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白的牆壁，鏤空花紋的鐵門，正對鐵門的寬闊車道，人行道的頂端是巴洛克教堂式的教學樓，頂層還有尖尖的鐘塔。不斷有穿著整齊深藍色校服的女生從鐵門經過，踏著潔凈的車道向教學樓走去。
多麼和諧的一副景象啊！如果忽略掉正擋在校門口臉部呈獃滯狀、穿著皺巴巴白襯衣的某人的話。
去！你才是獃滯狀！本人是在思考，思考懂不？！
沒錯，這個站在校門口皺著眉頭陷入沉思中的人就是我——貓小白！至於我在思考什麼嘛，當然就是為什麼我在遙遠的、與我們學校相隔了長長的一條8車道馬路的另一間學校也能得到這麼多關注的視線呢？比起被八卦周刊壟斷的旭日高中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對了，本人現在正站在林湛雪就讀的貴族高中，也是本市著名的女子高中——聖靜學園的大門口。啊，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大家都盯著我看了，在全是女生的學校里突然冒出一個不修邊幅的男生，正常人都會盯著看吧。Orz！
想通了這一點，我立即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邁開大步向學園裡走去。原本偷偷觀察我的女生頓時作鳥獸散，什麼嘛，我又不是病毒！
果然是培養高級人才的校園，連周末的補習班也有這麼多人參加。攤開手中的地圖，只見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平面建築的方格中出現了一個紅點，呵呵，那就是林湛雪所在的班級了！！
不要問我這張圖是從哪來的，我只是隨口對劉風說了句幫我調查下林湛雪在哪個班，他就在十分鐘內弄來了這張地圖，還美其名曰怕我走丟了。切，真當我是路痴啊！
十分鐘后……
暈，這學校也太大了吧！這圖也畫得太簡單了吧！這些建築也長得太像了吧！都是劉風啦！塞給我這麼一副破圖，找到上課了都沒找著。況且，學生們都已經去教室了，連想找個人問路都找不到。
哦，前方似乎正有人奔過來。哇！真是走運啊！居然被我逮到一個遲到的。我立即迎上去以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中母雞的姿勢左右晃動攔住她，開口問道：
「同學，請問一下……」
「閃開啦！我遲到了！！」
不是吧！沒想到這位同學竟然單手抓住我的左臂往旁邊一甩，我就呈鐵餅狀飛了出去。
啊呀——
本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沒有搞錯？現在的女生都這麼有力氣嗎？我摸著已經失去知覺的屁股呻吟著站起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她從路中央扔到旁邊的這棟教學樓樓下了。靠！大不了用最原始的方法！！我一間一間地找！
就從這裡開始了！踩上樓梯，我大踏步往樓上走去，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頭朝下撞在了階梯上。
「哎喲！哎喲！」摸著火辣辣的額頭，我伸手想扶著牆壁站起來。咦，怎麼是空的？右手大幅度往旁邊揮了揮，卻只抓到幾縷空氣，真的沒有牆誒！
我納悶地抬起頭，咦~~~~~！這是哪裡？
冷冰冰的樓梯間不見了，我似乎又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這裡沒有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沒有浮躁而壓抑的空氣，天空成了一個巨大的穹廬，與平坦而寬闊的地面完美結合起來，溫暖而乾淨的風刮過我的耳朵。這一切都讓我有站在雲端的感覺。不過奇怪的是竟然有很多小孩子在四周奔跑玩樂，臉上是無憂無慮的閑適表情。
站在他們中間的我像是到了小人國的巨人，再加上這裡的幻境，頗讓我覺得高處不勝寒地怪異。莫非我到了天堂？
深吸一口氣，乾燥的、屬於太陽的味道溜進鼻孔。或許真的是天堂吧！看著這開闊的景象，我的心也隨之豁然了。微笑著轉體180度，我懷著欣賞的眼光往身後看去……
這是怎麼回事？！！天堂里怎麼會曬著被子？！！
暈！我後退幾步，把視線放到最遠。只見一長排的晒衣架上整齊地鋪著鬆軟軟的潔白棉絮，在太陽的烘烤下顯得蓬鬆又暖和。
眼睜睜看著心中的美夢碎成了一片片，我終於回過神來了。不用說，一定是我又不小心進入某人的夢境了。拜託，是誰這麼囂張，上課都在睡覺啊？而且原來摔跤也可以進入夢境啊，嗯，這是新線索，記下來先！！
