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股漩流
1
那座公寓座落在新宿區邊緣部。
千馱谷附近,一座六層樓建築。永山順子找到五樓盡頭的一間房間。時間還是上午。
站在房門口,永山順子心裡升起一股恨不得縮成一團的犯罪意識。她已經近二十次上這兒來了,但她仍然沒有習慣,每次到這兒來都會因恐懼、悔恨和羞愧混身發抖。
——這種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泥沼,這一點順子心裡是清楚的。她正在這個泥沼里愈陷愈深,而且總有一天要沒過頭頂。
她按了按門鈴。
「進來!」
傳來一個粗暴的男聲。
順子打開房門。
裡面兩個房間,一個六鋪席大小,一個四鋪席半,另外還帶廚房衛生間。
六鋪席的大房間里睡著一個男人,臉色白裡帶青。論相貌倒也不怎麼兇惡,但此人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顯著特徵——一雙眼睛像某種野生動物似地陰冷,帶著一種拒絕與人疏通意志的隔絕感。
此人年紀不到三十。
「脫!」
那人對坐在一旁的順子喝令。
「是。」
順子低著頭,動手解開衣服。
「可以讓我把窗帘拉上嗎?」
此人叫田沼良一。
順子問田沼。
「不許拉窗帘!」
田沼翻了個身,叼上一支煙。
「是。」
開著窗帘的陽台對面有一座樓房,是座高層辦公樓。玻璃窗雖然關著,可對面如果存心看是可以看清田沼房間里的情景的。順子想到了這一點心裡湧起了屈辱感。現在是上午十點,可以望見對面房間窗邊走動的男男女女。
「躺下!」
田沼發出一聲尖厲的聲音,帶著幾分女性味,這聲音表明了田沼陰慘的性格。
「是。」
順子脫得一絲不掛,悄悄地躺在近陽台的田沼身邊。田沼坐起來了,順子閉上眼睛,等著田沼罪惡的行動。
順子用雙手住了臉,等待著田沼的凌辱。
永山順子當田沼的性奴已將近一個月了。
那天晚上,世田谷區永山家闖進來一個不速之客。那人就是田沼。田沼對她說,若是喊就殺死她。順子嚇得渾身直抖,哀求田沼不要殺她。
隔壁房間里睡著她上中學的獨生女兒良子。家裡就她們兩個人,丈夫永山雄吉突然失蹤已有好幾個月了。永山雖說是失蹤的,倒也並非沒跟家裡打過招呼。永山曾打電話告訴她說,因為某種原因他的生命有危險,必須暫時找個地方躲一陣子。
她請求他別離開她們,可是無濟於事。永山就此離家出走了,一個消息都沒發回來過。
順子本能地知道會遭到田沼的糟塌,抵抗是沒有用的,既然難免失身,她倒希望別把女兒驚醒,悄悄地承受凌辱。
田沼要簌簌發抖的順子說出丈夫的下落,順子回答說不知道。一通盤問之後,田沼明白了順子確定什麼也不知道。
「把衣服全脫了!」
田沼命令道。
順子脫了。田沼讓她躺下。順子一心希望不驚動女兒,不遭殺害,百依百順,任憑田沼擺布。田沼一聲不吭,久久地撫弄著順子的身體。
漸漸地,順子不知所措起來。
順子今年三十三歲,與丈夫相差五歲。如今丈夫音訊全無,有幾個夜晚也很想身邊有個男人。可是順子是個守本分的妻子,她沒有主動去找男人的本領。
在被撫摸玩弄的過程中她的恐懼心漸漸淡薄。也許是因為她是個生理要求較強的女性的緣故吧,她希望用自己的身體來熄滅田沼的慾火。
而且她還想,自己這樣曲意奉承,事兒完了以後田沼可能也不會再為難她了。
因為腦子裡有這樣的想法,順子的反應也有了變化,她任憑田沼的擺怖,也有些興奮和茫然。當她冷靜下來,心中又充滿著羞愧。
「你好像餓透了,嗯?」
完事以後田沼問道。
「我不知道。」
順子回答。
「我必須找到你的丈夫,—直在監視這所房子,我想過總有一天要把你弄到手。」
說話的口氣是冰冷的。順子看出田沼是想幹掉自己丈夫的殺手之一。
「今後我還要繼續監視這所房子,可是老是在外面監視我已經膩透了,今後我就住在這裡。」
「請您千萬別這樣。」
順子懇求道。真要是發生這樣的事,女兒的前途就完了。
田沼問她既然不方便,那她能不能每星期到他那兒去兩次。他還說,如果她想去報警也請便,他的同夥會把她和她女兒都幹掉的。這句話嚇得順子面無人色。她相信自己要是報警一定會被殺害的。丈夫是通產省的科長,如今也只得逃之夭夭,光憑這件事也就可以知道準備殺害丈夫的組織有多厲害了。
田沼見順子不答應,說下次便要強姦她女兒,如果她不希望這樣,那就乖乖地做他的性奴。
順子稍稍想了一會,便回答說願意做他的奴隸。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她想,女人真是太脆弱了,如果去報警,警察是會把田沼逮捕起來的。可如果她這樣做了,田沼的同夥會殺害她母女倆。儘管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真來,但這個風險可不能冒。看來只能做田沼的奴隸一條路了。
闖入民宅,眨眼之間便把他人之妻收為自己的性奴的田沼——
此後也不知道幾次,順子送女兒上學以後就去田沼的房間。
田沼是個暴君,他肆意放蕩地玩弄著順子。順子曾表現過抵觸,但當場被田沼打倒在地,一頓拳打腳踢之後,還威脅說要用香煙燙她的乳房。順子在地上跪伏了半個多小時才求得了寬恕。自從那次以後,她再也不敢反抗田沼了。
田沼在陽台旁用手肆意地撫摸著順子,—面看著對面的樓房。
田沼有一種粘液質的性格,而且絕少開口說話。如果用動物來作比喻的話,可說他有點像蛇。
「左邊第六個窗口,有人在看這裡,嘿,還用望遠鏡呢,那傢伙每次都不拉下。喂,讓他看個清楚!」
順子順從地打開玻璃窗。然後選個最便於對面看清楚的位置躺下。田沼的命令是不允許違抗的,田沼想聽的只是「是」這個字。田沼也不要求順子嘰嘰呱呱說個不休,他只想聽簡潔的回答。
深秋無力的陽光照著可憐的、軟弱的女人身體。如果對面有人在偷看的話,可以一處不漏地全看見。用不著望遠鏡,就是用照相機望遠鏡頭也能清楚地看清細部。
她覺得這太下流了。她已經好幾次在這個位置受辱了。被拍下了照片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也許各種姿勢都會被拍下來的。
田沼故意要讓別人看到他們放縱。田沼專心觀察著順子不管讓她怎樣她都順從的懦弱的內心世界,這能把他的慾望推向高潮。
順子也是一樣。面對如果求助警察也許能與對抗的暴力,她竟軟弱地屈服了,每星期兩次主動到這裡來做田沼的奴隸。俯首貼耳,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掛躺在窗邊,供田沼玩弄。
