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萬年前的你
你,想想你自己,當文明之初時——你會是什麼樣?你在做什麼事?你又有什麼樣的行為?
「真有點令人毛骨悚然,」哈爾說,「如同一場夢。我總是這樣想,這些食人的土人也許和一萬年前的我或我的祖先一樣。我感到自己退回到了石器時期。」
「噢,」羅傑說,「那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我認為自己是個傻爪蛋。」
「沒關係,」羅傑寬慰道,「再過一萬年,你就會擺脫愚昧了。」
哈爾一把將弟弟的頭按到身旁的水裡。
孩子們很快地掌握了這些單純人的簡單的語言,已經可以與當地人進行一些交談了,隨後,他們也了解到當地人更多的怪習慣。
自從巫醫被驅逐后,帕瓦當了村頭,孩子們和他交上了朋友。這會兒,帕瓦坐在他倆身旁,正在數著他從蟒蛇腹中取出的雞蛋。
帕瓦的母雞是下蛋的能手,他為此而驕傲。當母雞離開窩的時刻,蟒蛇侵佔了雞窩併吞下了雞蛋。於是帕瓦用磨尖的石刀剖開了蛇腹,發現雞蛋既沒碎也沒裂。
此刻他正在數雞蛋,那數法真讓人好奇。他先點左手的五指,然後是左腕、左前臂、左臂肘、左上臂、左肩、脖左側、左耳、左太陽穴、前額,接著是身體右側的相同部位,最後數到右手的小指,總共27。這是最高計數了。
可是還多出兩個雞蛋,既然數不過來了,帕瓦只好打碎了雞蛋,將生蛋清吞了下去。
帕瓦有支筆,但不會寫字。他羨慕哈爾的圓珠筆,所以哈爾就把那支筆當做禮物送給他了。筆是金色的,村頭兒認為是件很好的裝飾,所以他把常戴在鼻上的野豬牙取下,硬是將筆塞進,掛在鼻子上。與豬牙相比,筆確實美觀多了,他的朋友們更是認為美極了,特別當他按筆的尾端,圓珠芯從另一端凸出,簡直如同變魔術一般。
「不知道他是否理解寫字是怎麼回事?」羅傑說。
「一萬年前,我肯定誰也不懂,」哈爾說,「那時還沒有書寫這回事呢。」
「那埃及人呢?」
「他們在後來才發明了文字,而且實際上不是在寫字——是在畫圖。咱們試試帕瓦,看他怎麼想。」
帕瓦已經在河裡清洗了雞蛋,又放回雞窩,那幾隻母雞立刻回到窩中,用自己溫暖的身體伏蓋住雞蛋。
哈爾在筆記本上寫著,他注意到帕瓦正在旁觀看,似乎在想哈爾為什麼把時間浪費在划這些毫無用處的圈圈點點上。
「咱們讓他看看書寫也有一定的神通,」哈爾說,「你到一個朋友家去,我讓他帶個字條去找你,你把字條上所要的東西交給他。這樣,他就會明白鉛筆的威力了。」
羅傑走開了,坐到一間屋子門口,哈爾指著岸邊的一條魚向帕瓦比劃著,他用兩手做了個向下戳的動作,帕瓦點點頭——他明白哈爾需要一支尖矛。
旁邊正巧有個男人在劈圓木準備做獨木舟。
哈爾順手拾起一塊木片,在上面寫下「矛」字。他將木片遞給帕瓦,道:「去找羅傑。」手指著屋子的方向。
帕瓦看著木片和上面的標記,有些不知所措。最後他還是手執木片走開了,不過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他認為哈爾有點暈乎乎的。他走到羅傑處,遞給他木片。羅傑二話不說,轉身進屋,拿出尖矛交到帕瓦手中。
帕瓦帶著木片和尖矛回到哈爾這裡,他看著哈爾,彷彿哈爾是一名神工巧匠。氣喘噓噓的帕瓦遞上尖矛,揮舞著那木片急匆匆地跑去找朋友「看看白人做了些什麼吧,」他彷彿在說,「看看這木片,他能讓木片說話,我把木片給羅傑看,木片就告訴他一切,木片會說話啊!」
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村裡人剛剛知道書寫帶來的奇迹。連續幾天,人們交口讚歎「會說話的木片」。
對於這些生活在石器時期的人們來說,不僅僅書寫是神秘的,就連圖畫也令他們費解。哈爾從船上拿來一本雜誌和一些照片。雜誌的封面上是一匹河馬,帕瓦和他的朋友們看不明白。
「這是什麼?」帕瓦問,「一匹馬?」
「不,」有人說,「是樹。」
帕瓦打開封頁,看著封二頁。「餘下的怎麼看不見了?」
哈爾又讓他們看了羅傑的一張照片。
「哈,」帕瓦道,「這個我知道,是袋鼠。」
「不,」一位上了年紀的人說,「是野豬。」
其它的人認為可能是鯊魚、梭子魚或章魚。
他們將照片翻過來,隨後露出疑惑之色,他們不明白這動物身體的後部怎麼沒有突出來。
哈爾告訴他們那是羅傑的照片。
帕瓦搖著頭,堅持說,「是袋鼠。」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他手指著遮住羅傑腿部的灌木叢,看上去羅傑就像棲身於樹上,而且新幾內的袋鼠類確實攀爬樹木。還有什麼能更好地證實這一點嗎?
