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夜來訪的豹子
羅傑做了個夢,夢到與哥哥正抱打在一塊,哈爾一下坐到了他的身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醒來了。的確有東西壓在他身上,豹子?!他剛想叫喊並要掙脫身子,突然他想起了,哈爾不是說過「以後要收拾」他嗎?準是他裝成一頭野獸撲到他身上,想把他嚇個屁滾尿流。這個大笨蛋,我要耍耍他。
「啊一啊一嗨一哼,」他打了個哈欠,「回你床上去吧,你這個討厭鬼,你根本就騙不了我。」
他感到一股熱乎乎的氣息到了臉上,還有爪子似的尖東西扎透了毯子刺到了他的手臂。
「你該剪指甲啦!」羅傑又說。
回答他的是一聲咆哮,聽起來像是圓盤鋸在鋸樹疙瘩似的。
羅傑笑了,「這豹子叫的真蹩腳,好啦,滾開!我要睡覺。」
「你在幹什麼?」從房間的另一邊傳來了聲音。
羅傑呆住了,「你在哪兒,哈爾?」聲音是發抖的。
「當然在床上。我被什麼給吵醒了,像是豹子叫。」
地板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壓在羅傑身上的東西跳了下去,在房間里狂跑。哈爾從枕頭下抽出手電筒,打開一照,羅傑感到眼前滿是斑點——黃底上的黑斑點,在追一隻老鼠。
豹子抓住了老鼠,咬在口裡,又一下跳到羅傑身上,本來就被嚇得半死的羅傑給壓得大叫了一聲。豹子竄出了床上方的小窗戶。
羅傑這時已經渾身冷汗、直打哆嗦,哈爾下床來到他的床前。
「新鮮空氣呼吸夠了嗎?」他關上窗戶,再也沒說什麼,就坐在羅傑的床邊上,一隻手擱在羅傑的手臂上,直到羅傑不再發抖,他才友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後回到自己的床上。
羅傑躺在床上傾聽著深夜裡的各種聲音,野獸真像把營地都給佔領了。
他能辨別出其中的某些聲音——豺的嗚嗚聲、貓頭鷹的咕嚕聲、以及他熟悉
的嘿、嘿聲,這是非洲大陸上四腳動物中數量很大的一種——牛羚或者叫角馬。還有一種類似家貓的叫聲,不過這叫聲來自比家貓大20倍的動物——獵豹。犀牛噴鼻子就像汽車回火的聲音。一種像廚房邊的垃圾桶翻倒的咔嗒聲,那是鬣狗乾的,接著傳來了這種怪異動物的陣陣笑聲「嘀——嘻一嘻一嘻——哈哈」。從遠處的河邊傳來了河馬深沉的笑聲「哇、哇、哇」,以及更深沉的「嗬、嗬、嗬」。他只能辨別這當中的十分之一,還有十分之九就聽不出來了。他津津有味地傾聽著,直到最後,他聽到了一種記憶猶新的聲音——鋸樹疙瘩似的豹子的咆哮聲。他連忙把頭埋到枕頭裡,再拉上毛毯蓋住耳朵。後來,他睡著了。
像是才過了五分鐘,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他睜開眼,天還是灰濛濛的。
門開了,隊長馬克·克羅斯比走了進來。
「你們想參加黎明巡邏嗎?這是一天之中觀察動物的最好時光。」
看到隊長已經能起床活動,他們很驚訝,這一定是個體質很好的人。「你的手臂怎麼樣了?」哈爾看到他的手臂用繃帶吊著,就問道。
「不錯,」隊長說,「瞧,可以活動。我算走運,箭僅僅扎穿了肌肉部分,吊幾天繃帶就沒事兒了。穿上衣服,喝咖啡去!」
他們來到門廊,那個黑人孩子已經將一把咖啡壺和幾隻杯子放到桌上。
晨霧正在升起,乞力馬扎羅的下半部仍然看不到,白雪皚皚的峰頂飄在晨霧之上,就像天空中飄著的一朵白雲。太陽已經照到了上面的白雪和冰川。營地這兒仍然是黑沉沉的,在樹冠平整的金台歡樹中遊動的那些朦朧的影子,看起來與其說是動物,不如說像紙上一攤攤的墨水痕迹。