她看見了自己可憐的自身像。雖然不許回半句話,但不久便忘記了一切。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反而把順子拉進了放縱自己的泥沼。在受著暴力凌辱的過程中,她已馴服於暴力,甚至已經麻木了。
「怎麼樣,不錯吧?」
田沼的聲音略有些嘶啞。
「是的。」
黑色的烈焰開始燃燒了。
這種火焰一燒起來,順子便發瘋似地只希望在烈焰中把自己燒成灰燼。他覺得什麼也無所謂了。人生是失敗的,對丈夫永山雄吉她也不抱希望了。丈夫覺察到生命有危險便拋棄妻子女兒顧自逃命去了。
目前的生活還不愁。丈夫說過,錢用光以後就賣房子。如果賣掉房子搬進公寓去住,維持女兒上大學的錢還是有的。
她覺得目前暫時給田沼當性奴也行,直到他對她的肉體厭倦了不再需要她為止。在田沼打來電話的第二天早上,在和羞愧、悔恨作著鬥爭的同時,她竟還帶著一絲性的衝動應召而來了。她已經失去了自制力。
順子躺在陽光下,神精恍惚。
「起來,把衣服穿上。」
田沼粗暴地說。
「是。」
順子慌忙起來,田沼又變成一頭陰沉可怕的野獸。
順子急忙穿好衣服。
「在那兒坐下。」
田沼用下巴指指被子一側。
「是。」
她恭恭正正地並膝坐下。
「昨夜我的夥伴來消息了。」
「……」
「你丈夫永山雄吉在函館被幹掉了。」
「被殺害了……」
順子剎時里覺得天搖地晃,用一隻手支住身體。丈夫遲早會遭毒手,這她是想到過的。丈夫被卷進了通產省貪污事件的漩渦,他看出警察也無法保護他的生命安全只好棄家潛逃,光從這一點看就可以知道那個組織有多強大了。
儘管思想上有準備的,可是噩耗本身的悲痛還是擊倒了順子。
「今天的晚報可能會報道這條消息。」
「……」
「我已經用不著你了。」
「……」
「你啞吧了!」
「噯,噯。」
田沼冰冷的眼光射在順子的臉上。
「我已經不必再和你打交道了。所有的人都會把你們一家忘掉,你以後不必上這兒來了。」
「是。」
她的表情依然僵著。
「可是少了我你能過得下去嗎?」
「……」
「你如果想繼續做我的奴隸,我可以答應你。到底怎麼你自己考慮吧。」
「是。」
她的視線落到擱在膝頭的雙手上。
事情太突然了,一下子怎麼能理出個頭緒來?順子低頭思考。其間猶如混濁的水漸漸澄清似地,她那混沌一片的腦子理出了兩條思路。
——丈夫的死是不可避免。
這個想法一萌現,順子自己也為自己的薄情戰慄了。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要和田沼分手。田沼不象一般暴力團成員,有一股乾脆利落的味道。若換普通的暴力團成員,據說是不肯放開一個已經到手的女人的。你如果提出分手那就拿錢來。
要不要謝謝田沼放了自己,重新過規規矩矩的日子?可是剛才那場彷彿是攪動了全身神經似的刺激難道是能夠忘得掉的嗎?隸從於田沼發生許多次充滿屈辱的關係,正因為充滿了屈辱,也使人無法忘記。它有著一種使女人自願把身體奉獻給惡魔的魔力。這是順子從丈夫身上從來沒有感到過的。
——我能把它忘掉嗎?
要脫身,眼下就是機會,但是順子下不了決心。一種已經無法擺脫的奇怪想法,此時戰勝了自己應該清醒的頭腦。
「你不回答?」
田沼不耐煩了。
「再稍微……」
順子吞吞吐。
「再稍微怎麼?」
「我想請您允許我再當一陣子您的奴隸。」
順子知道自己已是不可救藥了。毒素已漫遍全身,如今是想除也除不掉了。
「好啊,既然你想這樣。」
田沼慨然點頭應允。
田沼無音地站著。突然,他抬腿一腳把順子踹倒,繼續凌辱她……,丈夫被田沼的同夥殺害了,她一面聽著這個消息,一面竟還任憑田沼蹂躪。
田沼激奮異常。
「你永遠是我的奴隸。」
田沼用變了腔的聲音說。
「啊……我是,我是……」
順子知道自己徹底成了田沼的奴隸。
2
十一月一日下午兩點多,本田秋彥來到函館。
本田還帶來三個牧工,這三個年輕人都和格羅認識。
上午,他接到朋友北守數重的電話。本田也剛從報上知道格羅還活著。在接北守的電話時,他已經訂好了一架小型飛機。
——必須去把格羅找回來。
本田覺得自己有責任這樣做。由於格羅的功勞,兩頭專門偷襲家畜的棕熊被除掉了。北守聽到格羅失蹤的消息時那失神落魄的樣子至今還留在他的腦際。站在把格羅當作家庭一員的北守的立場上看,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其實本田一直沒有停止尋找格羅。不僅是中標津鎮,連很遠的城鎮、村莊他都一處不漏地貼了請人代為尋找的廣告。可是哪兒都沒有消息。他不是把這事兒忘了,而是死了心。北守說過,等他傷全好了以後要請長假到北海道找格羅。他想也只能等到那時候再說了。
——這次非得把格羅找回來不可!
他下了決心。
本田並不怎麼喜歡狗,但也禁不住為格羅的行為灑了幾滴熱淚。它竟是這樣熱愛它的故鄉!
格羅半死不活一路南下,半路上結識了一個流浪漢,生死與共地到達了函館。在那裡,它的朋友被人殺害,它又成了一條形隻影單的孤狗。
本田決定伸出溫暖的雙手把格羅接過來,親自把它送到北守那裡。
一到函館,本田趕到警察署打聽情況。
聽完承辦那案子的警部介紹完情況,對方要他到函館旅館去找安高警視正。
他來到了旅館。
安高正等著他。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五十來歲,面目和善的男子,略胖的身材看上去既不失溫厚,也不失威嚴。
「辛苦啦。」安高朝他點點頭說:「我並不直接經管這種兇殺案,說實話,我對那條狗倒是很有興趣。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見見那條樣子像阿拉斯加狼的格羅……」
安高苦笑著作了說明。
「是嗎?」
本田一聽放了心。剛才那個警察突然提出要他去找北海道警札幌中央署的刑事官,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了。
本田作了一番長長的說明。
聽完本田的敘述,安高的雙眼閃出了亮光。
「真是一條寶貴的狗。」
安高重重地說了一句。
他所說的寶貴有兩重意思。其一是指格羅是一條好狗,有著很高的價值。其二是指它是案件唯一的目擊者。
函館署雖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兇手還是沒有被捕。不要說逮捕,連個影子都還沒看到。
——找到格羅!
