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行春
東京已到了賞花季節,但天氣仍很涼。4月中旬過後,氣候才漸漸變暖。
原宿的表參街道兩側櫸樹披上了濃郁的綠裝,春光明媚,氣候宜人,馬路上青年男女三五成群,絡繹不絕。
原宿的四季,情趣各有千秋。烈日炎炎的盛夏,休憩於櫸樹下;秋末落葉遍地,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冬天的早晨,寒氣襲人,萬籟俱寂。
冬子最喜歡這綠色的春天。
街道兩旁的時裝店裡時髦時裝琳琅滿目,潔凈的玻璃櫥窗在陽光映照下,閃閃發光。
這些時裝質地一般,做工講究,但價格並非昂貴,因此倍受青年人的青睞。從T恤衫到粗斜紋棉布時裝,表現出年輕人的別出心裁。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領導服裝新潮流的矜持和自信。
年輕人的朝氣勃勃,與街頭的綠色渾然一體,充滿生機。漫步在這條繁華的大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原宿站前的人行天橋。站在橋上,眺望遠方,表參街道盡收眼裡。
道路從橋下蜿蜒而過,一直通向明治路。十字路口的一側,是一片低洼地帶。過了低洼區,坡度逐漸增大,一直通向青山。
冬子每次路過人行天橋,都喜歡在橋中間停留一會。從青山通往山手的道路上,車輛穿梭不息。不知什麼原因,總覺得橋在輕輕地晃動。
冬子每次往橋下看,都有些頭暈目眩之感。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向遠處眺望的習慣。
如果視表參道東側為動的部分,那麼兩側就是相對靜的部分。站在橋上,向右側眺望,能看到代代木的森林和明治神營的神苑;向左側眺望,能看見現代流線型的室內操場的屋脊、體育館和足球場。
冬子喜歡在人行天橋上看夕陽西下。常常在傍晚,獨自登上人行橋。夕陽變成一個大紅火球,落日的餘輝灑滿代代木的森林,不大工夫,便消失在室內操場附近。
在大都市裡很少見到這麼鮮紅的落日。
今天,冬子又不知不覺地產生了看落日的想法,便離開了帽子商店。從商店到人行橋,步行大約需要二、三分鐘。
時間已過了下午5時,接近於傍晚下班的高峰時間。冬子登上人行橋,在橋中央停下來,手扶欄杆,眺望西方。
已是4月中旬,日照時間漸漸變長,落日的下半部,被體育館高大的建築物所遮住,西邊紅霞滿天。冬天碩大鮮紅的落日,現在為春天的暖氣所包圍,輪廓模糊不清。
冬子站在橋中間,看到夕陽的餘暉將代代木森林染得一片鮮紅,太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冬子才戀戀不捨地走下人行橋,將兩隻手插在裙子的衣袋裡,漫步在大街上。
她不時看幾眼櫥窗里陳列的服裝,顯得悠然自得。這時的冬子,看上去宛如十七八歲的少女,純真可愛。
時裝店櫥窗里陳列的服裝,最快也要一周才更換一次,但是時裝店鱗次櫛比,櫥窗里的服裝確實令人眼花繚亂,偶爾能看到巴黎高級時裝店出售的服裝,雜誌上登載的時髦服裝。
冬子走著,腦海中浮現出各種的服裝款式。信步於繁華的大街,忘卻了往日工作的勞累、煩惱,同時又可以養精蓄銳,以便更好地工作。
晚上7時左右,冬子返回帽子店,店裡的真紀告訴她船津君來過電話。
「他說過一會再打電話。」
「謝謝。」
「他真可笑,錯把我當成老闆娘了。」
「什麼?」
冬子問。
「電話鈴聲響,我馬上去接電話,他說有事要見面商量。我便問『什麼事呀?』他聽到聲音不對,才知道我不是木之內小姐。」
冬子與船津自從九州分別後,一直未能見面。其後,船津一直為調查手術的事而奔波,不知現在進展如何?冬子放心不下,但一直未與他聯繫。
「我猜想,大概是求我買帽子吧?」冬子說完,便走進工作室里。
工作室里,友美正在做飾帶,友美心靈手巧,正適合這項工作。
「辛苦了。」冬子說道。她今天很想幫忙,但身體疲倦得很。於是坐在那裡,翻看一本時裝雜誌。突然,電話鈴聲響了。
冬子跑出去接電話,果然是船津打來的,船津接受了上次的教訓,在確認對方真是冬子后,才說:「因手術的事,今天能否抽空見一面?」
好久未聽到船津的聲音,所以聽起來倍感親切,但冬子並不想立即見到他。每年初春,樹木發芽時,冬子就感到身體不適,並不是什麼疾病,但覺得渾身懶倦,無精打彩。嚴冬過後,一進入溫暖的春季,身體馬上就發生了變化。
冬子認為是由於太瘦的緣故吧!實際上並非如此,女性到春季,也許或多或少都感到身體不舒服。今天友美從早晨上班時起,就提不起精神,工作也不願意做。冬子身為女人,對這類事情是再明白不過了。同時,友美、真紀也能理解冬子。冬子在一個月內,只有1O天左右心情舒暢、精力充沛,其餘時間裡,多半是無精打彩、心煩意亂。
「我今天有時間,8時、9時都行。」
男人大概不知道女人在生理上的變化,在他們看來,男女並沒有什麼大的差別。
「我有事要告訴你。」無論如何也不好拒絕船津的要求了。他為調查手術的情況。已奔波多日了「那麼,8時半可以嗎?」冬於問。
「我去接你?還是你在上次見面的新宿四站等我?」船津問冬子。
「很對不起,您能否來帽子商店附近的『含羞草館』?」
「是側面的飲食店吧?好,8時半,我在那裡等你。」船津說完,掛斷電話。
冬子放下受話器,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想,若是身體舒服的該有多好呀!這個樣子見船津,也許會給他帶來不快。
