回到樹林里去。然後在那裡等到天亮,再確認片倉的妻子是否被囚禁著。下一步計劃要在確認清楚之後再制定。
山澤手放到了大門的門把手上。
山澤溜入了屋內的暗處。
片倉背對住房,向道路上張望著。淡淡的月光灑在群山之中,除溪水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響以及物體移動的影子。
喀拉一聲,一個可怕的聲響出現了。象是木板之類的東西斷裂的聲音。片倉的身體僵直了。
山澤的手放到了大門的門把手上。在這偏辟的村莊沒有上鎖的習慣。這裡也是一樣。門開了。一點、一點,山澤盡量不出聲響地打開了屋門。
片倉背對山澤,以防萬一。如果有人,那就是怪盜一夥,大意不得。
——被發現了嗎?
片倉跨入了屋內。若是被發現了,那就要進行殊死搏鬥,他不能撇下山澤逃走。
「快逃。快,快逃!」
山澤嗡嗡的聲音傳來。片倉打開手電筒,四下搜尋著。山澤落入了深深的陷井。
「我叫你快逃!去把警察叫來!」
「可是……」
片倉猶豫了。如去庫房的話大約能找到梯子、繩索之類的東西,可以把山澤救出來。
「等等。我就來救你。」
片倉扭轉身退去。
「那不行!」
回過頭去的片倉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知從什麼地方湧出了十幾個人,每人手裡都提著木棒站在院中,他們全都戴著頭巾。手電筒光照在了一夥奇怪的穿僧衣的男子身上。
「把異端者抓起來!」
高個的穿僧衣的男子發出了嘶啞的聲音。他手裡舉著一根長長的錫杖,錫杖尖端的圓環閃閃發光。
「等著我,山澤!我去叫警察!」
片倉大嚷著關掉了手電筒,做好了格鬥的架式。
「你這傢伙,就是無群怪盜吧?」
片倉怒聲向聲音嘶啞的男子問道。從這男子的聲音來判斷,坂田在新宿大街上遇到的那個奇怪的老人可能就是這個男子。
「你原來在西部方面軍司令部,是地區特設警備隊隊員。你的真實面目已經暴露了。我就是來逮捕你的。到這裡來!」
庭院有圍牆圍著,沒有門,而前面有一夥男子阻塞了通路。若想逃,就只有翻牆而逃或突破這幫男子的包圍,哪一種方法都不容易。若爬牆,很快就會被拉下來。若格鬥,也不好對付十幾個手持木棒的人。既如此,片倉打算與他們的頭子格鬥,將其擒為人質。
「你說的太多了。惡魔!」
那頭目發出了冷冷的聲音。
「諸位,那個男人是惡魔。要小心,抓住他。必須進行異端審訊,揭露其真實面目。」
頭目的錫杖敲擊著地面,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男子們縮小了包圍圈。
「真是個無能之輩。你自己上來呀!你不覺羞恥嗎?」
片倉叫過之後轉向那男子沖了過去。木棒雨點般地落了下來。片倉在木棒落下之前的一剎那,突然改變了方向,向右邊的一個男子撲去。他跳到那人跟前,舉起手電筒向那人臉上打去。片倉已接近瘋狂,現在是生死搏鬥。自己若能逃脫,山澤也將得救。因警察是要來的,他們不會殺死山澤。
若兩人都被抓住,那生還的希望就渺茫了。這已顯而易見。