雖然指揮系統不同,但安高還是通過方面本部下了這個命令。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格羅,至於兇手,遲早要撞在北海道南部的緊急警戒網上的。到那時候,格羅就起作用了。讓它嗅一下兇手留下的鞋,不,只要讓它在兇手近旁一站,它就能把人認出來。格羅是那個流浪者九死一生地從去來牛一直趕到函館,格羅是不會認不出在它面前殺害它夥伴的兇手的。
「警方也在全力尋找格羅,目前尚未發現線索,你們的支援非常重要,因為你們和格羅是互相認識的。」
安高介紹完情況后加了這麼一句。
「那麼我告辭了。」
本田站起身沖安高點了點頭。
「我們一定能找到它,找到以後我會跟您聯繫的。」
「那就拜託了。噢,對了,你們是否到警察署去借一架步話機?萬一警察發現格羅,還得請您們來。」
「好的。」
本田走出安高的房間。
他到警察署借了架步話機,四個人各自租了輛車在大街小巷裡分頭尋找起來。
本田—直找到傍晚。函館市的街道也並不怎麼複雜,本田從大街找到小巷,又從小巷找到大街,四處仔細搜尋了一遍,哪兒都沒碰上。
夜晚,四個人回到函館旅館。安高也和他們一起討論起進行計劃來。
「格羅會不會逃出函館,向山區方向跑去了?」
安高擔心地。
「我認為何這個可能性。格羅的朋友遭到殺害,也許它已陷入對人類不信任的精神狀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它跑進大山的可能性就比留在城市裡……」
本田推測到這裡突然不作聲了。
「怎麼?」
「格羅的朋友死了,它可不知道這裡就是他們徒步旅行的終點。所以……」
「你是說它可能離開函館繼續南下?」
安高失神地看了本田一眼。如果格羅不知道函館是他們徒步旅行的終點,繼續向南進發的話,它—定會跑向龜田或松前這兩個半島尖端。
「我失算了。」安高苦笑著說,「我也一直認為這裡是終點。好,我馬上和各地警署聯繫。」
安高站起來抓住電話。
還沒等他撥號,電話鈴響了。
安高只說了聲「是我」,一聲不響地聽著。
「到達時間?」
安高問。
「要一架直升飛機,我親自去。」
說完,他放下了電話。
安高回到椅子上,神情焦躁。
「他們說格羅乘上了渡輪。」
「什麼,格羅上了青函渡輪?」
本田不知怎麼的竟坐不住了。
「聽說渡輪九點抵達青森。」
安高看了—下手錶,八點四十分。離渡輪到港只有二十來分鐘了。
「能不能請您也和我一起去—趟青森?要是再把他弄丟了就糟了。」
「那是自然,不過這時間……」
「道警已和青森方面聯繫過了,請他們派一名愛狗的警官去保護格羅。」
「是嗎?」
「還有,」安高站起來做動身準備,「聽說格羅是混在乘客中溜上去的。不用說,肯定是有人告訴了船員,船員們搜了一番,結果在後甲板的機器後面發現了它。他們想捉住它,可是它呲著牙樣子怪嚇人的……」
安高說到這裡笑了起來。一條狗獨自上船,這可是沒先例的事,當然也沒有適用的法律條款。聽說船員已商定過了,目前暫時不管它,到青森放它自己下船。船上的報務員半開玩笑地把一條狗無票搭乘之事報告了港灣局,港灣局又把情況報告警察署。
安高笑著笑著突然斂住了。格羅是無意之中混在人群中上船的還是它憑本能知道那條船是去青森的才上去的?他突然產生了一種神經攪動的感覺,覺得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在促他意識到這是一頭動物對於生的頗強的追求。
3
格羅乘上青函渡船是下午五點多。
格羅夾在人群中通過了檢票口。檢查員已經注意到它了。可是在他大聲問著這是誰的狗的時候,格羅已經溜進裡面了。裡面左側是一條通道,乘客們通過這裡進入登船口。上船的人很多,格羅被裹在中間向登船口走去。
誰都沒有懷疑格羅,以為它是跟著主人的。孩子們還高興地摸摸它的腦袋,跟它逗著玩。
開始上船了。
格羅混在人群中上了舷梯,一個船員發現了它,大聲喝問是誰的狗,應該把它關進籠子里作行李運。但就在那船員喝問的時候,格羅早就不見了。
狗迷路上了渡船,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碰到。不過船員們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反正它是有主人的,事後讓它的主人把它關起來補票就是了。如果是無主的,大不了到時候把它關起來,到青森交給野狗捕捉員。
渡輪離港了。
船開出不大一會兒,乘客向船方提出強烈抗議了,說后甲板船員室附近伏著一條狗。責問船方為什麼讓狗這麼上船,萬一咬傷了小孩子誰負責。
船方通過廣播尋找狗的主人,沒有人回答。船方無奈,只好命船上的工作人員把狗關進籠子里去。
那條狗俯伏在鐵柵旁。
褐色的體毛被海風吹得微微飄起。狗看著向它靠近的船員。他們一共是三令人,對狗既談不上特別喜歡,也說不上特別厭惡。
三個人若無其事地向狗走近。
一聽到狗的發威聲,三個人站住了。狗注視著他們三個,眼光是平靜的。或許可以說是不帶表情的,然而這也正讓人覺得氣氛不同一般。一般說狗的眼睛是圓圓的,挺惹人喜歡,因為狗是和人類一起發展起來的,狗與人之間的親近感形成一種無言的意志交流著。
眼前這條狗卻沒有這種親近感。它不像狗,倒是有點使人想起狼。格羅與那三個船員彼此都有一種和從未見過的生物對面的感覺。
狗微微呲著牙,冷冷的白牙間泄出沉重的低鳴。
「喂,怎麼辦?」
船員中的一個人往後退了。
「你問我?」
回答的人也退後了。
顯然,動手非得挨幾口。他們可沒有從國有鐵路局拿即使被咬得渾身是血也非把狗關起來不可的工資。而且,這條狗奇妙地有著一種靜寂感,或者說是徹底的孤寂感。船員室附近很少有乘客駐足,狗是自己找到這麼個僻靜的場所的。看來它絲毫沒有肇事的意思。
「讓它去吧!」
第三個人作出了抉擇。
「到青森后打電話通知保健所。」
只能這樣了。
「對,這條狗想乘船去青森,我看它一定是有什麼緣故才混上船來的。把它送過去算啦。」
確實,這條狗看上去似乎是有目的地上船的。若是迷路亂竄的狗,是不會有這樣深沉的表情的。
他們拉上一根繩子禁止乘客進入那個地方,問題解決了。
他們不時去看看動靜,那條狗始終安安靜靜地伏在那裡。
直到渡輪馬上就要在青森港靠岸時,他們才知道這條狗的身份。由於報務員的惡作劇,他們知道了狗的名字叫格羅,格羅正在作回東京的長途旅行。而且北海道警還告訴他們格羅的一個生死與共的旅伴在函館被害,格羅可能已失去了對人類的信任,要他們充分注意。
緊跟著第二個電報來了,說已派專人趕往青森港,要他們在專人趕到之前把格羅留在船上。
這事沒有向船上的乘客公開,要是被那些愛湊熱鬧的人知道這條無票上船的狗就是曾經轟動新聞界的格羅,一定會蜂湧而至的。這樣很可能引起不祥事件。
船靠上棧橋,乘客開始下船了。
兩名船員監視著格羅,他們的責任就是不讓格羅下船。
格羅一察覺到人們已經開始下船了,慢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它根本沒把看守它的兩個船員放在眼裡,慢慢地走近他們。一個船員張開兩臂,格羅一呲牙,放出一串沉重的低鳴。
那船員害怕了,往旁一躲,格羅輕鬆地竄了出去。
