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獵豹的晚餐
營地在公園的邊緣,所以只幾分鐘,汽車就出了國家公園,來到一道刺籬笆的外面。這不是陷阱線籬笆,這是一個村子的刺牆。
「為了防止野獸進村?」羅傑問。
「不,」克羅斯比說,「是為了不讓牛群出村。這些馬薩伊人①是放牛為生的,你可以叫他們非洲牛仔。進來見見他們吧。」
隊長領著羅傑和奇奇穿過刺牆的一個門進了村。羅傑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村莊,但沒見過這種模樣的村莊。小屋像蟻山,而不像房子,蟻山都比這些屋子要高些大些。這些小屋的屋頂才有羅傑的下巴那麼高。
「像是用泥巴糊的。」羅傑說。
「差不多,他們先用樹枝搭好骨架,然後用牛糞和粘土糊在上面。」
「門才不過三英尺高,他們是伸格米人①嗎?」
「才不是呢,瞧!」
從最近的小屋裡出來了一個人,鑽出門時,他不得不使勁彎腰,胸部幾乎要碰到膝蓋。當他出得門來站起身時,他的身高要超過6英尺——幾乎與羅傑在月亮山上看到的瓦杜西人②一般高。
「為什麼人這麼高,卻把門做那麼矮呢?」
「他們自有他們的道理,如果有敵人想侵入你家的話,他就不得不深深地彎下腰才進得了門。這種姿勢使他毫無還手之力,在頭上給他一下,或用矛一戳,他就得在門口倒下。」
從泥巴小屋中鑽出一個又一個人來,他們見到克羅斯比都露出了笑容,可見克羅斯比跟他們很熟,而且很受歡迎。他們身上除了披一件牛皮斗篷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頭髮糊著紅色的粘土,在額前梳著一條短辮,腦後則編著一條長辮。這些人從小就在耳朵上扎洞,並墜以重物,所以他們的耳朵都是長可垂肩的,那個耳珠上的洞也就越墜越大。到中年時,這個洞已經可以裝一個相當大的東西了,這也非常有用,因為他們的斗篷是沒有口袋的。
當他們對著羅傑笑的時候,羅傑發現他們咧開的嘴裡,上下都少了兩顆牙齒。他問克羅斯比,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有時會得牙關緊閉症,牙齒死死地咬在一起,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為了能在患這種病的時候,把食物和水灌到嘴裡,他們只得敲掉幾顆牙齒。」
「牙關緊閉症是可以治得好的呀,他們不看醫幹嗎?」
「他們不相信醫生。事實上,現代的事物他們都不太相信,他們堅持著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
一個挺英俊的馬薩伊人,面帶笑容,來到羅傑跟前,站定之後,猛地朝羅傑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看到羅傑驚愕的樣子,克羅斯比不禁開心地大笑。
那位馬薩伊人似乎還在等著什麼,站在原地不動。
「回吐他一口。」克羅斯比說。
羅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①東非一帶游牧民族的一支。
①非洲一帶的種族。其特徵是身材矮小,一般約1.40米高。
②中非一帶的種族,男於身高一般在七英尺(約2.13米)以上。