根據靈游定律，我現在應該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然後耐心地等待夢境結束。不過，據我們調查的結果表明，即使我再怎樣躲也還是會被迫跟夢裡的人有交流的。那樣的話，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讓我來控制這個夢境！！
哈哈，打定主意，我向著前方正圍成一團曬太陽的小孩們走過去。一個正端著飯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男孩在我靠近他時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連忙向他露出蒙娜麗莎式友好微笑，可惜這孩子只是警惕地抱著碗站起來跑掉了。
難道我看起來很像是會跟他搶飯吃的人嗎？鬱悶地搖搖頭，我繼續向其他孩子走過去。奇怪，為什麼這些小孩一點也沒有看到陌生人的恐慌呢？別說害怕，簡直是完全無視我嘛！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只是無所謂地看我一眼，然後低頭繼續自己的事。這裡真的是幼兒園嗎？就在我困擾的時候，人群外居然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林湛雪夢中的小女孩！
天哪！她怎麼會在這裡？！
女孩瘦小的身體裹在一件不合身的白色連衣裙裡面，齊腰的長發編成兩股辮子垂在胸前，此時的她正坐在人群之外的角落裡畫畫。女孩清冷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又垂下，視線依舊停留在腿上的畫板上。
如果說這裡的和諧與安寧代表著光明的話，那她就是黑暗的使者，渾身上下散發著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氣息。光是看著她，我都覺得身體不斷地往外冒著寒氣。
難道我又進入林湛雪的夢中了？這個女孩是誰？她埋著頭用力在畫板上塗抹著，似乎想掩蓋什麼。然而這樣的舉動只會讓人對那幅畫更加好奇，促使我加快步子朝她走過去。
「喂！！你是什麼人？」一聲尖叫從身後傳來。
啊？是說我嗎？我急忙停步轉身，只見一個40歲左右的大嬸正驚恐地用手指著我。
「抓小偷啊！！抓人販子啊！！！大家快出來啊！！！」
啊？我就這樣成為小偷和人販子了？！在她的呼喊下，幾十個婦女拿著拖把、掃帚從四面八方神秘出現，其速度和架勢讓我覺得她們根本早就埋伏好了，只等我這個人販子自投羅網！！
「喂，你們誤會了。我是學生，不是人販子啊！！」
我微弱的聲音完全淹沒在大家的怒吼中，一隻拖把已經朝著我的臉招呼上來。
救命啊！！我再次印證了靈游時的逃跑原則，第N次在眾人的追打下落荒而逃。幸好後面的人都是些圓規體型的中年婦女，我很快就和她們拉開了距離。嘿嘿，逃了這麼多回我也逃出心得了！
這時，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張鐵絲網，高度也不是很誇張，只要跳過去估計這些大媽也不會追來了。而且那個神秘的小女孩就在我的前方，衝過去時還可以順便看清她手中的那幅畫。哈哈，一箭雙鵰！！
「啊！！有暗器！！！」
沒想到就在我即將到達勝利的彼岸時，後腦竟然被重物K了一下。頓時，我整個人失衡地倒在了地上，旁邊還掉落著一隻拖鞋。
「算……你們……狠！」我不死心地爬起來，完了，那小女孩發現我正朝她跑過去，立即警惕地抓過自己的東西站起來。這時，從旁邊躥出一位大嬸，迅速把她抱走了。我咬咬牙，算了，先逃命再說！！
一口氣衝到鐵絲網下，手掌貼上冰涼的鐵絲時竟然有種安心的感覺。
「大家不要讓他跑了，把他打下來！！」
OMG！此話一出，各種暗器如傳說中的梅花鏢從四面八方齊齊射過來。沒想到越是驚險的局面越能讓我超水平發揮，只見我像被齊天大聖附身一般刷刷兩下爬到了鐵絲網頂端，腳下一使力，就準備向下面跳去！
可是，媽啊！為什麼這麼高？
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就讓我雙腿打起哆嗦來，急忙攀上了旁邊的木樁。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這裡看不到其他建築物了，我終於知道這裡為什麼空氣清新了，因為這裡根本就是大廈的頂端啊！！怎麼會有幼兒園建在這種地方的？！！
「小子，不想死就趕快給我下來，老實交代你的身份，我還能放你一馬！」人群里有人沖我喊道。
「我、我、我下來，不過你們不能暗算我啊。」勉強維持住平衡，我死死抓著鐵絲網說。
「那麼多廢話，你要是不跑我們幹嗎打你？」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你們要是不打我幹嗎跑啊？！
