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現在在我看來,父親說,天主教堂是恐怖的合適伴侶。天主教不是每天都搞那一套耶穌復活的血啊肉啊的嗎?天主教難道不是特別迷信嗎?但我仍會比我遲疑的客人更早地坐在聖瑪麗教堂前。她會來嗎?那是測試的一部分。
謝天謝地,聖瑪麗教堂果然是開的。裡面光線暗淡,裝飾聞起來有蠟燭和塵土的氣息。那是一次漫長的等待,我第一次感到熬夜后的疲倦。終於,那扇有著九十年歷史的門被猛然推開,海倫·羅西站在那兒猶豫了一下,往後看了看,然後邁了進來。
這座教堂無疑對海倫·羅西是有某種力量的,因為她穿過窗口那些明亮的光一直走到牆邊。我看著她脫了手套,一隻手在水盆里沾了一下,然後碰了一下自己的前額。姿勢很優美,從我坐的地方看去,她的面色也莊重。現在我知道了,海倫·羅西不是吸血鬼,儘管她的面色有時看起來冷酷、陰沉。
她到了中殿,看到我起身站起來,她驚得往後退了一下。「你的信帶來了?」她小聲說著,目光在指責我。「我一點以前要趕回宿舍。」她往四周看了看。
「怎麼啦?」我連忙問,胳膊本能地緊張起來。最近兩天我好像已經有了一種病態的第六感。「你害怕什麼東西嗎?」
「不,」她低聲說。她把手套放在一起,這樣它們好像黑外套上的一朵花。「我只是想知道——剛才有別人進來過嗎?」
「沒有。」我也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聖壇前的女士外,教堂里沒有其他人。
「有人在跟蹤我,」她還在壓低聲音說。她裹在黑色長發中的臉顯出一種奇特的表情,既有懷疑又有勇氣。我第一次想知道,她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才學會擁有這種勇氣。「我想他是在跟蹤我。一個小個子,瘦瘦的,穿得很破舊——斜紋呢上衣,綠色領帶。」
「你確信?你在哪裡看見他的?」
「在目錄卡那裡。」她輕聲說。「我去那裡看看你說的那張丟失的目錄卡是怎麼回事,我只是不相信那會是真的。」她很自然地說道。「我看見他在那裡。然後,我就發現他在跟蹤我,但是隔著一段距離。你認識他?」
「是的,」我沮喪地說。「他是圖書管理員。」
「圖書管理員?」她好像在等待我再說點兒什麼,但我沒法告訴她他脖子上的傷口。那太讓人不可思議,她要聽了,肯定當我是瘋子。
「他好像懷疑我的行動。你千萬要離他遠點兒,」我說。「我以後再告訴你他的情況。現在坐下來,放鬆一下,讀這些信吧。」
「你是對的,」她說。「他根本就沒有提到和母親的事,或者去羅馬尼亞的旅程。你講的都是實話。我不能理解。這應該是同一時期的事,肯定就是在他去歐洲時發生的,因為九個月後我就出生了。」
「我很抱歉。」她的臉上沒有寫著要人同情的樣子,但我感覺到了。「但願我這兒有什麼線索給你,但你也看到了只有這些。我也無法解釋。」
「至少我們互相信任對方了,是嗎?」她徑直地看著我說。
我奇怪自己在這痛苦和焦慮之中還能感到一絲喜悅。「是嗎?」
「是的。我不知道那個叫德拉庫拉的東西是否存在,或者它是什麼,但我相信你說的,羅西——我的父親——感到了自己會有危險。他肯定是多年前就開始感到了危險,所以看到你的書以後那種擔心又回來了,令人不安的巧合,讓他想起了過去。」
「那你怎麼解釋他的失蹤?」
她搖頭。「當然,我之前以為可能是精神崩潰。但現在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他的信讓我覺得——」她猶豫著——「他頭腦清醒,邏輯性強,無所畏懼,和他寫的東西一樣。另外,一個歷史學家的著作可以告訴你很多。我非常了解他的書。這些信是在精神穩定、頭腦清醒的狀態下寫的。」
「我們來假設一下,也許他的失蹤和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有關,那樣的話,你會建議下一步怎麼做呢?」
「噢,」她緩緩地說。在昏暗的燈光下,就在我近旁的她輪廓分明,一臉的沉思。「我看不出這種假設對一個文明時代的調查有什麼幫助。不過你要是遵守德拉庫拉傳說的法則的話,你就不得不假設羅西受到了吸血鬼的襲擊,或者被他弄到哪裡去了。也許是想殺死他,也許——更可能——是用吸血鬼的詛咒毒害他。你知道只要三次被吸血鬼或者他的門徒們襲擊,你的血和他的血混到一起,你就也變成一個不死的吸血鬼。如果他已經被咬了一次了,你要儘快找到他才行。」
「可是德拉庫拉幹嘛哪裡都不去,偏偏要到這兒來呢?為什麼要綁架羅西呢?為什麼不直接襲擊他,讓他變成吸血鬼呢?那樣還免得驚動這麼多人呢。」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回答。「根據民間傳說,這是極其不尋常的。羅西肯定是——我是說,如果真有什麼超自然力量在作怪的話——肯定是弗拉德·德拉庫拉對他有著特殊的興趣,也許羅西對他甚至都是一個威脅。」
