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洞中紫霧
拜鄉樺介一行爬入的那個洞口完全被轟塌封死了。沒有人傷亡。不過,因為連摸帶爬,加上碎石片飛落,人人身上都有些小小的擦傷。
爬過最初幾十米橫穴之後,洞窟豁然開朗,變得又大又高,好象穿越隧道來到了一個新的天地。
拜鄉舉起手電筒向洞窟深處照去,眾人看到一個岩層龜裂、地縫叢生的世界。
亞那姆說過,沒人能夠活著從這裡出去。傳說這是惡魔棲息的洞窟,靠近不得。
拜鄉擔心缺氧。越往裡走,氧氣將會越稀薄,最終會消耗殆盡。萬一真是這樣,眾人只好葬身此洞了。話又說回來,如果被克格勃抓去,更無生還希望,都會被槍斃的。選擇自己去死畢竟值得慰藉。
「還有氧氣嘛。」約翰·洛克菲爾德站在拜鄉一旁。
「眼下還有。」
洞窟入口被徹底堵住了,沒有空氣補充進來,用不了多久,氧氣就會耗盡。除了繼續朝深處走去,別無它途。坐等待援,永遠等不來救援隊伍。
堂本常久發起雷霆:「俄國佬混蛋透頂!這群傢伙趁著日本戰敗、亂作一團的機會,霸佔了樺太半島和千島列島,時至今日,還賴著不還。真是貪得無厭的傢伙!」
「還有英國的撒切爾,夏爾,如今她還在世界上奉行殖民統治,佔領福克蘭群島!就為此事,我對英國深惡痛絕!厭惡撒切爾這個鐵女人!大概人一做了鐵女人,也就同做了妖怪差不多了。」
「你不也是個頑固老頭嗎,堂本?」
「男人就是男人!」
「安靜一會兒,教授!」洛克菲爾德勸說堂本,「氧氣不多了。領土問題出了洞窟以後再解決吧!」
「洛克君,」堂本不生氣了,「氧氣問題只管放心好了。」
「為什麼,教授?」
「洞口堵住是出不去了。不過,並沒有完全堵死,雖說是一點點兒,剛才炸起的煙塵還往洞里飄呢,這說明……」
「不管怎麼說,先往裡走一走吧!」拜鄉帶頭朝洞里去。
紅、夏爾、堂本、亞那姆、約翰·洛克菲爾德依次都邁出了腳步。
岩石裂口犬牙交錯,腳下也時時出現無底的裂縫。眾人小心翼翼,踩著堅硬的巨石前進。
通道形成一個急坡向下延伸,四周溫度也隨之驟然下降。
堂本禁不住捏緊了衣襟:「拜鄉,我們掉進冰凍地獄了吧?」
堂本的聲音激蕩在嶙岣的洞壁上,化為奇怪的回聲,好象一群妖鳥在啼叫。腳步聲聽起來象是地鼠在吱吱嘶咬。
「有鬼!」亞那姆嚇得魂不附體。
洞窟走向一個勁兒地朝下延伸,同時越來越開闊,窟頂也有四、五公尺高了,腳下的裂縫漸漸消失。
紅緊緊抓著拜鄉的腰帶。無論洞窟通往何方,無論能不能走到盡頭,紅都不願去多想。丈夫為了解救自己,果然追到了天涯海角。萬沒想到自己能跳出苦海無邊的女奴生涯。現在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從油輪之旅到遊艇航海,到西班牙古堡,到挪威峽灣,再到列寧格勒和阿富汗,儘是無窮無盡的奔波。這期間,被迫屈身於阿布德·默坎。在挪威曾經逃跑過一次,不料又落入艾林·赫爾本三人的狼窩。儘是些貪婪無恥的野獸,地獄也不過如此!如果不獲救,至此也是大腹便便的默坎的女奴,還要為這個阿拉伯的醜八怪生兒育女!