冬子也不知道見到船津后,談什麼好。說心裡話,見到船津當然高興,但同時也伴隨某種憂鬱感。值得高興的是他對自己抱有好感,上次拒絕船津的求愛后,他並沒有找自己的麻煩。冬子心想船津一定痛苦不堪,自己扼止自己的情感,這對於男人尤其是青年來說也許是極其殘酷的。在某種意義上說,冬子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人。
船津是個唯命是從的男人,在這點上,冬子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但一想到船津了解自己的一切,包括身體上的缺陷,冬子就煩躁不安。和船津談到有關手術的事情,總感到不好意思。
帽子店營業到晚上8時,真紀和友美已經回家。冬子上好帽子店的窗板,來到工作室,站在鏡子前,梳妝打扮起來。
女人是奇怪的東西。只要一個髮型不稱心整整一天都會悶悶不悅。今天不知什麼原因,老是提不起精神。
原宿附近的飲食店一般閉店都很早,只有「含差草館」一直營業到晚上1O時。冬子來到飲食店時,船津早已坐在裡邊紅磚牆壁旁的座位上恭候。多日不見,冬子感到船津的肩部變寬了,顯得更加高大。
「好久不見了,你一切都好吧!」船津一本正經地寒暄著。
「上次見面是2月份吧?」
「是的,從九州返回不久。」
「聽說不久前,舉行了帽子展覽會?」
「當時,所長先生也來觀看,但未能見到你,很遺撼。」
「當時,有點……」
「忙於工作?」
「不。」船津搖搖頭,突然問到。「問你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
「不久前,你去九州時,是和所長結伴而行的吧?」
「……」
「若說錯了,請原諒。」
「您弄錯了。怎麼會提出這個問題呢?」
「好了,到此為止吧!」不知什麼原因,船津直到現在才開始懷疑冬子與貴志的關係。冬子壓抑住內心的衝動,並沒有質問船津,只是獨自飲著咖啡。
船津也默不作聲,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著了火。
「關於上次手術的事,好不易找到了那個醫院的病歷簿,查找一下,最初給你診斷的是我朋友大學時的上年級同學。」船津似乎在觀察冬子的情緒變化,過了一會又說道:「從最初的診斷來看,只摘除肌瘤就可以了。」
「不過,那只是個年輕醫生的診斷。」
「是的,但他仍堅持說沒有必要連子宮一起摘除,對此,我很氣憤,應追究醫生的責任。」
「那怎麼辦……」
「我去問院長,為什麼摘除子宮?您的病歷上明明只寫了肌瘤。要摘除子宮,必須詳細陳述其理由,私營醫院的病歷簿多數記載不充分,其病歷只有醫生才明白。醫生應謹慎行事,不能將手術視為兒戲。」
「……」
「總之,我一定要去見院長,讓他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為什麼連子宮一起摘除?!」
「可是……」
「有專業醫生陪著,不要緊。」
冬子慢慢地攪動著咖啡。事到如今,失去的東西不會復歸,就這樣忍氣吞聲,也許還會出現受害者。到底怎麼辦好?冬子猶豫不決。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直接去找院長。」
「你?」
「我不是患者,卻追問這種事情,也許別人見怪。但是我若說是木之內小姐的相識或親屬,我想院長是能見我的。否則,我就向醫師會起訴。」
「醫師會?」
「醫師會裡有醫療事故委員會,據說委員會理解患者的苦衷,並調查事情真相。醫生因醫療過失被起訴,敗訴則交付一定的賠償費。」
冬子第一次聽說醫療事故委員會。
「委員會一旦裁定確屬醫療事故,醫師就必須付賠償費。」
「是由醫生來裁決嗎?」
「是的,委員會的成員是由大學和公立醫院的學者和醫師組成,比較公正,講究良心,他們從中立的應場出發,進行裁決。若每一件醫事糾紛都上訴到法院,那麼訴訟雙方都無法忍受,於是成立了醫療事故委員會。」
「您了解得真詳細。」
「我也是從醫師那裡聽說的,目前多數糾紛都上訴到委員會。」船津侃侃而談,眉飛色舞。
「絕對應起訴。」
「不過,上訴真的不要緊嗎?」
「不必擔心,無論是醫生還是任何人,過失終究是過失。雖說是上訴,但事情並不公開,嚴格保密,是在委員會內部進行裁決。」
冬子陷入沉思之中,船津又加重了語氣。
「並不是非摘除不可,這種手術最近的確逐漸增多,你若向委員會起訴,也許能起到警告的作用。」
船津不甘沉默下去,堅持上訴。對冬子來說,向醫療事故委員會起訴,勝負都無所謂。
「那麼,盡量爭取時間,在本周內辦理手續,寫誰的名字?」
「可是,我每天都很忙。」
「起訴書由我來起草,你只要蓋上你的印章就可以了。」
「……」
「這樣,委員會也許會向你發傳票。」
「不是最近吧?」
「當然,傳喚您也是以後的事情。」
冬子又喝了一口咖啡。由於時間過長,咖啡變涼,且苦味增加。
「你為什麼為我的事這樣盡心?」
「怎麼說呢?」
「這事本來與你毫不相干。」
「這對木之內小姐來說是重大問題,而且我從很早就頭去了對醫生的信任。」
「……」
「我的母親,因心臟導管而死。」
「令尊已謝世?」
「我上高中時,母親患病住院治療,手術時從靜脈插一根細導管到心臟,結果中途死去,儘管並沒有什麼重病。」
「不過,還是患病了。」
「當然,母親心臟不佳,但並沒有達到致死的程度,我認為責任百分之百在於醫生,而醫生卻強調母親體質異常,並非是醫療事故。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父親和妹妹痛哭流涕的情形。因此,對這類事情我是絕對不能保持沉默的!」
在冬子眼裡,船津彷彿變得成熟起來。
「所以,我曾想成為一名醫生,徹底追究母親的死因。」
