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海校學員基思遇到麻煩

4、海校學員基思遇到麻煩

「你看,」他從衣兜里掏出鈔票揮舞著說,「120美元。咱們可以痛快地玩一番了。」

「海軍發的薪金?」

「有20是。」

「那100是從哪裡弄來的?」

威利在那個字上噎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母親。」

「我懷疑她會同意你把它花在我身上。」梅注視著他的眼睛,「她知道有我這麼個人嗎,威利?」

威利搖了搖頭。

「你很聰明。你那張天真無邪的臉掩蓋了許多的狡猾。」她從桌上伸過手來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面頰。

「咱們在哪兒見面?」威利說,站起來時覺得裝滿了麵食、乳酪、西紅柿和酒的肚子沉甸甸的。

「什麼地方都行。」

「斯陶克俱樂部如何?」他說。她心懷渴望地給了他一個微笑。他們在飯館門前分手。威利在開往曼哈塞特的火車上呼呼大睡了一覺,乘車上下班者的本能使他剛好在到站前醒了過來。

基思在曼哈塞特的家是一幢荷蘭殖民時期建造的有12個房間的房子,有粗大的白色立柱,高高拱起的黑色模板瓦屋頂及許多大窗戶。它坐落在一片草坪中央的圓丘上。草坪有兩英畝大,上面錯落地長著一些高聳入雲的老山毛櫸、槭樹和橡樹,四邊圍著花壇和又高又稠密的樹籬。這處房產是基思太太的娘家贈送給她的。她從羅得島銀行的債券所得的收入仍被用作它的管理費。威利相信這樣的生活環境很正常。

他順著兩側全是槭樹的林陰大道走到大門前,迎著事前已準備妥當的凱旋儀式跨了進去。他母親緊緊地擁抱他,親戚們和鄰居們揮動著手裡的雞尾酒向這位戰爭英雄致敬。餐廳的桌子上擺的餐具都是最上等的瓷器和銀器,反射著從大理石貼面的壁爐里燃燒的木塊發出的黃光。「來呀,馬蒂娜,」基思太太高聲喊道,「上牛排吧!……我們給你準備了宴席,威利。都是你喜歡吃的——牡蠣、洋蔥湯、牛排——你還有雙份的小牛腰肉,親愛的,——配著蛋清奶油煎土豆和用雞蛋乳酪做的巴伐利亞甜食。你餓壞了吧,是不是?」

「我能吃下一匹馬,媽媽。」威利說,小事上也要顯示出英雄氣概。威利坐下就餐,吃了起來。

「我原以為你會很餓。」他母親看見他毫無熱情地扒拉著牛排,說。

「我太愛吃了,所以不捨得吃得太快。」威利回答道。他把牛排吃了下去。但當用雞蛋乳酪做的巴伐利亞甜食端上來時,面對那豐美、褐黃、顫動的點心,他卻吃不下去,很快地點了一支香煙,「媽媽,我吃好了。」

「再吃點,你別不好意思,親愛的。我們都知道水兵是怎樣吃飯的。把它都吃完。」

威利的父親一直在安靜地看著他,「你也許在回家前吃過點什麼東西了吧,威利。」

「只吃了點兒小吃,爸,免得走不動。」

基思太太由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客廳走去。那裡另有一爐燒得劈啪作響的旺火。這位海軍學校學員呼哧呼哧地在裡面高談闊論,大講海軍的內幕,分析各個戰場上的作戰情況。他已有三個星期沒看報了,所以他這樣做並非易事。但他信口胡謅,東拉西扯,他的聽眾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在他父母走進客廳時,他第一次注意到他父親跛著腳,走路拄著手杖。過了一會兒,基思醫生打斷大家的提問。「暫停一下,」他說,「有位父親要和他的水兵兒子在私下說幾句話。」他抓住威利的胳膊,拉著他進了書房,一間鑲著桃花心木牆板的房間,裡面擺滿了成名作家的羊皮封面精裝版文集和二十年來各式各樣的暢銷書。窗外是房子後面的一個花園,背陰角落裡的褐黃色花壇上覆蓋著前一段時間下的片片白雪。「到底怎麼樣啊,威利,——海軍?」基思醫生邊說邊關上門,倚著手杖說。

