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校長小林宗作先生在創辦巴學園之前,為了了解外國對孩子們的教育方法,便出發到歐洲去了。在那裡參觀了各種小學,訪問了許多被譽為教育家的人。就在這期間,小林先生在巴黎遇見了一位名叫達爾庫羅茲的人,他既是位了不起的作曲家,又是位教育家。小林先生了解到,達爾庫羅茲先生長期以來一直在琢磨這樣一個問題:

「怎樣才能教育兒童不用耳朵,而『用心靈去聽、去感知音樂』呢?這不是死板板的教育,而是要使兒童感受到生動而又活潑的音樂,……究竟怎樣才能喚起兒童的這種感知能力呢?」

最後,他終於在觀察孩子們自由自在的蹦蹦跳跳中來了靈感,並創作了旋律體操,即「旋律教育法」。於是,小林先生便在巴黎這所達爾庫羅茲的學校里逗留了一年多,並掌握了旋律教育法。說起來話就遠了,在日本有很多人接受了達爾庫羅茲的影響,首先是山耕笮,其次還有現代舞蹈的創始人石井漠,歌舞伎的第二代師祖市川左團次,新劇運動的先驅者小山內薰,舞蹈家伊藤道郎……等等。這些人都是把旋律教育作為一切藝術的基礎來向達爾庫羅茲學習的。不過,最初嘗試把旋律教育法引進小學教育的,還是小林校長。

「旋律教育是怎麼回事呀?」

當有人提出這個疑問時,小林校長總是這樣回答:

「旋律教育法是一種遊戲,它的目的在於使人體的固有組織更為精巧。它同時又是一種培養心靈運動節奏的娛樂活動。這種娛樂活動能使身心同時領會旋律。實行旋律教育法,將會使性格變得和諧而優美。這種性格既高尚又堅強,正直而又能順從自然的規律。」

小林校長列舉的優點還有很多,這裡就不去多談了。總之,小豆豆這個班首先從使身體接受旋律開始訓練了。校長在禮堂的小舞台上彈鋼琴。和著鋼琴的節奏,學生們從各自喜歡的地點開始走動。隨便怎麼走都可以,但若與人流相逆的話,就會與別人相撞,那就不愉快了,因此便自然地沿著同一個方向走動,並形成了一個圓圈。不過,也不需要排成一行,只是毫無拘束的向前走著。但耳朵要注意音樂的節奏,如果認為是二拍的,邁動步伐時就要象樂隊指揮似的用力上下揮舞雙臂打二拍。腳步不要踩得「吧嗒,吧嗒」響,但也不要象跳芭蕾舞那樣豎起腳尖。那麼該怎樣走呢?校長說:「身體要放鬆,全身自然擺動,腳尖拖地,就象拉大拇指似的,這樣往前走就可以了。」總之,不管那種姿勢,最根本的要求是輕鬆自在,所以每個學生的走法都可以按自己的意願來決定。如果音樂的拍節是三拍子,兩手就立刻改為打三拍的動作。步法也要合拍,不能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並且兩隻手指揮的動作最多要到六拍子,這就要求不斷地變換動作。比如打四拍時,那動作是:

「先向下,繞上來,然後平行揮動,再向上。」

這還比較容易,待到五拍時,動作是:

「先向下,繞上來,再向前,向一側移動,然後再向上。」

到六拍時,動作就更複雜了:

「先向下,繞上來,再向前,然後從前繞到胸前,再向一側移動,然後再向上。」

所以隨著拍節的不斷變化,動作也就越來越難。而更難的是,校長常常一邊彈鋼琴一邊大聲地說:

「即使鋼琴的曲子變了,你們的動作也不要馬上變!」舉個例子來說吧,開始大家都按著兩拍的節奏在走動,這時鋼琴改為三拍了。但即使聽到了三拍的音樂,還得按兩拍的樣子動作。校長似乎是這樣考慮的:這雖然非常艱難,但正是在這種時候才能很好地培養孩子們的思想集中能力和堅強的自我控制能力。

過了一會兒,校長喊了聲:

「可以換三拍了!」

學生們都感到很高興,立刻做起三拍的動作,但在這個時候是不容許猶豫的,要在一眨眼的工夫把剛才兩拍的節奏忘掉,立即把大腦的命令傳到全身,即指揮筋肉開始按三拍動作。然而正當腦子裡想著趕快跟上三拍的節奏時,鋼琴馬上又變為五拍了。旋律教育法就是這樣進行的。剛開始時,孩子們的手腳都亂了套,一個個直嚷:

「老師,等一等!等等嘛!」就這樣,一邊嚷一邊哼哼唧唧地作著。而一旦習慣了之後,心理就特別舒服,有時自己還能想出各種花樣來,人人都是興高采烈的。一般都是在人流里各自做著動作,但在高興時也可以和別人並肩行動。兩拍的時候,還可以拉起一隻手或閉起眼睛,只是不允許隨便說話。

媽媽們也偶爾在開家長會時悄悄從外面向里看看。那情景動人極了:孩子們都以各自獨特的表情,輕鬆自在地揮舞手臂邁動雙腿,看上去個個都很歡快,而且那蹦蹦跳跳的動作和音樂的拍節十分諧調。

旋律教育法的第一課就是使兒童的身心都能理解節奏,而它的整個出發點是:幫助精神和肉體的諧調平衡,只要能喚起想象力,提高創造力,便算達到了目的。所以小豆豆第一天在校門口問媽媽的那句話:

「巴學園,這『巴』是什麼呀?」

當時弄不清這「巴」字的含義,現在就能理解校長先生的用心了。所謂「巴」,就是由黑、白兩個巴字形組成的圓形圖案,畫在紙上就是這樣的:

(哎,畫不出來啊。其實就是中國太極圖的那個圖案哦)

校長的目的是,讓孩子們身心兩方面都能得到發展和諧調。

旋律教育法的種類還有很多,而校長時刻放在心上的則是:周圍的大人們怎樣才能不損害孩子們天生的素質,並使這種素質成長起來。因此,儘管實行了這種旋律教育法,校長仍常常感慨地說:

「現代教育太依靠文字和語言了,這恐怕會使兒童們的官能衰退的吧?這些官能包括用心靈去觀賞自然界,諦聽神的細語和觸發靈感等等。「看到青蛙跳進池塘這種現象的人里,能夠寫出『古池塘,青蛙驀跳入,水聲響』這種絕妙佳句的,恐怕只有松尾芭蕉這樣大詩人一個人吧?而看到鐵壺蓋被裡面的蒸汽頂起來的人,看到蘋果從樹上往地下掉的人,古今中外恐怕也不止瓦特或牛頓一個人吧?

「世之最可懼者,莫若有目不知其美、有耳不聞其樂、有心不解其真、既無感慨亦無激情……之類也。」

校長本身正是因為認定這樣做必然會產生良好效果,才把旋律教育法引入正式課目的。而小豆豆的想法卻又是一樣,她覺得能象美國女舞蹈家伊莎德拉·丹簡那樣光著腳一圈又一圈地又跑又跳,這種課上起來太好玩了。

小豆豆有生以來第一次去趕廟會。廟會地點在洗足池公園有弁天佛的那個小島上,而洗足池公園就在小豆豆原來上學的那所小學旁邊。小豆豆由爸爸媽媽領著,沿一條昏暗的路向前走去,當她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明亮時,廟會到了,場上已經亮起各式各樣的電燈。一看到這景象,小豆豆高興極了,探著小腦袋挨個朝每家小夜店裡張望了一番。到處都傳出砰、嘭、吱吱的聲響,飄著各種各樣的香味,眼前儘是些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紅、黃、粉紅色的香荷包。香荷包有貓臉型的,狗頭狀的,還有洋娃娃臉型的,等等。還有棉花糖、鱉甲糖。還有棣棠槍,這是用竹筒做的,把染成帶火紅斑點的棣棠花的白稈芯塞進竹筒里,用棍一頂,「砰」地一聲就把裡面的稈芯彈出去了。接下來又看到了在路邊賣藝的叔叔,有的「吞刀」,有的在「吃玻璃」;還有的叔叔在賣一種粉,只見他把粉塗到大海碗邊上,那碗就哼哼地發出了聲響。還有什麼能把錢變走的耍魔術用的「金環」啦,日光照片啦,泡在水裡的花啦等等,真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往前走的小豆豆突然「哎呀」一聲站住了。原來腳下是金黃金黃的小雞仔。一個小箱子里裝滿了團乎乎的小雞仔,正嘰嘰地叫個不停。

「我要!」

小豆豆拉住了爸爸媽媽的手。

「好嗎?給我買兩隻吧?」

小雞朝小豆豆抖動著小小的尾巴,小尖嘴向上翹起,叫的聲音更大了。

「真好玩……」

小豆豆說著蹲下身去。她在心裡說:這麼可愛的小東西,以前還沒見過呢!