「……」
「可後來卻……」
「現在,我仍不相信醫生。說起來可笑,這次調查手術的責任問題,我感到是為母親報仇。」船津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若要追究下去,冬子並不反對,但她並不想與這個問題糾纏在一起。無論結果如何,子宮都不可能復歸,想起來不禁感到凄慘。
「很久未見面了,你都幹了些什麼事?」冬子轉移了話題。
「除了工作外,無事可干。」
「每天都在和漂亮姑娘幽會吧?」
「你想我嗎?」
「當然想。」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給您打電話嗎?」
「為什麼?」
「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所長之間的關係。」
船津挪動了一下身體,端坐在椅子上,將胳臂肘放在扶手上。
「總之,不知道你們之間的親密關係。」
「……」
「我真蠢,所長第一次派我出差,就應該明白。然而,直到上次去九州,才……」
冬子低著頭,沉默不語。
「雖然遭到你的拒絕,但我既不恨所長,也不恨你。喜歡所長,更喜歡你。舉行帽子展覽會時,我本想去參觀,但我想若去也許會妨礙你們。」
「船津君……」
「不過,明白這些后,我反而感到輕鬆。」
船津強裝出笑臉,對冬子說:「回去吧!」
冬子巡視四周,發現剛進來時,客人差不多坐滿了,而現在卻已走了一多半。
冬子拿起收據,先站起來,來到自動付款機前。老闆娘閉著一隻眼斜視他們。二人來到室外,略有暖意的夜風迎面撲來。
據晚間天氣預報報道,今天氣溫比每天高出1O度左右,象6月的天氣,暖洋洋。
時間已過9時,也許由於氣候溫和,大街上的行人仍很多。櫸樹下,年輕小販在擺攤賣項鏈和飾針等。
「我們去哪裡?」兩人向原宿車站方向走著,船津問道。
「我想直接回公寓。」
「剛才我說的話,惹你生氣了吧?」
「不……」
雖然船津談到了冬子和貴志的關係,但冬子並不介意,更談不上生氣。這種事隱瞞不住的,人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船津邊走邊對冬子說:「我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和所長關係如何,我照樣喜歡你。」
「不要說這些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真心愛你的。」
兩人路過飯店前面,透過面向道路的玻璃窗,看到一對對戀人正在促膝交談。
「總之,請你理解我的一片真誠。」
「謝謝。」
冬子誠摯地說。
「那麼,我從這乘車返回去。」
「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路途並不遠,一會就到。」
冬子向駛過來的計程車揮了揮手,船津茫然,默不作聲。車已停在眼前。
「給醫療事故委員會起草的起訴書,完成後我給你帶來。」
「你這麼忙,不必太費心了。」
「所長知道這件事吧?」
「我什麼也沒對他說過。」
「那麼就這樣吧!再見。」
船津目送計程車急駛而去。
冬子坐在車裡,望著頂棚,若有所思。春風從微微開著的車窗吹進來,花香撲鼻而來。
上小學時,冬子一接觸這種氣味,便喘息發作,初潮過後,便不治而愈了。
與船津分別數日後,冬子身體仍有些不適,皮膚髮澀,渾身乏力,總是心神不定。聽到街上的躁音和女友們嘰嘰喳喳的吵笑聲,便心煩意亂。
冬子認識到女人的不幸。
一般傳統的觀點認為女人不如男人,事實上並非如此。男女在能力方面幾乎不存在任何差異,體力則另當別論。女性在智能方面也並不比男性遜色。
在現實生活中,認為女性是軟弱的,主要是由生理上的因素決定的。女性本身也有差異,一般受月經周期的影響,每月有1O天左右心情不舒暢,身體疲倦。在這期間,對什麼都興趣索然,無精打彩。身體恢復正常后一切都得從頭做起。一般說來,男人粗心大意,似乎並不了解女人的苦楚。據說男人每月也偶爾有一兩次心情鬱悶、頭痛、全身乏力的時候,若形成周期,會對女人的若衷有所體驗的。
女人不適合做經營者和管理者,也一定與生理上的波動變化有關。身體不適心情煩躁時,往往最容易失去理智,歇斯底里。
實際,女人在知識和管理能力方面並不比男人差,只是由於生理的變化,影響女人的情緒,「弱女人」由此而來。男女之間,在女孩初潮之前,並不存在任何差異。在小學,女孩的成績往往優於男孩,從初中到高中,男女成績的差別消失了,到了高年級,女孩的成績反而出現下降的趨勢,二者間的差距漸漸拉開。
月經的來臨,女性生理上的變化帶來身體和情緒的變化,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生理上的周期性變化,使女性失去了抵抗的慾望,開始適應身體的變化。一般說來,女性缺乏上進心和獨創能力。
冬子從書本上了解到女性荷爾蒙以初潮為分界線,黃體荷爾蒙逐漸減少,卵胞荷爾蒙增多。
作用於自律神經到中樞神經的荷爾蒙,隨著月經的到來,逐漸發生逆轉,月經可以說是逆轉的混亂之時。
冬子也經常感到自己體內的血在倒流。從那時始,興趣、嗜好、思想都發生了變化。這些並不是自己所希望的,而是不可避免的周期現象,是強加給自己的,冬子也毫無辦法。
冬子認為男女之間不存在能力上的差別,但仍存在著某種障礙。月經這一沉重包袱不單純在於事情的繁雜性,而且是心情不愉快的因素。
然而,在當今社會中,仍有許多與男性並駕齊驅、不甘示弱的女性。這些女中豪傑似乎並不受身體、生理的影響,也許她們生理上的變化並不顯著,她們受月經影響的時間也許只有兩、三天,或根本不受其影響。