舷梯上站滿了人,格羅溜進人群。那兩個船員追了上來,可完全沒用。格羅的動作是敏捷的,它鑽進人群飛快地下了舷梯。
青森碼頭的樣子也跟函館差不多。
和上船時一樣,格羅混在人群中若無其事地出了檢票口,棧橋站內設有小賣部和候車室,那裡有許多人。
受道警委託的青森縣警的四名警察為以防萬一,正守候在站內。這四個人都很喜歡狗,隨身帶著乾酪和火腿。
四名警察發現了格羅。
他們喚著格羅的名字走近它,格羅聽到有人叫它的名字站住了。他們把乾酪遞到他鼻子跟前。
格羅後退了,但沒呲牙,也沒出聲。它只默默地抬頭看著警察,像是在判斷要不要防備他們。
許多人站下來圍觀他們捉狗。
警察覺得苗頭不錯,格羅該餓了。如果吃了乾酪感情就算聯絡上了。這樣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格羅帶著脖圈,只要皮帶串上脖圈就完事了。
格羅看著乾酪和警察。
戒備心在逐漸淡下去。
「喂,好吃著呢,吃吧。」
警察彎著腰向它跨近一步。
正在這時候,格羅忽然翹起了鼻子。指向空中的鼻子穩穩地左右移動,像舔空氣似的嗅著什麼。鼻子停住了。
鼻子一停,格羅就呲起了牙,形象十分可怕。
警察直起腰。
格羅怒號著朝警察沖了過去,那警察以為格羅要咬他,慌忙避開,可是格羅對他毫無興趣,箭似地朝開往上野的特快列車站台衝去。
警察追在後面。
格羅前方有兩個人走著,那兩個人聽到警察追上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一條狗已追到眼前,兩個傢伙見狀急忙靠牆站定。
格羅跳躍著。
隨著一串怒號,格羅咬住了一個人的手腕。那隻他用來擋護身體的右手頓時鮮血淋漓。
那人發出一聲怒喊,另一個傢伙一掌向格羅劈去。格羅在手掌到來之前鬆了口,怒號著咬住了向它襲擊的傢伙的右腳。
鮮血染紅了那傢伙的褲腿。
那傢伙一聲慘呼,手腕淌血的傢伙抬腿朝格羅猛踢。格羅往後跳開,臉上已沾滿了血。它沉重地怒號著,—步一步朝那兩個傢伙逼去。從它前肢低低的姿勢可以看出,它準備躍身撲上去。
警察擺好了射擊的姿勢。
「打,打呀,打死它!」
手腕鮮血淋漓的傢伙大喊。
警察見狀,認為只好開槍把狗打死。格羅充滿殺氣的眼睛直盯著那兩個人,再不採取措施,這兩個人會被格羅咬得半死不活的。沒辦法,打吧。
格羅飛快地朝警察瞥了一眼;
這一眼看出禍來了。警察瞄準格羅,扳動了雙手把穩著的扳機。槍聲響徹車站。
格羅一聲尖厲的慘叫。
4
等安高警視正趕到青森已經十點鐘了。
和他一起同行的還有牧場主本田秋彥。青森縣警刑事官中煙警視正在署里等著他們。中煙和安高是熟人。安高聽完了青森車站發生的事情經過。
介紹情況的就是那個沒抓住格羅的警察。
「這麼說子彈打中了格羅?」
安高問那警察。
「不,」那警察搖搖頭,「好像沒打中。」
「是嗎。」安高像是鬆了口氣,點點頭。那麼那兩人呢?」
「那兩個人傷得都很厲害。我準備用巡邏車把他們送到醫院去,可他們拒絕了,說他們認識一個醫生,還說堂堂男子漢被狗咬了一口又算得了什麼。因此……」
「對於那兩個人的相貌、樣子,你還記得吧?」
安高的雙眼罩上了陰雲。
「嗯,兩個人都是三十來歲,個子一米六七、八,衣著很普通……」
那警察不安地看著安高和中煙,心想,莫非我做錯了什麼事?
「中煙先生。」
安高轉向中煙。
「什麼事?」
「能不能請你馬上下令緊急搜捕這兩個人?」
「緊急搜捕?」
「在函館殺害和格羅一起旅行的流浪者的人就是這兩個人。那裡沒有布置緊急警戒,因為目擊者說只看見兩個影子。兇手逍遙自在地上了渡船。不過上了船他的晦氣也到了,格羅和他們同在一條船上。他們騙得過人,但要想騙過狗卻辦不到。格羅記得殺害它朋友的兇手的氣味。格羅是條溫順的狗,這一點這位本田先生可以作證。它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傷人。格羅襲擊了他們,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那兩個人百分之百就是兇手。」
「明白了,我馬上布置包圍圈。」
中煙起身出去。
「格羅到哪兒去了呢?」
本田不安地問。
「八成是向南,因為歸巢本能在驅使著格羅。格羅也不知怎麼一想竟聰明地上了船,只要一渡過海峽,己經沒有什麼能擋住格羅的前進了。如果說有的話,那也只能是飢餓。現在……」
現在格羅正朝著山嶽地帶飛奔。要不,它因為擋不住腹中飢餓,正躑躅街頭巷尾尋找殘羹剩飯?
「怎麼辦?」
本田深深悔恨晚了一步。要是趕在渡船之前到達青森,格羅此刻無疑已留在自己身邊了。等待著消失在青森市夜幕中的格羅的,只怕又是一場艱苦無比的長途跋涉。
「借輛巡邏車找找看吧,此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安高答道。
這時候,中煙回來了。
「布置完畢,請放心。那兩個傢伙手腳帶著傷,標誌明顯,我一定把他們抓回來。和各路列車也已經聯繫過了,如果那兩個傢伙上了列車,鐵道公安警會逮捕他們。此外,我已派人到市內各醫療單位調查去了。」
中煙和安高同年,和安高略肥的身材相比,中煙顯得偏瘦。
「還有,我想請你們協助我們尋找格羅。」
「行,一定不遺餘力。」
中煙爽快地答應了。
安高則行和本田秋彥坐著巡邏車在青森市內四處搜尋。雖說青森市不算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又是在夜間。要想找到格羅,猶如尋找一枚掉在枯草山上的針。他們發現過幾條野狗,但都不是格羅。
四處都有巡邏車在流動,國道和縣道上也布上了關卡。
「格羅說不定已進入山嶽地帶了。」
本田焦躁不安,覺得再找也沒用。格羅親眼看見有人殺了它的朋友,正要為朋友報仇,警察又朝它開了槍。格羅是獵狗,對槍的威力是知道的。它一定陷入了對人類極度不信任的精神狀態。
它會不會逃出車站后就向南飛馳而去了?如果它是從青森車站向南進發的,將通過八甲田山山麓一帶。從那兒一直往前就到十和田湖地區了。
「有可能。」
安高也懷著同樣的不安。可是安高對格羅曾挨近過警察手裡的干酩這個現象寄託了一點希望,這個行動說明格羅已經餓極了,因此它目前在市內找東西吃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安高叼著香煙看著窗外。
當年當刑警時的推測力漸漸恢復了——他思考起這樁兇殺事件的背景來。
聽說被殺的中年男子曾流落到去來牛這麼個窮村子,住在小窩棚里替漁民當過一陣子幫工。他在海邊救了瀕死的格羅,後來便和格羅一起踏上了去東京的旅途。在途中他吃了不少苦頭,最後因為救了兩個遭歹徒凌辱的姑娘,格羅和他的照片被登上了報紙。看到報紙以後兩個殺手趕來了。那兩個傢伙八成是從東京來的。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說明那個被殺的流浪者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逃亡在外的?此人究竟是什麼人?還有,殺害他的兩個兇手又是哪個組織的?
