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堂(3)
3
多門龍二請服務台租輛汽車。
洗完澡,在餐廳喝了兩杯咖啡后,出租汽車公司的服務員將一台帶無線電的汽車停在飯店外。
以在市區借用兩天的名義付了押金,多門便開車離開了飯店,時間晚上八點半。
飯店服務員瞪圓了眼睛,望著這位剛辦完住飯店手續后很快又要夜間出走的怪人。啊,太快了,也許剛付了飯店的錢,行李還沒放進衣櫃櫥吧。
街上,簡直不繁華。北洋漁船已經出港;蘇聯木材進港時間還沒到。夜晚即將降監,只有酒吧屋裡的暗淡燈光。多門駕車穿過到處都放下百葉窗的街上來到了郊外。郊外沐浴著月光,白色的雪地一望無際。
多門叼上香煙,點燃,慢慢悠悠地駕駛著汽車。
經常是那樣,大概終生都沒有事要辦,只是沒有目的的旅行,但這次恐怕有麻煩事在等待吧,多門心想。
通往山區道路上的雪已被清掃。一直延向北見山地。
目的地鴻之舞礦上在北見山地的山壁處,離紋別約三十公里,並不怎麼遙遠。那裡曾經是菱友金屬採金的地方。礦石一噸可採到二十克純金,最旺盛時期是一條擁有上萬位採金人的大街。
昭和四十八年以後,礦石的純度下降,菱友開始撤離。五年前完全封山了,以後他們又在鹿兒島發現了未開採的金礦。
現在的鴻之舞成了幽靈般的街,特別是一到晚上真令人有些生懼,就連附近也沒有人跡。
多門邊開車,滿臉堆起了笑容。
牧場越來越少,山勢越來越高。
公路到了沿河邊時,前方的黑暗處突然出現車燈。不是一台,起碼有二、三台卡車,堵塞公路的卡車朝這邊射來耀眼的燈光。,
有四、五個男人手裡提著攜行燈稀稀落落地從車上跳下來,手裡的燈朝多門的車滴溜滴溜地發信號。
多門停了車。
一個手持獵槍的男人靠近加強窗,將槍口擺在眼前,命令他下來。
多門慢慢地打開車窗:「警察不會一起盤問的,但發生了什麼?」
「禁止通行。請下車。」
「那裡有通行標記。」
「冬封己在對面,還強詞奪理,下來!」
男人將槍口伸進玻璃里脅著。
多門打開了車鎖,右手搭在門邊:「明白了,下車。」同時迅速地將門朝那男的推去,叫了一聲,又朝正在東倒西歪的那人屁股上面踢了一腳,接著竄上來用膝蓋朝他的下身撞去,拳頭打在正在呻吟的那人的心口上。
從倒地的男人身上奪過獵槍還沒用到一分鐘。另外四、五個男人無聲地撲了過來。多門反拿獵槍嚴陣以待。此時只見他們手中的短刀在黑暗中寒光閃閃,剛才那個倒地的男人也搖搖晃晃地舞著短刀跟在後面。多門朝他們的臉部用槍托橫掃一陣。只聽有人在發出狼嗅般的慘叫聲。
後面的三人沒想到多門這麼頑強,於是放慢了進攻節奏。
多門趁此工夫,掉轉視線,然後朝卡車靠近,在駕駛台下看見了白色的長筒鞋。
看見了飄動的鮮紅色大衣。那裡隱藏有女人。
正當多門朝那邊移動的時候,三個男人已將他團團圍住。多門把槍順了過來,槍口指著他們。
「這是開花彈槍。知道吧,誰想嘗嘗這荊棘般的子彈就往前走一步。」
多門對著三個男人吼叫。這些人一個勁地後退了。
多門端著槍,踏上卡車:「秋吉智子,不說點什麼?有這樣的事真夠你辛苦的了。從東京跟蹤我,調查到目的地了吧。在計程車時就將竊聽器毫不在意地放在我衣服的口袋裡面,窺聽了我的電話,才在這裡埋伏。為什麼不讓我去鴻之舞?」
「明白啦?」叫秋吉智子的女人露出天真的笑容:「好吧,即使現在也還不遲,只想招待一頓晚餐。」