克羅斯比發現羅傑不時朝廚房那兒張望,那意思很清楚:除了咖啡之外,似乎還應該再來點什麼。隊長笑了:「你對我們的習慣可能感到奇怪。動物一大早就出來活動,所以我們在拂曉前催客人起床,把他們領出去觀看動物,9點左右才領他們回來吃早餐。」
「說到客人,」哈爾說,「好像這些『板達,沒有一間住的有客人。」
克羅斯比搖搖頭,「現在公園遭到偷獵者的破壞,極少有遊客到此地來。他們害怕。這也是偷獵帶來的惡果之一,偷獵嚇跑了遊客,這就意味著嚇跑了錢。而這個年輕的國家缺的正是錢。過去,旅遊業是這個國家最大的一筆收入。沒有了旅遊者帶來的金錢,這個國家就要陷入困境。所以,如果我們能制止偷獵的話,我們不僅挽救了那些寶貴的動物,還挽救了肯亞。」
他們一起乘隊長的「蘭德一羅伏」越野車出發,還沒開出半英里,迎面就碰上了一群野牛,幾乎有上百頭,渾身的黑毛,又硬又粗,一個個低著腦袋站在路上。克羅斯比把車停住,他說:「不能從它們當中穿過。」
一頭公牛走出了牛群,一直來到離車大約只有20英尺的地方,它瞪著眼盯住車,又搖搖腦袋。
「那是它們的頭兒,」克羅斯比說,「如果它攻擊我們的話,其他的都會跟著衝上來。」
「它們會繞過車子嗎?」
「野牛從不繞道,它們一直往前沖。許多獵人認為,它們是非洲大陸最危險的動物。它們的腦袋就像鐵球,什麼東西也擋不住它們,只要它們朝前來,這輛車就將會成為一堆爛鐵!」
「它們還有個習慣:過去之後還會折回來。」哈爾想起了他本人與這種堅定不移的動物的遭遇。
「是的,」克羅斯比說,「多數動物肆意破壞之後就會離去,但野牛還會回來,它要看清楚,你是否真的死了。當然,它們也並不總是那麼危險,如果沒有什麼東西激怒它們的話,它們安詳得像奶牛似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停在這兒,一動也不能動。如果它們那大腦袋認為我們沒什麼危險的話,它們就可能讓開,一切都取決於偷獵者們。」
「這與偷獵者有什麼關係?」
「如果哪個偷獵者的箭或矛傷害過這頭公牛的話,它就會恨所有的人,就可能在我們身上報復。呵,我想我認識這頭公牛,你們看它那右邊扭曲的角。我相信它曾經到過我們的營地,而且我還給它飲了水。讓我們試試,看看它是否還認識我。」
他打開車門,正準備下車,立刻從大公牛那裡爆發出憤怒的咆哮,它身後的整個野牛群也發出了怒吼聲,開始跺蹄子。大公牛開始朝前邁步。哈爾真想立刻把車掉頭開走。
可是,當隊長下了車走到那頭大野牛可以把他從頭到腳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時,大公牛站住了,並顯出一副把事情好好想一想的模樣。後來,它轉過頭,朝野牛群走去,大概是用野牛的語言向它們宣布:「這個兩條腿的東西還不錯。」然後。以一種極為尊嚴的派頭朝樹林走去,整個野牛群也跟著它離開了。
哈爾和羅傑鬆了一口氣。
隊長上了車,說道:「下一站是守備瞭望哨。」
他們穿過一些令人心曠神怡的樹林,看到了長臉的猖羚、大羚羊、長頸羚,以及可愛的一蹦一跳的黑斑羚,它既長於跳高也長於跳遠;森林裡的小丑——疣豬哼哼吱吱給他們讓路,一個狒狒家族穿過樹林的時候,還兇狠地大喊大叫。
