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面魔鬼
轎車停在國家公路4號線上。
在市立圖書館和日本廣播協會NHK所在的一個地段。
什倉跑了過去。車內乘著一男一女。男子的臉藏在女人的影子里看不清楚。女人的側臉在昏暗中顯露出白嫩的輪廓。女人的側臉很標緻。
「京子!」
片倉邊跑邊高叫著。行人都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公路上停靠著汽車和摩托車。片倉迅猛地向前跑著,彷彿要將這些汽車和摩托車撞倒似的。
車裡的女人聽到叫聲看了一眼片倉。
「下車,京子,下車!」
交通信號變了。汽車的行列動了起來。那輛車也開始滑動了。
「下來,京子!」
片倉沖了過去。那輛車在片倉的眼前滑行似地跑了過去。車內的女人雙手放在車窗玻璃上看著片倉。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了片倉片刻。
片倉跑著。他追在汽車屁股後面跑著。在下一個或再下一個交叉路口,車總會停下來的吧,片倉想在那時攔住汽車。
汽車撇下拚命奔跑的片倉遠去了。即便這樣,片倉仍在跑著。車窗里的女人一定是妻子京子。片倉想若不能在這裡把京子劫住,那麼他就永遠也追不到司祭一夥了。反之,若能追上那輛車,那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不僅可救出妻子,而且可以弄清司祭一夥的行蹤、去向。
到另一個交通信號有很長的一段路程。
片倉氣喘吁吁地趕到下一個交通信號燈下時,京子所乘的那輛車卻已經不見了。
片倉狂奔著,連交通信號也不看。這裡是交叉路口。他難以判定那輛車是一直走了呢,還是向左拐了。片倉已無暇考慮此事。他只是一個勁兒地朝前跑去。
「混蛋!」
好幾輛車緊急剎住了車。片倉不顧一切地跑著。他跑過了交叉路口,向下一個信號燈的方向奔去。
但是,那裡也沒有那輛車的影子。
片倉停住了腳步。
他靠到了一個電線杆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前燈劃破了昏暗的暮色。片倉感到眼前彷彿是一個幻境。他不禁想到這象是在電影里或什麼地方看到過的外國的陌生的街道。道路筆直地伸展著。灑滿了汽車前燈的光芒。道路閃閃發光,逐漸變小,不知通向何方。片倉不禁想到這些汽車是在奔向另一個世界。片倉顫動的身體急劇地喘息著,凝望著渺無盡頭的公路。
京子消失在幻想的世界里……
憤怒與失意在片倉胸中升騰著。
妻子為什麼不從車上下來呢?片倉回想起賓士的汽車內妻子蒼白的面孔,和她那安然的凝視。丈夫為救她來到盛岡這個城市。丈夫絕望地叫喊著向汽車猛衝過來。這件事給了妻子怎樣的震動呢?為什麼妻子不開開車門翻滾出來?只要她翻滾下車,妻子就會回到自己的懷中。
是妻子不想回到自己的懷抱嗎?她也許在一瞬間產生了複雜的念頭,決意與來到盛岡這座城市的丈夫訣別了。
飛馳而過的汽車車窗內,那女人冰冷的輪廓使片倉的心碎了。
片倉痴醉般地在街上跑了起來。
冬天的風吹到了他的胸前。
片倉順路去醫院看望了山澤。
山澤顴骨很高,臉形都變了樣。但臉上卻恢復了血色。
山澤默默地聽著片倉敘述事件經過。
「我……」
片倉躊躇著,他不知該不該說下面的話。
「你什麼?」
山澤望著天花板問道。
「我感到被妻子甩了。以前我對妻子存有一半的憤怒和一半的憐憫。若妻子被殺死在什麼地方,那也無所謂,因為我有無能為力的心情。然而,就在剛才我在昏暗的街角看到妻子的瞬間,不知為什麼,我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刺激。妻子那宛若貴婦人般端莊的側瞼出現在車窗上。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總之,她的身邊有個男人。汽車是輛高級車,是外國車。也許是考慮自己太多的緣故,但我從未想象過那樣的妻子。我只想象過她蒙受恥辱的場面。我見到那貴婦人模樣的妻子后,感到妻在離我遠去,離得十分遙遠。以前即使我看到妻子被侵犯,也只感到了悲慘。但現在的我,卻被嫉妒襲擾著。妻子拋棄了我……」
「別說了。別哭!」
山澤打斷了不住嘴講著的片倉。
「你夫人沒有拋棄你。大概一那輛車車門的關閉只有司機席上才有那裝置。不論你夫人的貴婦人的裝束,還是在異鄉的黃昏中顯得多麼端莊,你夫人總還是你夫人。如你所說,車子把她送到的地方是幻想的世界吧。是充滿屈辱的幻想世界。」
「……」
「著是司祭設計的幻想的世界。」
山澤迅速瞥了一眼片倉。片倉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因嫉妒而產生的苦惱的神情。這是山澤第一次發現片倉的軟弱。山澤想到了在片倉心靈深處存在的京子的份量是多麼的重。
「啊。」
片倉點了點頭。
「提起起精神來。這可不象你。你已經抓住了司祭本來面目的一部分。」
「司祭的本來面目?」
片倉揚起了臉。他看了看山澤。山澤的雙眸又恢復了光采。
「明天早晨,你就可從車牌號碼找到車主。當然,你招呼了你夫人且跑了過去,所以對方大概已做了充分的準備。——我曾說過,司祭有巨大的企圖,天地教只不過是實現其巨大企圖的一個手段。那個車主恐怕就與司祭的企圖有關。」
「嗯。」
「只是,你只要搞清那輛車的車主就行了。你一個人干很危險。在我出院前,你先不要行動。即使,你弄清了你夫人在什麼地方。」
「好吧。」
「聽我再說一遍,這盛岡市或許就是司祭的大本營。真是這樣,那就更危險了。不知有怎樣的陷井在等著我們。較之權兵衛山卡的廢村,城市裡橫行著更為殘忍的魔鬼。你發誓決不擅自行動!」
山澤堅定的目光望著片倉。片倉點了點頭,但表情卻十分茫然。他好象腹中空空,心不在焉。在片倉充血的眼前又浮現出妻子那端莊的側臉。
山澤並不是不了解片倉的心情。京子不是在秘密基地過著手銬加腳鐐的奴隸生活,而是在異鄉的街上被片倉看到的一個貴婦人模樣的側臉。那裡有著自由的氣息,若逃就能逃脫。因為妻子不想從那自由中逃出,而與一個陌生男人消失在黑夜盡頭,片倉燃起了以前從未感到過的憤怒的火焰。山澤不禁想到這種火焰十分危險。
片倉走出了醫院。
他返回旅館上了床,卻未能馬上入睡。妻子的面影總在眼前浮現。他不停地思考著,在那一瞬間妻子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妻子認出了邊喊邊跑過來的男子是片倉。認出來了,卻不開車門,也未開車窗。只是轉過白嫩的面孔,凝視了片倉片刻。
——那個男人是誰呢?
片倉努力擴大著他僅瞥了一眼的記憶。雖然只是一剎那間,但跑過去的片倉看到了妻子陰影旁的男人的臉。他感到那人已有些上年紀了,不是司祭,是一個臉形較圓的胖男人。也不是司祭的部下。
到底,妻子和那個男子去哪了呢?為什麼司祭把本應用鎖鏈縛住的奴隸放到了盛岡市的夜色里了呢?