羅傑覺得很好笑,也略有些惱怒,「好吧,我還是當只袋鼠吧,我可不想當野豬。」
「我們把你運回家,爸爸可以把你賣給動物園嘍!」哈爾說,「爬樹的袋鼠能賣大價錢呢。」
圍觀的人們欣賞著哈爾的手錶,只要是發光的飾物他們准喜歡。可是當他們聽說手錶是顯示時間的,他們卻露出鄙夷之色,唉,這些白人簡直是傻透了。
帕瓦解釋說,他們不需要什麼機器來告訴他們時間。
「太陽在河對面時,就是上午;太陽到了河這邊,就是下午了;等太陽跑到山背後,那就是晚上了。」
這些人總是沒完沒了地用手指戳兩個孩子的衣服,他們搞不懂樹皮怎麼能變得這麼軟,須知他們自己是以樹皮與草為衣的。
有兩人同時向哈爾要他腿上穿著的東西。哈爾從船上取來一條褲子送給他們。兩人爭搶起來,很可能會發生血斗。這時,有一人想出了解決辦法,他從中間將褲子撕開,於是兩人各穿著一條獨腿褲在村子里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
有個小男孩赤身裸體,與初生的嬰兒一樣一絲不掛,他想要頂帽子,哈爾滿足了他的要求,這小傢伙戴著帽子赤裸著身體驕傲地四處行走。
有一天,帕瓦到船上來玩,一眼看到了年輕的自然學家們採集標本用的手推車,特得船長這一天十分大方,從儲藏室里取出食物裝了滿滿一推車,並用小船送到岸上。推車剛一放到地上,帕瓦就用他那強壯的背部背起推車向村裡走去。
「不對,不對,」哈爾喊道,「不是那樣背著。」
他讓帕瓦將車放到地上,隨後端起扶手向前推去。整個村子都被驚動了,村民們紛紛過來看著這個不停滾動的東西,讚嘆不已。
「這個大碗——它會走!」
這是奇迹。每個人都要試推一下,對於他們來說,剛剛才開始了解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輪子。兩個男孩子也從中意識到這一奇迹,這個不斷滾動前進的東西是如何造福於我們的,沒有它就不會有馬車、貨車、汽車以及飛機的起落架,也不會有製造產品的機器,正是這些東西才使我們的生活變得舒適。
村內的房屋只有窗戶而無玻璃——所謂的窗戶無非是蚊蟲及雨水可自行
穿入的窟窿。帕瓦在參觀「飛雲」號時,曾試圖把頭探出窗外,結果被硬硬地碰了一下。他縮回頭,緊盯著窗戶,可是什麼也沒發現。
「怎麼啦?」羅傑問。
「我想看看外面,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想是白人的神靈吧。」
羅傑力圖用土語解釋,「沒有人碰你,你的頭撞在……」他卡住了,不知道土語「玻璃」一詞如何說。「『玻璃』叫什麼?」他問哈爾。
「沒有這個說法——土語中沒這個詞,對於他們一無所知的東西,怎麼會有詞呢?」
羅傑抓住帕瓦的手指敲打玻璃,「是一種石頭,」他說。
帕瓦搖著頭,「不是石頭,有石頭擋著是什麼也看不到的。我想是鬼。」
其它參觀的人也碰上了同樣的問題,可以見到不少被窗戶撞傷了的頭。
羅傑啟開一筒白油漆,在每一塊玻璃上劃一道白線。人們看到線后就能意識到實物的存在,於是沒有再發生「窗鬼」攻擊人的事件。
「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挺傻的。」羅傑說。