那男子臉部被擊中,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片倉也抓著那個男子倒下了,但他在身體倒下去時從那身子手中奪過了木棒。接著順勢舉起木棒打到了一個從上面撲下來的男子的腿上。
「來吧!」
片倉站起來,緊握著木棒。
這時,道路上射來了光亮。道路兩邊十幾支松明火把突破黑暗走來。
片倉呆住了,他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松明漸漸來到了近前。那松明的火光宛如一種虞誠的肅然的儀式。這儀式含有一種深不可測的魔性。
松明進入了庭院。又是一夥穿著奇怪僧衣的人。
——女人。
舉著松明的好象全都是女人。她們面孔白凈。
黑暗從院子里消失了。
「喂,過來!」
片倉向前沖了一兩步。
「是你!」
突然,一支松明落到了地上,一個穿僧衣的女人企圖跑過來。那頭目用錫杖擋住了她。
「司祭先生,他是我丈夫!」
女人叫道。
「是你原來的丈夫啊!」
「是,司祭先生。請你饒了我丈夫,怎麼樣,求你了!」
是京子。京子跪到了司祭面前。
「不行。你的丈夫是這裡所有的男人。你是這些男人的妻子。與這樣的惡魔無緣。」
司祭聲音威嚴。
「是,司祭先生。我是想錯了。」
京子被司祭的話嚇住了。
「請撿起松明。」
「是、司祭先生。」
京子拾起松明回到隊列里。
片倉無聲地看著。
他身體中的血液好象已經不流了。他一下子甚至沒感覺到憤怒。妻子京子在這裡,片倉曾有過這種思想準備。甚至料想到她已成為男人們的性的奴隸。
但是,眼前妻子的變化是怎麼了。她己完全成了叫司祭的怪盜的奴婢。只因司祭的一句話,她就馬上拋棄了對她丈夫片倉的憐憫,不顧丈夫的性命,毫不躊躇地返回了同夥的行列。京子如此無情,這使得片倉的心僵化了。
司祭說妻子的丈夫是眼前這些男子。妻子也承認了。現在她已被司祭為首的一夥奇怪的男人們征服了,她已成為他們的私有財產。
片倉握緊了木棒。
「京子,到這邊來!」
片倉招呼的聲音在顫抖。
「不,我不去。我現在作為這些先生的妻子生活得很幸福。我已是與你無緣的女人了。請停止抵抗吧。接受異端審訊,請求司祭先生的憐憫,才能免除懲罰……」
「行了,別說了!」
片倉用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京子的話。
不可名狀的憤怒統治了他。為了找這樣一個女人,他一直追蹤到此……。
「司祭嗎……」
片倉準備好了木棒。
「殺人的強盜,叫司祭呀。」
片倉對司祭怒目而視。
「這個惡魔!」
司祭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音,走上前去。
「你是魔王。你是把我們的宗教視為眼中釘的惡魔之王。在這之前,我識破了你派來的魔女,在異端審訊結束后將幾個人判處了焚刑。現在消滅魔王本身的時候到了。」
「不要說胡話了,老傢伙!」
「是胡話嗎!」
司祭將錫杖指向斜上方。
片倉很隨便地向前移動了腳步。
這個司祭若是怪盜,而且若是戰爭遺留下的魔鬼,那他雖已年長,但片倉知道馬虎不得。但是,這種事片倉未放在心上。打倒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又有何難?