冬子所了解的女演員和時裝模特都不受月經的影響,每天都很輕鬆愉快。電影、電視里的女演員看上去溫柔秀氣,實際上活潑開朗,有點男子漢氣,至少不象在畫面里所感受的那樣情緒纏綿。
冬子從常光顧帽子店的K女演員那裡聽說,她在身體疲倦、情緒低落,不願工作時,就打麻藥,堅持工作,每月平均一次。
冬子也很想象K女士那樣,堅強起來,拋開生理帶來的痛苦,愉快地生活、工作,但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濟於事,總也擺脫不了生理變化帶來的影響。也許正因為有這種傾向,才稱為女性,但這正是作為經營者所討厭的。這期間工作上盡量不出差錯,寡言少語,此外,別無他策。
然而,儘管如此,今年春季生理變化頻繁,情緒波動很大,這次過了一周時間,冬子仍未恢復過來。也許是由於氣候突然變暖的緣故吧!也許聽到向醫療事故委員會起訴的事,而受到影響。一想起這些,冬子便失去了生活的信心,雖然不來月經,但仍然每月一次受其影響,冬子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3天過後,冬子從煩悶、疲勞中恢復過來。早晨起床后,天下起了雨,雨點拍打著玻璃,送報紙的少年在雨中奔忙,看到這些,體內隱藏的煩躁、苦惱消失得一乾二淨,心情豁然開朗。
冬子邊洗淋浴,邊照著鏡子欣賞自己的裸露的身體,發現昔日蒼白的臉龐,充滿了生氣。
冬子身穿淡淡的粉紅色短罩衫,圍著圍巾去上班。
「老闆娘今天真精神啊!」
真紀等一看冬子的打扮便知道她心情舒暢,於是半開玩笑地說。
大家坐在一起閑聊,不一會電話鈴聲響了,冬子去接電話,是貴志打來的。
「我過一會動身去九州,現在在羽田。」
貴志的電話,總是來得很突然。
「我沒有什麼事,只是想告訴你一下。」
「去福岡嗎?」
「對,去設計樓房,大約需要一周時間,方便的話,星期日能來福岡嗎?」
「今天是星期三,離星期日還有四天。」
「旅館還是以前常住的豪華大酒店,能來嗎?」
「現在,還定不下來。」
「定下來的話,星期六給我來電話,我不在時,讓服務員轉告我。」
「明白了。」
「身體好吧?」
「托你的福,很好!」
「那麼,再見。」
貴志的電話總是這種語調。在百忙之中,特意打電話來,可見一片誠心。冬子接到貴志打來的電話后,心靈上得到了一種滿足。貴志每次都將行動告訴她,她知道貴志的去處,這使冬子感到很欣慰。
外面風停雨止,街道兩旁的樹木被雨水沖洗過,更加翠綠無比。一時行人稀少的大街,又熱鬧起來,店裡顧客盈門。
冬子在接待顧客。
「老闆娘,電話。」真紀喊到。
這次是船津打來的。
「起訴書已經寫好,今天能否見一面?」
「好的,你什麼時間方便?」
「傍晚我什麼時間都可以。」
「那麼,今晚一起去吃晚飯,今天我請客。」
或許由於心情舒暢,冬子不禁脫口而出,自己也感到驚訝,也許船津更加吃驚。
掛斷電話,冬子又繼續接待顧客。
店裡一位中年婦女和女子大學學生在挑選帽子,從長相可以看出二人是母女。不知道買布列塔尼帽,還是賣蒂羅爾帽,正在猶豫不決。母親建議買布塔列尼帽,而女兒則喜歡蒂羅爾帽。
「雖說這兩預都適合你戴,但若平時戴,也許布列塔尼帽更合適些,帽檐朝上,會顯得更瀟洒大方。」
在冬子的建議下,姑娘最後終於決定買布列塔尼帽。
冬子心情愉快時,願意為顧客介紹商品。冬子又接待了兩組顧客。中山夫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今天休息?」
「嗯,有點事。」
夫人同冬子沒談上幾句話便離開了帽子店。
顧客走光后,冬子來到了「含羞草館」。
中山夫人坐在一個青年的對面,冬子進來后,夫人馬上介紹到:「這位是竹田信也君,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冬子小姐。」冬子向青年點頭致意。
「漂亮吧?但他已有情人了。」夫人對冬子說。青年微笑默不作聲。
這個青年身穿一套合體的西服,不時用手指打出響聲,顯得有點流里流氣。
交談20分鐘后,夫人對青年說:「喂,已經3點了,快回去吧!」
青年把煙掐滅,站起身來。
「那麼,恕不奉陪,告辭了。」
「辛苦了,晚上我去你那裡。」
「我等你。」
青年彬彬有禮地回答,看上去與其外表極不相稱。
「他是哪一位。」
青年的身影消失后,冬子問道。
「上次,我跟你說的情夫,是個不錯的男人吧?」夫人說完做個鬼臉,笑了。「今年才24歲。」
「夫人今年41歲,兩人相差將近20歲。」
「感到可笑嗎?」
「不。」冬子急忙搖頭。
「雖然是酒吧間招待,但卻是個認真、誠實的小夥子。」
「他在哪個酒吧工作?」
「青山,上次歸來途中帶你去過。」
「啊……」
「年輕人啊!純真、溫柔,給人一種新鮮感。介紹給你如何?」
「不,我……」
「你也不必過於認真,只局限於貴志一人,偶爾也可以和其它年輕人來往。」
冬子想起船津。誠然年輕人純樸、可愛,但對冬子確說,卻是個沉重的包袱。
「沒發生什麼事吧?」
「你說什麼?」
「你和他來往,你的先生……」
「若無其事,彼此彼此。」
「那麼,他夜裡住在店裡?」
「是的,夜裡去他那裡。」
夫人放低了聲音。
「你看他表面象個酒色之徒,其實很純真,什麼也不懂,由我教給他……。」
夫人說到這裡,冬子立即感到有些噁心。
「我擔心見到你這樣的美人,他也許會被你奪去。」
「我不會幹那種事情。」
「那太好了。」
「與他相識多久了?」
「已經有兩月了。」
冬子把臉扭過去,夫人小聲說道:「不過對你的感情是另外一種感情,請不要介意,歸根到底,男人畢竟是男人,反正不久他也將離我而去。」