既然回到了丈夫身邊,就應該振作起來,繼續活下去,和拜鄉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拜鄉小心謹慎地探腳走著。洞壁處處向外滲水。洞中氧氣並沒有象剛才擔心的那樣稀薄起來,但四處仍是一片死寂。
再向前走,地上的石筍和洞頂垂下想鐘乳石漸漸增多,好象大白鯊的巨齒上下交錯,偶爾腳下又露出地縫。
走了三個小時左右的坡道后,腳下變得平坦起來,空氣依然如故。
洞頂更為擴大了。水珠滴落在頭上、身上,整個洞頂聚滿了大滴的水珠。拜鄉提議休息一會兒。
大家紛紛伸手接水解渴。雖然還背著背囊,但是背囊里只有手電筒、手槍、達納炸藥和手榴彈什麼的,沒有剩下的乾糧。不過此刻,誰也沒有感到飢餓。
還沒有弄清洞窟通往何處。找不著洞口就意味著死亡。大家憂心忡忡,連堂本也一言不發。但是從氧氣依然存在這一點看,出口就在某個地方。
休息了三十分鐘之後,眾人繼續前進。
「等一下,樺介!」洛克菲爾德喊道。
「什麼事?」
「我好象有點兒辨出洞的方位了。」
「怎麼個方位?」
「多半,我們已經走到了那個大峽谷的地底深處了,就是那個開闢成飛機跑道的大峽谷。」洛克菲爾德在地上畫了幅草圖,一一標出哈桑·馬哈巴什的坑口開鑿現場、大峽谷、被克格勃追趕而逃出的路線以及距離和方位,最後標出了那個堵死的橫穴。
「就是說,我們是從有大峽谷的這座山的另一側鑽進了橫穴。三小時的行進潛到了地底。有水從洞頂滴落下來的地方正好是在那條幹枯的大峽谷底深處。雖然大峽谷沒有一滴水,可在它的下面,有地下水流動。是這樣的吧?」
「這麼說……」
「是的,我們正在向哈桑拚命開鑿的那個坑口前進。」
「這條洞窟能夠通過去嗎,洛克君?」
「大概能夠。」洛克菲爾德回答拜鄉。「亞那姆所說的魔鬼洞窟,也許就指那裡,如果通往哈桑的坑口的話。」
拜鄉想,可熊性很大。
哈桑正在竭盡全力開鑿坑道,企圖打開能使記憶迅速回溯到過去的洞窟。看來,洞窟是象洛克菲爾德所說的那樣,通往哈桑的工地。如果這個事實成立,那麼亞那姆家的遠祖曾經沿著這條洞窟摸索到過那裡。也許有人就在那個記憶迅速回溯的地方喪了性命。
所謂魔鬼可能就是指這件事。
「可能就是這樣的。拜鄉!」堂本突然活躍起來,「馬哈巴什和默坎兩個畜生家中傳書都提到過,追兵們害怕那個記憶回溯,都嚇得不敢再追。就在他們原路返回,逃回洞口的瞬間發生了大地震,堵住了洞口。所以紅的祖先——那一家五口拚命闖過了那個記憶回溯的地方,他們一定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我同意。」夏爾贊同道,「這麼深的地底還有氧氣,就是因為從一家五口走出的洞口和我們爬進來的橫穴,有空氣流進流出的緣故。」
「只要證實了,馬一上干一杯!可是……」堂本有點懊悔,沒有把威士忌帶進洞來。
眾人又開始前進。
走了三十分鐘,拜鄉再次停步:「什麼聲音?」
紅緊偎著拜鄉。
遠處有一種沉悶的聲音連續不停,並通過岩石隱約傳來。眾人屏息靜聽,分辨不出是什麼在響。
一行人重新邁步走去。
音響越大越沉重。拜鄉放慢腳步,手電筒的亮光掃在前面的岩石上。
突然,洞窟消失了。
拜鄉和洛克菲爾德的兩支手電筒向迎面的岩磬角落裡照來照去。
「你看!」洛克菲爾德手指岩磬頂部一條小小的縫隙。
拜鄉點燃一支香煙,吐出的煙霧被那個縫隙吸了進去。拜鄉掐滅了香煙:「上去看看!洛克菲爾德,讓我踩在你的肩上好嗎?要是爬不過去,再用炸藥炸開它!」