這是一個難解之謎。
只有一點,片倉可以想象到。那就是妻子和那個上了年紀男人或許有著肉體關係,片倉從妻子貼在車窗上的面孔上,看到了這種悲哀。
——是怪盜嗎?
片倉忽地坐了起來。失蹤了的妻子在新宿的人群中,誘到關東信用保險杉並驛前支店的經理坂田后,去了旅店。是不是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與她同車的上了年紀的男人會不會是某個地方的銀行支店經理呢?
片倉又倒下了身子。可能是那樣,但也可能不是。
片倉痛苦地閉上了眼。
片倉輾轉反側,思緒萬千。夜很長。這是片倉向黑暗吐訴嫉妒、憤怒與魑魅蠢動的漫長的黑夜。
黎明時分,片倉好歹總算睡著了。
片倉起床是在九點以後。
上午,他去陸上運輸交通局,查詢了昨夜那輛車車主的登記姓名。
鐮田英助就是車主人。
「這位先生是誰,你,知道嗎?」
交通局的工作人員向片倉問道。
片倉的律律師名片起了作用,工作人員很客氣。
「不知道。」
「是北卷市的市長。」
「北卷市的市長?」
片倉看了一眼工作人員。片倉被他的出人意抖的回答怔住了。
從盛岡到北卷市要經東北縱貫汽車道南下。
那裡的市長、鐮田英助——
「鐮田市長是不是有點胖?」
「是的。是有那麼點胖。」
「謝謝。」
片倉謝過之後離開了交通局。
——北卷市市長?
片倉向車站走去。邊走邊不斷地在心裡重複著這幾個字。昨夜的高級轎車是鐮田市長的,鐮田與自己的妻子井排坐在一起。
——到底是怎麼回事?
妻子是不是受司祭指使在引誘鐮田。因對手是市長,所以不能耍這種把戲。若不是為盜竊而籠絡市長,那麼司祭究竟把京子給鐮田市長的用意何在呢?
片倉到達北卷市是在傍晚時分。
片倉走向了市政廳。
片倉難以決定是否要求會見鐮田市長。他想起了山澤昨晚的忠告。山澤再三叮囑,即使找到了妻子的行蹤,也不要一個人行動。但是,片倉想他是不會聽從山澤的忠告的。他想對方若是陰險的人物怕會有危險,但與市長會面不可能有危險。
只是不能想象,鐮田市長會講出真情。他一定會閃爍其辭。他也許還準備好了說明片倉的目擊是在做夢的證據,從正面攻擊能得到些什麼線索是很值得懷疑的。
——應該等山澤出院嗎?
對於偵探工作有著異常的敏感。若是山澤,或許能巧妙地查出市長的另一副面孔。至少,片倉想從正面進攻使其更為謹慎的做法不能說是上策。要是想到事情的結果,還是應該等山澤。
然而,到達市政廳的片倉又拋掉了這一想法。到山澤出院,還有三天。他無法忍耐到那時為止的無所司事的痛苦。
他向市長秘書提出了會面的要求。
秘書問他是否有過預約,片倉說沒有。會面的要求當然也就被拒絕了。
「能不能抽出點時間?我得見市長。」
「除緊急事件之外,一律不行。」
衣冠楚楚的年輕秘書表情十分冷淡。
「必須是緊急事件。」
「怎樣才算是……,我的事件就很緊急。」
「什麼事呢?」
「若是跟你說了就行了,也就不必跟市長會面了。」
「那麼,請悠回去吧!」
秘書冷淡地回絕道。
「你要後悔的。不是你,是市長,是有關市長昨夜行動的事。」
「是威脅嗎?那麼……」
「警官嗎?請叫吧,我不在乎見警官。順便把新聞記者也叫來。你的上司就要下台了。」
片倉越說越氣憤。自從被捲入此事件以來,在片倉相貌變陰險的同時,性格也粗暴起來。總象是個炸藥包似地,一點就著。
「請回吧。」
秘書不耐煩了,鐵青著臉說道。
「糊塗蟲。你的上司將可能被逮捕,你也不在乎嗎?誘拐人妻嫌疑犯!」
片倉高聲叫喊起來。
「誘拐人妻?」
「是的。快去!」
「請等一下。」
秘書沒用內線話筒,而是慌裡慌張地進了市長辦公室。
「請,市長要見你。」
秘書馬上又出來了。
片倉進了辦公室。
鐮田英助注視著片倉。
「你說我誘拐人妻?」
鐮田有著與市長身份相稱的陰鬱的眼睛。他的前額光亮。他的粗大脖子象徵著貪慾和醜陋。
「是的。」
片倉坐到椅子上。直視著鐮田。
「你記得我嗎?」
「怎麼會記得你呢?」
「那麼,為什麼答應了會面?」
片倉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要吵架。他一想到這個男人昨夜給了妻子那樣的自由,心裡就跟油煎般難受。
「你說什麼呀,請講明白些好嗎?」
鐮田也有些發怒了。
「是嗎。」
片倉答了一聲之後就沉默下來了。
「講不出來吧。我究竟誘拐了誰呢?你聽誰說的?」
「……」
「你,有證據嗎?」
「……」
「為什麼不出聲?」
鐮田市長敲了敲桌子。
「昨天傍晚,不,是夜裡,你的車行駛在盛岡市內。身旁坐的那個女人,是誰?」
「你說是盛岡市內——你在說什麼呀?我昨天夜裡在本市的餐館與總務部長一直喝酒喝到深夜。根本沒去盛岡市。」
鐮田的話漸漸粗俗起來。彷彿他們的職業是土木建築什麼的。片倉簡直想一下子把這個猥瑣的傢伙打趴下。
「有人看到你了!」
「誰?」
「我。」
「你說什麼?不象話。」
鐮田毫無目的地將桌子上的文件從左邊移到了右邊。
「好好聽著,鐮田!」
「你說鐮田,怎麼可以這樣稱呼?」
「叫鐮田若不禮貌的話,那叫你狒狒或猩猩好了。」
「狒狒、猩猩!這種粗話,請不要再說出口!」
鐮田的臉脹紅了,伸出了那短小粗壯的手指去按呼人按鈴。
「你聽著!」
片倉厲聲喝道。
「坐在你車裡的那個女人是我的妻子。她被一個叫天地教的怪盜團伙誘拐了。我追那幫傢伙來了。而且,我在盛岡市內,發現了我妻子。我邊喊邊向那輛車追去。你應當知道此事。好幾個行人目擊了這一事實。要找證人並不困難。怎麼樣,你好好考慮考慮。把我妻子帶到哪去了?你若不老實說,我就要起訴了。不要小看我。把你拉到法座上去,然後打進監獄並不費事!」
片倉怒容滿面。
「胡說八道的傢伙。」
鐮田站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誰?」
「狒狒猩猩!」
「你瘋了?」
「怎麼會呢!」
「我跟你說,我不會被你這樣的傢伙誣衊所嚇倒的。不管你是律師還是他媽的掏糞工!」
鐮田繞著桌子來回走著。他的眼裡也噴火了。
「喂!你這傢伙。」
鐮田抓住了片倉胸前的衣服。
片倉撥開了他的手腕,反手抓住了鐮田的脖領子。
「說出來!把我妻子帶到哪去了。不說我就勒死你!」
鐮田揮起他那短短的手臂打片倉。片倉根本沒介意,而是用力勒緊了鐮田的脖領子。片倉一想到這個醜陋的男人那天把妻子帶到什麼地方侵犯了,就忍不住怒火滿腔。
鐮田出了呻吟聲。他的面部充血,腫脹起來。
「說不說?」
鐮田沒有回答。
門開了,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那男子手中握著手槍。他將手槍頂在了片倉后腰上。
「我是警察。放開市長!」
男子揮動了一下手槍。
片倉猛他把鐮田放開了。
「蠢豬!」
片倉吐著唾洙。
「逮捕他!」
鐮田喘息著。
「你作為毆打市長而被逮捕了。」
這是個四方臉的刑警,下巴很大,眼神昏暗。
他把手銬套在片倉的右手上,又把另一個環套在自己的的左手上。
「記住。我將把你拉到法庭上去。暴行罪要判幾年刑,你好好在法律書里查一查吧!」
片倉警告著鐮田。他確有起訴鐮田市長的想法。他不能寬容這樣卑鄙的男人。先前他並沒有這種想法,但片倉一見鐮田的面,就湧起了一股深深的憎惡感。鐮田講話的態度更損害了片倉的自尊心。
以司祭為首的天地教分子是決不能寬恕的敵人,片倉已發誓要將其斬盡殺絕。這是他的最終目標。而這個鐮田卻使片倉有不同的感觸。他將妻子裝扮成貴婦人模樣,馳車滑過自己身邊消失在夜幕之中。片倉對鐮田與那些非殺不可的傢伙有著不同的憎惡。對片倉來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這是純粹的嫉妒的憤怒。誼憤怒在片倉見到這個略嫌猥瑣的市長的面之後,就進一步強烈地燃燒起來了。
——把他拉到法庭上去。
片倉失去了自製。
他被刑警帶著,走出了市長辦公室。市長辦公室前呆著好幾個男子。不知他們是警官,還是職員。男子們都默默地簇擁著刑警和片倉走向出口。
——是圈套吧?