安高發現這樁殺害流浪者事件的背景很複雜。
巡邏車上的無線電話呼叫安高。電話是縣警本部打來的。
全市所有的醫療機構都已查問過了,沒有曾治過咬傷的醫師。此外,電話還告訴安高,各列車公安警也報告沒有發現該人物,搜查、盤問仍在繼續中。
「會不會已經逃離本市了?」
開車的警察問。
「怎麼說呢……」
安高含糊其詞。
逃離本市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安高憑直覺感到案子背景非同小可,派遣殺手的組織也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在流浪者的照片上報的當天晚上就在函館找到了他,並且把他殺了。
從辦事的速度看,這個組織很可能在函館和青森安排了別動隊,萬一有情況就把這兩個人保護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兩個兇手不是早已逃之夭夭,就是潛入青森市的地下避風頭去了。
巡邏車在黑暗中緩緩滑行,快十一點了。
無線電話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一個緊急命令:
「全體巡邏車注意!立即到一萬石碼頭集合!立即到一萬石碼頭集合!」
發令的語氣斬釘截鐵。
5
一萬石碼頭是中心碼頭的名字,位於青森港頂端,是個三千噸級的深水碼頭。
十點多,有幾個年輕人在碼頭上夜釣。
一條狗在碼頭上走著,狗是從魚市場方向過來的,那一帶有許多個漁業單位的倉庫。狗銜著一件件大大的東西,看上去像是金槍魚骨頭。狗在一個倉庫的陰影里伏下來開始啃那骨頭。
幾個年輕人沒把狗當回事,以為是一條餓了的流浪犬。
一輛小汽車馳近。
遠處的碼頭上停著一條巡邏船,它前面是一條靠了岸的大型貨船。小汽車在年輕人附近停下后,從車裡下來兩個男人朝貨輪走去。沒等他們走到一半,年輕人忽然聽到背後有什麼東西在怒號。他們回首一看,被弧光燈照得白亮白亮的碼頭上,剛才見過的那條狗正箭似地狂奔著。
怒號就是那條狗發出來的。
狗向那兩個人飛也似地追上去。
那兩個人站住了,回頭看看狗,白色的燈光照著他們的臉,那兩個人的表情似乎都很緊張。
「喂,你們看!」
一直在觀察的一個小夥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那兩個人同時從懷裡拔出匕首,匕首的刃身在燈光下一閃。兩個人彎下腰擺好了姿勢。
狗一下子就追上了他們,在離他們三米左右的地方站住了。狗的怒號聲越來越急劇,聲音里充滿了仇恨。那條狗很大,背毛逆立,身體顯得越發粗大了。
狗一步一步朝它們逼近去。只見它腦袋壓得低低的,慢慢地從右迂迴上去。
「要動手了!」
小夥子低喊一聲。
它沒說哪一方要動手,雙方都是這樣。狗面對著這兩個手持利刃的傢伙絲毫沒有害怕、退卻的意思,怒號著一步一步慢慢逼上去,那副非把兩個人咬倒不可的架勢著實有點嚇人。小夥子暗想,我要是被這麼一條狗盯上准沒命了。
那兩個男人也是殺氣騰騰。他們手握匕首,也朝著那條狗逼上去,大有狗一跳上來便一刀宰了它的氣勢。
「喂,那條狗不是……」
小夥子中有一個人想起了電視新聞——和流浪者結伴旅行的狗……無票上船渡過津輕海峽的狗……在車站襲擊兩個男人,被警察開槍打跑的狗……
「混蛋!」
一個人大喝一聲朝狗撲去,狗刷地往後一退。這時候,車上的司機趕來助陣了。三個人站成一列,一面威脅著狗一面後退,看來像是想上車逃走。
「快逃吧!」
一個小夥子顫聲地對他的夥伴說。如果狗進攻的對象是函館殺害殺流浪者的兇手,自己作為這個場面的目擊者也有可能遭殃。
兩個小夥子扔掉釣具拔腿就跑。起跑前瞥見的情景深深地印入了他們腦子裡——狗逼著那三個後退的人,緊盯著那三個人的雙眼在燈光下發著狼似的冷光。碧綠的光。
安高則行趕到一萬石碼頭時,碼頭上早已布滿了警察。
中煙警視來了。
作為目擊者的兩個小夥子也在。
安高聽中煙介紹情況。
「只要記得車號,問題馬上就能解決,可是……」
中煙不無遺憾地說。
小夥子們沒有記住車號,只記得是什麼車種。
「可是,這樣一來那兩個傢伙還在市內這一點是清楚了。只要加強各路的盤查總能把他們抓到的。」
「那條貨輪……」
安高發現貨輪不見了。
「說來倒也是。」
中煙看了看碼頭,中煙沒注意貨輪的離港。那條貨輪和事件既不能說有關,也不能說無關,而且兇手是潛伏在市內的。
「能不能把縣警的直升飛機喊到這兒來?」
安高說。
「直升飛機?」
「是的。為保險起見,我想趕到那條船上去看看。」
「好吧。」
中煙抓起無線電話。
安高請旁邊的一個警察去查問一下貨輪的船籍。那警察點點頭乘上巡邏車去了。
二十分鐘以後直升飛機降落在碼頭上。在這以前那條貨輪的船籍也通過港灣事務所查清了……
榮光丸,二千五百噸級,目的地小樽港。
安高請中煙繼續讓本田秋彥乘巡邏車尋找格羅,上了直升飛機。
中煙目送著他。現在的安高則行已經沒有二十幾年前在警察廳當秘密搜查員時的那股精悍味道了,而且人也發胖了。但是從安高能為一樁並非他分內的案子從函館飛來,如今又不辭辛勞地飛上夜海的行動中,中煙看出了自己和安高之間的距離。
直升飛機一口氣飛出海峽,二十分鐘以後便追上了榮光丸。
安高在甲板上降落,安高一下去,直升飛機馬上飛走了。
船員們以為出了什麼事,都湧上甲板,安高找到船長,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估計一定是有人收了錢,準備把他們搭到小樽去的,我想了解一下真相,如果肯說出來的話……」
「明白了。」
老船長沒讓安高把話說完。
他用內線電話告訴甲板長,讓全體人員到餐廳集合。
「請跟我一起去。」
老船長命令停機,留下值班的,和安高一起到了下面餐廳。餐廳里聚集著十幾個船員。
老船長把安高介紹了一下,說明了讓大家集合的理由。
「拿了錢的人請自己報出名來。海上男兒可不許學那種卑劣行徑,私下受了人家好處,受了就受了吧,只要報出名來,我也不再追究了。警察只是想知道對方是誰,要是藏頭縮腦地不說,可別怪我不客氣。」
老船長聲色俱厲,威壓當場。也許是被這股威勢鎮住了吧,一個人舉了手。那人叫加藤,是個二等輪機手。
「原來是你?這頭蠢驢!唔,既然你主動站了出來,那也還算像話。還不快把事情說清楚!」
不知道老船長這是在發火還是在稱讚。
加藤出列。
晚上九點左右,離啟航還有一點時間,加藤從城裡回到碼頭。正要上船,被一個人喊住了。喊住他的是個中年男子。那人知道加藤是輪機手后,要求加藤幫他帶兩個人到小樽去,說把人藏在輪機室里誰也發現不了。那人拿五萬元給加藤,船到了小樽時再給他五萬元。
加藤想,這又不是偷渡,帶兩個人到小樽就能進賬十萬元,這錢實在好賺不過,就答應了。
「那兩個人有沒有什麼特徵?」