不過目前當然不能再跟她們起衝突，我用最無辜的眼神掃視了一下群眾，好讓她們相信我的誠意。
呃，那不是小女孩的畫板嗎？在我掃視的過程中，一眼就看到掉在前方不遠處地面上的畫板，大概是那位抱她的大嬸嫌麻煩扔掉的。沒想到那張畫板上竟然塗滿了觸目驚心的鮮紅，仔細看會發現其實是用水筆畫的很多紅色「×」形符號，符號下還畫了一張人臉。可是那個人的五官已經被鮮紅的顏料遮蓋，只能模糊看出一張臉的形狀。在人臉上畫「×」，是代表否定嗎？她討厭畫中的人？
「喂，你這小子又在想什麼鬼點子？快給我下來！！」
這人邊叫喊邊揮舞著手臂，她手上拿著的長條形武器竟隨著誇張的動作朝我飛過來。
不要啊！我尖叫一聲向後躲去，然後感覺到某種東西扣在了臉上，鼻子里聞到了廁所的芬芳……
莫非，這就是通廁人員的法寶——橡皮塞？從不知道多少米的高空自由落體式下墜時，我悲哀地想到……
*****
隨著身體的一陣震顫，我啪地一下睜開眼睛。
還好，上天果然還是眷顧我的，不然怎麼會那麼及時地讓夢境結束？總算沒有讓我體會到吧唧一聲裂成幾段的恐怖體驗，而是在急速下降時回到了現實世界。
坐在幽靜的樓梯間，我摸了摸撞痛的額頭，腦子裡飛速運轉著。既然夢中出現了神秘少女，那就是說我進入的是林湛雪的夢嘍！靈游是必須近距離接觸才能發生的現象，也就是說小雪現在就在我附近！！
沒有時間研究夢境了，想到這裡，我立即站起來活動了下筋骨，朝著自己方圓500米的距離展開地毯式搜索！！
「貓小白？！」
「小可？！」
暈，就在我朝著一樓進軍時，跟從轉角處走過來的小可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看清我之後立即後退幾步，嚴厲地問道。
「哦，我來找小……林湛雪，有些線索想告訴她。」大概是之前的誤會太多，面對林湛雪的同學我總有種壓迫感。
「你真的在幫小雪？」她明顯還是不願相信我。
「當然！欺騙你們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這正是我想問的，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雖然我沒有能力幫助小雪，但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朋友！」她嚴厲地說道。
呃，她這是在生氣嗎？不愧為淑女啊，生氣的樣子也不能讓人害怕。不過看起來她也不像外表表現的那麼柔弱，雖然她貌似最不起眼，卻也是眾人里最關心小雪的人。這樣想著，突然覺得我跟她有些相似，都是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
「你笑什麼？」她看到我的笑臉，詫異地問道。
「呵呵，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兩個有點像。」
「我？和你？」
喂，不要露出那種鄙視的眼神好不好？再怎麼說我也是名人一枚啊！！
「還有，我跟你很熟嗎？熟到可以讓你直呼我的名字了？」
「啊？哦，因為我一直不知道你姓什麼啊，所以只能這樣叫了，對不起啊！」我撓著頭連忙道歉。
「我姓宋，對了，你今天過來是找小雪的嗎？」
「啊，是啊，你應該知道她在哪吧。」又繞回來了，這人的警惕心真強啊！
「小雪最近的身體狀況很不好，我想她大概沒有時間陪你玩靈異遊戲了。」
「遊戲？連你也覺得這一切都只是遊戲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變得很激動，「我是真心想要幫助她的，卻被你們視為壞人，而你們這些所謂的關心她的朋友又為她做過什麼？還是真的像她所說，你們是害怕自己也被惡魔附身才選擇無視這一切？」
「不是這樣的！」大概是受了我的影響，宋小可也變得激動，「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但我可以確定，我想幫她。只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幫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相信你。最近她越來越不對勁了，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我就覺得壓力很大。」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彷彿小雪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一般。