「好建議。這樣一來我可以在什麼地方悠閑自在地吃點晚餐,心情也會好受。」
多門的話還沒說完,從身後繞過來一個男人,嘴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吶喊猛撲過來。
正同那女人講話的多門早就憑直覺意識到了,短刀從腹部擦過。多門轉身用槍托掉那人的短刀,並朝他的腹部抬起槍口,憤怒地扣動了槍機。一束開花子彈射穿他的腹部然後爆開,月光下鮮血飛濺。平直地連發兩槍,但身上只有一個洞。
「是打中肚子了吧,不會死的。這回瞄準你的臉,找死的傢伙!」
被槍彈擊中的男人捂住腹部發出陣陣揪心的慘叫,在地上翻滾著。
另外兩個男人後退了。
「怎麼樣,你的私人衛隊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傢伙,也許還是嘗到了我的厲害。——啊,一起去吃晚餐吧?」
多門用右手挽住那女人細細的手臂。
女人臉上泛出彆扭的笑意。
在她複雜的表情中,至少透露出一層對多門無比崇拜和敬仰的神情。
真沒想到就這樣簡單地被擊敗了。那張淘氣的笑臉上散落著長發,她搖搖頭,又聳了聳肩:「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好吃的餐館?」
「可能有的,在鴻之舞的地方有好吃的咖啡店。你可得要辦招待喲。」
多門催促女人朝汽車走去:「放明白點。請老老實實地走,不得亂來,乖乖地開車吧。」
不得亂來,有兩層意思。女人聽懂了一層,她用淫慾的眼角瞟了多門一眼,很不情願地挪開了身子。
山峽。
被針葉松樹遮掩的地表鋪著厚厚的白雪。在那白色的底面,幽靈街進入夢鄉。兩旁留有冶鍊場遺迹,公司辦公樓和大雜院的殘骸以及醫院和選礦場地址。很寬的公路在中央延伸。因為是唯一穿過紋別的幹線公路,所以道上沒有積雪。現在這裡的兩公里內禁此通行的標誌,正適合當成臨時跑道。
多門驅車在礦山事務所停下。
一個男人呆在那裡用電筒發出信號。
多門讓那叫秋吉智子的女人先下去,槍口抵在她的背後,悄悄地跟著下來。
「喂,是劫機的那伙嗎?」
多門收住腳揚起頭,望見汽車的邊,有一架白色機身的雙奧托飛機翹起機首停在那裡。
夜幕下的那個人兩腳緊靠在一起,一副隨時準備猛撲上去的姿態,然而臉上流露出柔和的表情。
「機長和乘務員怎麼樣?」
「監禁在事務所的一間房裡。頭兒正在那裡等待。請。」說話的男人朝秋吉看了看:「是隨同嗎?」
「哦,是個重要的姑娘。對不起,哪裡有間房子代看一下,為了防止逃跑起見可以捆起來。但往後還要她的口供,不能太粗暴了。」
「明白。」
那男人收了多門的槍,帶著女人離開。
礦山時代的事務報二棟房子仍然完好。礦山還流出含有金屬物質呈酸性的地下水,毒死了下游的大馬哈魚和鱒魚。為了讓河中的清水回到河裡,修建了貯存地下水的水池,將石灰投放進去,所以經常有人管理和巡視這些設備。
這棟事務樓食宿設施完備,並且蓄存了足夠的補給飛機的燃料。簡直是給劫機者提供了一個盡善盡美的隱身地方。
——津山照舊發揮了明敏果斷的製片人的作用。
多門走近亮著燈光的事務所。
旺旺的火爐,屋裡醒散滿酒氣,鍋里煮著肉。四、五個男人圍坐在火爐周圍,使人想起山中土匪的巢窩。
這不是水滸傳中的梁山泊嗎?