安高目不轉腈地盯著加藤,眼光是平靜的。如今的安高已沒有了鋒芒。他絕不會盛氣凌人地發火,再重大的事情他都處之以溫厚的態度。不過,柔和高厚和麻木遲鈍並非同義詞。
當上警視正、刑事官后自然忘卻了的偵探風采正不斷恢復,曾被譽為警視廳一把快刀的過去正如急漲的滿潮似地涌了上來。
「那個人下巴的這個地方有個傷疤……」
加藤比劃著自己的下巴說。
「此外呢?」
「其它,其它就沒有了。」
加藤兩眼看著空間,拚命回憶著那人的相貌回答說。
「謝謝,你幫了我們大忙。」
「呃——,我收下的錢怎麼辦?」
「用它請大家吃一頓不就完了?」
安高微微露出了笑容。
安高乘上來接他的直升飛機,回到縣警已是十一月二日凌晨三點多了。
兇手還未落網。中煙警視和平塚搜查一科科長在等著他。
安高把那人的相貌介紹了一下
「這人我知道。」
平塚說。
「是誰?」
「他叫后藤洋三,是參議院主席遠澤要一的私人秘書。此人出生在青森縣,遠澤的地盤也是這一帶……」
平塚表情鬱悶,看著中煙和安高。
「遠澤要一?……」
安高自語道。遠澤是第一保守黨的三朝元老,曾歷任數屆議會委員長,最終當上了參議院主席。目前正是參議院改選的高潮,遠澤將在全國選區再次參加競選。
屋子裡氣氛沉重。
6
十一月二日傍晚,北守禮子從家裡動身了。
「真是說不過去,你看我這副窩囊樣子。你一定得好好把格羅找回來。」
北守數重在門口囑咐妻子說。
為了尋找格羅,妻子禮子將乘夜航班機到青森去。要是能去的話,北守真想自己去。可是身體還上著石膏,帶著石膏出遠門總不是一回事。別的不說,即使到了青森,也無法開車去找格羅。
格羅偷偷乘上青函渡輪到了青森的事是趕到函館去的本田秋彥告訴他的,說格羅混在人群中上了渡輪,在青森車站發現了殺害它朋友的兇手,最後被警察開槍趕走,在夜晚的青森街道上失蹤了。
格羅是奔南方而來的!北守一想到格羅,簡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雖然不知道格羅在青森會選擇那一條路線南下,但擺在格羅面前的不外是一片荒漠無邊的大地,有山脈、森林、平原和無數個城鎮。
格羅穿過這些連綿不斷的大山、森林、平原、餓著肚子像一頭餓狼似地一路流浪而來的樣子彷彿就浮現在他眼前。
「別擔心,我一定把格羅找到,把它帶回家來。」
禮子安慰丈夫。
「那就拜託你了。」
「我走了。」
禮子乘上出租汽車。
能不能找到格羅,禮子心裡一點數都沒有。格羅親眼看見朋友被人殺害,警察又向它開槍,它對人類已失去了信任,據說警察正在四處尋找格羅,因為格羅是辨別兇手唯一的活「證人」。可是對於格羅來說凡追尋它的都是敵人。它不知道警察會保護它。
她覺得格羅要是還在青森市,那倒是有可能找到的。可如果它離開了青森進了山嶽地帶,那相遇的可能性就等於零了。
格羅的生死會不會就取決於它是否還在青森?禮子不安地想。要是格羅跑進了山嶽地帶,也許會餓死,精疲力盡地走上公路,又很可能被汽車壓死。禮子越想越怕。
不過她也有樂觀的一面。如果格羅還在青森市,自己的搜索效果和別人就大不相同,因為她對格羅是有吸引力的。說不定格羅會嗅到自己溶在空氣中的氣味,吠叫著向她跑來。
即使不是這樣,牢固地拴在禮子和格羅之間的強有力的紐帶也會引導格羅本能的行動,使它找到她。
禮子的希望就寄托在這一點上。
到機場了。
無論機場大門,還是在大門上車的汽車口,有一個男人始終不離禮子身旁。那人是個高個子,看樣子有三十五六歲。禮子沒把他當一回事,以為不過是個見了女人便想搭七搭八的無賴。
禮子從汽車上了飛機,那人也跟著她上了飛機。飛機是YSⅡ型,不定座。禮子看出那人想坐在自己身邊,不過她懶得拒絕。如果他搭上腔,不理他就是了。
她撿了個窗邊的位子坐下。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男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禮子朝那男人瞥了一眼,目光冷峻,想就此堵住對方的意圖。
那男人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禮子馬上把視線收了回來。從對方那知識分子型,但不帶一絲暖意的相貌中,禮子判斷不出來他從事的職業。
「您是北守禮子女士吧?」
那人問。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禮子感到脊樑有點發冷。
那人無言地遞過一張名片。
警察廳刑事局搜查第一科,藏田弘行
名片是這麼印的。
「您是警察,為什麼……」
北守禮子看了看藏田。知道對方是警察后,對他那副冷若冰霜的相貌就不再感到奇怪了。
「我打電話到府上去,知道您出門找格羅去了。」
「可您怎麼知道我就是北守?」
「我問了您丈夫您的容貌和服飾打扮。」
「他怎麼說?」
「他說您的腿長長的,一眼就能認出來。」
「謝謝。」
聽了藏田這句順耳的話,禮子開心了。
「我們已經弄清楚府上格羅的朋友、那個流浪者的身份。」
「……」
禮子默默地看著藏田。
「那人叫永山雄吉,原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科長。」
「通產省武器科長?」
「是的。」
「那位永山先生怎麼住到去來牛海邊的小窩柵里去了?」
「這正是我現在要調查的。」
飛機滑上了跑道。
警方是下午才知道在函館被殺害的流浪者就是永山雄吉的,原因是永山的妻子跟他們聯繫說被害者是他的丈夫。
身任通產省要職的永山在某一天突然失蹤了,事先也沒有向通產省遞過辭職報告。知道這個情況后,警視廳開始了行動。從武器科長這個要職看,警視廳認為永山殺害事件背後一定隱藏著大人物。
藏田是今天傍晚知道這件事的。刑事局長把他喊去,命令他和警視廳分別調查這個案件,要求他必須在警視廳之前掌握事件的全貌,而且調查必須秘密進行。
——這裡面有文章。
藏田意識到了這一點。刑事局長下令秘密偵查,無疑是因為政府首腦機構害怕事態擴大,引起社會輿論。
藏田經手的案子有許多都是在黑暗中了結的。或者看了調查報告后,首腦機構來個偷梁換柱,使它變成一樁性質完全不同的事件。
對這一套藏田已經習慣了。
藏田已調查了永山雄吉的職務背景。目前的日本是不能對外出口武器的,出口武器有三條原則:
一、對巴黎統籌委員會禁止向其提供兵器的各社會主義國家不能出口。
二、對國際糾紛當事國不能提供武器。
三、對於其它諸國也應持謹慎態度。
事實上武器出口是不可能的。
但在統計數字上仍有出口現象。比如歸還蘇聯的米格25,理論上就算是出口的。日本官憲持槍出國時,出去時以武器出口論,回來時作進口看待。向停泊在海外的自衛艦輸送因故障而調換的零件也算是武器出口。
就這樣,出口只是純理論性的,實際上並沒有武器出口。不言而喻,永山的工作只是經管武器的進口。
——可是,事實真是如此嗎?