「對不起，我並不想給你壓力的。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苦惱，小雪不是你們想象中那麼軟弱的人。所以你只要選擇相信就好了，相信她的判斷，相信她的選擇。」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既然小雪決定跟我合作，那麼作為她的朋友，就請和她一起相信我吧！
終於，她慢慢垂下眼帘，小聲嘆了口氣說：
「小雪剛剛在教室暈倒了，現在人在醫務室。」
太好了！她告訴我林湛雪在哪裡，是不是表示相信我了？！
「看你這樣子也找不到地方，我帶你去吧。」
面對我欣喜的笑臉，她沒有再表態，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算了，無論怎樣，總算有進步了！既然她說小雪剛才暈倒了，那我進入的的確是小雪的夢嘍！
果然，醫務室就在一樓不遠處。我們推開門進去，比外面略低的溫度讓我的皮膚冒出了幾點疙瘩。我朝右邊角落的病床看過去，凌亂的床鋪上只有一床被子，小雪並沒有躺在上面。
「咦？小雪呢？」宋小可比我早一步開口。
「大概是她醒過來自己走了吧。」我怔怔地看著空空的床鋪。
「怎麼可能？我剛剛還在這裡陪她，怎麼會一轉眼就不見了？」宋小可驚慌地對我說。
「你冷靜一下，這裡是學校，我想應該不會出什麼事的。」雖然嘴上說著安慰她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跳得奇快，要出事了，要出事了！
「你先去班上找，說不定她已經回教室了。如果沒有就多帶些人出來找。我去校門口，如果她離開學校的話說不定我還能碰到她。」我對已經六神無主的她說。
「嗯，你看到她就把她帶到這棟樓的K302教室去。」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衝出醫務室。
*****
「喂，你們看啊，頂樓上是不是有個人？」
剛跑出醫務室，就看到走廊上有人指著對面教學樓的頂樓大叫。
我抬頭朝那邊看去，天啊！真的有一個人站在頂樓的邊緣，伸開手臂似乎就要跳下去！！
「小雪！會不會是小雪啊？」宋小可在一旁抓著我的手臂著急地喊。
「快，我們快過去！！」心跳得更快了，難道這次的預感也會成真？我拉著宋小可向對面跑去。
「兩邊的頂層是相通的，從這邊上去比較快！」
宋小可甩開我，自己朝樓道跑過去。我回過神來趕緊跟上去。
兩個人氣喘吁吁地跑到樓頂，在空蕩蕩的天台上很快就看到了那個身影。天啊！真的是小雪！！
她已經由剛剛站立的姿勢改為坐在頂樓邊緣，身體靠在欄杆上，雙腳懸空，長發在空中凌亂地飛舞，瘦弱的身體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下去。聽到身後的動靜，她緩緩轉過頭來，用餘光望了我們一眼，隨即又轉過頭去。
但是那一眼卻看得我膽戰心驚，因為她的眼裡已經是灰濛濛的一片，像是看透世事一般。如果她連恐懼都不在乎了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從樓頂跳下去！
「小雪，你坐在那邊幹什麼？這裡風大，我們下去吧！」宋小可緊張地開口，喉嚨有些嘶啞。
「呵呵，小可，你擔心我嗎？我知道你每次看到這樣疑神疑鬼的我都很難過，放心吧，很快我就能解脫了，你也不用再為我難過了。」小雪沒有回頭，但從她的聲音里我猜想她現在應該是笑著的。
「小雪，你說什麼？如果你選擇了這樣的解脫方式，我才真的會難過！」宋小可已經泣不成聲。
「我終於想通了，既然死神不來找我，那就由我去找他啊！真可笑，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到今天才想到。呵呵，大概是因為害怕吧。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怕了哦，小可。」
「小雪！！你在幹什麼？」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顯得更加刺耳，不用說，一定是VICKY上來了。
我回頭看去，只見鍾瑤拉著失去理智的VICKY跟著人群沖了上來。一時間安靜的氛圍變得躁動起來。
「那不是林湛雪嗎？她受什麼刺激了？竟然想到跳樓？！」
「誰知道啊，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所以說做人不要太優秀啊，表率不是這麼好當的！」
「切，一看就是受不了挫折的大小姐，也就是做做樣子扮可憐罷了，哪會真的跳下去？」