片倉對妻子異樣的變化,簡直都氣炸了肺。他失去了正常的感覺。
打死司祭——片倉只有這一個念頭。他以為這是輕而易舉的。
距離越來越近。
松明在男人們的背後舉著。司祭的影子覆蓋了片倉。對準司祭的身體,掄起了手中的木棒。
片倉以為這一下就會把司祭打趴下。
咔嚓一聲,木棒和錫杖的金屬碰到了一起。聽到這聲響的片倉的手腕感到一陣麻木,木棒被打落了。背對著火焰的司祭巨大的影子播曳著。片倉看到錫杖劃過空間伸來。
片倉向後跳去。
但是,他失去了重心。男子們丟下木棒沖了上來。片倉將第一個撲上來的人踢倒了,但也僅此而已。男子們蜂擁而上,將片倉按倒在地。
很快地,片倉就被反綁上了。
「將另一隻惡魔從陷井裡拖出來!馬上開始異端審訊。」
司祭用嘶啞的聲音命令著。
「惡魔的嘴倒挺硬。」
司祭來到片倉身邊譏諷道。
片倉沒作聲。
手舉松明,身穿僧衣的妻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片倉。
片倉和山澤被帶進了水車旁的一間屋裡。
房子很大,是個去掉了隔扇的大客廳。司祭背對神龕而坐,片倉和山澤被包圍在男女僧人之間。
「異端審訊,現在開始。」
司祭莊嚴地宣佈道。
溪水的潺潺聲流入了屋內。片倉感到那水聲已由夏天的懈怠化作了冬天的凜列。
煤油燈的打芯搖曳著。
滿座鴨雀無聲。
「什麼叫異端審訊?和尚。」
「是審問你們是不是惡魔。若是惡魔,就處以焚刑。」
「是惡魔……」
山澤低聲笑了。
片倉頭一回聽到了山澤的笑聲。
「首先,從供認罪狀開始。先審問你吧!」
在司祭的示意下,片倉被帶到了一邊。
「你是愚蠢吧!」
司祭的聲音很威嚴。
「惡魔是和尚你自己吧!」
山澤嘲笑道。
「把這個男人剝光吊起來。」
司祭的口氣里含著惱怒。
滑車被從天井上放了下來。幾個身子將山澤的衣服扒光了。赤裸的山澤被滑車輕快地吊了起來。繩索深深嵌入了山澤腰都。反綁著的手上的繩索也系在了滑車上。從山澤肩部筋肉的扭動上,片倉看出,山澤的腕部彷彿在開始斷裂。
片倉感到一陣戰慄。這不是恐慌。對於這種非人的暴虐,片倉從心底里感到氣憤。
被吊著的山澤的裸體隨著繩子的扭曲慢慢地旋轉著。山澤筋骨很強健,象經過專門訓練。山澤一言不發。片倉猜測著山澤的心裡。被捕經受拷問算不了什麼。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裸身體,對一個男子來說有甚於死亡。在眾人的注視下,山澤閉上了眼睛。
「你們一進入天地教的勢力圈就已受到了監視。你們未發覺,說明你們很愚蠢。」
「和尚!」
山澤叫道。他的聲音因痛苦而變了腔。
「你的本來面目已被弄清了。你是戰爭末期出現的、地區特設警備隊隊員中的一個。所以,我有話要說。把我,放下來。你也是經過鍛煉的身件。跟我較量一下。你,可拿著武器。我空著手就行。接受挑戰吧。你若知榮譽。你若打敗我,不用說當什麼惡魔都行。怎麼樣?」
山澤斷斷續續地向司祭發出了挑戰的要求。
「京子,請到這裡來。」
司祭沒有回答山澤的話。
「是,是,司祭先生。」
京子躬身來到司祭面前。
「這個男人的異端審訊結束了。不用調查,肯定是惡魔。所以,要處以焚刑。若是女惡魔,在處刑前就由男人們處置,但這個惡魔是男的。你們按順序,自由地處置他。下一個就是你的丈夫。兩個人與你都有情誼。所以兩個人最初都要交給你。首先可用鞭子懲罰他們,而且第一個處置他們的是你。」
「是,謝謝,司祭先生。」
京子鞠了一躬。
一個男子把鞭子遞給了京子。
「很勁的抽!」
「是,司祭先生。」
京子手執鞭子站起身來。
「住手!」
片倉叫道。
京子拿著鞭子走到了赤裸的山澤身旁。她頭上繞著頭巾。她象是十分緊張,臉部的肌肉抽搐著。在煤油燈光下,京子白皙的面孔很是凄艷。