「挺好的,爸。我對付得了。您的腿怎麼啦?」

「沒什麼大事。腳趾感染了。」

「真遺憾。疼得厲害嗎?」

「有一點兒。」

威利驚奇地看了他父親一眼。這是他第一次聽父親訴說病痛。「唉——我能對一位醫生說什麼呢?您請大夫看過了嗎?」

「哦,看過。用不著治。過些時候就會好的。」父子二人眼對眼地互相凝視了一會兒。「我不該把你留在我這兒,不去和大伙兒呆在一起,」醫生說罷,瘸著腿走向窗戶,「但是我們確實從未長談過,是不是?我想我是讓你母親承擔了把你撫養大的全部重擔。現在你就要離開我們奔赴戰場去了。」

威利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父親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威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我自己從未到過海外,你也許也會有這種幸運。」

「我將聽其自然,」威利說,「海軍在我身上花了不少時間,下了很多工夫。如果我的情況足夠好的話,我也許應該到海外去。」

基思醫生用手指捋了捋他的小黑鬍子,兩隻眼睛在威利臉上搜索著,「你有點變了,是什麼造成的?是海軍?」

「我恐怕我還是和原來一樣沒用。」

「你有機會彈鋼琴嗎?」

「我快要忘掉彈鋼琴的事了。」

「威利,」他父親說,「你有女朋友了嗎?」

威利嚇了一跳,但不敢撒謊,「是的。」

「一個好姑娘?」

「她自有她的可取之處,很不錯的。」

「你想和她結婚嗎?」

「不。」

「為什麼不?」

「哦——不是那種關係。」

「不要太肯定了。把她帶到這兒來同我們見見面。」

一個畫面飛快地在威利的腦海里閃過:他曾去過那個在布朗克斯那邊由梅的父母負責照料的狹小、黑暗的水果店。那位母親身體肥胖,穿著一身走了樣、褪了色的黑衣服,臉上長著很多汗毛。那位父親形容枯槁,圍著一條臟圍裙,黃褐色的牙齒間露出老大的牙縫。從他們跟他說的那不多的幾句不成句的話里,可以看出他們的溫良和善。他腦子裡又呈現出了另一幅怪異的圖像:米諾蒂太太正在和他母親握手。他直搖頭。

「唉,從前有一個我曾經不想和她結婚的護士,」他父親沉思地說,「但是我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你母親和我生活得很和諧——啊,人們會好奇我們交了什麼好運。」他仍然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爸,你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父親猶豫了一下,「以後再說吧。」

「你為什麼不去學校看看我呢?那多有意思啊。」

「我沒那麼多空。」

「是的,我知道。」

「不過,我也許會去的,」基思醫生一隻手按在兒子的肩上,「這種生活對你未必是件壞事,威利。我說的是海軍。」

「如果我能完好無損地活下來的話,它也許對我會有好處。」

「會的——咱們走吧。」

在他們重回客廳時,威利看了看錶。差5分4點。他不顧母親的大聲抗議,急忙找了個借口向客人們道別。母親跟著他走到門口。「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呀,親愛的?」她邊說邊把他的藍色雨衣的皮帶繫緊。

「假如我沒遇到什麼麻煩的話,媽媽,下個星期六。」

「噢,不。我要在那之前去看你。」

當他匆匆忙忙走進斯陶克俱樂部時已是6點20分了。他在衣帽間忙著脫外衣時,瞥見了梅,連心裡想好的道歉話都記不起來了。馬蒂·魯賓,那位梅的代理人,正和她在一起坐著。「哎呀,這個猶太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裡幹什麼?」他想。他跟他們兩個打招呼時,態度冷淡。

「祝賀你成了海軍學校正式學員。梅一直在給我講這件事。」這位代理人說,「我真羨慕你這身軍裝。」

威利先看了看自己身上綴著黃銅紐扣的藍色軍裝,又看了看魯賓那身以曼哈塞特和普林斯頓人的口味來衡量剪裁得過於肥大的灰白色、單排扣套服。這位眯縫著眼睛,有點禿頂的肥胖代理人活脫脫像個卡通畫里的平民百姓。「我也羨慕你的衣服,」他不動聲色地諷刺說,選了一把在梅對面的椅子坐下,讓魯賓坐在他和梅·溫中間。「你們在喝什麼?」