拜託！現在有人要跳樓誒，你們不要再刺激她了好不好？嘰嘰喳喳的，聽得我頭都暈了。萬一小雪也來個頭暈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呀！！！
「不要再吵了！！！」
「都給我安靜！！！」
啊，有人跟我同時大吼一聲。鍾瑤！！
我看了看她，她也驚訝地看著我，隨即偏過頭對圍觀的人說：「這就是你們的真面目嗎？小雪平時對你們都不錯吧？現在她有困難，你們不幫忙就算了，何必還要火上澆油呢！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陰暗的心理，表面上對她笑得真誠，背地裡卻不斷地在詛咒她，想看她的笑話。哼，莫非嫉妒真是人類的天性？」
嘲弄的語氣讓那些起鬨的人都有些尷尬，同時也有一些同學向她投來感激和佩服的眼神。可是，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的表情與其說是正義凜然，不如說是興奮，因為發現了某些人的「真面目」而興奮？不過很快地，她便換上嚴肅的神情，轉身向小雪走過去，一邊不斷地勸慰她：
「小雪，你冷靜一點，你現在所做的事情都只是一時衝動，如果真的跳下去一定會後悔的。」
「是嗎？或許吧，可是等我跳下去之後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吧！既然如此，我不介意賭一把！」小雪站起來轉過頭說。
「你……」
鍾瑤向來自信的眼神中也出現了一絲恐慌和……不耐！我皺著眉頭，越發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了。
不對，我怎麼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了？現在的問題是小雪吧！深吸一口氣，我開始回憶起剛剛想到的對策來。
「小雪，有什麼事好商量，你先下來再說。」
「你要是跳下去你的父母一定會很傷心的，你不為他們著想嗎？」
「小雪，你說什麼我們都相信，只要你下來好不好？」
……
又是一堆人擠上來，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更有人已經在打電話叫警察，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林湛雪！既然要跳就快跳啊，那麼多廢話幹嗎？」
我的聲音如同炸雷引起了周圍人的騷動。暈！瞪什麼瞪，都像你們那樣能勸得了她才怪！
「貓小白，你少在這裡使你的小聰明！現在不是用激將法的時候！！」鍾瑤拉住我厲聲說道。
沒有理她，我甩開她大步向前走到欄杆邊，小心地跨過去，站在一人寬的屋檐上。小雪就在離我10米的前方傻傻地看著我。我笑了一下對她說：
「其實你還是害怕吧！所以才會坐在這裡遲遲不敢跳下去。的確，這裡這麼高，風也很大，即使你鼓足勇氣爬過了欄杆，但真正站在這裡時還是會退縮。沒錯，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絕對要比痛苦地活著還要可怕，所以放棄吧，你沒有跳下去的勇氣。」
「誰說的？你是想勸我不要跳嗎？恭喜你，聽了你的話我終於有勇氣跳下去了。因為對我而言，活著絕對比死亡更可怕！！」
我的話貌似激怒她了啊，面對她怒視我的表情，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雪，不要聽他的話。這人根本就是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想來充英雄！因為這種人而做出錯誤的決定太划不來了！！」
如果不是被鍾瑤拉住，相信VICKY已經衝過來把我推下去了，但此時此刻她也只能用眼神對我發出攻擊。
而我則選擇了最佳的防禦方式——無視，依然看著小雪繼續說：
「唉，你誤會我了！我不是想勸你，而是想幫你。你確定你真的有勇氣了嗎？似乎不是吧，你的手不是還死死抓著欄杆嗎？不如這樣吧，我們兩個一起跳下去！還記得那個夢境嗎？兩個人的話一定就會有勇氣了！怎麼樣，這個提議？」
「貓小白！你打算以自己的生命威脅我嗎？不要說什麼『你跳下去我也會跟著跳的傻話』，我跟你不熟吧！」小雪真的生氣了，她抓著欄杆的手微微顫抖，不過貌似這樣一鬧她真的不害怕了耶！怎麼辦……
「誰說我要跟著你跳的！我是要『幫』你跳才對！你不是說我是死神嗎？其實我真的是哦，你見過人類能進入他人的夢境嗎？你見過夢中的人出現在現實中嗎？沒有吧，所以我真的不是人類。放心，就算從這裡跳下去我也不會死的。你不需要內疚。」
說完，我向她伸出一隻手，邀請她過來和我一起跳樓。
「貓小白……」我聽到鍾瑤小聲地喊我的名字，可是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沒有看她，而是一直盯著林湛雪的眼睛，以示真誠。