「……」
「不過,女人一旦擁有情夫,便注重打扮,風流起來,男人是女人化妝品的替身。」夫人大言不慚地說。
冬子對夫人與陌生的男人過分交往,並不佩服,但對其鬥志不得不甘拜下風。
「喂,今晚一起去他的酒吧?若晚點去還能聽到吉他彈唱,熱鬧得很。」
「承蒙你的好意,但今晚我有事不能奉陪。」
「是和貴志幽會吧?」
「不是。」
「那麼,和別的男人……」
「也不是。」
冬子矢口否認,但暗自尋思船津到底是自己的什麼人呢?既不是情人,又不是朋友,勉強地說,只是一個能稍稍理解自己的男人。
「你反正因手術失去了子宮,正好趁此機會好好享受一下人生的樂趣,我們都不必擔心懷孕,機不可失。」
「……」
「否則,成為老太婆時,就晚了。」
或許,對夫人來說,存在著年齡的危機感,她畢竟已年過40。
「今晚一起去喝酒吧?你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我不想去……」
「女人總是離不開男人的,比如他就是供我玩樂時的對象。」
「玩樂?」
「是的,是一種小型戀愛。」
「難道你不喜歡他嗎?」
「喜歡倒是喜歡,但談不上愛,只是感到他可愛。這種心情理解嗎?」
「嗯……」
「他十分真純、誠實,儘管不太富有,但與我男人相比,溫柔善良。」
夫人說到這裡,冬子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
「跟他也是暫時的,儘管有些不道德。」
「……」
「當然,若和象貴志君那樣的人交往,也許會結婚成家,同時也會離開你。」
中山夫人走後,冬子回到店裡,已經是下午4時了。
店裡有五位顧客,其中有位是上月在帽子展覽會上,買大蓋帽的人,她今天來買一頂蒂羅爾帽。
「我對這兒的帽子,很滿意。」
冬子只知道她姓坂野,此外一無所知。
還有一位二十二、三歲的婦女,不知她是否已婚做家庭主婦,還是做別的工作,從服裝上看,穿戴極其華麗,若沒有這類顧客光顧,帽子店便要關門了。
冬子給她量過尺寸,並預定好取帽子的時間,她便離開了。客人走後,店裡顯得冷冷清清。
這時,真紀問道:「老闆娘,今晚有空嗎?」
「和朋友有約會。」
「那麼,以後再說吧!」
「什麼事,現在說也無妨。」
真紀猶豫了一會,說:
「我與木田君分手了。」
「為什麼?」
「他絲毫不理解我。」
真紀望著冬子,問:
「男人為什麼那麼渴望佔有婦人的身體?」
「你沒有答應她。」
「他死乞百賴,糾纏不休,我才勉強答應,所以,才感到很無聊。」
「你跟我說的就是這事?」
「他慾望那麼強烈,真讓人受不了。」這件事對真紀來說,確實是一次沉重打擊,她邊說邊低聲哭泣起來,冬子想安慰她,但不知說什麼好。
「不要過分介意這些事情。」
「今後我怎麼辦?」
「你還年輕,不要著急,你一定會幸福的。」
「老闆娘,真的嗎?」
「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冬子抑制住想擁抱真紀的衝動,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當天晚上,下班后,冬子和船津在原宿車站見了面。二人本可以在「含羞草館」碰頭,但由於白天與中山夫人去過那裡,所以冬子不想再去那裡。
「今晚我請客,想吃什麼?」冬子說。
船津似乎不太相信。
「真的請我嗎?」
「那麼謝謝你的好意,我吃什麼都行。」這麼說,最叫人為難。冬子白天見到中山夫人,又聽說真紀失戀,大腦一片混亂,但心情卻很舒暢。情緒好時,聽到什麼消息,也從不往心裡去。
二人考慮再三,決定去法國料理店,冬子曾跟服裝設計家伏木來過這裡,酒館雖小,但味美價廉,且省去了不必要的服務項目。
晚飯時由於人多,必須先進行預約,過8時后,吃飯的人逐漸減少。
「最近,辛苦你了。」
冬子往船津杯中斟滿葡萄酒。
「謝謝。」
船津不知該說什麼好,今天晚上冬子請他吃飯,他百思不得其解其意。
從入院到出院,再加上調查有關手術的事,船津確實夠辛苦的了,儘管結果並不是冬子所期望的,但他確實每天都在為冬子奔忙著。
二人閑聊一會後,船津從紙袋裡取出起訴書。「請木之內小姐在這上面簽字蓋章。」
冬子看到白紙上寫著「調查信賴書」五個大字。
「我於去年9月,因病在原宿明治醫院接受治療,診斷出患有子宮肌瘤,並做了切除肌瘤的手術。可是,手術后,才得知院長下達了連子宮一起切除的旨意,關於這一點,手術前其他醫師都認為這種手術只需切除肌瘤,沒有切除子宮的必要,目白都立醫院也是這麼認為的……」
冬子讀到這裡,抬起頭。
「怎麼樣?」
「是這麼一回事……」
冬子從手提包里掏出鋼筆,簽上名,並蓋上印章。
「可以了吧?」
「明天,我就去醫療事故委員會。」
船津喝了一口葡萄酒。
讀完遞交醫師會的調查信賴書,冬子感到頭有些發昏,也許是白天的事影響了情緒。
「再去哪裡喝點什麼吧?」
「好吧。」
兩人出了小酒館,來到附近的地下酒吧,冬子曾和貴志來過兩、三次。
「你的嬸母身體好吧?」
船津的嬸母因患子宮癌,也摘除了子宮。
「還好。不久前和叔父來東京了。」
「他們很幸福。」
「真誠相愛,相敬如賓。」
「子宮切除后,兩人關係如何呢?」
「我真羨慕他們。」
「嬸母說這種事並不影響兩人的感情。」
「謝謝你的安慰。」
冬子往杯里又倒了些酒。他們兩人喝了一個多小時后,又去新宿船津常光顧的酒館,之後又到西口小酒吧間喝了一陣。冬子今晚真喝醉了,她自己感到頭腦發脹,全身疲倦,身體在微微發抖,心裡想返回去,但就是站不起來。
也許是酒能壯膽,冬子充滿了自信心。
「我今天也想風流一次。」
「和誰?」
船津感到驚訝,抬起頭來。
「和誰都行。」
「不行,不許你那樣。」
「那麼,請吻我。」