片倉感到京子的相貌里藏著魔鬼。凄艷即是麻醉本身。京子雙眼在煤油燈下閃閃發光。而且象是注射了麻藥似地,在她那發光的眼神里沉積著深深的懈怠感。
這是欲情過度的眼神。
京子看了一眼叫嚷的片倉。隨即,又把視線移到了山澤腳下。片倉在她的這一動作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那已經不是自己的妻子了。那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是一隻完全為人豢養的母獸——若有這種這種詞,那對她來說就很貼切。
山澤手腳被捆綁著,翻倒在京子跟前。
鞭子被舉起來了。
鞭子帶著風聲,如冬天凜冽的寒風的哀嚎。鞭子一閃就落到了山澤的腹部上。山澤表情歪斜了。山澤護住腹部,橫躺過身體。京子踢了一腳山澤。山澤趴伏在地上。
鞭子落到了山澤的臀部上。尖利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京子的鞭子在靜肅的房間里上下飛舞著。
沉默統治了一切。這是深深的沉默。所有男女都屏住呼吸,凝視著京子和山澤。
人虐待人,如同對待牲口一般。不,甚至比對待牲口還兇殘。這種殺人狂般的暴虐,被虐者越是痛苦,施虐者越是興奮。京子繼續揮舞著皮鞭。山澤痛苦得直打滾。背上、臀部上、腿上、肩上、肚子上,各個地方都落下了鞭子。
——魔窟。
片倉已汗流夾背。這裡是摧殘人性的魔窟。妻子就是一個證明。不久以前,妻子還膽小得連蟲子都不敢殺,可是現在她卻把一個失去自由的男人打了個半死。
到底是誰,用什麼辦法,使人具有了這樣可怕的魔性。片倉想著,緊接著山澤,就該輪到自己了。
片倉現在已不把京子看成曾是他妻子的女人了,這個女人帶著人皮面具。剝掉假面具之後,剩下的只是不知恐懼和恥辱的禽獸的本能了。
京子揮動著鞭子的手停了下來。她用白皙的手擦了擦額頭,丟下了鞭子。
京子脫掉了僧衣。腹部的蛇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
——原來是這樣。
片倉終於明白了。
妻子出走前的夜晚,她曾要求關掉電燈。原來在她的身上有一條五彩的蛇。
妻子的盂蘭盆節回家途中,不知因何成了邪淫教的俘虜。這些人是一群殺人狂。他們不會將俘虜再放回去。否則,自己的組織就會暴露。為此,他們做了紋身,以防某人背叛。
被刺上紋身的女人再也不能回到她原來的丈夫身邊了。消除紋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對女人來說,這是致命的。被弄成這樣,她們除了繼續在魔境里生存下去之外,再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是這樣吧?
片倉的憤怒都集中在司祭身上。他一面利用摧眠術、麻藥干著怪盜的勾當,一面在這一秘境里設下魔窟,將他人妻子變為瘋狂的信徒做著司祭的淫職。
按照司祭的命令,由京子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女人,在山澤身上發泄了性慾。
山澤睜開眼后又昏了過去。
「那個。」
至此一言未發地觀看著的司祭用錫杖指了指片倉。
片倉被男子們拉到了司祭面前。
「你也是惡魔。」
司祭頭巾下凹陷的雙眸炯炯地閃著光。
「惡魔?」
片倉已做好了思想準備。不可能逃脫山澤的命運。
「你看到了吧。你的妻子已不是你的了。你不知此事來到這裡,著實可悲。這次,輪到你作曾經是你妻的女人的奴隸了。」
「那可不勝榮幸。」
「榮幸嗎?」
司祭聲音陰鬱。
「你是要把我送往天國,你這老頭子倒很有憐憫之心。」
「是嗎?」
司祭口氣沉重了,好象是增加了陰險的成分。