拜鄉踩在洛克菲爾德肩上,蹲著的洛克菲爾德慢慢站直了身體。
拜鄉的手搭在了岩磐上緣,拔落下來幾塊碎塊。亞那姆打開手電筒照去,嚇得大聲驚叫:「那是人的頭蓋骨!」
拜鄉的上半截身子已經鑽進了縫隙中,看來爬過去不成問題。縫隙那邊,光芒所到之處,好象沒有人煙的荒灘亂磯,一派凄涼;混雜著卵石的沙層延綿不斷。沉重的聲音從那個荒磯深處傳來。
拜鄉翻過了縫隙,又有幾具人的白骨堆在腳下。拜鄉從背囊里取出細長的尼綸登山繩,傳給對面的洛克菲爾德。紅首先抓住繩子,在洛克菲爾德的扶托下翻過了縫隙。接著一個跟著一個翻了過去,最後一個是洛克菲爾德。
犬家都站到了荒灘上。
「地藏菩薩就在這兒吧?」紅小聲對拜鄉說。她看見許多石塊堆積在一起,堆得老高。她依在丈夫身上,感覺到了日本人的氣味,……紅真想讓拜鄉緊緊摟抱自己,用親人的摟抱消除受辱的污穢。
堂本叫起來:「那是瀑布的聲音!」
沙灘向下漫去,沙層中開始踩出水來,四處的寒氣咄咄逼人。
很快,眾人來到了堂本所說的瀑布旁。這時的洞頂高達10米,瀑布從洞壁頂端垂掛下來,水流形成一條地下河蜿蜒流去。誰能想象,地表亂石遍地、乾枯無水、草木不生,而在這裡——一個不毛之地的底下,清冽的地下河流競如此奔騰不息!
眾人踩入水中,急流沒膝而過。奔騰的潛流淌過二百米左右的沙床,漸漸被沙層吸收消失了。
眾人登上了彼岸!前方通道變為二股。大家一時判斷不清應當選擇哪條通道,於是決定先繼續沿著怪石林立的綿延荒灘走向左側通道。
洛克菲爾德高舉手電筒走在了一行前頭。走著走著,象是遇到了屏障,止步仔細觀察。
「你們看——」
前面瀰漫著煙霧般的淡淡紫氣。
「是毒氣!啊,地地道道的瘴氣!」堂本發現氣體來自地底。
紫氣好似陣陣妖霧湧出沙層,又不斷被低矮洞頂的幾處岩縫吸了進去。
洛克菲爾德小聲嘀喧:「這就是使記憶回溯的瘴氣嗎?……」
堂本確信無疑:「唔,就是它!」
「怎麼辦,樺介?」
「是啊,怎麼辦?……」
紅挺身走去:「我進去試一試。」
「別去,危險!」拜鄉雙手抱住紅的肩膀。
紅撫摸著拜鄉的手背:「不要緊。既然逃出阿拉克之丘的遠祖可以鑽進這片瘴氣,那麼我也應該能夠鑽過去的。我一定要弄明白我的先祖到底是不是阿羅木人。還有,他們究竟是不是化作狐狸逃離白骨溫泉的——讓我去吧!」
「……」
紅向前走去,拜鄉緊張地看著。
紅方才的話重如千鈞。她的這場災難的根源正是手上的紅色葉脈。這片紅色葉脈所要證明的深藏記憶,果真能夠幫助她回溯到《無月夜抄》的時代嗎?果真能夠幫助她找到居住在裏海東岸的阿拉克之丘的遠祖?
《無月夜抄》的記述喚醒了拜鄉,他快步向著已經消失在紫霧中好一會兒的紅追去:「我也試試!」
堂本緊隨其後:「還有我哪!」
洛克菲爾德、夏爾、亞那姆也一個緊挨一個靠近了紫霧。
好象在倒轉電影膠片,紅的記憶急速回溯著,五年前、十年前、十五年前——其中大約五年前的幾個記憶片斷稍現即逝,浮掠而過。舊的記憶剛一消失。更舊的記憶銜之而來,父親之死、母親之死、孩提時期,相繼映現。
接著,她出現了頭痛,被鐵箍緊勒似的頭痛!
……
紅被救了出來。她幾乎到了喪失意識、處於休克的邊緣。
救出她的拜鄉和洛克菲爾德也變得搖搖晃晃。堂本和夏爾卻趴在沙地上一動不動。只有最先逃出來的亞那姆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