魯賓用手勢招來一個服務員,說:「蘇格蘭威士忌。」他又問威利,「你喝什麼?」

「威士忌,分量加倍。」威利說。

「哎喲!」梅目不轉睛地、不太友好地看著威利說。

「一個男子漢敬海軍軍官一杯,」魯賓說。他舉起他半滿的酒杯說,「我幹了我這杯之後就走人。在你來到之前梅·溫和我正在談生意上的一點小事。」

「別忙著走啊,」威利說,「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對不起,梅,我遲到了。」

「馬蒂是個很好的夥伴。我沒在意。」姑娘回答說。

「多謝了,」代理人說,「我知道一個臨時插補的節目應該在什麼時候收場。」他喝乾了他的酒,站起身來說,「祝你們玩得愉快,孩子們。順便說一下,你們的晚飯已付過賬了。」

「這可使不得。」威利說。

「我樂意。我已跟弗蘭克說過了,」他說。他指的是那個侍者領班。「千萬別讓這位水兵出錢買任何東西,他們會敲詐他的。再見。」

威利只好站起來和魯賓握手。「謝謝,」他說,「你真的沒必要破費。」

「就算是我為戰爭做的一點點奉獻吧。」魯賓說罷,就步態沉重地,搖搖擺擺地走開了。

「這就是馬蒂的可愛之處,」梅說,「我不知道他已付了賬了。」

「非常可愛。可也有點俗氣。」威利說著,坐下喝了一大口酒,「我不喜歡強加給我的恩惠。」

「去你的吧,」梅說,「馬蒂·魯賓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我把你包括在——」

「我猜就是那樣,你們是分不開的。」

「我留他在我身邊是為了提醒自己這個世界上還有正派男人認為並非個個女孩兒都可以讓他們任意擺弄——」

「對不起,我看見你美得這麼迷人就變成這樣一隻野獸了。你的朋友大概更喜歡個兒高的姑娘。」

梅很清楚自己的身高不理想,所以穿的鞋鞋跟格外高。這一擊打得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但她振作起精神,「你怎麼敢那樣跟他說話?」

「我表現得很可愛嘛。我請他共進晚餐——」

「你是以請一隻狗在你椅子旁躺下那種方式請人家的。」

「因為我愛你,而且都三個星期沒見你了,所以我想單獨和你在一起嘛。」

「三星期零一下午。」

「說得對極了。」

「再加上額外的一小時。」

「我已為遲到道歉了。」

「要是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坐一小時像是要等人來叫我似的,那當然就更好了。」

「梅,我很高興他和你在一起。我很抱歉剛才不得不丟下你。現在咱們在一起了。咱們就從此時此地從頭開始吧。」他抓住她的手,但她把手抽了出去。

「你可能不喜歡猶太人,或者也不喜歡義大利人。他們有很多共同點。」

「你是真想吵架怎麼的?」

「是的!」

「為什麼而吵呢?總不能為了馬蒂·魯賓吵架吧。」

「當然不。是為咱們。」姑娘攥緊了面前放在桌子上的兩隻拳頭。

威利心疼了,因為她那身灰色的服裝和她那直垂到雙肩上的深紅色頭髮實在太美了。「你想不想先吃點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吃。」

「那好極了。我自己也是連一枚橄欖都吃不下。咱們去塔希提俱樂部吧。喝上一杯,然後咱們就吵架。」

「幹嗎去那兒?你如果認為我對那個地方有感情你就錯了——」

「我說了我要在那裡同我的室友們聚會幾分鐘——」

「好吧。我沒意見。」

但是當他們來到塔希提俱樂部時,衣帽間的女孩與丹尼斯先生還有那些樂師們全都擁過來讚美威利的制服並拿他和梅·溫的浪漫事兒開玩笑,吵架的心思被打斷了。他們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裡喝著酒,旁邊擠滿了喧鬧的激動的人群,大多是陸、海軍軍官和他們的姑娘們。正當10點鐘的餘興表演要開始時,羅蘭·基弗在煙霧和嘈雜聲中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他頭髮蓬亂,衣領軟蔫,兩眼充血,手裡牽著一個大約35歲,穿一身粉紅色綢緞衣服的肥胖金髮女郎。由於化妝太重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嗨,威利!你好,夥計!那根大彈簧今晚挺得如何啊?」