「買兩隻吧,啊?」

小豆豆仰起臉看著爸爸媽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爸爸媽媽竟拉起小豆豆的手要往前走了。

「爸爸媽媽不是說要買什麼東西送給我嗎?我就要這個!」

媽媽悄聲說道:

「這小雞仔很快就得死,怪可憐的。不要買了吧!」

「為什麼?」

小豆豆差一點要哭出來了。為了不讓賣小雞的人聽到,爸爸把小豆豆拉到一邊解釋說:

「那些小雞仔現在看起來很可愛,但不好養活,馬上就會死掉的,小豆子要是哭起來了,爸爸媽媽可就沒辦法啦!」

然而,小豆豆已經看中了這些小雞,根本聽不進這些解釋。

「我絕不讓它死。我來養活它們,請給我買幾隻好嗎?」

儘管如此,爸爸媽媽還是堅持不買,硬把小豆豆從小雞箱子前拉開了。小豆豆被爸爸媽媽拉著,兩眼仍在看那些小雞。小雞們叫得更歡了,好象都希望小豆豆把他們帶走似的。小豆豆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除了小雞,別的什麼也不要。她向爸爸媽媽鞠了個躬,說:

「求求你們,給我買幾隻小雞吧!好嗎?」

但爸爸媽媽還是堅持不買:

「將來你會哭的,我看還是不要買了吧!」

小豆豆真的咧嘴哭起來了。而且一邊抹眼淚一邊朝向家的方向走去。當來到一個比較暗的地方時,又抽抽搭搭地說:

「求求你們!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到死也不再叫你們買什麼了。就把那小雞仔給我買幾隻吧!」

最後爸爸媽媽也終於讓步了。

正象俗話說的「破涕為笑」一樣,小豆豆小臉上充滿了喜悅,她手捧的小盒裡放進了兩隻小雞。

第二天,媽媽請木工師傅給特製了一個帶木板條的籠子,並在裡面裝上燈泡給小雞取暖。小豆豆這一整天都是在瞧著那兩隻小雞中度過的。黃茸茸的小雞真是可愛極了。然而突然出事了,先是在第四天頭上,一隻小雞不會動了,第五天另一隻也不動彈了。不管怎麼用手撫弄,怎麼喊,全都不會再嘰嘰地叫了。而且一等再等也不睜眼睛了。還是爸爸媽媽說的對呀!小豆豆獨自一人邊哭邊在院子里挖了個坑,把兩隻小雞埋葬了。然後又把一枝小花作為供品插在土堆上面。沒有小雞的籠子顯得空蕩蕩的,看上去更大了。當看到掉在籠子里的黃色小羽毛時,想起廟會那天小雞望著自己嘰嘰叫的情景,小豆豆不禁咬住嘴唇流出了眼淚。

一生最大的願望竟這麼快就無影無蹤了……這是小豆豆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的「離別」的滋味。校長常常對巴學園學生的家長們說:

「請讓孩子們穿最不好的衣服到學校來吧!」

校長提出這項要求的意思是,對於孩子們來說,老是擔心「弄髒衣服要受到母親責備」,或「衣服破了不好意思和大家玩」等等,那就太不值得了,因此才要求家長讓孩子們穿最不好的衣服到學校里來的,而這種衣服無論弄破還是滾成泥猴全都沒關係。在巴學園附近的小學里,有穿制服的孩子,也有穿水兵服或學生服加制服短褲的,但巴學園的孩子們卻都是穿著極為普通的衣服來上學的。並且因為已經得到了老師的許可,完全不必在意衣服會怎麼樣,可以盡情地玩耍。當時那個年代還不象現在這樣,還沒有細斜紋之類結實的布料,每個孩子的褲子上都縫有補丁,就連女孩子的裙子也都是儘可能用結實的布料做成的。