片倉背部感到一般寒氣。他們過分小心了。男子們好象擔心手銬被市民們發現。
——這是為什麼?
片倉迅速地思考著此事。
起初,警察闖進來時,片倉明白他是中了鐮田市長的團套了。鐮田先抓住了他,當然他預料片倉會反擊。在此時叫來刑警,那片倉就是暴行及殺人未遂的現行犯。對處於特殊職位的市長的暴行殺人未遂是重罪。鐮田的目的就是這個。片倉這樣解釋著。
逮捕、關押、檢查拘留、起訴,未決拘留——片倉將失去幾十天的自由。鑲田就希望出現這一結果。大概他預測到片倉會來,事先做好了這一準備。
然而,片倉雖意識到自己中了鐮田的圈套卻毫不慌張。若被建捕,這反而堅定了片倉起訴鐮田的決心。就算警察是市長的同夥。但只要是警察,他們就不能無理地相護罪犯。從東京叫來幾個一流律師,對付幾個鄉下警察不會有什麼問題。片倉一定會被釋放的。而且,市長將受到調查。
對於鐮田圈套計劃,片倉反過來制定了自己的對策。
但現在,那種解釋消失了。那種解釋錯了。若以對市長的暴行殺人未遂拘捕犯人,不需要如此隱秘。
這幾個男子不是刑警。
「你的警察工作證給我看看。」
片倉止住了腳步。
「別出聲,快走,蠢豬!」
那男子壓低了聲音。
「你是假刑警!」
「假的又怎樣?」
圍著他們的一個男子向片倉正面的小腿上踢了一腳。
片倉呻吟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若不想受皮肉之苦,那就老老實實往前走!」
假刑警向上拉了拉手銬。
「別小瞧了我。」
片倉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必須想辦法脫身。
「我不是一個人行動。我有夥伴。他們知道我來市長這兒了。他們會向警察提出搜索要求的,而將徹底調查市長周圍的人。他們可是專門搞搜查的。」
片倉必須努力使對手儘可能感到恐懼。這樣被逮走就有可能不被殺掉。
「別嘮叨了!」
假刑警絲毫未露出恐懼的神色。
片倉被包圍著走出了市政府大樓。樓前廣場上等著一輛汽車。
片倉被帶進了車內。兩個男子也一同坐了進來。開車的是一個綳著臉、蓄著鬍鬚的中年男子。他比與片倉連著手銬的假刑警長相要難看。
車開了起來。
片倉悔恨交加。他想起了山澤近乎嘮叨的忠告。他再三囑咐只要多加監視就行了。然而,片倉不能想象市長會幹這種事。
——他們要殺我嗎?
只能這樣想。到了這個地步,片倉若不被殺死,那反過來市長就得為自己挖墓穴了。
不能死。片倉若被這些男子殺掉,那妻子京子一生都無法擺脫奴隸境遇了。她將作為天地教的奴隸,俯首貼耳地過著侍奉男人們的生活。現在,她或許作為鐮田市長的玩物被幽禁在什麼地方了。
片倉想到妻子可能是司祭贈給鐮田市長的貢物。司祭不能從鐮田那裡盜取巨款。他把妻子贈予鐮田,別有他圖。妻子曾背叛過司祭。司祭說要給妻子帶上手銬腳鐐,作男女信徒的奴隸。司祭又想到另一個有效的手段。
從相貌上看鐮田,就是個好色之徒。他恐怕是個見了女人就不能自制的男人。片倉眼前掠過了妻子的屈辱的身姿。
片倉強把怒火壓了下去。
汽車緩緩地在街中行駛著。男子們都是默默無語。
片倉窺側著逃脫的機會。只有一個辦法可逃掉,那就是奪下與片倉連著手銬的假刑警的手槍。手槍裝在男子口袋裡,要想奪下來並不容易。男人空著右手,而片倉管用的右手卻被銬著。只有趁兩人身體碰撞的機會奪下手槍,但是成功可能性很小。
無論成敗與否,要想逃脫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片倉尋找著時機。
若失敗,一切就都完了。再也不能第二次使用同一手段了。這也意味著死亡。
片倉全身的肌肉都緊張了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奪下手槍后決不再留情面——片倉暗自對自己說道。假刑警居右,片倉居中,左邊和助手席上還有別的男子。假使奪下了手槍,左邊的男子也會發起攻擊。若想躲避其攻擊,無論是誰,都只有開槍把他射殺。稍一猶豫自己的生命就會完結。
片倉急劇地喘息著。
隨著汽車轉彎時的搖動,片倉的身體靠在了假刑警身上。不,他只是做了一個要靠上去的假動作。下一個瞬間,片倉把自己的頭碰到了假刑警的頭上。片倉用力很大,他甚至做好了頭蓋骨破裂的思想準備。此時最忌猶猶豫豫。如果打擊得輕些,那還不如不打。
片倉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發黑,引起了腦震蕩。片倉幾乎就要就此癱倒下去。然而片倉的左手伸到了那男子胸前。他已鼓起了瘋狂般的勇氣。手腕上沒有力氣。雖然握住了手槍,卻沒能把它拔出。
「混蛋!」
一聲怒吼,片倉左邊的男手的手腕扼住了片倉的脖頸。他象是要把片倉卡死。片倉被那男子拉著,離開了假刑警的身體。
片倉手握著手槍。
他把手槍頂在了假刑警的腹部上。
「別開槍!村田,住手!」
假刑警艱難地叫道。卡住片倉脖頸的男子村田的手腕鬆了下來。
「把手銬卸掉!」
片倉喘息著。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假刑警若不叫喊,他早就扣動扳機了。
「你要裝蒜,就崩了你!」
「明白了。別開槍!」
假刑警取出鑰匙開了手銬。
「停車!」
車停了下來。片倉先讓左邊的男子下了車。片倉端著手槍臉朝後,開始下車。當片倉的腳剛一踏出車門時,助手席上的男子猛地轉過身來。他順勢將手中匕首向片倉右腕猛紮下去。
手槍飛了。
與此同時,先下了車的村田也從背後撲了上來。片倉一貓腰,村田從片倉的身體上面竄了過去。片倉把村田擊倒在汽車擋板上后就跑了起來。
道路分為車行道和人行道。片倉跑在載滿銀杏樹的人行道上。有幾個過路行人。片倉邊跑邊迅速地回頭望著。村田開始上車了。汽車象是拖著村田似地發動了起來。
片倉跑著跑著看到了一幢建築物。這是一幢磚砌的古色古香的建築。警察的徽章在上面閃閃發光。片倉若不跑到什麼地方躲藏起來,不一會汽車就會追上來,那就麻煩了。
片倉看到前方有個警察暑,馬上產生了有救的念頭。他以前從不知道,警察有如此之大的可依賴的價值。