他快活地咯咯笑著,審視著梅·溫。威利站起來把他介紹給梅·溫。基弗問候梅·溫時頭腦突然清醒了,態度恭敬,彬彬有禮。「喂,你覺得馬臉老凱格斯怎麼樣?」他又以樂不可支的樣子說,「去聽音樂演奏了,我敢發誓他是去了。他們給了他一張軍官俱樂部的免費門票。他讓我去,我說『傻瓜才去呢!』」他在那金髮女郎的胳膊上擰了一下,「咱們有自己的音樂會,是吧,寶貝兒?」

「不要無禮,」金髮女郎說,「你為什麼不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們啊?」

「這是圖茜·韋弗爾,朋友們。圖茜,這個傢伙是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生。」

「你好。」圖茜以大學高年級學生舞會上的最佳儀態說。

「再見,朋友們,」基弗在圖茜似乎決定要顯示自己的社交本領時卻拉著她離去,「我們還有酒要喝呢。」

「別忘了,」威利喊道,「午夜過後每晚到一分鐘記5個過。」

「小子,你是在跟一個活鍾說話呢,放心吧。」基弗高喊道,「拜拜。」

「基弗的口味古怪。」威利落座時說。

「他也許認為你的口味古怪呢,」梅說,「再給我要一杯酒。」

表演場上仍然是平時搞笑的節目主持人,女歌手,奇裝異服,笑死人的喜劇班子表演的那些節目。「今天晚上,」節目主持人在最後一場表演結束之後大聲宣布,「和我們在一起的有兩位今年3月里在塔希提演了好幾個星期給觀眾帶來歡樂的大藝術家,剛剛結束了在可里普頓·魯姆的勝利演出的可愛的女歌唱家梅·溫和威利·基思,他現在正在為國家效力。」他用手指著他們並為他們鼓掌。粉紅色的聚光燈跟著照到了這一對男女身上。他們勉強地站了起來,眾人鼓掌歡迎。當在場的軍人看見梅·溫時,掌聲更熱烈了。「我們也許能請動這迷人的一對兒給大家表演一曲。他們兩人在一起看起來好不好啊,朋友們?」

「不,不。」威利說,梅也直搖頭,但掌聲卻更響了。

「莫扎特!」負責衣帽間的那位姑娘大聲喊道。觀眾不知道她喊的是什麼意思也跟著喊了起來。「莫扎特!莫扎特!」逃是逃不過了。他們只好走到鋼琴跟前。

梅唱得很甜美,聲調有些哀傷。表演里有某種東西使全場鴉雀無聲,那是一種穿過煙草與酒精氣味的煙霧對逝去的愛情的告別與惋惜,感動了所有即將離家奔赴戰場的男子漢們,甚至連那些聰明地設法留在後方的人都受了觸動,感到隱隱的痛心和羞恥。圖茜·韋弗爾擠在酒吧間的一個角落裡用帶有濃重香水味的手帕捂著眼睛。

梅在唱到歌兒的最後幾節時幾乎都唱不下去了。到結尾時,場上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她沒有鞠躬謝幕就匆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樂隊奏起了三步舞舞曲,一對對舞伴擠滿了舞場。「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唱得那樣砸鍋。」她對威利嘟囔著說。

「你唱得棒極了,梅。」

「我現在可準備吵架啦,」姑娘喝著她那走了氣的飲料說,「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我不信。」

「別再往糖果店給我打電話了。我不會接電話的。」

「為什麼?為什麼?」

「那就讓我換個說法吧——你會跟我結婚嗎?」

威利繃緊嘴唇,低頭看他手中的玻璃杯。號手對著麥克風把小號吹得震耳欲聾,跳舞的人跳得使桌子都輕輕搖動起來。梅說:「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指望你和我結婚。這都是我的錯。那天吃比薩餅你給我講你的身世時就說明白了。直到最近我一直都非常快活,我沒有在意。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的某個地方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我忘了自己就是圖茜·韋弗爾——」