「是的。你這個老朽。我以為你若是怪盜,或許是個有骨頭的人,所以才來了這裡。若是男人,若至少是這個邪淫教的教父的話,你敢決鬥嗎?你過去的事我不清楚,而今許只有靠麻藥和女人逞強盜威風了。這太令我失望了。快點來吧!」
片倉知道司祭不會因咒罵面生氣進而答應決鬥。然而,這些話片倉憋在心裡難受。這至少也可給司祭一個小小的打擊。
「我有事要問你。你打算怎樣搜索這裡,把事情從頭至尾講清楚!」
司祭的口氣又有了韻律感。
「這個嗎,對不起了。」
片倉想,解救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讓司祭對這件事產生疑問。司祭不弄清來到這裡的兩個人是受誰的派遣,是不會輕易殺死他們的。
「你若不說,我來叫你說。」
司祭舉起錫杖。
「是拷問嗎?」
片倉咬住嘴唇。他沒有把握能否經得住拷問。也許會被打死。不管怎樣,最後的時刻到了。
「京子。」
司祭有回答片倉,招呼著京子。
京子赤身來到片倉身旁,跪下身去。
「這個男人就交給你了。懲罰他,一直到這個男人請求饒恕、招供為止。打死他也不要緊。」
「是,司祭先生。」
「不準手下留情。」
「是。」
京子垂下頭,從旁邊的男子手中接過了鞭子。
「把他剝光。」
京子向那男子請求道。
片倉很快被剝光了。他赤身坐到了地上。旁邊躺著山澤。
「好了。」
京子揮起了皮鞭。
「還不快點向司祭先生求饒。不然的話,叫你好受。」
「我不知,你是這樣的女人……」
「住嘴!」
京子刺耳的聲音打斷了片倉的話。
「你是宗教的敵人。是異端者。你是要被活活處以焚刑的可悲的惡魔。不要說好聽的了!」
鞭子聲響了起來。片倉從右臉頰到右側頭部感到了一種刀割般的疼痛。鞭子從臉頰到耳部落了下來。片倉意識到是耳朵掉了。
片倉呻吟了一聲,而這呻吟聲馬上就被打斷了。第二次鞭子落到的膝部。片倉跳了起來,就這樣仰面倒了下去。
片倉肚子上響起了鞭聲。一條、兩條,肌肉綻開了裂縫。片倉想到了自己會被打死。在慘淡的燈光下,京子的面孔已失去的血色。眼睛向上翻著。她揮舞鞭子的神態,已經完全象個瘋子了。
片倉翻滾了一下。他只好背對著鞭子落下的方向。從肩部、到背部、臀部、腿部,鞭子不分輕重地打了下來。
「頑固不化呀。」
鞭聲止住了,片倉聽到了京子急劇的喘息聲。
「誰,把菜刀拿來。我要把這個男人閹了!」
京子瘋狂地號叫著。
片倉聽到什麼人迅速跑動著。跑動者的腳步聲來到了近前。京子接過了菜刀。
片倉被京子用腳踢翻過身來。
「等等。停下!」
片倉哀叫了一聲。
「不,不能停!」
京子已汗流滿面。
「等等,我叫你等等!」
片倉拚命地爬著。鞭子尚可忍受。若是拷問,就是昏死過去也沒什麼。但是,若被閹了,就會因出血而死。他不想採取這種不像樣的死法。
「你是個奴隸。就是現在招供,也已經晚了!我不把你折磨到死決不罷休!你過去是我的丈夫。你要依仗這一點,那是毫無用處的。我決不寬恕你。好了……」
她瘋了。瘋狂的京子這樣叫著。
片倉死心了。他手腳都被綁著,若要殺他,一個小孩也能把他殺死。片倉認定,從京子歪斜的面孔看來,他是難免一死了。
「殺吧!你就一下子捅到肚子或胸膛上吧!」
片倉叫道。與其說是在叫,不如說是在懇求。
「那麼,你那麼討厭被閹嗎?」
「若這樣,那就讓你嘗嘗屈辱的滋味吧!你若聽命令,就可不閹你。但是,你要發誓成為司祭先生的奴隸。明白了嗎!」
「怎麼做,才行呢?」
片倉被怯懦支配了。他意識到可不被殺死後,突然湧上來強烈的恐怖感。雖說他已做好了被殺的思想準備,但實際上心裡並不想在這裡悲慘地死去。若有逃脫的可能性,那麼讓他幹什麼他也干。即使飽經屈辱,但只要活著就可復仇。若能將打垮司祭寄託於將來,那求饒也是不得己的。
片倉屈從地了內心厭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