「唉!」
「這裡很暗,誰也看不見。」
「……」
「你怎麼了?」
「不要開玩笑,做這種事情,所長……」
「別管他。」
「不行。」
「你真沒有出息,不象個男子漢,喝醉了吧?」
冬子趴在船津懷裡,真想就這樣睡下去。
「我們該回去了。」船津低聲對冬子說。
「再呆一會兒。」
「已經到2點了。」
「那麼,請你送我回去。」
冬子不知道自己怎麼返回公寓的。醒來時,發現穿著衣服,睡在床上,身上蓋著毛巾被,連衣裙胸前的紐扣不知何時脫落一個。冬子看看放在床頭的手錶,正好4時。
「2點半鐘,離開新宿最後一個酒吧,那麼只睡了一個多小時。」
現在只想起離開酒吧乘坐計程車,船津確實坐在身邊,其後怎樣返回公寓,躺在床上,一點也想不起來。
總之,一定是船津送自己回來的冬子起床,來到鏡子跟前,發現自己披頭散髮,臉色蒼白,眼圈發黑,皮膚乾燥,仔細看口紅也消失了。冬子解開連衣裙的另一個紐扣,檢查胸部,柔軟富有彈性的胸部,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變化。
冬子猜想船津一定是在自己睡著后,悄悄離開的。冬子看到自己穿著衣服,腳上的長統襪沒有脫掉,心想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但是,總覺得嘴唇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冬子來到廚房,刷牙漱口,然後擦點活面膏和香粉。
頭痛得要命,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過去,每次喝酒都是和貴志在一起,稍有些發醉,貴志便給予照顧。然而,昨天晚上,有些太不象話了。
喝醉了,沒丟醜吧?船津不耐煩了,才返回去的吧?冬子暗自尋思。對方是船津,所以才什麼也不會介意,若換成他人,冬子想自己也會有所收斂的。
冬子擦掉臉上的化妝品,走進浴室,頭仍昏沉沉的,但不再出虛汗了。
洗完淋浴,喝了杯涼開水,冬子的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船津是否已經休息了?冬子想打電話向船津表示歉意,但時間這麼晚,又怕影響他休息,只好作罷。
冬子上了門鎖,熄燈后又躺在床上。馬上就到了5時了,從窗帘的縫隙中,看到天已朦朦亮了。冬子對昨天晚上爛醉如泥感到害羞。
天已大亮,冬子仍未起床。她今天上午休息,下午上班,躺在床上懶得動。
「怎麼了,老闆娘,臉色這麼難看。」
下午來到這裡,真紀問。
「昨晚有點喝多了。
「唉,老闆娘也有喝多的時候,那麼一定和美男子在一起吧。」
「不是。」
「想隱瞞,老闆娘還拿我當外人,太見外了。」真紀說完,走了。
真紀非常信任冬子,對她無話不說,就連與戀人發生關係的事都告訴冬子,而冬子幾乎從來不和真紀談論自己的事,即使真紀打聽,冬子也常常故意岔開。因此,真紀有些不滿。冬子不願向別人透露自己的事。由於身體做過手術,冬子經常有一種自卑感,這種自卑感不知不覺成為她的沉重負擔。
冬子正在接待顧客,船津打來電話。
「昨天晚上,請原諒,我真喝醉了。」冬子向船津表示歉意。
「現在感覺如何?」船津問。
「頭還有點痛,但不要緊,能堅持工作。」
「昨晚,是你送我回公寓的吧?」冬子又小聲問道。
「是的。」
「醒后發現躺在床上我很吃驚!」
「對不起。」
「什麼?」
「不,沒什麼……」
船津默不作聲,冬子也抑制自己的衝動,沉默著。
「下次我請你。」
「最近嗎?」
「這周內,如何?有空嗎?」
「不過,昨天晚上……」
「那麼,明大或後天怎樣?」
「下周嗎!」
「就定在後天吧!」
船津這麼著急,並不多見。
「到底怎麼了?」
「不,沒什麼……」
船津過了一會兒說:「下周所長返回來。他去九州,你知道嗎?」
「嗯……」
「所長一回來,我們就不能見面了。」
「並非如此,你的判斷錯了。」
「是嗎?」
「你太多慮了,不必介意那種事。」
「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反正今天或明天我們見上一面。」
船津似乎在強迫冬子。
「兩、三個小時足夠了。」
對方這麼迫切要求,冬子反而感到左右為難,終於下決心下去見他。
船津今天的口氣很強硬。他也許認為昨晚對自己夠意思,自己就應該答應他的要求。但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冬子這樣想。
昨晚,確實是冬子邀請船津,一起去吃夜宵,船津趁自己喝醉后,送回公寓,雖然不敢肯定,也許他趁機吻了自己。冬子心裡想。
船津也許因此必判斷冬子對他有意。
「哪怕兩、三個小時也行。」
「……」
「或許是身體不舒服吧?」
冬子保持沉默。雖說身體確實有點不舒服,但也不算什麼事。只是昨天和今天不同。
「明天,或後天,總之無論如何這周內見一次面。」
船津知道本周內貴志出差去九州,不在家,所以才強行邀請冬子。
迄今為止忠誠、憨厚、溫柔的男人,也變得不再安分守已了。
一想到這些,冬子的情緒便受到影響,產生一種憂愁、悲傷。冬子認為船津是個好青年,自己喜歡他,但只是喜歡而已,並不想進一步發展關係。
冬子拒絕船津的邀請,返回公寓,這時貴志打來電話。
已經11點多了,冬子正想休息。
「喂,你今天在呀?」
「你給我來過電話?」
「昨晚12點和1點。」
「啊,昨天晚上有點事……去見一位朋友。」
「那太好了。」
聽貴志似乎從容不近的聲音,冬子反而感到吃驚。
「與男朋友一起去了赤坂。」
「2時左右,我又給你打了一次電話。」
「我回來時,已經是3點了。」
「噢,這麼晚啊。」