「你說什麼呢,梅——」

「啊,當然啦,再苗條一些,再年輕一些而且更中看一些——你就會把我們兩人中的她或我帶回你家去見你媽媽嗎?」

「梅,我們兩個還都是孩子——再過三個月我就要出海——」

「我知道。你是個可愛的孩子,威利。我希望你日後找到個最好的姑娘。我就是不想再充當三個月的圖茜了,就連再過一個那樣的晚上都不行。實際上再有一分鐘都不行。」她眼淚汪汪地站起來說,「絕不能讓人說你被記過是我造成的。咱們走吧。」

他們出了門,鑽進一輛計程車,開始了兩人從未有過的最痛苦的親吻。這不是歡樂而是兩人誰都無法停止的折磨。計程車在弗納爾德樓門外的街燈下慢慢停住。威利的手錶顯示著11點25分。「接著開。」他哽咽著對司機說。

「去哪兒,先生?」

「隨便,就沿著河濱大道來回開吧。只要在午夜前回到這裡就行。」

「好的,先生。」

司機發動了馬達,推上了他與乘客之間的玻璃隔板。計程車順著下坡衝上了大道。他們吻了又吻,說了更多不相連貫的廢話。梅撫慰地將威利的頭摟在自己胸前,撫摸著他的頭髮說,「有時候我認為你喜歡我。」

「我不知道上帝為什麼要創造一個像威利·基思這樣優柔寡斷的人——」

「你知道馬蒂·魯賓說什麼嗎?」

「讓馬蒂·魯賓見鬼去吧。」

「你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威利,可他是你的一位朋友。」

威利坐起身來,「整個亂局就是他引起的。」

「我問過他我該把你怎麼辦。」

「那他准說把我甩了。」

「才不是呢。他說他認為你真的愛我。」

「好啊,馬蒂萬歲。」

「他很想知道假如我進了大學你母親是否會認為就比較可以接受我了。」

威利大吃一驚。哀鳴和誓言他永不磨滅的愛情是一回事。這件事情可就不同了,得嚴肅對待。

「我能做到的,」梅急切地說,「我仍可以進亨特學院2月份開始的那個班。雖然你認為我不學無術,我中學時的成績可都很好。我甚至還有一份大學評議會的獎學金,假如它還有效的話。馬蒂說他能在紐約及其周圍地區為我弄到足夠的演出定單維持我的學習和生活。不過,無論如何,我只在晚上工作。」

威利需要爭取時間。他那必欲得之而後快的美麗寶物又一次要進入他伸手可及的範圍了,但它卻起了使他清醒的作用。梅用一雙燦若晨星、滿懷期望的眼睛盯著他。她那久經磨練的戒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頭再去過學校生活你受得了嗎?」

「我是相當頑強的。」她說。

威利意識到她是在說真話。她不再是個只能共歡樂的伴侶而是個為了得到他的生命挑戰他母親的人。一切都在短短几分鐘里起了變化,他被弄得暈頭轉向了。「我實話告訴你,梅。這在我母親看來沒有絲毫的差別。」

「那你看有差別嗎?」

威利注視著她的眼睛,畏縮了,轉開了目光。

「不要煩惱,親愛的,」她突然語氣冷冷地說,「我向馬蒂預言過答案。我說了我不怪你,我現在也不怪。告訴那小個子司機送你回海軍去吧。時間不早了。」

但是當計程車再次在弗納爾德樓前停住,威利不得不下車把梅永遠拋在身後時,他卻做不到了。在差3分鐘12點時,他開始了他絕望的長篇大論,企圖收復失地。邊道上,海校學員們有的跑著,有的走著,有的步履蹣跚地朝大門趕去。有幾個還在大樓的一些隱蔽角落裡和姑娘親吻呢。此時,威利所祈求的主要是他和梅應抓住這一時刻,在還能夠享受幸福的時候盡量享受,哪怕就此醉死也在所不惜,因為他們再也不會有現在了,青春是一種不能長駐的東西,等等,等等。他花了整整三分鐘才訴說完這個心愿。車外面的一對對情侶都已完事了,海校學員們所形成的人流不見了。但是威利不得不彬彬有禮地等待著梅的答覆,儘管他被記過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希望她的答覆簡明而令人滿意。