「你是死神？！我不相信，你只是想趁機接近我，然後把我救上去而已，我不會上當的！」
「信不信由你！我只想提醒你，生命是你自己的，如果你想放棄的話，可以有無數的機會放棄。但跟隨死神一起上天堂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就沒有了。你敢不敢賭一把？」
我故做輕鬆的語氣果然讓她動搖了，她低下頭沉思起來。我也終於有時間往鍾瑤那邊看過去，發現她又在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我，像是在說「你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沖她微笑了一下，露出足以去拍高露潔廣告的白牙，示意她不要妨礙我。哪知道林湛雪正好抬起頭來，我的笑容以一個極其怪異的方式僵在臉上。
林湛雪的臉上閃現出一抹狐疑的神色，我連忙對她說：「想好了嗎？本死神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耐心，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可就走了。」
「等一下！無論你是不是死神，我都已經決定要跳下去。就像你說的，即使阻止得了我一次，也阻止不了我一輩子，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她苦笑了一下，扶著欄杆向我走來。
看著那抹心酸的笑容我頓時覺得心裡堵得慌，究竟是怎樣的痛苦讓她決心放棄自己的生命呢？閃了一下神，我意識到現在緊張的情況，立即集中注意力，看著她一步步往我這邊挪過來，握住我早已舉得發麻的手。
抓住她的手時我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就是現在！我伸出去的手略一用力，把她向我身邊拉過來，然後左腳一蹬，兩個人頓時往右邊傾斜，從天台上飛了出去！！
「啊——」
「小雪！！」
樓上傳來無數的尖叫和哭喊，可是這些都跟我們無關。小雪只是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我看著她的表情從驚訝到恐慌再到不甘，最後認命地閉上眼睛，雙手死死抓住我的衣服。而我也緊張得不敢動彈，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呈自由落體的姿勢急速下降，最後兩個人「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不對，是救生梯上。
「痛！」關鍵時刻，我充分發揮紳士風度護住她的身體，自己則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與地面親密接觸。肩膀上傳來一陣刺痛，媽啊！不是骨折了吧！！！
「小雪，你沒事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鬆開了抱著她的手。可是她沒有離開我的懷抱，雙手依舊抓著我的衣袖，臉完全埋在我的胸前，身體不斷地顫抖。
我向上看了看，天台離我們並不遙遠，從上面掉下來大概只需要兩秒鐘吧！可是對小雪而言，這兩秒鐘大概是她永遠忘不了的噩夢了。
沒錯，那正是我救她的方式，以毒攻毒！
「他們沒事，沒事啊！你們快過來看！」樓上似乎有人發現我們還健在，欣喜地對不敢過來看的人喊著。接著，一群好奇的腦袋從天台上冒了出來。
「天哪，嚇死我了！這人膽子也太大了吧！」
「好刺激啊，你們說像不像在拍電影？」
「簡直是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啊，她應該不會再想不開了吧。」
像是有個結界把救生梯上的我們與外界隔離，我們都沒有去注意樓上的紛紛議論。
「小雪，放心，這裡是安全梯，我們並沒有掉下去。」摸摸她的頭，我學著老爸壓低嗓子，小聲安慰她。據說這樣的聲音最能給人安全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可怕，我……以為……我、我真的要死了，好可怕！」
小雪終於有了反應，語無倫次地呢喃著，慢慢離開我的懷抱。這時我才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以及不斷地從眼睛里湧出來的透明液體。
「想哭就哭吧。」
我醞釀了許久，最終卻憋出了這句廢話。果然，聽到我的話后她哭得更凶了，與其說是哭泣，不如說是在放聲大喊，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喊出來。