多門略微笑了笑。
這裡也有一個女人。是一位眼角處帶有悲涼感的年輕女人。多門在想這女人有些熟悉,在化裝品公司的廣告畫上,她是叫森尾美紀的模特兒。
身穿登山夾克的森尾美紀朝進屋的多門望了一眼,然後抵下頭。
「多門,瞧見了什麼?女人在這裡珍貴?」
對面坐的津山佑介說話了。
這傢伙也穿著登山夾克,捲起衣袖,有著一雙敏稅的眼睛,緊閉的嘴唇,一張稍顯黝黑而又十分理智的臉。津山是多門大學時代的同年級學生,以後在參予各種各樣的事情之後結為朋友。
津山和多門,是一對不甘平凡生活的朋友,他們慣於想入非非地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坐在這裡,介紹一下大夥吧。」津山催著多門。
「以後介紹吧。津山能講講比這個更重要的事。從標的海域來到這裡蟠踞的經過。」
多門拉開座位,沉甸甸地盤腿坐下。津山伸出健壯的手臂取出酒碗和威士忌。象梁山泊山賊般似的,給在坐的每人面前都裝一點酒。
「先喝一點威士忌,我們在數小時后從這裡出發,外邊氣候寒冷,喝點酒暖暖身體。」
「我從東京出來以後,一直被一個女人跟蹤。這傢伙已經抓到,但剛才到鴻之舞之前又遭到了襲擊。我猜測襲擊我的人不是丟失鑽石那伙人的行動。既然叫我到這裡來,還是先聽聽事件的經過。」
多門向碗里倒了威士忌,呷了一口看出津山其意是在催促他先談情況。津山放鬆表情,他是知識分子出身,也遠比辦事隨便的皮包公司多門龍二難以取悅。
反正是一位利用現代化技術進行宣傳廣告業的傳奇式人物。津山有一個不願向人輕易交底的特性:「有什麼好說的呢,多門君,很多事你都知道了。總之,投靠我們的黑田……」
「好,請講詳細,我不插話。」
津山向他講述了以前許多事的來龍去脈。聽著聽著,多門嘟噥開了:
「乘同貫君的北斗丸,趕到天佑丸同蘇聯核潛艇接觸的標的海域冰島?」聽到這些不同自己商量而隨便發生戰鬥時,心裡十分不高興。
多門認為象這類漂亮的大仗,津山竟沒有通知自己,真是遺憾。
津山掠奪鑽石時應該用集團的船,但當時多門龍二的皮包公司沒在北海道,而是在溫暖的南方九州轉游。因此,不該持有什麼異議。
但是,多門一口氣喝乾了碗里的酒,環視四周,好不容易呀,梟雄們全集中在這裡。儘管他們擁有象津山這樣明敏的製片人,但仍離不開顯赫於鑽石界的多門龍二和職業槍手同貫幸平。這個事實無可置疑。
那同貫幸平在多門眼裡象一位奇怪的老人。以前曾聽說過職業槍手名字,但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火爐映紅了半邊臉,他沉默寡言地喝著酒。黑色的襯衫、黑褲子和黑色的變色眼鏡裝飾著百來公斤的軀體,不愧為是獵殺海上動物的職業殺手。同貫在津山講話時,邊默默地喝酒邊將槍抱上膝蓋,用油布擦拭槍身。
坐在一旁的沒說話的黑田輝之。他是靠薪水生活的職員。被第一寶飾這樣有名望的公司選進營業部工作,這次的投機買賣當然背判了公司。
身著滑雪服的二三個男人是攝影師,是搭乘北斗丸來的津山部下,還有就是劫機時,從稚內登機的夥伴。
多門粗略地掃視了一圈后說道:「不用介紹在坐的都大體認識。請接著講。」
「噢,自從在桌狀冰山掠奪之前倒還是挺順利的,但到了了紋別以後就受到來路不明的傢伙跟蹤。同貫君用槍威脅,多少動了點武力,以後情況就這樣了。被掠奪者當然已發出了奪回的命令,他們會拼著命來尋找我們。」
「作為鑽石商人的我飛到了北海道,而且美人間諜也跟到後面。這些人會在什麼地方搜尋眼下還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斷定,急欲奪回巨款鑽石的是當事人第一寶飾,將會不休止地尋找我們。怎麼樣?」
多門帶有分析的口氣說著:「怎麼樣呢,如果動用核潛艇的計劃同莫斯科相當一級的部門有著牽連,而且又被我們發現了,那麼公布此事是不可能的。克格勃日本分局會首先出動。接收一方的日本,第一寶飾是唯一的窗口,幕後也有財政界相當地位的人撐腰。按照這些傢伙的指令也許可以出動雇傭兵來奪回鑽石。說到鑽石,如果讓它流進世界市場的話,最感到恐慌的該是英國的蒂·皮阿斯公司。該公司操縱著世界鑽石流通產業,害怕蘇聯鑽石攪亂了世界市場,因此會發動在日本的組織來打敗你們。以毒攻毒,奪回六個木箱子。」
「一定會那樣的。」多門看了看其他人。
「喂,」津山這時叫住多門:「聽到了什麼嗎?」
屋外,留神一聽好象是颳風的聲音。
風聲與卡車聲混雜在一起。