他們在一個地方停下,觀察著一個約有二十多頭象的象群。遠處還有幾頭野牛,有公牛,有母牛,還有小牛。大象看到汽車到來,都示威般地支棱起大耳朵,使勁地拋甩著長鼻。哈爾想拍幾張大象的照片,得到隊長允許之後,下了車朝象群走去。這種聰明的動物完全清楚一架相機和一支槍的區別,所以對哈爾來到不到100英尺以內的地方,它們根本不加理睬。哈爾拍了8張照片之後,它們大概覺得這個蒼蠅般大小的人有點討厭,似乎要對他採取某種行動,哈爾嚇得趕忙鑽回車裡。
又走了半英里,克羅斯比隊長又把車停下,「現在我叫你們看點有意思的東西,你們會感到難以置信,瞧那一邊。」
兄弟倆看到的是一棵斷倒在地上的樹,一頭大象站立在旁邊。
「這有什麼可看的?」
「看著吧!」
樹榦上的樹皮已經給撕掉了,露出了白色的樹身。過了一會兒,只見那頭大象舉起長牙朝樹榦扎了下去。它施展它那驚人的力量,只聽得一聲響亮的撕裂聲,就從樹榦上撕下一塊約2英寸厚、6英尺長的木塊。
「它到底要幹什麼?」
似乎是為了回答他們,大象用長鼻捲起了木塊,從長牙上把木塊取下,然後竟然放進了嘴裡。
嘎吱,嘎吱,它嚼著這麼厚的木頭,就像是吃一塊油炸土豆片似的,不到10秒鐘,這塊6英尺長的木頭就到了它碩大的身軀裡面去了。
它接著又撕下一片,又一片,都是嚼嚼,然後吞掉。不言而喻,這是它一頓可口的早餐。
「它要這樣一直吃下去的話,」羅傑說,「它就會成為一頭木頭象了!」
兄弟倆經常看到大象吃樹葉,甚至也看到過大象吃嫩樹枝,但他們從未看到吃樹榦的大象。
「這肯定是頭怪物。我看世界上沒有什麼動物是吃樹榦的。」
「有一種,白蟻。但白蟻不是一次就能吃掉一根樹榦的。」隊長說。
那頭象在一心一意地享用它的美餐,對他們的汽車不屑一顧。哈爾拍了幾張它的照片,除非有照片為證,不然人們是不會相信竟有這種事。
「它真走運,遇上這棵倒下的樹。」
「不是走運,」克羅斯比說,「完全可能是它自己推倒的。」
「那樹差不多有5英尺粗啊!」
「哈,它的體圍可遠遠超過5英尺呢!而且它的力量與它的塊頭很相稱。」因為大象,我們損失了很多樹。如果有哪棵樹它們推不倒的話,它們會用別的辦法把樹弄倒:在樹榦的一側拚命地咬,直到啃倒大樹為止。它們很聰明,樹倒下來之前它們就躲開,不讓樹砸傷自己。有一頭年輕的傢伙還沒學會這一手,有一次它啃倒一棵樹時,沒躲開,就給樹壓住了。三天之後我們才發現,它已經受了傷,還沒來得及把它弄出來它就已經死了。」
他們又繼續前進。汽車爬上一段陡峭的小路,來到瞭望哨,一名隊員正緊貼著望遠鏡瞭望。他發現隊長下了車,立刻啪地一聲立正,向隊長敬禮。
「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先生。」隊員回答說,「除了看到一些鳥之外。」
克羅斯比從望遠鏡中看了一下,然後讓哈爾、羅傑都看了一下。他們很清楚地看到,在樹林邊上的一塊地方,一些兀鷹正在盤旋。兀鷹盤旋的地方一般都會有死的或快要死的動物。
「是不是有偷獵匪徒?」
「不一定。」克羅斯比說,「那兒離我們的住所才兩英里,他們未必敢來到那麼近的地方,不過,還是下去看看吧。」
他們驅車來到那個地方。在樹林的邊上躺著一個巨大的軀殼,看不出有什麼偷獵者的跡象。他們走下汽車時,一大群兀鷹從那具黑色的屍體周圍衝天而起,與天上的兀鷹一起在上面盤旋。
「死河馬。」克羅斯比說著走向這頭已死的動物。
它不僅死了,而且屍體已經塌陷,一側有一個桶那麼大的洞,屍體內部已經空了。除了一個空殼之外,裡面什麼也沒有——再就是一股難聞的氣味。
兄弟倆彎著腰看了看這個空殼,「可憐的傢伙,」哈爾說,「可能是病死的,鬣狗、豺、兀鷹啃出了這個洞,把裡面全掏空了。」
「你認為不可能是匪徒們殺害的嗎?」羅傑說。