「朝客人臉上吐唾沫,是馬薩伊人表示友好的禮節,」隊長說,「不能讓他老等著,不然他會動怒的,趕快回吐他一口!」
羅傑儘可能多地在嘴裡積滿唾沫,使勁朝馬薩伊人臉上吐去,這位高大的馬薩伊人咧開嘴笑了。
婦女和孩子們也從小屋裡鑽了出來,但都很怕生,不敢走近。孩子們赤身露體;婦女們則披盔戴甲——不是騎士們穿的鎧甲,她們的手臂戴滿了金屬的手鐲,脖子上戴的是金屬彈子串成的項鏈,金屬的大耳環寬達幾英寸,腰間圍以各種金屬飾物,腿部從踝到膝全部纏著一圈又一圈的金屬線。看上去金屬線是唯一的現代化的東西。
「她們到哪兒買這些金屬線?」
「不是買的,從附近的電話線偷來的。」
羅傑還注意到,這些落後、原始的人身上幾乎是一塵不染。對於住在泥巴小屋中的人來說,他們真算是非常乾淨的了。
「他們一定每天洗幾次澡。」
「不,」克羅斯比說,「他們一生只洗兩次澡——出生一次,成年時一次。」
「那他們怎麼能使身子保持那麼乾淨?」
「沙。你洗過沙浴嗎?你要試一試的話,可以洗掉你一層皮。他們洗慣了,所以只洗掉身上的塵土。」
克羅斯比改用土話跟一個土著人說些什麼,他指指獵豹,又指指小屋旁的一頭牛。馬薩伊人則不斷地使勁點頭。隊長用英語對羅傑說:「馬上就可以給你的獵豹弄點血,但用不著殺生。在這個地方,馬薩伊人有點像獵豹——他們也靠飲血為生,血和牛奶。這可能是世界上人的飲食中最奇怪的食譜了——儘管在你們的國家裡,有些人的減肥食譜也夠怪的。」
「你是說,馬薩伊人只喝血和牛奶,而不吃肉、蔬菜、水果?」
「少數進化一點的吃一小點肉,可能節日才吃。大多數碰都不碰。而且從不吃任何蔬菜,或湯,或沙拉,或麵包、餅乾,布丁、點心,不吃乳酪、牛油,不吃雞蛋,不吃果醬或果凍,什麼甜東西都不吃,什麼水果都不沾。」
「僅僅喝血和牛奶!」羅傑感到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僅僅喝血和牛奶!人們會認為他們一定瘦得一陣風就可以刮跑,但他們看上去都挺壯實。」
「他們的確很強壯,而且很勇敢,一個馬薩伊人可以赤手空拳與一頭獅子或豹子搏鬥,一個年輕人必須只用矛殺死一頭成年獅子之後,才可以宣稱自己已成為男子漢。」
羅傑看看那些母牛,「牛奶就是從它們身上來的了,那血呢,從哪兒來?」
「來吧,讓你瞧瞧。」
那人帶著一張弓和一支箭,他選中了一頭母牛,在離牛不到六英尺的地方站定,一條腿跪在地上,用箭瞄準了母牛的脖子。
哈,羅傑想,不殺死牛——完全是瞎扯。他肯定要殺掉那頭牛。
牛並不驚慌,仍舊安靜地嚼著草。他放了箭,射中了,牛仍然安靜地、像沒事兒似地嚼著草。羅傑注意到,箭頭只扎進去了幾分,還不到一英寸深。
原來,在箭鏈的後面套著一個卡子,使箭頭不可能扎深。箭頭一定很鋒利,牛還沒覺得疼就扎進去了。
箭手拔出箭,一股血從牛的脖子上冒了出來,另一個土著人用一隻葫蘆接著,牛就像讓人給它擠奶那樣,耐心地呆立著。
裝了滿滿的一葫蘆之後,土著人用一種難看的糊糊敷在傷口上。克羅斯比說:「這是草藥和灰的混合物,你看看它的止血效果,而且還可以防止感染。」
那個馬薩伊人眼睛看著羅傑,嘴裡不知在跟克羅斯比說些什麼。隊長點點頭,另一個人就鑽回小屋,拿來了一隻小葫蘆。他從大葫蘆里倒出約半杯血裝到小葫蘆里。又一個人蹲到一條母牛身旁,從母牛乳房朝小葫蘆里擠奶,然後他用一個指頭把葫蘆里的血和奶攪了一下——最後,遞給了羅傑,羅傑絕望地看著克羅斯比。