津山朝外一看:「怎麼搞的,哪裡來的追兵?」
同貫默默地往抱在膝上的雙管槍裝填子彈時,外面傳來了喊叫聲。
是放哨的男人在大喊:
「來奪鑽石啦,聽見山腳下的汽車聲音羅!」
同貫幸平冷靜地提起裝填完畢的雙管槍,支起巨大的軀體走出屋外。不慌不忙地,但敏捷得與老頭般的身體極不相稱。
多門和津山交換眼色,各在一旁,拿起早已想到的北斗丸上準備的槍支,趕緊裝填子彈。
多門朝門外奔出。津山也跟在其後,他們聽見了山腳下傳來的卡車震動的聲音,還看見黑夜裡有三台搬運碎石的卡車沿著白色公路朝廢礦幽靈街撲來。
「喂,留三人看守飛機。我們散開迎擊!」多門向跑出事務所的男人們命令,並沿公路跑去。
追兵出乎意外地象在後退。
這些人看樣子是竊聽紋別電話的,或者是從東京跟蹤而來的女人引來的……
多門邊沿著公路旁跑到圓木後面,埋伏下來,邊想一定要揭穿那個叫秋吉智子的女人。
在多門的前面,同貫是早巳埋伏好了,從圓木上面伸出步槍口。擺出獵捕野獸的鋪匐姿勢,在北海的就島上,瞄準獵物一瞬間就是這樣的。
從山腳下傳來的地面震動聲越來越近,是重型卡車,三台連成一條直線向礦山靠近。
「好啦,不要浪費子彈。先聽我的指揮!」在五十米開外時,同貫瞄準打頭陣的卡車司機扣動了板機。槍聲劃破黑暗,司機的眉頭上鮮血飛濺,撲倒在方向盤上。
車上的助手慌忙抓住方向盤,同貫繼續瞄準助手。槍響之後,可以看見他的肩膀被擊中。卡車彎彎拐拐地朝路邊堆積的木材撞去,最後停了下來。
還有三台車立即在它的後面停下來,從駕駛台和車箱里七零八落地跳下一些男的,馬上分散開來。
偷襲者的手裡全都拿著槍。
那些散開的人是日本人。但不明白是些什麼樣的人。從卡車車體來看,既不是自衛隊的又不是警察的。是那邊建築公司的。可從來沒見過這些僱員和勞工。
開始還擊了。他們以車身作掩體,全部使用的是步槍和自動槍,是用紅外線瞄準射擊的,不僅武器好,而且射擊精度不錯,象是什麼組織的人。
「好,不要前進!趴下,瞄準一個打一個!」
發出命令的是同貫。他趴在地上往槍里裝完子彈后又繼續射擊。
二人、三人……隨著同貫的槍響后從卡車的隱蔽處栽了出來。
在一旁觀望的多門和津山清楚地明白,此時他們無能為力了。儘管多門持槍射擊,可對於躲在隱蔽物下的對手來說是沒有效果的。多門想這簡直是在浪費時間,突然想到了房裡的煤油爐。
多門後退了。他的判斷是:這樣的槍戰准讓同貫和津山輸得精光。於是站起身來回到事務所,從沾滿灰塵的爐子里取出貯油筒檢查,裡面有足夠的煤油,又重新裝好。
在屋裡旋了幾圈,找到空瓶子和二三個倒在屋角的可樂和汽水空瓶,他撿起三個可樂瓶。然後將貯油筒的煤油倒進瓶中,扯來一些破布條子塞緊。破布條子也滲入了煤油。幹完這些事情后,他手裡拿著三個瓶子跑到外面。
公路旁的河水在嘩啦啦地流著。
他沿著河邊的樹林朝停放卡車的方向奔走,背後響起嘈雜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另一隻手正欲端起槍瞄準時,有人說話了:「別慌。是我,給我一個瓶子。」
是津山。
津山的臉上浮出微笑。
「是多門,沒想割你會仿效蓋世太保。」
昭和三十年戰爭結束的時候,世界奧林匹克運動會將在東京舉行。伴隨新幹線的完工使當時的日本充滿了活力。而津山等人的青春時代卻十分貧困。每天到學生救援會窗口求救援,熱衷尋找業餘勞動的同時又熱心自治會活動。心中燃起反對美軍使用日本基地侵略越南,強烈要求美軍離開日本的怒火。
「能忍受粗製濫造的買賣左右社會嗎?難道只有你會劫機時將燃燒瓶拿進機內?」
「經過改造后的槍。」
「嘿,能擺脫上機前的全身檢查?」
「是呀,是地方機場好象沒有公共汽車站。在飛機沒來之前,將用破布裹住的槍從關卡橫欄上扔的草壩中,待辦完登機手續上飛機之前,偽裝照相路過跑道時順便揀起草中的槍。」
「原來是那樣。」
「是的。」
「好吧,走嗎?」
「走吧。」
多門一隻手拿可樂瓶另一手用打火機將布引燃。滲入煤油的破布很快燃起來。再換到右手上,對準面那輛卡車駕駛室將它扔進去。燃燒瓶擊中駕駛室內的方向盤,頓時烈火熊熊。
津山緊跟著將燃燒瓶扔往後面那輛卡車。卡車的駕駛台已成一片火海。他們避開火熱朝上游奔跑。烈火已轉到了引擎部位,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爆炸,多門的視界是一片黑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