永山的突然失蹤,背景必然是貪污事件。從永山的照片上報紙的第二天,他就遇害的現象看,一定有哪個組織一直在追尋他,而他也是知道這個情況才銷聲匿跡的。貪污的背景就在這裡。
刑事局長秘密偵察令的原因也在這裡。
——莫非他們在搞秘密出口武器?
不能說沒有可能。日本目前除了核武器以外什麼武器都造。東南亞以及中東各國都想買這些武器,有的通過商社,有的直接向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提出申請。因為武器出口三原則的存在,生意一筆都沒做成過。——這是通產省的回答。
可是,最近國際刑事警察機構派了三個斯里蘭卡的刑警到日本,在警察廳的支持下正進行調查,目的是查清商社的武器出口情況。他們懷疑某商社從美國買了武器,通過有業務關係的斯里蘭卡共和國的企業把坦克和子彈運到了中東某國。
對國際刑警機構的委託,一般總是發文調查一下就完了,直接派員協助是極少的異例。
他們懷疑盤踞在中東地區的武器商和日本的商社已勾結在一起了。
這樣一個武器出口的漩渦,會不會還牽涉到日本的武器?
如果是這樣的話,身為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長的永山雄吉是完全有可能被當作滅口對象的。
藏田分析著背景的複雜程度。
「那麼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格羅的那個朋友好像被卷進了一個複雜的事件中,這禮子也明白,但她不明白警察為什麼找她。
「目前的關鍵問題是殺害永山的那兩個兇手屬於哪個組織,不找到那兩個人事件就無法弄清。認識這兩個人的只有格羅。即使我們抓到兩個手腳被咬傷的嫌疑分子,如果他們矢口否定,我們就沒轍了。但如有格羅在,他們就無法抵賴。」
「嗯。」
這點道理禮子也明白。聽說北海道警的那個安高刑事官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在尋找格羅。
「那兩個兇手所屬的組織很可能會對格羅下毒手。」
「對格羅下毒手?」
飛機在全速起跑。
「根據至今發生的一系列情況看,只要把格羅幹掉,那個組織就可以高枕無憂,永遠消失在黑暗之中,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藏田把嘴湊近禮子耳邊說。
「所以您找到我?」
「是的,必須在他們下手之前把格羅找到。」
飛機離開了地面。
空中已是一片黑夜。
7
安高則行醒來已是近午時分了。
這個住處是青森縣警的中煙警視為他安排的。他早上七點鐘上的床,原打算睡兩個小時就起來,不料一覺競睡了五個來鐘頭。
老了!安高苦笑一聲。自以為自己還正在壯年期,可熬了一個夜就累成了這副樣子。
他打電話到縣警。
接電話的是平塚搜查第一科長。
平塚勁頭十足,說他們的包圍網天衣無縫,警署已全員出勸,最遲到傍晚兇手一定能落網。
「格羅方面有沒有消息?」
「關於這件事,北海道的本田秋彥要我代他向您問好,他已經回去了。因為格羅的主人北守禮子昨夜到了青森,這事兒就交給她了。目前北守禮子正坐著巡邏車在市內搜尋。」
「這事真給你們添麻煩了。」安高道謝說,「這樁案子本來是道警的事,青森縣警算是夠幫忙的了。」
「沒什麼,彼此,彼此。」
「謝謝。對了,昨天夜裡提到的那個后藤洋三——」
后藤洋三就是那個想利用貨輪榮光丸幫兇手逃到小樽去的人。
「聽說昨夜就去了秋田。那個遠澤要一今天下午要來本市進行競選演說,他好像是到十和田湖去接他的。反正……」
「遠澤來青森的事可靠嗎?」
「可靠,聽說縣知事還要和遠澤同乘競選車,為他大捧其場。我們還有維持現場秩序的任務,說什麼人家也是原參議院主席嘛。」
「夠你們忙的了。我一會兒就去那兒。」
安高切斷電話。
他又給道警本部長掛了電話。
道警本部長細江十五郎的官階是警視監,比安高高兩階。
「辛苦啦!」電話里傳來細江宏亮的大嗓門,「我派個人去替你怎麼樣?派個年輕人去……」
「我已經老了嗎?」
安高點上香煙。
「至少已經不是扮演深夜乘直升飛機飛出海峽的角色的年齡啦。」
「我覺得這樣對我的身體倒反而有好處。」
「不管怎麼說,我得派個探員……」
「細江兄!」安高打斷他的話說,「我想暫時不當一段時間刑事官。」
「到什麼時候?」
「怎麼說呢?」
「發什麼傻,你想一直追蹤下去?」
「我只是想把事情弄弄清楚,最後還是由年輕人出馬。我可不是想立什麼功啊。」
「那還用你說。你這個刑事官大顯身手去吧,看下面那班探員不啐你。」
「好啦,我會恰如其分的。」
恰如其分什麼?是恰如其分地追蹤下去?還是恰如其分地退出身來?安高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不知為什麼,安高總覺得自己已很難放下這樁案子。
昨夜他知道了那個流浪漢是原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長永山雄吉。這個永山為什麼突然失蹤,住進了窮村去來牛海邊的小窩棚?
其背景是什麼?
還有那條叫格羅的狗,它從中標津鎮跑到去來牛,後來又和永山結伴到函館。永山在函館被害,它又發揮了奇妙的能力溜上渡輪踏上了本土。
安高就是被格羅勁烈的歸巢本能吸引住了才介入這個事件的。他覺得只要不弄清格羅的下落,自己是無法平心靜氣地抽身而回的。
安高開始刮鬍子。
有人敲門。
「請進。」
刮鬍子的事沒停下來。
進來一個高個男人,身影映在鏡子里。
「你是誰?」
「刑事局長相澤向您問好,我就是為傳這個口信而來的。」
「相澤?好,你請坐。」
安高洗完手轉向來客。
「是的。想查清永山雄吉的背景。」
「辛苦啦。」
藏田有著精悍的風貌。安高想起了藏田這個年齡時的自己。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啦。
「相澤先生身體好嗎?」
安高一面說一面做起了出門的準備。
「他很好。」
藏田觀察著安高。聽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可並不見怎麼老態。個子高高的,因為略胖,動作看去有些遲鈍。從相澤局長嘴裡聽到的安高的過去,在眼面前這個人身上已蕩然無存,他絲毫沒有鋒芒,只是若說他柔和的外表不過是個假象,倒說不定有幾分道理。世界上本來就存在著外露的鋒芒和內含的鋒芒。
安高收拾完畢,兩人並肩出去了。
下午兩點。
安高則行來到設在縣廳附近的遠澤要一的競選事務所。
遠澤已經到了。新聞記者、後援會員把屋子擠得滿進滿出,煞是熱鬧。
安高讓一個戴臂章的人去把后藤洋三找來,后藤洋三是個中等個子的中年人,相貌和榮光丸輪機手所說完全一致。
「你想通過榮光丸讓兩個凶害永山雄吉的嫌疑犯逃到小樽去?」