片倉看了看背後。汽車馬上就要追到近前了。汽車到了片倉身邊,假刑警手裡提著手槍,翻滾下了汽車。
片倉跑到警察署還有三十米左右。他擠命向前衝去。因為事關市長在他趕到那裡之前,並非沒有被槍射死的危險。
片倉猛地沖了過去。
他跑進寫有北卷警察暑牌子的拱形門。
一樓象是主管交通的警察。收發室有位女警官。有三四個戴有交通臂章的男警官。其中一個人的視線移向了跑進來的片倉。
「怎麼回事?」
他好象明白了片倉的行動很不平常
「假刑警在追我,拿著手槍。」
片倉的手向外指著。
未等片倉話音落下,四、五個警官跑了出來。
片倉深深地喘息了幾聲,總算是平靜下來了。
警官們很快就回來了。
「噢,沒什麼人嗎!」
一個年輕警官追問片倉。他的表情象是在猜疑。
「沒有?」
「甭說假刑警了,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夢?」
「胡說。我是拚死逃來的。看,我手上還有手銬的痕迹!」
片倉伸出手腕給警官看。
「嗯!」
看過片倉手腕上的痕迹后,那警官仍然用不解的神情看著片倉。
「我要見署長。有要事。」
片倉遞過了名片。
此時,一樓的所有警官都放下手裡的工作,望著片倉。大多數人的神情都很疑惑。
「那麼,請到這裡來!」
警官看了看名片上的職銜,好象在心裡起了震動。
警官把片倉領到二摟。
細細的走廊呈幾字形。保安、少年課等字樣的牌子掛在各個房間的門楣上。緊裡面的一間房掛著搜查一課的牌子。這間房旁邊有間鋪著塌塌米的屋子。片倉被領了進去。這是刑警調查室。片倉操律師職業,對警察的機構很熟悉。這是搜查課要聽取案情報告。
警官走了出來。
——該講到什麼程度呢?
片倉考慮著此事。他想既然已到了這裡,關於鐮田市長的事,大概就應該說了。片倉雖不想借用警察的力量,但那位鐮田市長的作法也太出格了。簡直是荒謬絕倫。那傢伙不可饒恕。
片倉不知警察會怎樣追究鐮田,但是只要不讓法官來審判鐮田,片倉就不會甘心。而且,若是警察認真調查起來,把妻子找回來的希望也不是沒有。
過了片刻,進來了一個男子。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我是搜查一課課長橫田。」
男子作了自我介紹。他講話的口氣給人一種高壓般的感覺。
「聽說你被假刑警追過?」
「是的。」
「說說事情經過!」
課長橫田把片倉的名片放到了桌子上,露出了明顯的不快的神情。他或許已從領片倉來的警官那裡聽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而認為片倉是個精神異常者。
「僱用假刑警的是市長……」
片倉說明了情況,但卻沒提天地教的事。警察若介入天地教事件,就麻煩了。片倉適當地打了些馬虎眼。
「市長呀……」
聽完之後,橫田自言自語似地嘟嚷著。他的視線直射向片倉。
「我請求搜查。我要求辦理起訴手續。」
片倉看到橫田的表情毫無變化,認定橫田還是認真對待此事。橫田的表情顯得很傲慢。片倉見他這幅神情,感到非得那樣做不可。
「起訴嗎……」
橫田依舊是老樣子。
「請認真點,好不好!」
片倉的口氣強硬起來。
「你呀……」
忽然,橫田的口氣變了。
「你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為什麼?」
片倉預感到橫田會那樣問。
「你說什麼市長僱用假刑警……」
橫田笑了起來。
「奇怪嗎?」
「奇怪,當然啦!」
橫田大笑起來。
橫田魁梧的身體在搖動。
片倉沉默了。他未失去冷靜。靜靜地等待橫田止住笑聲。
橫田停止了大笑。他被片倉盯視得覺得不能再笑下去了。
「你呀,那位市長人格很高尚。他不可能誘拐你妻子,還跟那種暴力集團有牽連。你是不是產生了某種錯覺,產生了被市長逼迫過的錯覺。所以,不能接受你的什麼起訴。而且,反過來,對於你對市長施加暴力,我們更感興趣。首先必須把你逮捕起來調查!」
在橫田消失了笑容的眼裡,閃著混濁的光芒。這象是一雙窺視著獵物的食肉動物的眼睛。
「我總感到,是你誤會了。」
片倉沉穩地解釋道。
「我不是那種無能為力的市民。我並不是沒能力改正你的嚴重的錯誤想法。你好象把這件事忘掉了。」
「今天,你是來威脅我嗎?」
橫田的聲音變了。顯得有些兇惡。
「我沒那個意思。」
片倉已認識了橫田。這樣的男子在警察里很多。片倉意識到事情不會這樣沉穩地了結。他又一次想到了警察和市長可能是同夥。鄉村警察在這一點上,就更甭提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房間前面停了下來。
看到那個進來的男子后,片倉忽地站了起來。
「哎!」
那男子打著招呼。
「你說的假刑警,就是這個男子吧。」
橫田問道。
「……」
片倉沒有回答。他的臉脹得通紅。
「寺町君,你得出示你的警察工作證,對方可能是律師先生呀。」
橫田邊笑著邊命令寺町道。
「這傢伙逃了。而且,差點兒把市長殺死。」
寺町答話了。
「差點兒……那傢伙是兇犯!」
橫田大叫道。
「對,是兇犯!」
寺町方正的下巴指向了片倉。
「偏偏逃到警察署來,真是個魚木腦袋的先生。」
「呀,等等——」
橫田收斂了笑容。
「這個男子,雖是個初犯,可是會不會是精神異常呢?」
「我,實際上,也那樣想過。」
寺町點了點頭。
「嗯,一定是。是精神分裂症。而且患有妄想病。還是把他送到醫院去的好。」
橫田自己點著頭。
「是精神病醫院嗎?」
「對。如果放著一個危險的患者不管,治安就無法保障。」
「我也這樣想。」
「好吧。請把他帶走吧。做過鑒定之後,收容起來!」
「明白了。喂,你這個蠢笨的患者!」
寺町取出了手銬。
「你們的這場猴戲想演到什麼時候?」
片倉終於說話了。
他的雙手被銬住了。
片倉被帶到了警察後院。
那裡停著一輛車,就是剛才他逃離的那輛。留鬍鬚的司機呆在車內。
寺町把片倉推搡上了汽車。
汽車跑了起來。
「喂,看著這邊!」
寺町抓住了片倉的頭髮。他把片倉的臉扭過去對著自己,手扇在片倉的臉頰上。
片倉沒有反抗。雙手上著手銬。若反抗,不知還要吃什麼苦頭呢。從對方的下巴的形狀來看,他象是個性格固執的人,而且還象是個糊塗蟲。