「和你一萬年前一樣,」哈爾說。
一切壞事都是鬼造的孽。比如,和煦的微風是善神所賜,但是將房屋和樹木席捲而去的颱風卻是惡鬼。雷擊、閃電也是鬼。河中也處處是水鬼,只要你不會游泳,水鬼會隨時溺死你。樹林里則死鬼遍布——因為即使是好人在他死後也會變成鬼,由於親人不再贍養他,親朋好友已經忘卻了他,於是他就會對這些忽略行為給予懲罰。
所有的石頭也充滿了鬼,大石中含大鬼。如果某塊石頭顯出人狀,那就萬萬不能碰。當羅傑正為此而感內疚時,有兩位長者抓住他,口中前言不搭后語地哼著什麼,為羅傑驅鬼。有一位往自己嘴裡填滿了紅檳榔、辣椒、石灰,嚼成一團,然後噴到羅傑的臉上。
「謝謝。」羅傑道。他知道這些土人是力圖好好待他。
當羅傑修剪完指甲,把剪掉的指甲扔到地下時,帕瓦小心翼翼地拾起來,並交給羅傑。
「唉,他幹嗎這樣做?」
特得船長解答了他的問題,「他們以為,如果把自己的一些東西亂丟,如指甲、破衣片、頭髮、自己吃過啃過的豬骨頭、雞骨頭,那麼鬼就會利用你的這點蹤跡發出惡咒。你注意到沒有,這些人怎麼嚼檳榔果、噴吐汁?他們往外噴的時候十分小心,散開的滴液極微小,這樣俞沒有人能夠再舀起來,也就無法發咒了。」
土人們對螢火蟲尤為懼怕,螢火蟲被視為死人的幽靈,它們一一打著燈籠,尋找各自的親戚以便懲罰他們。
他們也同樣地懼怕動物。當你死後,你體中之鬼就變成了虎鯊、科摩多巨蜥、龍蠍或一隻大黑蝙蝠。你並不是怕這些動物的牙齒或爪子,而是怕你祖父或叔叔、婆婆死後所變成的這些動物的幽靈。
有幾個村民缺手指頭,有一位對哈爾和羅杰特別好的婦女沒有鼻子、手指。帕瓦解釋了其中的原由。這位婦女的丈夫死了,這寡婦必須削去自己的鼻子以寄託哀思,她的孩子也接二連三地死去,每次她就割去一隻手指。村裡有一個人割手指的技術很高明,他將手指置於木頭上,用扁石斧一下就能砸斷手指。被割斷的指頭掛在灶間放干,次日燃燒后與死者一同掩埋。
同是這位婦女,頭枕其亡夫的頭骨而眠,以便讓丈夫的德行傳給她,不過她事先將頭骨的下顎移開,以免被咬。
另一位婦女用繩子拴掛起她丈夫的頭顱,佩戴在脖子上,每逢她走動時,那頭骨就在胸前一擺一擺的,真是夠討厭的,太礙事了,可是她卻滿不在乎,她只求使丈夫歡欣,不要差鬼神到世上來折磨她。
「告訴你,」特得船長說,「這些人連睡覺都害怕,因為他們也許會夢見到了另外的地方,如果在這會兒突然將他們喚醒,那麼就來不及將神靈召回自己的體內。」
當地人如此眾多的懼怕令兩個男孩子傷感,他們以前從未意識到,與一萬年前相比,生活在當今的時代是多麼幸運。雖然,現今世界還存在著許多錯誤之處——但是其優越之處卻遠遠超過石器時代。
哈爾與羅傑並不懼怕數以千計的鬼神——石中、樹上之鬼、水鬼、雷鬼、
風鬼、令人寒冷的鬼、使人生病的鬼、已故先輩變成的鬼,鬼、鬼、鬼。他倆在四處活動時並不因懼怕這些鬼而膽戰心驚。
唯一讓他們考慮的鬼是他,他在下大獄前曾向他們發誓說,「等我出去就找你們算帳。」
「不過我們用不著力凱格斯而憂心忡忡,」哈爾說,「他離我們遠得很,牢牢地鎖在獄中,永遠也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