哈爾直起腰,說:「瞧,那兒就是營地的『板達』,一眼就能看到這兒。隊長說,匪徒們不敢到離營地這麼近的地方來。」
克羅斯比仔細地看著死河馬的腦袋,然後說道:「當時我是這樣說的,但我錯了。河馬的兩隻角都沒有了,沒有一種動物會嚼食這種東西——它並不好吃。是匪徒們取走的。所以這頭河馬並不是自然死亡。」他指著一處支離破碎的傷口,又說,「這是矛扎的。現在你們心裡大概有數了,這些傢伙的膽子有多大。但你們所看到的還遠非最嚴重的情況。上車吧,我帶你們去再看看別的東西,比起那兒來、這兒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汽車走了幾分鐘就停下了,克羅斯比說:「這兒就是扎沃河。」
可是兄弟倆並沒看到河,看到的只是綿延一片的黑石頭。
隊長問他們:「你們可曾在一條河的上面行走過?現在就有一次難得的機會。」
他說完就先下了車,把兄弟倆引到光禿禿的黑石頭上。他在黑石頭上跺了下腳,腳下發出一種空洞的聲音。哈爾仔細地審視著這些岩石。
「像是熔岩。」他說。
「正是熔岩。是過去某個時候從乞力馬扎羅峰上流下來的,這些熔岩把河流蓋住了。河流還在這兒——就在你們的腳下。好,現在我們到下游去。」
他們一路往下遊走的時候,一直聽到陣陣奔流聲,並且越來越大。拐了一個彎之後,河流終於出現在眼前:從熔岩的頂蓋之下奔騰而出,激流掙脫了它身上的侄桔之後變得平靜下來,河面寬了,形成了一個大池塘,或者說一個小湖泊。他們站在熔岩的頂蓋上,腳下可以感到急流帶來的震動。
「它被人們叫做埃蒙西瑪泉。過去這兒的水清亮得像玻璃似的。」
然而它現在一點也不清亮,呈現出一種暗褐色,還冒出陣陣臭味。
「你們剛才在河頂上行走,現在我帶你們到河的底部去。」
隊長說完就撥開一叢小樹,地面上現出了一個傾斜的洞口。他們進了洞,沿著半明半暗的陡斜坡道走下去,不久就來到了一個水下房間。
這一定是隊長說起過的那個水下觀察室。通過窗口,可以看到水下的情況,朝上,可以看到陽光閃爍的水面。
他們性急地把臉貼近窗子,然而,看到的景象真令人噁心:河馬,不是踱步於河底,悠閑地吃草,而是一堆堆的陳屍河底,有的已經發脹,漂到了水面。匪徒們砍開的傷口,有的還在汩汩地流血。尾巴全被割掉了;皮也被一條一條地剝掉了;堅硬的犬齒給拔掉了,在某些用途方面,河馬的犬齒比象牙還值錢;大多數的河馬整個腦袋都被砍掉了。
一些餓得半死不活的小河馬,用頭拱著它們的媽媽,可是媽媽再也不能喂它們奶了。它們將要成為張著血盆大口的鱷魚的口中食,這些鮮嫩的小河馬對於鱷魚來說真是美味佳肴。鱷魚用它們有力的尾巴抽打著河水,有時,它們自己也撕打起來,為的是爭奪那些最好的河馬肉。數以百計的魚兒則狼吞虎咽地搶吃漂在水中的肉屑。
兄弟倆神情嚴肅地走出了水下觀察室。他們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今天親眼目睹,不得不相信確有其事。他們一直想著要幫忙制止偷獵匪徒的濫捕濫殺,現在,他們更是下定了決心,要與匪徒鬥爭到底。
九點鐘回到營地吃早飯。他們一下子就見識了那麼多東西——僅僅才三個小時,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現在他們得耐心地等待他們的人到來,還得三個小時。到那時,他們就可以對匪徒們進行第一次討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