寺町抓住片倉的頭髮,不停地扇著片倉的臉頰。片倉想他可能打兩三下就完了,可是寺町卻一直沒住手。
啪啪地宛如機械裝置似地有著等時間的間隔,打了十二次。
「懂了嗎?」
寺町揪著片倉的頭髮問道。
「啊啊。」
片倉嘴唇破裂,血流到了膝上。他想他的臉已經腫起來。
「你給我們添了很大麻煩。這是對你要殺我的禮遇!」
寺町最後用盡全力打了一下。
「怎麼樣,稍有改悔了吧?」
「……」
「若不答話,還得接著打。你總會被殺死的。我就是在這把你打死,誰也不會說什麼。你要清楚這一點,就答話!嗯,我不想你和我使用對等的語氣。給我好好使用敬語。答話!」
寺町的眼裡殺氣騰騰。在這殺氣里,有著虐待人的愉悅。
「是,我是後悔了。」
片倉只好答話了。最後一巴掌把片倉的口腔內部也打出了血。片倉吞掉那微溫的血液答話了。寺町若不順心的話,很可能會接著打。
「是嗎?」
寺町嘲笑道。
「你想進精神病院嗎?嗯?」
「不。」
「回答想進。」
「是,我是想進。」
「到死你也出不來。你會滿身糞屎。因為醫院的老闆是市長。難得吧。嗯?」
「是。」
「但是,不把你送進精神病醫院!」
「……」
「你,想見老婆嗎?」
「不。」
實際上,片倉也是不想見。這個樣子即便見了妻子,也只能給妻子增加絕望的心情。
「說想見你老婆,想抱你老婆!」
「是想見,是想抱。」
「不象樣的笨蛋!」
寺町譏諷道。他好象不知因何緣故,又生起氣來。
「你還算個男人嗎?」
「……」
「把你帶到你老婆呆的地方去吧。在那裡你將倒什麼霉,我可不知道,我可不管了。不管怎麼說,你是活不長了!」
「我明白。」
「明白就好。省得麻煩!」
寺町把香煙叼在了四方臉上的嘴裡。
片倉將視線投向窗外。
他想自己活不長了也許是實話。市長看上去權力很大。警察成了他的手足。他就象掉在捕蠅紙上的蒼蠅,不論怎樣掙扎,也逃不掉了。已經沒有必要擔心他能逃。
片倉猛地想起了山澤。
「喂,趴在這裡。避人耳目,免麻煩。快點!」
寺町指著座位下面。
片倉遵照命令趴了下去。他橫著身子,曲起腿。上身來到寺町的腳跟前。寺町穿著鞋踩到了片倉背上。
「真沒骨頭。律師的勁頭兒哪去了。你好象生來就有奴性!」
寺町用鞋踏在片倉身上嘲笑道。
汽車跑了十來分鐘。
不久,車停了。
「可以起來了。奴隸先生!」
門開了,片倉隨寺町到車外。
這裡是個車庫。車庫入口的門緊閉著,看不見外面的景緻。車庫裡面敞開著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入口。
片倉被從這個入口帶了進去。裡邊象是個走廊,象是建築物的一部分。
經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了另一個建築物。這個建築好象相當大。片倉沒搞清其房間的配置。
片倉被帶進了一個房間。
這是個鋪著地板的房間。沒有窗戶。是個四方形的房間,沒有神龕,在放神龕的地方立著一根粗大的木柱。
「抱著它!」
寺町卸掉手銬,命令道。留鬍鬚的司機手裡端著槍。片倉抱住了柱子。在柱子的另一側,手銬又被銬上了。
「怎麼樣,抱著的滋味?」
二人嘲諷過之後走出了房間。
腳步聲遠去了,周圍一片靜寂。
片倉坐了下來。兩腿伸開夾住了柱子。這樣做是最舒腿的姿勢。此外別無可行之策。
四下里依舊悄無聲息,異常幽深,象是空無一人。這是什麼地方?連汽車的聲音也聽不見。
片倉用上眼睛,把額頭靠在了柱子上。
這就是等待著他的命運,不會輕易逃脫的。片倉生命即將完結的預感十分強烈。以前也存在過危機。但山裡的危機,尚有妻子來相助。在這裡,妻子本來也很可能會出現。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卸去手銬。就這樣抱著柱子,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漸漸變得骨瘦如柴,最終衰竭而死。
在死之前,鐮田市長恐怕要露面。是鐮田命令警察把片倉幽禁到這個地方的。鐮田若想只是殺掉片倉,那他只要下命令給寺町,寺町就會毫不猶豫地幹掉片倉。鐮田不這樣做,大概是另有謀算。
——是要折磨死嗎?
片倉想或許是那樣。鐮田有著豬頭樣的貪婪的相貌。他大概有一種極為殘忍的折磨方法。此刻,鐮田一定已經接到報告露出了陰險喜悅的神情。
片倉感到了一種被不知名的生物擒獲的恐懼,這不是死的恐怖。他感到那生物肌體乾涸而發黑。
山澤現在在幹什麼呢——他只住了兩三天醫院。雖說與片倉失去了聯繫,但山澤也不能出院。就算他強撐著出院了,找到市長,從其背景中查到這個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在山澤出院之前,片倉就會被殺掉。
山澤說過住在城市裡的人更為殘忍。片倉此時悔恨萬分。
——死掉嗎?
片倉萬念俱灰。
他把額頭撞到了桂子上。
太陽早就落了下去;
屋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片倉一動不動地呆在黑暗底部。他雙手抱著柱子,頭頂在柱子上。他不知就這樣過了幾個小時。身體僵直不能移動。他曾試圖毀掉手銬,但沒有成功。手銬咬著皮肉,鑽心地疼。片倉不停地想著,陷入羅網中的野獸斷去肢體逃生的故事。人要是能忍受痛苦的話,片倉也會切斷自己的手腕。但是,他卻未能戰勝疼痛。他曾下定了要折斷手腕的決心,拉動了手銬,但他馬上就昏了過去。
——殺了我吧。
倉在心中呻吟道。若能從這種姿勢下解放出來,他願意去死。或者披鞭打,蒙受屈辱,那都不在話下。
有了聲響。
好象是汽車開進來的聲音。在這寬大的建築物照的某個地方,響起了幾個男女的聲音。聲音很徽弱。而且還混雜著,搬運和整理什麼東西的聲音。
然而,片倉的屋裡還是一片靜寂。那小小的聲音一步也未向這裡移動。
那聲響持續了近一個小時。
不久,腳步聲向這個方向傳來。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片倉頭貼在柱子上傾聽著。
——死神嗎?