「你在說什麼?」
后藤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別裝蒜了,要不要讓榮光丸那個輪機手和你對對質?」
這時候,身披競選斜帶的遠澤要一擠了進來。
「喂,你打算破壞我的競選活動還是怎麼的?」
遠澤氣勢洶洶地間。
「不……」
「住嘴!我已經從縣警那兒聽說了,說什麼我的秘書後藤想放走殺人犯。你究竟是受了誰的指使來破壞我的競選的?現在正是競選最緊張的時候,這一點你恐怕不會不知道吧?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你竟端出這麼一件事來湊熱鬧,天下相貌相像的多著哪!再說你的態度也太不像話。你這是存心搗蛋,是陰謀!」
遠澤皺紋深現的臉上怒氣沖沖。在身經百戰的政界老手遠澤看來,小小一個警視正根本用不著放在眼裡。
「……」
安高默默地看著遠澤。他這是真的以為有人在破壞他的競選而發火,還是為了包庇后藤洋三演的戲?安高冷靜思考著。
「把縣知事叫來,還有縣警本部長!」
遠澤命令手下人說。
「另外,再給我接通警察廳長官!」
遠澤的口氣冷冷的。這是一種殘忍的、政治家特有的威脅的口氣。
「報出你的姓名和官職。」
遠澤慢腔慢調地說,盯著安高的眼光里卻流露出盛氣凌人的氣勢。
8
安高則行報出了自己的官職和姓名。
「破壞競選是什麼罪名你是清楚的啰?」
遠澤要一冷冷地問道。
「知道。」
「有膽量。」遠澤微微一笑,「你官職升到警視正,退職也已經是眼前的事了。在退職以前還不怕丟了飯碗,我佩服你的膽量。」
「遠澤先生。」
安高兩手仍然插在風衣口袋裡。
「怎麼說?」
「您也是個任過參議院主席的政治家,我相信您是能理解警察的工作的,而且您自然也知道無端干涉警察執行公務對您沒有好處。」
「還不住嘴!」
遠澤神色驟變。
「你有什麼資格,竟敢教訓起我來了?難道你除了破壞競選還想愚弄我?」
「我想忠告您一句,如果您以為搬出競選的王牌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那可就錯了。我這是在執行公務。」
安高不動聲色地說。
遠澤手下的人把安高團團圍了起來,氣氛相當緊張。遠澤是保守黨的重要人物,青森縣知事就是遠澤派閥的一員。
在這兒,遠澤的勢力大得無法估計。如今安高竟敢責難遠澤,四周自然要一片殺氣了。
「看來你是存心來鬧事的了?」
遠澤的聲音一沉。
「我只是想以殺害永山雄吉嫌疑犯的名義審訊后藤洋三,您卻硬把這說成是破壞競選……」
「您這是非要把這場戲演下去了?」
「這是我的職責。」
安高既沒有激奮,也沒有悲愴感,當了一輩子警察見過的事多了,也就練出來了。若換上普通的探警,被遠澤這麼一喝,肯定得軟下去,可對於安高來說恫嚇根本不起作用。
「那好,把逮捕證拿出來看看。」
「我沒有逮捕證,我只是來問一些情況的。」
「那就請回吧。」
「不行。」
「嗬!」遠澤臉上橫肉一抖,「你準備怎樣?」
「把后藤洋三帶到警察署去。」
「笑話!給他點顏色看看!」
遠澤要一掃了眾人一眼,眼光的含義是十分明顯的。
嘍羅們的圈子縮小了。
「喂,怎麼樣?怎麼不行使國家權力?」
遠澤挖苦說。
安高默不作聲地站著。后藤洋三在遠澤背後,遠澤身邊也圍滿著撮臂捧屁的吹鼓手。如果要帶走後藤,必須先把遠澤推開。老奸巨滑的遠澤正等著安高上前。安高一上去他八成會一把扭住安高,如果稍稍用力一甩,他肯定會故意仰八叉地往地上一倒,然後死死地以破壞競選和暴行罪提出起訴。
遠澤是為了包庇后藤洋三才抬出破壞競選這塊牌子來的,從一開始就有這個動機。遠澤這麼不擇手段地保護后藤的背景是什麼?
安高沒有動。
永山雄吉是通產省航空局武器科長,永山被害,兩名兇手逃到青森后找到后藤,后藤就為他們的逃跑作了安排;如今又蹦出個原參議院主席遠澤要一擋在前面不讓后藤被警察帶走。
這麼說,莫非遠澤和永山雄吉兇殺案有牽涉?
「怎麼,像個木頭人似的站著就算執行公務了?我看你還是跪地求饒,求我饒恕你破壞競選的罪行,乖乖兒地走吧。」
遠澤得意洋洋。他以為安高站在那兒不動是害怕了。要是這樣的話他的計策便無法得逞,因此拚命挖苦、挑逗,想促使安高構成暴力行為。
「你出來,后藤。」
安高從口袋裡抽出兩手,指著后藤說。
「你過來怎麼樣?」
遠澤挑釁道。
安高心想,看樣子不得不出手了。一出手就很可能落入遠澤的圈套,弄得不好連飯碗都得砸,但絕對不能就此退卻。自己又不是—個普普通通的探員,不算數也是個堂堂正正的警視正。安高的雙肩還擔著警察的面子。
安高跨上前去。
人們隨之而動。
「遠澤先生,能不能請您讓開點?」
「把我推開不就得了?」
遠澤說著就朝安高胸部打來。
安高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手,抓住遠澤打過來的右臂輕輕一推。遠澤甩開他的手腕一把扭住安高,安高把他推開。就像早就等著這個機會似地,遠澤仰面退了幾步,撞在旁邊一張桌子上,然後裝著是反彈開來的慣力,自己拿腦袋往桌子上砰的撞了一下。
「好哇,你竟敢打人!」
遠澤的聲音裡帶著殘忍的喜悅。
安高見狀,立刻明白了這樁案子確實非同尋常。遠澤為了庇護后藤和那兩個兇手居然連這把老骨頭都豁出來了。他這絕不是什麼俠義肝膽或耍酒瘋。
安高的臉微微發青。
「別讓這傢伙跑了!」
遠澤大叫。
遠澤的手下扭住安高,把他按倒在地。
正在這時候,縣知事和縣警本部長趕到了。
縣知事叫植村常吉,五十多歲,綳著一張黑臉。
植村知事讓遠澤手下的那批幫手先出去。
「把這個人抓起來。」
遠澤指示永瀨縣警本部長。
永瀨面有不悅。安高認識永瀨,不僅僅是永瀨,一般縣的縣警上層人物都和他是知己朋友,因為都曾在警察廳共過事。
「我控告這個人犯了破壞競選和特別公務員暴行罪!」
遠澤面紅脖子粗。
「知道了。」
永瀨朝安高點點頭。
「你來一下。」
安高見永瀨這麼說,便走出屋子。
永瀨走到馬路上停住了腳步。
「這兒的事就交給我吧,怎麼樣?」
永瀨叼上一支煙。
「以妨礙執行公務的名義是可以抓他幾個的。」
安高也取出香煙。
「不,」永瀨搖搖頭,「這得看對方是什麼人。我看暫時還是大事化小為好……」
「如果你能把后藤洋三給我帶來,這事算了也行。如果這一點辦不到,我可不走。」
安高下了決心。這裡是青森縣警的管區,來太硬的不行。但根據永瀨的態度,可以以道警的名義擔保向法院請求后藤洋三的逮捕證。至於請求書上要求的證據資料,有榮光丸那個船員的證言就足夠了。
「這我可以想想辦法。」
永瀨也有自己的處境,不能無視道警的協助請求。
「好,這事就拜託你了。」
「好吧。請您先回縣警。」
永瀨說完轉身離去。
安高目送著永瀨瘦長的背影走遠,也舉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