小豆豆最喜歡的遊戲是鑽別人家的籬笆或圍荒地的鐵絲網,所以不必擔心衣服的事正合她的心意。那個時候的所謂圍牆,大都是在立柱上掛滿了被孩子們稱為鐵絲網的那種帶刺的鐵絲。其中有些鐵絲網纏得特別結實,最低的一根甚至貼到了地面上。這種鐵絲網怎麼鑽過去呢?孩子們把頭拱到最下面,把鐵絲網撩上去,掏個洞,然後再鑽過去,這種做法就和小狗鑽鐵絲網時一模一樣。每逢這種時候,儘管小豆豆小心又小心,身上的衣服還是每次都要被帶刺的鐵絲網掛破。有一次,小豆豆穿了一件相當舊、已經不再時髦的類似薄毛料的布連衣裙,這次不象平時那樣只把裙子掛了個口子,而是從後背到屁股那兒被哧哧啦啦地劃破了七、八個大長口子,怎麼看都好象背上背了把撣子似的。這件連衣裙雖然已經很舊了,但媽媽還是很喜歡的,小豆豆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因此,她便絞盡腦汁地想開了。也就是說,若是說「鑽鐵絲網把衣服掛破的」,那就對媽媽太過意不去了,因此她才開動腦筋,想找個什麼借口,說明是「萬不得已才掛破的」。一進家門,小豆豆就把絞盡腦汁編排出來的理由對媽媽說了:

「剛才呀,我正在路上走著,有幾個別處的孩子一齊向我背上扔小刀,結果就把衣服劃成這個樣子了。」

小豆豆口上說著,心裡卻在想:「媽媽要是仔細盤問起來可就糟啦!」然而慶幸的是,媽媽只說了一句:

「噢,是這麼回事。那可太危險了!」

小豆豆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心想:「啊,這下可瞞過去了!」繼而又想:「這麼一來,總算讓媽媽知道了,我是沒辦法才把媽媽喜歡的這件衣服弄破的。」

然而,媽媽是不會相信「被小刀劃破了」之類的理由的。當時就知道她是在撒謊,因為從身後往背上扔刀子,只把衣服劃破卻沒傷著身體,這在一般情況下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況,小豆豆連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不過,媽媽也在琢磨。不管怎麼說,小豆豆還是找了個借口,這和以往是不一樣的,說明她肯定已經把衣服問題放在心上了。媽媽不禁在心裡稱讚了一句:「真是個好孩子呀!」可是,媽媽還是想趁這機會把以前就放在心上的疑團問個明白,於是對小豆豆說:

「媽媽知道衣服是會被小刀或其它東西劃破的,可為什麼連褲衩也天天撕破呢?」

小豆豆身上穿的白色褲衩是用棉布做的,還綴有花邊和鬆緊帶。而後屁股那一片每天都要掛破,對此媽媽有點想不通。

媽媽想:「若是由於玩滑梯或摔了個屁股蹲之類的原因,褲衩上劃出個小口子或沾滿了泥巴,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怎麼會撕得一條一條的呢?」

聽完媽媽問的那句話,小豆豆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說:

「可是啊,媽媽,我往裡鑽的時候,開頭保證是裙子給掛住了,而出來時又是屁股先往外退,還要在鐵絲網牆根底下一個勁兒地表示『對不起,我進來了』『好,再見』,這麼一來,褲衩什麼的馬上就被劃破了!」

媽媽雖然聽不懂小豆豆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感到很好笑,就問她:

「這麼說,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嗎?」

聽媽媽這樣一問,小豆豆臉上顯得很意外,兩眼望著媽媽說:

「媽媽也去試試吧?保證有趣!而且呀,我還知道媽媽也會把褲衩掛破哩!」

那麼,小豆豆覺得驚險又好玩的這種遊戲,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說起來是這樣的:

小豆豆一看見大片空地上圍著的鐵絲網,就從一頭開始,先把鐵絲網撩起來,掏個洞,然後鑽進去,這就是開始的「對不起,我進來了」;接下來,就是在離剛才鑽過的不遠的地方,從裡面把鐵絲網撩起來,再掏個洞,這時要說一聲:「好,再見了」,然後才能由屁股開始退著鑽出來。而這次,也就是從屁股往外鑽的時候,小豆豆事先把裙子捲起來了,所以褲衩才掛到鐵絲網上的。這個情景,媽媽也是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的。小豆豆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掏洞鑽過來鑽過去,儘管裙子和褲衩都被掛破了,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先說:「對不起,我進來了」,然後再告別:「好,再見了」。這道理很清楚,假如從上往下看去,小豆豆是從鐵絲網下扭曲著身體一會兒鑽進去一會兒又鑽出來,因此才把褲衩也掛成一條一條的。