「我喝醉了,是男朋友送我回來的。」
「那可了不得,若那時打電話,一定受到叱責。」
「……」
冬子感到這些話,實在無聊,沉默不語。
「後天是星期六,你能來嗎?若來,我事先準備一下。」
「找別的女人不更好嗎?」
「你又喝多了?」
「不,我很清楚。」
「你似乎情緒不佳,到底來還是不來?」
「想去,但不去了。」
「你若想來,就來吧!」
「不過,那樣會影響您的工作。」
「星期六,不要緊的,藤井也想見你。」
「藤井,他好吧。」
「他因夫人的事,正煩惱著。」
「煩惱?」
「在電話里很難說清楚,告訴我你到底來還是不來?」
「我剛從你那裡回來不久,這次就免了吧。」
「那麼,我給你買點禮品,你喜歡什麼?」
「我什麼也不需要,請你早點返回來。」
冬子畢竟是女人,最後還是軟了下來。
貴志從九州返回來的第二天,冬子和貴志在赤坂的酒吧見面。由於經常打高樂夫球,貴志的臉被太陽曬得發黑。
「這是給你買的禮物。」
貴志邊說,邊遞給冬一個細長的小包,冬子打開一看,泡桐盒裡裝著博多絹絲帶。
「給我買得嗎?」
「不知買什麼好,不成敬意,望笑納。」
貴志很難為情地笑著。
「藤井讓我給你代好。」
「你說藤井正在煩惱,到底怎麼回事?」
「他妻子住院了。」
「病情怎樣?手術結果如何?」
「子宮完全被切除了」
「……」
「二人並不以為然,只是再也沒有那種慾望。」
「你說夫人嗎?」
「他也如此。」
「難道……」
「無論怎麼說,反正我不能理解,藤井說他手術時並不想在場,因為醫師是他的朋友,所以允許他進手術室,這對藤井來說,反而受到一次打擊。」
冬子想象手術時若貴志在場,將會是什麼情形,那麼也許貴志再也不想擁抱自己。
「夫人知道這事吧?」
「雖然沒對她說,但不管藤井怎麼要求,她一點也不想,也不配合。」
「為什麼……」
「她認為自己已不是女性,所以拒絕藤井的要求,並勸慰與其他女人來往。」
「那麼,藤井……」
「他是個妻管嚴,且非常愛妻子,從不做那種事情。」
「夜裡很凄慘。藤井總是握著妻子的手而睡。所以,每次在外吃飯,到11時,他必須回去。」
冬子眼前浮現出在福岡見到的藤井的和善面容。
從外表看,藤井象個酒鬼,嗜酒如命,弔兒郎當,實際上是非常精明強幹的人,內含的敏感為其外在的溫柔所掩蓋。他和妻子同床時,只是握住妻子的手,在微弱的燈光下,在鴉雀無聲的卧室里,二人以手傳遞感情,不一會便進入甜密的夢鄉。
夫人已不再把自己當作女人,她想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藤井理解妻子的心情,以溫暖的手撫平妻子心靈上的創傷。
藤井今年才42歲,夫人則剛剛40歲,雖說是趨於平穩的年齡,但並不是性慾望消失的年齡。
「兩人感到滿足嗎?」
「當然得不到滿足,與其說不滿足,勿寧說沒有辦法。誠然,愛的表現並不僅僅局限於肉體的接觸,但它畢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
「不過,男人在這方面,有時是無法忍耐的。」
「儘管如此,但妻子若本分、檢點,男人反而不會風流。」
「是嗎?」
「當然,妻子沉默寡言,男人也有在外拈花惹草的,但藤井與他們不能同日而語。夫人手術后。痛苦不堪,情緒一直很低落,這時若在外遊盪,對她來說,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很愛妻子。」
「是這樣的。」
冬子突然想起「退褥」一詞。據說江戶時代,夫人一接近30歲,便自動結束和將軍的同衾,隨著年歲的增長,一味地沉溺於性的慾望,便被看作是放蕩不羈。
現在,人們觀念發生變化,性愛並不受年齡的限制,過去的那種謬論,今天誰也不會承認。
然而,藤井夫人也許是個例外。
冬子又想起了中山夫人。藤井夫人和中山夫人完全不同。前者手術后,便否認自己是女性,而後者卻越來越大膽地承認自己是主人,追求女性的快樂。
一方退縮,一方前進,是由於性格的差異,是出於其他原因,不得而知。這並不能說明誰好誰壞,只不過形成鮮明的對照。
把冬子置於二者之間,冬子也許傾向於藤井夫人。藤並夫人並不是禁欲主義者,她只是想從男女關係的束縛中,稍稍擺脫出來。
總而言之,中山夫人、藤井夫人、冬子都做了同樣的手術,其結果對生活的態度義各不相同,可以說三種類型俱全。冬子感到不可思議。
貴志終於改變了話題,呷了口葡萄酒。冬子也醒悟過來。
「我設計的建築開始破土動工。」貴志洋洋自得,好象自己已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建築家。
「何時完工?」
「爭取在今年內。」
「那麼你還要去福岡?」
「不,工程剛開始,沒有必要馬上去。」
「聽說船津辭了?」貴志問。
「船津。」
「我從九州回來后,他馬上就提出了辭呈。」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貴志往杯中倒滿了酒。
「辭職后,他打算做什麼?」
「聽說他準備先在國內學習建築,然後去美國深造。」
上周冬子遇見船津時,他對這件事隻字未提。
「他年輕,才華橫溢,是事務所難得的人才。」
「那麼,你沒挽留他嗎?」
「我當然勸阻了,但他的決心很大。」
「他以前提出過這種要求嗎?」
「沒有,所以我感到很突然。」
「簡直不可思議,有點可笑。」
貴志微微點頭,注視著冬子,問道:「你也不知道。」
「什麼事?」
「船津辭職,或許與你有關。」
「和我?」
冬子想起船津打來的電話。也許那時他已做出決定,所以才邀請冬子見面。
「這只是我猜測,也許他感到和我一起工作很苦惱。」
「苦惱?」
「他仍喜歡你,為此痛苦不堪,才辭職的。」