「你聽好了,威利,親愛的,」梅說,「這是最後一次,因為咱們一切都結束了。我是一個有很多問題的布朗克斯窮女孩兒。我不想在這些問題上再加上一段毫無希望的戀愛佚事。我有一個母親和父親開著一個不賺錢的水果店,一個當兵的哥哥,另外一個哥哥完全不務正業,除了他為了擺脫困境回家來要錢時我們是永遠見不到他的。我所想要的只是有個掙錢的機會,平平安安地生活。我是個傻瓜愛上了你,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做,而你是個比我更傻的大傻瓜。從情感的成熟程度來說,你只有15歲的樣子。當你的頭髮在後腦勺豎起來的時候,你看起來就像一隻兔子,而這樣的時候常有。我想我大概是一個貪愛比較文學的人。此後我將遠離任何一個受過中學以上教育的男人,而且——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她氣惱地岔開話頭,「你幹嗎總看你的手錶呀?」

「我要被記過了。」威利說。

「滾出去——從我的生活里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姑娘狂怒地咆哮道,「你一定是上帝因我不做彌撒而給我的懲罰。出去!」

「梅,我愛你。」威利打開車門說。

「你去死吧。」姑娘哭著說。她把他推了出去,用力關上車門。

威利疾步跑進弗納爾德樓。等候他的是入口處上面的一個巨鍾。它嬉笑著告訴他:12點過4分了。鍾底下海軍少尉布雷恩滿臉笑容,那副幸災樂禍的得意樣子甚是可怕。

「啊,海校學員基思?是吧。」

「是的,長官。」威利喘著粗氣,筆直地站著顫抖著說。

「考核表上記著你超假未歸——弗納爾德樓惟一的一個,基思學員。我本來希望是什麼地方出錯了。」他的獰笑說明他很可能更希望的是根本沒有出錯。他臉上所有的皺紋都因為高興而向上彎了上去。

「對不起,長官。情況——」

「情況,基思學員?什麼情況?我所覺察到的惟一有關情況,基思學員,是你已記了20個過,全弗納爾德樓的最高數字。基思學員,你對這個情況是怎樣想的?」

「我對此感到遺憾,長官。」

「你對此感到遺憾。謝謝你告訴我你對此感到遺憾,基思學員。我太愚蠢了,還以為你對此感到高興呢,基思學員。不過你很可能已經習慣你的上級的這種愚蠢了。你大概認為我們全都愚不可及。你很可能以為本校的所有規定都是愚蠢的規定。你要麼就是這樣想的,要麼你就是認為你完美無缺根本不必遵守這些為平庸之輩制定的守則。是哪一種,基思學員?」

為幫助這個學員就這個有趣的問題做出選擇,他把他那張溝渠縱橫的臉直戳到距離威利的鼻子不到兩英寸遠。在「后甲板」上站崗的海校學員從眼角里觀看了這場對話,都很想知道威利如何擺脫那個特殊的困局。威利目不轉睛地看著布雷恩海軍少尉頭頂上稀疏的絨毛,意識到須保持平靜。

「50個過意味著開除,基思學員。」這位教官樂得喉嚨里汩汩直響。

「我知道,長官。」

「你可快夠資格了,基思學員。」

「不會再被記過了,長官。」

布雷恩海軍少尉將他的臉回縮到正常距離。「戰爭是按鐘點打的,基思學員。攻擊是按命令發起的。不能晚4分鐘。晚4分鐘能導致上萬人死亡。一支艦隊可能在4分鐘內被整個兒擊沉,基思學員。」布雷恩少尉是在按通常的模式做的,明明是貓捉老鼠式的取樂,卻罩上了崇高道德教育的外衣,雖然所教的道德並沒有錯。「你可以走了,基思學員。」

「謝謝你,長官。」

威利敬禮告退,垂頭喪氣地爬上九層樓梯。電梯午夜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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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艦嘩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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