小豆豆渾身上下都是泥,不用說頭髮,連手、腳、耳朵眼裡都沾上了泥巴。媽媽看著小豆豆這副模樣暗自思忖:「若是大人來這麼一通的話,只會感到渾身疲乏,毫無樂趣,然而對於孩子們來說,這麼玩卻實實在在是件快活的事,真叫人羨慕呀!……」隨後媽媽又想到,校長先生關於「給孩子們穿不怕弄髒的衣服」的建議,作為成年人的考慮來說,實在是太理解孩子們的心情了。想到這裡,媽媽仍和往常一樣,對校長更加欽佩了。

今天早晨,大家正在校園裡又跑又跳的時候,校長對同學們說:

「又有一位新夥伴來啦!高橋同學。他是一年級電車裡的小朋友。怎麼樣,歡迎嗎?」

小豆豆和同學們都朝高橋同學望去。高橋同學脫掉帽子向大家鞠了個躬,小聲地說:

「你們好!」

雖說小豆豆她們也是一年級學生,個頭還都不高,可高橋同學明明是個男孩子,長的卻特別矮,胳膊和腿也很短。拿著帽子的手也很小。不過肩膀卻很壯實。高橋同學怯生生地在那裡站著。小豆豆對美代同學和朔子同學說:

「咱們和他說說話吧!」

於是她們便朝高橋同學跟前湊去。當小豆豆她們來到跟前時,高橋同學很親熱地笑了。小豆豆她們緊跟著也咧開嘴笑了。高橋同學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那眼神好象要說什麼似的。

「要看看電車教室嗎?」

小豆豆以前輩般的語氣說。高橋同學把帽子往頭上一扣,說:

「嗯。」

小豆豆想快點讓他看到教室,使出最大力氣跑上電車,站在門口就叫開了:

「快請進吧!」

高橋同學急急忙忙地走著。然而卻還在對面很遠的地方。看上去高橋同學跑的步子很小,他一面緊趕慢趕地挪動雙腿,一面說:

「對不起啦!我馬上就來……」

小豆豆這時才發覺,和得過小兒麻痹症的泰明同學一樣。拖著雙腿,行動不便的高橋同學走到電車跟前是很艱難的。小豆豆不再叫了,用兩隻眼瞧著高橋同學。高橋同學正全力以赴地朝小豆豆這邊跑來。小豆豆這會兒明白了,即使自己不催他「快跑」,高橋同學也是急著往這邊趕的。高橋同學的腿很短,而且是圈腿。老師和大人們都知道,高橋同學的身體不會再長高了。高橋同學發現小豆豆正直盯盯地瞧著自己,兩手一前一後地擺動著跑得更急了。一到教室門口便對小豆豆說:

「你真快呀!」

接下來又說:

「我是從大阪來的。」

「大阪?」

小豆豆反問了一句,聲音特別高。對於小豆豆來說,大阪還只是一個幻想中的城市,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城市。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媽媽正在上學的弟弟即小豆豆的舅舅,每次到小豆豆家裡來,都要用兩隻手夾住小豆豆的兩腮和耳朵下邊,硬把她整個身體都提起來,同時問道:

「讓你參觀參觀大阪。看見大阪了嗎?」

這是大人們逗弄小孩子時常常採用的開玩笑的作法,然而小豆豆卻信以為真了,儘管臉皮上皺,眼角也向上吊著,耳朵還有些疼,但她還是拚命地眨著眼睛向遠處眺望。每次都沒有看到大阪。小豆豆以為總有一次會看到的,所以只要那位舅舅一來,小豆豆就央求道:

「讓我看看大阪吧?讓我看看好嗎?」

這樣一來,對於小豆豆來說,大阪便成了她從未見過的、嚮往中的城市。而眼前的高橋同學就是從大阪來的!於是她便說:

「給講講大阪,好嗎?」

高橋同學高興得咧開嘴笑了。

「講大阪嗎?……」

高橋同學口齒清楚,聲音里好象帶有一種大人的口氣。這時上課的鈴聲響了。小豆豆說了聲:

