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監獄
太陽在澳大利亞海岸升起,岸邊有一處陰鬱灰暗的監獄。
陽光未能射透那森嚴壁壘的高牆,牢房內陰森暗淡,屋頂懸吊下來的小燈泡,發出微弱的光。
凱格斯身體一顫。他是力大無比的壯漢,一臉兇相,背部隆起一團肉峰。
他坐在小凳上,從床上掀起黑毯子披在身上,毯邊沿他身體兩側耷拉下來,如兩隻翅膀,他看上去像一隻正欲撲食的座山雕。
被撲的正是布查,此刻他正酣睡,就在座山雕的利爪撲殺範圍內,唾手可得。布查是布查爾①的縮名,他被關進監獄,是因為他人如其名,名符其實;他總是動不動就亮出彈簧刀。
凱格斯撲上去,不過,只是擄掉了同牢難侶身披的毯子,並把搶來的毯子又加在自己肩上。
牢中沒有暖氣,沒有電視、收音機、讀物,牆壁上連圖畫也沒掛,只有石縫間滲出的冰涼的水珠。早餐還未送來,即使送來了。也不過是毫無味道的爛飯。沒有寄託,只有在無望中度過餘生。
太不公平了。他不過殺死了四個人,還有兩次欲殺未遂,所以不應受如此重罰。現在他喪失了一切權利。
沒有人可以交談。好在可以讓這笨蛋醒過來聊聊,於是凱格斯照那肋骨部位兇狠地踢了一腳。
布查呻吟著睜開雙眼,他揉著肋部哀鳴道:「你想起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嗎?」
「就是要給你道個早安。」凱格斯嚎叫著。
「一睜眼先看到的是你惡凶凶的臉,這可不是道早安。昨天早上比這會兒可好多了,因為你還沒來呢。他們怎麼搞的,為什麼把你和我關在一起?」
「我想他們認為你需要個好伴。」凱格斯說。
「你幹了什麼事,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難道你還沒看到報上說的嗎?」
「報!什麼報?我關進來六個月了,一張報也沒看過。」
「唉,」凱格斯說,「要是沒聽到關於我的事,那你可是虧多了。到處都傳遍了,大家全知道。」
「我還不知道,」布查道:「講給我聽聽,讓我高興高興。」
「嗯,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就把那些有滋有味的精彩細節告訴你。
一開始是在舊金山的一處漁家碼頭出了點麻煩,一個喝醉了的水手礙了我的事,我最討厭別人礙事,我給惹煩了,於是殺了他。沒人看見,我便溜進一隻小船跑到蘇薩雷托,我躲在謬爾叢林里,待那件事煙消雲散之後,我才出來。
「干那事大輕而易舉了,所以我又幹了一次,殺死了兩個,叫人們給抓住后在監獄里過了一段。我使他們相信那是非預謀殺人,並且表現好而被釋放。你可不知道,好好表現一下會多有用。
「可在舊金山,是混不下去了,於是我動身去南海。」
「為什麼去南海呢?」
①布查爾(Butcher),英文butcher一詞有「屠夫」的意思。——譯者
「因為我曾聽人說起過珍珠可以發財的事。有個大動物學家在那建了個珍珠場,並且想讓年輕的動物學家哈爾·亨特去看看。當然這一切都是極其秘密的。
「我想辦法認識了這位叫亨特的傢伙——告訴他我是傳教士,要去太平洋各島感召異教徒。」
布查笑道,「你,傳教士?你怎麼能不露餡兒呢?」
「容易得很,你知道嗎,我家那老傢伙活著的時候是個牧師,我也得去『禮拜學校』,①」聽到耳朵都磨出了繭子。我能熟練地背誦聖經,也許做不到每個字母全準確,可是誰又能聽得出呢?我們家人還真想過讓我當一名傳道士呢!所以扮成傳教士,對我是一點不成問題。我擺出教堂教長的姿態,為那些未開化島嶼的異教徒們帶來喜訊。
「亨特和他弟弟羅傑想幫助當地的土人,所以他倆讓我上了他們的汽艇,與他們一起從波那佩大島旅行至更北部的那些小島。我想先了解到那個珍珠島的方位之後,我再坐小帆船回來偷走珍珠。於是,我每天都看航海日誌,哈爾對此起了疑心,開始在日誌里標上假方位。
「我們到了一個孤島——島上沒有任何生命——於是我隻身一人溜進汽艇逃之夭夭,把那兩個孩子甩在島上讓他們去等死吧。唉,這就是剛才說的沒殺死的那兩個人。我認為他們必死無疑,便租了只帆船沿迴路找珍珠。可是,由於那個小滑頭在日誌里記下了假的方位,我找不到那個島了。當我回到波那佩島時,幾乎要死了。與此同時,他倆造了個木筏,等我到波那佩時,他們早到了。多讓人掃興!」
「他們讓你好一通折騰,」布查說,「他們騙了你。他們這樣的滑頭才應該呆在我們現在這兒呢。」
「是的,」凱格斯大聲說,「我永遠不會饒恕他們。我在這兒終身服刑,他們卻自由自在。等著吧,我要找著他們,還有他們那個船長——他不讓我偷他的船。」
布查的眉毛一揚,「你打算離開這兒?」
「只要能逃身出去,我就先去新幾內亞,在航海訊息欄里找到亨侍他們倆的去向。我一定要找到他們,殺死他們。他們上一次把我騙了。」
布查聽不明白,「他們怎麼騙你了?」
「怎麼槁的,我不是告訴你了嘛,還有好多沒來得及說呢。他們沒死在那個島上,就是騙了我;他們記假方位,就是騙了我;他們告訴警方說我不是傳教士,就是騙了我;我在海底城當上了教堂的教長,他們沒讓我干成,這就是騙了我;我想借一次山崩埋了他倆,他們躲開了,就是騙了我;我打算去搞一隻滿載金銀的船,船上的黃金足夠我悠悠閑閑地過一輩子,也未成,就是他們騙了我;我在『星期四島』上殺死了養珍珠的人,他們讓軍警抓住我,這也是騙了我。他們現在還在騙我——讓我在這個臭哄哄的洞里腐爛、了卻一生。欺騙、欺騙——全是欺騙。這些人就不該活在這個敬畏上帝的世界上。」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布查說,略顯疑慮,彷彿還未全搞明白。「不過你真的打算離開這臟窩?」
「當然。」
①指星期天去教堂。
「你發誓?」
「我發誓。咦,你知道什麼我還不知道的秘密吧?」
布查猶豫道,「你能讓人信得過嗎?」
「該與朋友實話實說,我告訴了你一切,你要說什麼就痛快說吧。」
「嗯,這是相當秘密的。」
凱格斯臉色一沉,他惡狠狠地踢著布查。「快說——否則我活剝了你的皮。」
布查幾乎是在耳語,「我們有一幫人準備明晚越獄。你想不想參加?」
凱格斯咧嘴笑了。「我想不想?除了這個我什麼也不想。」
「好吧。別吭聲,什麼話也別說,誰也別看,否則就會露餡兒了。能保證嗎?」
「當然。我保證——我是信守諾言的。可是你們打算如何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