「有這種事……」
「他是一個一本正經的男人,過去曾參加過學生運動。」
「我第一次聽說。」
「於是,他離開了大手建築會社,經朋友介紹,來到了事務所。」
「我去九州期間,你沒見到船津嗎?」
貴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冬子,冬子低下了頭。冬子不得不佩服貴志的判斷。
冬子知道沉默就等於默認,但還是沒吱聲。「這樣也好……」貴志點著了煙,從酒館的二層餐廳窗戶俯視熱鬧繁華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大街。街道並不寬,車輛穿梭來往,最得擁擠不堪。
不大功夫,貴志移回視線,端起酒杯問道:
「你對船津君的印象如何?」
「什麼?」
「喜歡他嗎?」
「不。」
「不喜歡?」
「我認為他作為好朋友是完全可以的,但並不存在那種感情……」
「現在,你可以和他結婚。」
「結婚?」
「這也是他所希望的。」
冬子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喝了口酒。
「否則,他將離你而去。」
冬子抬起頭,望著貴志。
「你也希望我和他結婚嗎?」
「我並不希望。」
「那麼,為什麼說這種話。」
「我擔心你後悔。」
「我並沒有後悔。」
「這麼說,你離開船津也可以了。」
「當然。」
「真的嗎?」
冬子點頭,眼睛盯著貴志,心裡煩躁不安,自己雖然憧憬結婚,但並不像和船津結合。她並不討厭他,但很難下這個決心。
「船津君真的決定辭職?」
「他說過的話,決不會反悔的。」
「絕對嗎?」
「……」
「你太漂亮了。」
「你過獎了。」
「當然,這並不全是你的責任。」
貴志苦笑著,把煙掐滅。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今天我必須馬上回去。」
「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沒有。
冬子今晚不想和貴志過分親熱。
出了赤坂的酒館,兩人漫無目的地向青山方向走著。
晚上9點,街道上仍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二人來到展銷外國汽車的商店門前,貴志問:「怎麼樣,可以嗎?」
「什麼?」冬子迷惑不解。
「我想……」
「不行,我說過。」
「叫輛計程車。」
「再走一會吧……」
冬子在酒館里時,確實想立即返會公寓,但一出來,總感到一個人返回去有些寂寞。
男女在一起,偶爾也有心煩之時,但現在冬子不想馬上與貴志分開。
「可是,你為什麼……」貴志邊走,邊問。
「沒有什麼原因,只是不想。」
「你還介意那件事。」
「是的,說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也不現實。」
「我不如不跟你談藤井的事。」
「與藤井毫不相關。」
「那麼,還是叫輛計程車吧!」
「等一下。」
冬子用手制止了貴志,向左側拐去。這裡背對大街,靜得很。走了大約50米,冬子問。
「你為什麼願意同我交往?」
「因為喜歡你。」
「你在說謊。」
冬子站在那裡,注視著貴志。
「我做過手術。」
「與這沒有關係。」
「所以,我是無用的女人。」
「只有你自己這麼認為。」
「但我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
「這只是暫時的。」
「你找一個慾望強烈的人,不更好嗎?」
「並不是慾望強的人都可以的。」
「不過,據說男人喜歡這種人。」
「這要因人而異,並不單純由性來決定。」
「然而……」
「你一定會恢復正常的。」
前面是一個緩坡,坡上矗立著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築物。
「有過,我仍不明白。」
「也許這是前世的孽緣。」
「同情嗎?」
「也可以說是男人的自負。」
「請我見面也是自命不凡的結果嗎?」
「我了解你的整個身體。」
「真對厭。」
「因做手術,使我們分手,實在遺憾。」
誠然,貴志的這種心情,冬子是理解的。但她仍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匙好。
兩人下了坡,乘上的士,來到上次來過的千馱谷附近的旅館。一進到房間,冬子便鎮靜下來,也許由於第二次來這裡的緣故吧!
「你不喝點嗎?」
「喝一點。」
冬子被貴志擁抱、撫摸后,似乎變得勇敢起來。
「你沒什麼為難的事吧?」
「為難之事?」
「店裡的,或工作上遇到的。」
「我現在一切都很順利。」
「若有的話,請說出來。」
貴志言外之意是到時幫助一把,但冬子已不想得到貴志的任何幫助。
冬子發誓自立,不願違背自己的諾言。「回去吧!」
二人沉默一會,貴志拿起受話器,讓服務員叫一輛的士。
冬子又重新梳妝打扮。這時,服務員進來,告訴計程車在下面等著。
冬子每次返回時,心情都比較沉重。
不久前,精神肉體完全結合在一起的二人,馬上又象過路行人一樣分手告別。他們也都認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虛無縹渺的。
男女間這種虛無縹渺,也許永遠存在。
即使如此,因手術不能獲得滿足感后,分手時的虛無是微弱的。未燃起的部分,分別的憂傷也許是微不足道的。
冬子踩著踏石,漫步於夜色的庭院,被貴志撫摸過的傷痕,產生了發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