「你認為我發現這本書,把它帶給羅西這件事和他的失蹤有什麼關係嗎?」
「從邏輯上說,這是荒謬的。但是——」她把手套小心摺疊好,放在她穿著黑裙子的大腿上。「不知道我們是否忽視了另一個消息來源。」她撇了撇嘴。我暗地裡感謝她說了我們。
「是什麼?」
她嘆了口氣,打開手套。「我母親。」
「你母親?但她怎麼會知道——」我才開始問我想問的一連串問題,突然光線的變化和一陣輕風讓我轉過身去。從我們坐的位置——我選擇觀察海倫的角度——我們可以看見教堂的門,但不會被人發現。現在,門縫裡伸進了一隻手,然後是一張皮包骨頭的尖臉。那個長相奇特的圖書管理員正往教堂里窺視。
我沒法向你描述當管理員的臉出現在那個寂靜的教堂時我的感覺。我突然覺得好像是看見了一個尖鼻子的動物。我悄悄地將公文包和那堆文獻抱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抓住海倫——已經沒有時間去徵得她同意了——把她從長凳的頂頭拉到過道上。那裡有一扇門開著,通向前面的一個小房間。
這個小房間比教堂的中殿光線更暗。我從鑰匙孔往外看,一個婦女走向他,「要幫忙嗎?」她和善地問。
「噢,我在找人。」管理員的聲音尖利刺耳,在這樣一個聖地,這聲音太吵了。「我——您看到有位年輕的女士進來嗎,穿黑衣服,長頭髮?」
「啊,是的。」這位和善的女士也朝四周望了望。「你說的這個人剛才還在這兒。她和一個年輕人在一起,坐在後面的長凳上。現在她肯定不在了。」
黃鼠狼到處竄動。「她會躲在這裡的哪個房間嗎?」很明顯,他心思毫不細膩。
「躲?」穿紫色衣服的女士也到我們這邊來了。「我肯定我們教堂里沒躲藏著什麼人。你要我找牧師嗎?你需要幫忙嗎?」
管理員後退了。「噢,不,不,不,」他說。我看見他又四處窺視了一下,才離開我的視線。
「他在找你,」我低聲說。
「也許是找你。」她指著我手裡的信袋。
「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我緩緩地說。「也許他知道羅西在哪裡。」
她又皺眉頭了。「所有這一切都莫名其妙。是啊。也許他真的知道呢。」她嘀咕著。
「我不能讓你就這樣回圖書館,或者你的房間。他會去這些地方找你的。」
「你不讓我?」她不懷好意地重複道。
「羅西小姐,請你不要這樣。你想成為下一個失蹤對象嗎?」
她沒有說話。「那麼,你打算如何保護我?」她的話里不無嘲諷。我想到了她奇怪的童年,她在母親的肚子里逃到匈牙利,還想到了她智慧的政治頭腦,竟然讓自己成功地來到了西方,來實現一個學術上的報復。當然,如果她說的都是真話。
「我有個主意。」我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這聽上去會——有失尊嚴,但你要能答應,我會覺得好一些。我們可以拿些——辟邪物——從教堂里,帶在我們身上——」她的眉頭抬了起來。「我們可以找些——蠟燭或者十字架或者什麼東西——回去的時候再買些大蒜——我是說回我的公寓——」她的眉頭抬得更高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和我——你可以——我明天要出門旅行,但你可以——」
「睡你的沙發?」她重新戴上手套,兩手交叉。我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
「我不能讓你就這樣回到你自己的房間,既然我知道可能有人要傷害你——當然,也不能回圖書館。我們還有更多的東西需要討論,我想。我想知道你認為你母親——」
「我們可以就在這裡討論,就現在。」她說——冷冷地,在我聽起來。「至於那個管理員,我懷疑他能否跟蹤到我的房間,除非——」她刻板的臉上是否有個酒窩?還是那只是她嘲諷一笑的結果?「除非他把自己變成一隻蝙蝠。我們的舍監不會讓吸血鬼或者任何男人到我們房間的。再說,我還希望他會跟蹤我回到圖書館。」
「希望?」
「我知道他在這裡,在教堂,不會和我們說話。他可能正在外面等我們,我正要找他的茬呢」——她又在說那種奇特的英語了——「因為他干涉我在圖書館的自由,而且你認為他會知道我——羅西教授的情況。為什麼不讓他跟蹤我呢?我們可以一路上討論我母親。」我看上去肯定不僅僅是將信將疑,因為她突然大笑起來,牙齒白白的,整整齊齊。「放心吧,他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跳到你身上來的,保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