開開房門,腳步聲進來了。
電燈被點亮了。兩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立在片倉眼前,其中一個人端著手槍,另一個卸下了片倉的手銬。雙手被鑄在體前,而且,又在腳腕上上了腳鐐。
「走!」
兩個男子前後夾著片倉到了走廊里。
片倉被逼著走在曲折的走廊里。遠處的人聲漸漸近了。片倉感到那象是在舉行宴會。不一會兒,他們到了那個房裡。
他們走了進去。
是一間大客廳,酒已擺好了,十幾個男子圍成半圓形坐在那裡。在他們身邊各陪伴著一個女子。女人全都穿著和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片倉直立在屋裡。那些男子中央,坐著一個留著白鬍子的年近花甲的老年男子。他的左邊是鐮田市長,右邊是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片倉的視線來回掃視著。
——京子。
片倉望了一圈的視線回到了陪在鐮田身邊的女子身上。剛才的一瞥沒有發覺那個女人就是京子。她穿的和服好象很昂貴。京子衣著華麗。
「到這邊來。片倉!」
鐮田發出了他那粗聲粗氣的聲音。
片倉拖著腳鐐走到鐮田面前。
在此之前的嗡雜聲停止了。
「還不跪下!」
鐮田那神經質的聲音刺向挺直著的片倉。
片倉彎下了膝部。他兩手支在榻榻米上,垂下了頭。在垂下頭之前,片倉看到京子青白的臉正凝望著自己。
片倉的額頭磕在了塌塌米上。
「我跟你說!」
鐮田的聲音里顫動著陰險的喜悅。
「你,成了這裡所有人的奴隸。無論是誰,願意用什麼樣的玩法……」
片倉跪在塌塌米上聽著。
鐮田市長接著說了下去。
「你這傢伙,真是個笨蛋。確實你的老婆京子成了我的安慰工具,就如你聽見到的。說是誘拐也好,說是監禁也沒關係。京子雖然順從,但從真心上來講並未成為我的女人,有機會的話,她就想要逃脫的。只是她懾於我的威力罷了。你發現了京子,查了汽車牌號一看,對手竟是市長我。你應該就此罷休。既然知道了奪走你老婆的是市長,那你就應該回去到床上哭喊。被強者奪走老婆而不加反抗,是軟弱者應該做的事。這就是人情世故。你是不懂這個。而且你居然跑到市長所在地去叫罵還你老婆。這種非禮的、忘掉了自己地位的行為斷送了你的性命。我決定將你處以死刑。是反抗背逆罪。是窮人對統治階級的謀反。若容忍這樣的事件,那世間就不成體統了。這就是判你死刑的原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鐮田止住了話頭。他的用意很明顯,即是在處以死刑之前,用言語折磨片倉。
「……」
「不答話嗎?」
鐮田對沉默不語的片倉怒喝道。
「明白了。」
片倉答道。
「是嗎,明白了嗎。」
鐮田滿意地點頭說道。
「到底是個律師,知情達理。我跟你說,在你活著期間,你要始終清楚這事。不然的恬,我們讓你幾個月間都抱著柱子活著。我們決不殺你。不分晝夜,一天又一天你就抱著那根柱子,一動不動地活著。你想那樣嗎?」
「不。我不想那樣。」
「應該這樣。那麼,到死刑執行前,你就作為奴隸好好工作吧。怎樣,願意工作嗎?」
「是,我工作。」
「好。我討厭頂嘴的人。因此,聽我說,欺侮你不僅僅是我的權力。這裡的所有成員都有這個權力。明白了嗎?」
「是。」
片倉答道。
在鐮田的暴虐面前,他只好屈服。若反抗,被埋入那個不見天日的、一動不動地抱著柱子的黑暗世界,那將比死亡更加可怕。既然早晚將被處以死刑,那麼在那之前不論是怎樣屈辱的世界,片倉也只好苟活下去。
只要處於能動彈的狀態,並非就抓住不了逃脫的機會。
「左先生。」
鐮田對他旁邊那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年男子說道,那腔調顯出十足的奴性。
「什麼事?」
被叫作左的男子,沉靜地答了話。雖已象個老人了,但他的相貌很有氣派,白鬍須更增添了不俗的風度。
「我們該如何辦呢?」
鐮田問道。
「就委託你了。」
「是嗎。那麼,京子。」
鐮田回頭看著京子。
「是。」
「你的丈夫。你來折磨折磨他怎樣?先把他剝光了!」
京子站起身來。
片倉看了看京子。
京子臉色鐵青。
一個男子給片倉去掉手銬腳鐐。京子給他脫光了衣服,那男人又給片倉戴上了手銬腳鐐。
「個一個地跟大家寒喧。從左先生開始。要認真!」
鐮田吼道。
「是。」
片倉走到左的面前。腳鐐聲隨著他的走動響了起來,片倉在左的面前屈膝跪倒,雙手撐在了塌塌米上。
「請多關照。」
「嗯。」
左輕輕點了點頭。
片倉一個一個地轉著圈圈寒喧著。不只是對男人,對女人也是一樣。
在片倉寒暄過程中,不知何時,鐮田走到了房間中央,他手裡拿著鞭子。
「過來,跪下!」
鐮田用鞭子指了指他的腳前。
開倉照鐮田說的那樣跪了下去。
「現在是對你反抗我的答謝。」
鞭聲響了。片倉背部火燒般地劇痛起來。他勉強用上了手銬的手支撐著身體。
鞭子一聲又一聲地響著。刺耳的鞭聲劃破了屋內的空氣。
鐮田的腳使勁地踢向了片倉的額頭。片倉被踢得仰面朝天倒下下去。鞭聲在片倉腹部響了起來。片倉的身體隨著一次次落下的鞭聲扭曲著。
不久,鐮田丟掉了鞭子。
「怎麼樣,你明白反抗統治階級的罪過有多深了嗎?」
「明白了。」
片倉滾著抬了抬了上體。
「只是這些嗎?」
鐮田威風凜凜地站在片倉面前。他的聲音里含著焦躁的成份。是暴君似的焦燥。是絕對權力者的焦躁。越是虐待,他的心靈越得不到滿足。越打就越刺激。一種刺激尚未使其心靈得到滿足,這個絕對極力者的心情依然很不舒服。
「我有過錯誤的想法。請原諒,妻子被您奪走,作為弱者我應該死心了。對不起。」
片倉道歉道。
「是嗎!」
鐮田吐氣似地說道。
「京子,到這邊來!」
鐮田解開京子的和服侵犯了她。接著,片倉又看到在場的男女。象他在怪盜村看到的亂交場面。
端然而坐的只有一個男子,那就是被鐮田市長恭敬地稱為左先生的男子。
只有左未參加亂交。他的眼睛彷彿象是注視著某個遙遠的場所的景象。
片倉看著左。
身材修長,白髯很漂亮。與其說看上去漂亮,不如說看上去有貴族似的風貌更為準確。鐮田的肥大和醜陋在左的身上看不到。他不胖,但並不是說他太瘦了。
他的整體保持著一種和諧。這種和諧不只體現在身材說,而且涉及到精神世界。或許是因為他的精神世界的和諧,在端正的外貌里表露了出來。左與這些獸性犬發的男女有著不同質的東西。
片倉望著左,忽地他感到腦海里的某個地方閃過了一線記憶的光芒。
——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男子……
那遙遠的記憶的大腦細胞在跳動。片倉想他確實在哪裡見過那張臉。在什麼地方呢?片倉在自己黑暗的大腦深處搜尋著。記憶好象稍稍露出了頭,但卻又抓不住。
片倉心急如焚地回憶著,這張臉確實在哪裡見過。他拚命搜索著每一個記憶的片斷。
是在報紙或電視的新聞中見過嗎——片倉感到或許是那樣。對於左、鐮田極盡謙卑之能事。左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若其地位在市長之上,那麼是中央財政界的人嗎?