「現在知道了吧，死亡的感覺，絕對比痛苦地活著還要可怕是嗎？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不是每棟大樓都有救生梯。」
我笑著對她說，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她的哭聲漸弱，隨即抬手抹了一把臉，悶悶地點著頭，小聲地說：
「你又騙了我一次。」
「啊？這次不算吧，我是為了讓你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誒。況且，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我急忙澄清事實，「那個，你生氣了嗎？」
見她一直低頭不說話，我緊張地問道。
「小雪！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拜託，關鍵時刻，Vicky那尖利的聲音又跑來湊熱鬧。我無奈地朝救生梯門口一看，果然是她帶著鍾瑤和宋小可來了。
「貓小白，你又在搞什麼鬼？還嫌我們不夠麻煩嗎？」
Vicky衝過來一把抓過小雪，把她護在身後，宋小可急忙扶住小雪。
「Vicky，你冷靜一點，這次如果不是他幫忙，可能小雪已經遭遇不測了。」鍾瑤走到Vicky前面，卻看著我說，「貓小白，你的確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啊。」
有趣？這個詞提醒了我，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讓我猜不透了。因為她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看成一種遊戲，只用有沒有趣來區分。那小雪今天發生的事呢？難道也只是被她歸入到「有趣」的行列中？
「哪裡，我也是一時情急。你們能救她一次，卻救不了她一輩子。能救她的人只有她自己，除非她明白生命的重要性，否則這樣的情況以後一定還是會發生。」
「算你這次說對了，不過你想過沒有，小雪現在的精神狀況很不好，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嗎？」
「當然，我有十足的把握。」
「是嗎？過度的自信就是自負，你懂嗎？」
「我不是相信我自己，而是相信她！你真的認為她是那麼懦弱的人嗎？禁不起一點挫折？沒想到身為朋友的你竟然這麼不了解她，她絕不是你想象中那麼脆弱的人。我有信心，從明天開始，你們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她！」
我朝小雪看過去，她正強忍著哭泣的衝動對我微笑著。我也回她一個默契的笑容，大聲對她說：
「想哭的時候就要大聲哭出來才對啊，哭泣或許是軟弱的表現，但當你決定果斷地擦乾眼淚時，都會比之前更加堅強！」
「謝謝，我就知道，每次選擇相信你都是正確的。」小雪從Vicky的身後走過來，站到我面前說。
「我也要向你說謝謝。如果小雪今天出了什麼事，我絕對會內疚一輩子的。」宋小可也在後面鬆了口氣。
「沒想到最讓小雪信任的人竟然是你。雖然我還是不太理解你的動機，不過只要對小雪沒有威脅，我就不會阻止你幫助小雪。」鍾瑤也隨之說道。
咦？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說她們終於決定相信我，跟我合作找出小雪被惡魔附身的秘密了？哈哈，沒想到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啊！
「喂，你們真的決定就這樣相信他嗎？看他笑得一臉猥瑣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好人啊！」被眾人孤立的Vicky不服氣地在一邊喊。
「Vicky，你沒聽過人不可貌相嗎？我相信小白不是壞人。」宋小可拉住她的手鄭重地說。呃，人不可貌相？
「是啊，多跟他相處你就知道了，小白是很單純的人啊。」小雪也勸說起來。
「Vicky你想太多了，他那笑容頂多也就是傻而已。」鍾瑤毫不猶豫地說。
傻？我很傻嗎？
大家還在七嘴八舌對我評頭品足，沒有人發現本人的自信心已經被打擊到無以復加，連520強力膠也粘不上了！
算了，不管怎麼樣總算是讓小雪的狀況暫時穩定了，Vicky也在大家的威逼利誘下勉強答應不再為難我。
呵呵，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中燃起強烈的預感，小雪的問題，我的問題都一定能完美解決的。