「真遺憾!」

高橋同學背上的書包幾乎把他那小小的軀體都遮蓋住了,只見他一搖一晃地精神飽滿地坐到了最前面的座位上。小豆豆趕緊在他旁邊坐下。在這種時候,這所學校可以自由選擇座位的制度就顯得意義寶貴了。而小豆豆心裡想的是:「要是和高橋同學分開坐,就太不應該了。」就這樣,小豆豆和高橋同學也成了好夥伴。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快要到家的時候,小豆豆在路邊發現了一樣好東西。那是個大砂堆。「這兒不是海,卻有砂子!到哪兒去找這種做夢一樣的好事呀?」想到這裡,小豆豆高興極了,蹬地蹦了個高,然後借著彈力全速沖了過去,嘭地一聲跳上了砂堆的最高處。然而小豆豆是錯把它當成砂堆了,其實裡面全是攪拌好的抹牆用的灰色泥漿,隨著「撲通」一聲響,小豆豆連同背上的書包和手裡捏著的草鞋袋一起掉進了稀糊糊的泥漿里,就象個銅像似的,只有胸口以上還露在外面。小豆豆想趕緊出來,可一掙扎,腳底下哧溜哧溜地直打滑,鞋子也快要掉了,如果一不注意連頭也會陷進那稀糊糊的泥漿里去。小豆豆只好讓左手提的草鞋袋也陷在泥漿里,一動不動地站著。有時也有不認識的阿姨路過這裡,小豆豆便小聲地說出一個字來:「哎……」,但大家都以為她可能是在那裡玩耍,就微笑著走開了。

傍晚,天摸黑的時候,出來尋找小豆豆的媽媽大吃了一驚,只見小豆豆的臉露在砂堆外邊。媽媽趕緊找來一根棍子,把一頭遞給小豆豆,使勁拉才把她從小山一樣的泥堆里拉出來。這個時候要是用手去拉的話,媽媽的腳肯定也會踩進爛泥漿里去的。面對幾乎渾身彷彿成了灰色牆壁的小豆豆,媽媽說:

「前幾天不是剛給你講過嘛,看到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不要馬上跳進去。要到跟前好好看看,然後再玩再跳嘛!」

媽媽所說的前幾天,就是指那天在學校午休時發生的事。當時,小豆豆正在禮堂後面的小路上遛溜達達地散步,突然發現路中央放著一張報紙。「真好玩!」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哈——!」地叫了一聲,同時和往常一樣稍往後退了兩步,蹭地蹦了一下,運足了勁,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並朝報紙正中央跳了上去。其實,那下面正是前些時小豆豆往外掏錢包的那個廁所的掏糞口,勤雜工叔叔干到中途因為有事或其他原因臨時走開了,他怕臭氣散發出來,臨走時又在挪開水泥蓋的洞口上蓋了一張報紙。結果小豆豆「撲通」一下就掉到糞坑裡去了。後來費了好大的勁,又是沖又是洗的,不過總算運氣還好,小豆豆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成了個乾淨漂亮的小姑娘了。媽媽方才說的就是指這件事。

「我再也不跳了。」

小豆豆象堵牆壁似的靜靜地說道,媽媽放心了。然而,聽到小豆豆下面講的那句話時,媽媽心裡又覺得「還是放心得太早了」。為什麼呢?因為小豆豆緊接著又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再也不往報紙和砂堆上跳了。」

……媽媽終於聽明白了,小豆豆的意思是想說,如果是其它東西的話,保不準還要往上跳的。

這時,夜幕已經降得越來越低了。在平常的日子裡,巴學園吃午飯的時間是同學們最歡樂的時刻,而最近在這個時間裡又增加了更有趣的內容。

巴學園以往開午飯時的情形是這樣的:先把全校五十名學生的飯盒查看一遍,看看每個人的菜是否把「海里的東西」和「山裡的東西」兩樣都帶齊了,當知道哪個孩子缺少了「山」或「海」的哪一樣時,兩手各拿一隻鍋跟在後面的校長夫人就會把缺少的那一樣給那個孩子添到飯盒裡。然後大家齊聲唱「嚼,嚼,嚼喲!吃的東西要細細地嚼喲,……喲」,唱完了再說一聲:「我先吃啦!」這才開始吃飯。但最近又決定加進一項新內容,即從下次開始,講完了「我先吃啦」以後,再由「哪位同學『講故事』」。

前兩天,校長對大家說:

「同學們還是應當把講話的技術提高一下呀!怎麼樣啊?從下次午飯時開始,在大家吃飯的時候,每天換一位同學,讓他進到同學們圍成的圓圈中央給大家講故事,好嗎?」

聽完校長的建議,孩子們腦海里湧現了各種想法,有的覺得「雖然自己講不好,但能聽別人講該多有趣呀!」有的則在心裡說:「啊!我最喜歡給大家講故事啦!」而小豆豆當時的心情是:「講什麼故事好呢?現在還真想不出來,不過到時候反正要講它一個!」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因為大家幾乎都贊成校長的提議,從第二天開始便加進了「講故事」這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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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的小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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