「把它喝下去!」克羅斯比說,「他們想向你表示歡迎友好之意,不能掃他們的興,不然你會傷害他們的感情的。」
「那我的感情怎麼辦?」羅傑嘟噥道。
「先別管你的感情,年輕人!」克羅斯比嚷了起來,「在非洲,你得向非洲人表示你尊重他們,如果你不想碰上苗苗大屠殺①那樣的不愉快事件的話。那時候,連我們的老婆都得配帶手槍,沒有一個白人的生命有保障。」
「好吧,聽你的。」羅傑順從地說,他接過葫蘆,一口氣喝下裡面的東西。他不敢歇氣兒,怕一停就再喝不下去。但喝過之後,覺得還不是那麼難受。
這舉動在馬薩伊人身上產生了奇迹般的效果,他們議論紛紛,高興地咧開大嘴,有的還上來拍拍羅傑的肩膀。現在,他們把他當作真正的朋友看待了。
現在該輪到奇奇了——不過,沒加牛奶。它貪婪地敵光了那些新鮮的牛血。馬薩伊人還給另一條牛放血,準備給他們帶回去讓奇奇明天喝。
在回營地的路上,羅傑問道:「馬薩伊人養牛就是為了取血嗎?」
「呵,不,他們娶妻子也還必須得有牛。一個男人得付給姑娘的父母三到四條牛。牛越多就可以買到更多的老婆。馬薩伊人的財富是以牛群而不是以錢來計算的,他身上可能一個硬幣也沒有,但如果他有一百頭牛的話,他就是個富翁。」
「因為他賣掉就可以有很多錢。」
「不是那回事。他不賣牛,賣掉之後他就沒有了,除了錢他就什麼也沒有了。他對錢不感興趣,看重的是牛。就因為這樣,馬薩伊人成了一個大問題。」
「怎麼回事?」
「成千上萬的馬薩伊人,餵養上百萬條牛,這麼多的牛毀掉了數千平方英里的草地。牛不光吃掉地面上的草,它們連地下的根都給吃掉,草原就成了沙漠;野生動物不吃草根,所以草原仍舊是草原。馬薩伊人其實用不著養那麼多牛,但我們卻必須給野生動物提供大量的食物,才能吸引遊客到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動物公園來。」
他們在河邊停下讓奇奇喝水。奇奇走到河邊,先望望上游,再望望下游,又望望對岸,還使勁地噴著鼻子發出呼呼的響聲。
「真聰明,」克羅斯比說,「它這樣『呼呼』叫是為了嚇跑鱷魚。有時候,一頭獅子,或者豹子,或是羚羊來到河邊喝水,把嘴湊近水剛要喝,鱷①苗苗是非洲人民的一個反白人殖民主義者的秘密組織,苗苗大起義發生於1951年。魚就可能一口咬住它的鼻子把它拖下水。獵豹很聰明,它不會冒這個險。」
奇奇喝完水自己就跳上汽車,再不要羅傑來牽。這一次它不願意再坐在地板上,它想上羅傑旁邊的座位。羅傑只好朝中間坐,奇奇則坐在開著的車窗旁。當汽車從一群遊客旁邊經過時,奇奇從開著的車窗把頭伸出車外,一位太太驚叫起來:「看哪,他們車上有一頭老虎!」
隊長笑了,他一踩油門,汽車飛駛而去。他說:「老生常談羅!人人都認得老虎,或以為認得老虎,或認得豹子,或美洲虎,但一百個人當中,難得有一個人見過這類大貓中最親人的一種——獵豹。」
奇奇有時候對人簡直太親了,晚上它非要睡到羅傑的床上。它的身長從鼻子到尾巴尖有七英尺長,四條腿橫在床上要佔三英尺寬的地方。羅傑幾乎沒地方可睡了。更糟的是,整個晚上它都在羅傑耳邊打著呼嚕,而且那不是一般的呼嚕,簡直是磨坊里大石磨發出的轟隆聲。不過,像羅傑這樣健壯的十多歲的小夥子,又忙了一整天,要吵醒他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