*****
可是，事實證明，我的預感永遠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唉，昨天還跟我說要全力配合的同伴今天居然就人間蒸發了。打電話給她顯示關機，學校也找不到人，聽說是生病休學了。可是怎麼突然就生病了呢？昨天不還好好的嗎？而且，以小雪的性格，就算生病也一定會跟我們打個電話的，她絕不會想讓別人為她擔心。現在這樣的狀況，不得不讓我懷疑她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小白，外面有美女找哦！」就在我趴在課桌上為小雪擔心時，一位同學跑過來八卦地喊道。
「哇，小白，你艷福不淺嘛！真的是位大美女誒！！」
我都還沒起身，已經有同學按捺不住細胞中的八卦因子跑出去看美女了。誰啊？竟然會有美女來找我？
懶洋洋地回頭朝窗外看去，是她？那個用黑框眼鏡擋住凌厲眼神的長發少女如同鶴立雞群，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這就是所謂的氣質嗎？當然不是。只不過她穿著和我們學校風格迥異的校服罷了。
「鍾瑤！你怎麼來了？」
我起身朝她走過去，對她總是有種防備心理，直覺她來找我的原因和小雪有關。
「我有件事跟你說，是關於小雪的。」
果然！我看了眼四周窺探的視線，無奈地說：
「我不習慣被人這樣瞻仰，還是到樓下去吧。」有外校的同學在此，相信大家還不至於太囂張。
「呵呵，沒想到你有這麼大的魅力，剛剛在布告欄里看見你的時候可真讓我大吃一驚啊。」
天啊！總是一張討債臉的鐘瑤居然也會調侃人，可是她的表情和語氣卻讓我有點毛骨悚然。
「不用那麼麻煩了。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小雪的父母怕她再次想不開，已經把她關在家裡了。學校那邊也辦理了休學，看情形短時間之內是不會放她出來了。」
什麼？！她被關起來了？這樣做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她的精神更加脆弱啊，那我之前的努力豈不都白費了？
「你應該也想到了，以她的狀況應該多跟人群接觸，一個人獨處只會給她胡思亂想的時機，現在她一定正承受著比之前更嚴重的壓力，所以我才來找你想辦法。」沒等我開口，鍾瑤就先分析起來。
「怎麼，我說錯了嗎？你幹嗎一直盯著我不說話？」見我一直不開口，她奇怪地問道。
「沒錯啊，非常準確。只是我覺得你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在說自己的朋友。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她嗎？」
「我當然擔心她，只是擔心就不能冷靜嗎？我不覺得二者有什麼矛盾的地方。」她無所謂地聳著肩。
也對，就因為擔心才更要冷靜。如果連我們這些幫助她的人也慌了神，小雪就更危險了。
「還有一件事，我很介意為什麼你每次都能正確地分析出小雪的狀態。不止是她，其他人的想法似乎也都在你的意料之內。而且你對我的態度也一直讓我很納悶，讓我認為你是借幫助小雪的名義調查我，我很想知道這些是不是我的錯覺。」
「不是，我的確是在調查你，因為我對一切神秘的事物都很感興趣。我之所以能分析出周圍人的心理狀況，是因為我對她們很熟悉，而且我也研究過一些心理學方面的知識。這樣說可以了嗎？」她又笑了起來，似乎今天她的心情很好。
「心理學！原來你也是研究心理學的！」難怪我對她總是有種熟悉的感覺。難怪我很排斥她那種審視的眼神。比如說現在，她又用那種想要窺探一切的眼睛緊緊盯著我。這樣的女生很讓人抓狂啊！
「很奇怪嗎？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我有敵意，難道你懷疑是我對小雪動了什麼手腳？呵呵，我感興趣的是神奇的事物本身，而不是自己故弄玄虛，去製造神奇事物。所以你有時間關注我的話，不如想辦法早點解決小雪的事，再這樣下去她總有一天會瘋掉的。」
說完，鍾瑤也不聽我的回答轉身就走。
這人的態度讓我有些氣悶，不是說關心小雪嗎？可她卻像純粹為了看熱鬧，整個人散發出走火入魔的陰鬱感。
對了！她是怎麼知道小雪沒有生病，而是被父母軟禁在家裡的？最關心小雪的宋小可沒有告訴我，急性子的Vicky沒有告訴我，這說明宋小可和Vicky都不知道小雪的情況，那她是怎麼知道的呢？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更加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