片倉移開了視線。過分死盯著並非良策。若片倉認出了左的本來面目,片倉不是不可能立即被殺死在這裡。
——要弄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片倉的神經集中到了這件事說。若能知道此人的真面目,就會知道司祭為何將天地教的女人送到這裡來,就能估計到司祭的企圖是什麼。
然而,片倉明白,即便弄清了真面目,自己也還是無可奈何。
片倉抱著柱子。
他不知自從被迫抱著柱子以來過去了多長時間,好象過了十幾天。狹窄的房間里沒有窗子,片倉不知晝夜更替。沒有一個人來,建築物內寂然無聲。
片倉上看手銬的手臂抱著柱子,根本沒有移動的餘地。他的額頭靠在柱子上,兩腿辟開夾著柱子。
片倉身體僵直著。背部骨骼彷彿成了化石。從頸骨開始的骨骼勞累,使片倉感到體內象是被灌進了鉛似的。這樣的身體已不能稱作身體,而成了一根枯木棒了。只有神經還活著。片倉不禁想到若這樣下去,再過一天。他就會發瘋的。
或者,他會不會象冰那樣裂開?
片倉不住地想著山澤。唯一的希望是出院后的山澤能搜索而來。
然而,片倉沒抱過分的希冀。山澤對於偵探工作有著獨特的敏覺,這一點是可以信賴的,但即便山澤有著那種嗅覺和機警的眼睛,他也無法看出隱藏著的市長與警察合謀這一可怕的背景。假使山澤發現了這一切,那山澤也就有了斷送性命的危險。
片倉不知時間到了幾月幾號。他進入市長辦公室是在九月二十五日。那天他就被關到了這裡。
從那時起又過了幾天呢?
就感覺而言,好象是過了十幾天,但那不準確。這樣一動不動地活十幾天是不可能的,而且因為沒有人來,片倉連一滴水都沒喝。若過了十幾天,那他就應該饑渴而死了。
再長也就是兩三天——片倉這樣對自己說道。
山澤出院預定在九月二十七八日。山澤可從片倉未到醫院探視一事,推測出情況有變。山澤或許會早一兩天出院,而且山澤可能已經開始搜索行動了。
——快來。
片倉在心裡拚命地念叼著。在他這樣念叼的同時,他又自己熄滅了他的希望之火。山澤找到這裡,那完全就如同大海撈針。
——想到山澤找不到自己,自己就這樣折磨而死,片倉的心落入了絕望的深淵。
無時間概念的黑暗無盡頭地綿延著。
這時,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
腳步聲漸漸雜亂起來。
兩個男子走了進來,將片倉從柱上卸下,又上了鐐銬。
「你這傢伙,打算活到什麼時候?」
「走,蠢豬。」
片倉被拖過走廊又拖進了一間屋子。
兩個男子放下片倉走了出去。
屋裡呆著一男一女,是鐮田市長和京子。
「來了?奴隸!」
鐮田滿意地看著片倉。
鐮田讓京子陪著飲著酒。京子穿著與那天相同的和服盛裝,端坐在鐮田面前。兩個人之間放著兩個高腳盤子,菜肴擺在上面。
京子看了一眼片倉后,視線很快又回到了鐮田身上。
片倉被命令坐到了一旁。
「怎麼樣,抱柱子的滋味好受嗎?」
鐮田問道。鐮田的眼中射出了匕首般尖利、殘忍的目光。
「是。」
片倉低下了頭。
「看,你的老婆現在是我的女子。她連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知道嗎?女人對強者是會獻出她的一切的,對不對?」
「是。」
「你是個懦夫。你生來註定要成為強者的男奴。我可以告訴你,上次集會到這裡的人都是掌握北卷市大權的強者。那個叫左的男子,是擁有北卷市財產的半數左右的事業家。他有二十幾幢大廈。我也擁有一個土木建築公司,此外還經營著兩個醫院。所有成員都是頭面人物,是統治者。我們這些統治者被賦予了絕對權力。講得明確一點,就是奴役市民的權力。」
鐮田喝於了一杯酒。他的臉變成了磚紅色,一直紅到頭頂。
「有權者應該享受快樂。」
鐮田待京子倒上酒後接著說下去。
「只要是美麗的女人,我不管她是不是別人的妻子都要奪過來。指使手下人,採用多種威脅的手段將別人妻子奪過來。只要被我們看中的人妻,就甭想逃脫。她們拋開其泣不成聲的丈夫,投進我們的懷抱。你這傢伙,懂得這種快樂嗎?整天嘮叨著法律和民主才得以生存的你們這些人,永遠不能理解權力的快樂。」
片倉默默地聽著。
「在這個北卷市,我們是統治階級。上次集中起來的女人幾乎儘是人妻。今後我們若見有漂涼的人妻,還會成脅其丈夫,把她奪過來。」
鐮田的聲音粘乎起來。
片倉沉默著。
京子給鐮田斟著酒。
京子上眼非翻望著鐮田,她時眼睛里閃著嬌媚的光彩。
「你真是頭蠢驢。你說我奪了你的妻子就來罵我。你犯下了不赦之罪。罪該萬死。你要被判死罪。」
鐮田望著京子說:
「這傢伙對你講過失禮的話。怎麼辦?」
「請懲罰他?」
「是嗎,懲罰嗎?」
鐮田移回了視線。他那紅紅的混濁的雙眸發著遲鈍的光芒。片倉的背部感到一陣顫慄。
「那麼,你來罰他。因為這個奴隸侮辱了你。」
鐮田的眼睛不轉了。
「你是讓我罰這個男人嗎?」
京子鬆了口氣望著鐮田。
「是的。用鞭子打。使勁兒抽。這傢伙早晚也得殺掉。今晚,就在這殺了算了。我要在他的屍體旁,擁抱你!」
鐮田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明白了。」
京子的臉色變蒼白了。她的聲音也在戰慄。她晃晃悠悠想地站了起來。
鐮田遞過來一根皮製的鞭子。京子接過鞭子來到片倉身旁。片倉閉上了雙目,他做好了被打死的思想準備。面無血色的京子的臉告訴了他這一點。京子的眼睛因瘋狂而明顯地白眼球多於黑眼球。
片倉想她大概會殺死自己的。京子不能忍受更為殘酷的情形。只要片倉活著,鐮田對京子的殘酷的虐待就將將繼續下去。這一點是很明了的。不僅是片倉,京子也會被折磨得發狂的。緊握鞭子的京子的臉上似乎下定了決心。她要一舉斷絕禍根。片倉若是死了,即使是同樣的奴隸境遇,京子精神所受的傷害就會變少。她已決心作為性的奴隸了此一生。
看著身心懼死的片倉,這使京子難以忍受。京子的腳猛地踢在了閉著眼的片倉肩上。片倉仰面倒了下去。他睜開了眼。京子舉起了皮鞭,就象是一個厲鬼的面孔。
「死了算了,你這種人!」
京子發出了既不象悲鳴又不象叫喊的聲音。京子的皮鞭打了下來,打在了片倉的臉上。片倉感到一陣劇痛。
「死吧,死吧!」
京子發瘋了,皮鞭沒頭沒臉地落了下來。她那翻著白眼的相貌十分兇惡。京子胡亂地揮舞著皮鞭。片倉的臉部、腹部都流出了血。
「再打,打死他!」
鐮田尖聲叫道。鐮田也開始發瘋了。
京子的攻擊象是豁出了性命。片倉渾身皮開肉綻,滿是鮮血。他一邊翻滾著一邊看到血流進塌塌米。血在他的視網膜內反映出來,並逐漸擴散。片倉滾著,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紅色。
「殺死你。打死你!」
京子完全瘋狂了。一點也沒有了自製心,凶相畢露。她的臉歪斜著,腰部伸展著揮動著皮鞭。皮鞭帶起的風聲,以及它落在皮肉上的聲響充斥了整個房間。
片倉的意識漸漸遠去了。苦痛也減弱了。他衰弱的身體很快就支撐不住了。在片倉遠去的意識里,思考著被妻子打殺是多麼的無奈。也許,這是她僅有的一點慈悲。妻子也許是主動要殺丈夫的。若被鐮田打死,片倉死也不會甘心。
「再打,打緊要部位,打死他!」
鐮田狂叫的聲音聽起來也很遙遠了
片倉不動了。他已沒有動彈的體力了。他一陣眩暈,昏了過去。
意識恢復了。
起初,片倉以為他到了死亡世界。片倉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不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身體。他失去了一切知覺,只有恍惚的神經在黑暗中蘇醒著。
片倉以為他是正在死亡世界里彷徨。因為他沒有皮膚的感覺,所以他這樣想也不無道理。
片倉為了確認這一點,試著移動了一下手腕部分,一陣劇痛回到了他的感覺里。他感到整個身體象是正被拖入地底似地沉重。
不久,片倉意識到他的雙臂正抱著柱子。意識到這一點后,其它的記憶也就一下子恢復了。
——還活著嗎?
片倉在內心嘟囔著。
與恢復記憶的同時,身體的疼痛感也恢復了。他正赤裸著身體抱著柱子。從頭部到股間,再到腳尖,象是有數不清的傷痕。疼痛是全身性的,分不清哪一處更疼一些。寒冷侵襲著片倉赤裸的身體。
片倉得知自己是赤身抱著柱子之後,認定自己再也活不了幾小時了。鐮田和京子都想就這樣把他殺死。他們的意圖是很明顯的。
片倉想,要是那樣死了就好了。死不痛快,生命的苟延實在是太凄慘了。
片倉就這樣雙臂雙腿抱著柱子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此時傳來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忽地高了起來。片倉意識到是自己的鼓膜出了問題。門開了,電燈被拉著了。
片倉抬起了沉沉的眼皮。眼前站著和服裝束的京子。片倉以為這是在夢裡,就又瞌上了眼睛。
「活著呀!」
京子在旁邊彎下了腰。
「呵呵!」
細微的聲音從片倉帶血的唇邊發了出來。
「傷,疼嗎?」
「殺了我吧!」
片倉細聲地懇求道。
「我,不能殺你!」
京子哭了。
「扼住我的脖子,我就能死。」
「我曾想殺死你。我不忍看你那副奴隸的樣子。我曾想索性親手把你殺死……」
「為什麼沒殺呢?」
片倉將額頭靠在了柱子上。
「所以,我沒能殺你。你,不記得?」
「什麼?」
「你昏過去后,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所以,我也昏了過去。我,已經……」
京子擦拭著淚水。
「我,再沒有勇氣殺你了。不管怎樣,也沒關係了。今後你將被一直虐待到死。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也決不會從這裡逃脫了。你只有死路一條了。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是來看我的死屍來的嗎?」
「是的。」
「那可對不起了。」
「沒有辦法呀。你,已被虐殺了,我,到死為止也將作為那伙人的奴隸……」
「逃不出去嗎?」
「不行,那種事。」
「是嗎……」
京子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嗚咽。
「天地教哪去了?」
片倉的前額依舊靠在柱子上。全身的傷痛尚可忍耐,但這樣抱著柱子動彈不得,片倉感到難受得腰骨都要碎了。
「不知道。好象是在某個地方建立了一個村莊。」
「可是,你……」
「我被帶到盛岡來,很快就被賣給了鐮田市長。」
「被賣了?」
「被賣與否不知道,總之是成了鐮田的東西了。他們監視得很嚴,根本逃不出去。」
京子停止了哭泣。
「參加亂交的,好象幾乎都是天地教的女人,那是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些人確實也是司祭叫帶來的。」
「經常舉行嗎?」
「不知道。那是第一次。」
「是這樣……」
司祭有某種企圖,這是確定無疑的。他把強奪到天地教的人妻交給北卷市的統治階級,必有某種用意。
但是,片倉又怎麼也想不出其用意何在。等待著片倉的是死亡。是確確實實的死亡。
「不好受吧!」
京子輕輕觸摸了一下片倉的手臂。片倉已滿身創傷,抱著粗大的柱子一動也不能動。他已被綁在這裡兩天了。其間,片倉未進一粒食物,只是喝了少量的水,片倉的身體日漸消瘦。死亡已在向他招手。
京子無能為力。她既不可能卸掉片倉的手銬,也不可能切斷柱子。不論怎樣懇求,鐮田也不會饒恕片倉的。放掉片倉就意味著鐮田的毀滅。
這種只給一點水,赤裸著身體一動也不能動的刑罰實在是殘酷之至了。明天,或者后無——片倉明白他不可能活的再長了。
京子嘆息這就是命運。一個月前,他們所過的那種寧靜安然的月日簡直就象是夢境。即寧靜只存在於暴風雨來臨前的瞬間。兇惡的命運鬼神阻擋在自己和丈夫前進的道路上。自己和丈夫都未看到鬼神的身影。
現在,一切都完了。今天或明天,丈夫就會這樣,象一隻被捕獲的老鼠一樣死去。等待自己的也將是無休止的奴隸生活,忍辱含垢艱難度日。
「別碰我!」
片倉被京子碰到手臂后叫道。被觸碰的地方感到了一陣劇痛。手臂,腰部,不,所有的地方的肌肉都已僵化了。只要一被觸碰疼痛就會象電流一樣傳遍全身。
「對不起!」
京子抽回了手。
「快,去吧!」
「嗯,鐮田在等著我。」
京子站起身來。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她知道這是最後的訣別,卻默默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