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整頓受挫
1958年,邁克?托德的《環遊世界八十天》已經接連演了三年,成了自電視問世以來在電影院票房引起最大轟動的一部影片。它所以如此叫座,部分原因是:在50年代後期,如儒爾?凡爾納風行一時的18世紀70年代初期一樣,運輸變成了重大的新聞。地球明顯地日益縮小,這也不僅是因為出現了人造衛星的緣故。1958年10月4日,英國海外航空公司在飛越大西洋的航線上開始採用噴氣式客機。兩個月後,12月10日,美國噴氣式客機也開始在全國航空公司從紐約到邁阿密的航線上出現。聖勞倫斯河的內河深水航道於1959年4月25日開始通航。在瑪咪?艾森豪威爾為第一艘原子動力商船「薩凡納」號舉行命名典禮過後,美國海軍的最後一艘戰列艦「威斯康星」號便被封存起來。核潛艇完全超過了凡爾納的下潛兩萬海里的最大膽的幻想,它能夠在水下繞地球一周,在北冰洋的冰層下面越過北極區。1959年6月,價值1.1億元的世界上最大的潛艇「喬治?華盛頓」號悄悄地倒駛進康涅狄格州格羅頓的泰晤士河,艇上裝有16枚固體燃料北極星導彈,這是俄國無法以洲際彈道導彈進行偷襲而一舉摧毀美國全部核基地的保證。
美國電話電報公司已使用的電話機達到1億部,佔世界總數的一半。1951年11月10日在新澤西州恩格爾伍德開始使用的長途直接撥號設備(長直撥)已逐漸用於海外通話。海底電話、無線電話和越地平無線電,還有隨後出現的通信衛星(貝爾系統的第一個實驗性通訊衛星),把美國同海外190個國家和地區全都連結起來了。馬克?克羅斯鱷皮手提包製造廠宣布,要向祖魯蘭提供一筆財政援助,以繁殖各種鱷魚,由此可以看出現代美國商業的全球性質。同時,通商航路的縮短使美國汽車商受到來自國外的新競爭。在美國市場上,外國車的銷售量佔10%。銷售量較大的外國車有德國的大眾汽車(1958年售出102035輛)、法國的雷諾汽車(售出47567輛)、義大利的菲亞特汽車(售出2.3萬輛)和英國的希爾曼汽車(售出18663輛)。另外,日本、瑞典和荷蘭的小型汽車眼看也要擠進美國市場。底特律採取現實態度,終於準備製造美國自己的小型汽車。為了有別於外國造的車,這種汽車取名「輕便車」。
有人問美國人登上月球后可能會在那裡發現什麼,愛德華?特勒嚴峻地回答說:「俄國人。」1959年1月初,蘇聯人發射了月球衛星1號,這顆重3245磅的了不起的衛星到達了距月球只有5000英里的空間。他們在空間探索方面本來已搶先一步,如今更遙遙領先,儘管美國已開始邁開步伐,企圖迎頭趕上。卡納維拉爾角的工作人員終於用陸軍的丘比特-C型火箭,把一顆很小的美國衛星送上了軌道。1958年的國防教育法規定,聯邦須對改進科學、數學和外語教學給予補助。1958年國會還成立了國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為了考驗人體在空間的耐力,空軍上尉喬?基廷格完成了歷史上距地面最高的一次跳傘,他從7.64萬英尺的高空跳出機艙,自由降落12英里后,才用傘上的氣壓裝置把傘張開,最後安然落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上。1959年4月10日,各報在頭版上向全國介紹了一批新型的名流——水星計劃的宇宙航行員。這些人都是老練的試飛駕駛員,年齡在32~37歲之間。他們是艾倫?謝潑德、沃爾特?希拉、弗吉爾?格里索姆、小約翰?格倫、斯科特?卡彭特、戈登?庫珀和唐納德?斯萊頓。他們全是白人,都有孩子,都是美國小城市出生的,也都是新教徒。這七個人當中有六個人留著小平頭。
美國兩側的海洋在30年代曾使孤立主義者感到可以高枕無憂,如今看來已變成為可以涉水而過的小溪了。1958年8月,對放射性塵埃的危險性進行爭論的科學家都一致認為,不管世界什麼地方進行核爆炸,所有美國人的骨骼都會受到某種程度的損害。1959年7月10日,由於在西貢以北20英里的邊和有兩個美國軍事顧問被殺、一個受傷,遙遠的印度支那便立即變得不那麼遙遠了。這三個軍官在一間餐廳里觀看用一部家庭放映機放映的珍妮?克雷恩的影片《破爛衣衫》,恐怖分子包圍了那所房子,趁一個中士開燈換片子的時候開了火。
現在第一屆艾森豪威爾政府已成為過去的事,有些顯赫一時的人物也隨之銷聲匿跡。約?麥卡錫因飲酒過度於1957年5月2日死去。(喬治?索科爾斯基寫道:「他泄了氣,認為自己被人出賣了。他特別感到自己被原來一直十分信賴的副總統尼克松出賣了。」)他的遺孀琴?克爾?麥卡錫仍住在華盛頓,四年後,她同民用航空委員會一個委員結了婚。弗蘭克?勞埃德?賴特活到89歲,死去時留下一個勢將引起紛紛議論的定時炸彈,這就是他最後的一件主要設計——紐約市造價達300萬元的所羅門?古根海姆博物館。遊藝界去世的有埃羅爾?弗林、馬里奧?蘭扎、馬克斯韋爾?安德森和盧?科斯特洛。約翰?劉易斯辭去了礦工聯合會主席的職務。貨運司機工會的戴夫?貝克進了監獄,留下了他的繼任者詹姆斯?霍法接著去和參議院調查委員會委員約翰?肯尼迪以及該委員會首席顧問羅伯特?肯尼迪進行難分難解的鬥爭。35歲的瑪麗亞?卡萊斯拋棄義大利的百萬富翁季奧瓦尼?梅內吉尼,嫁給了船舶大王亞里斯多德?蘇格拉底?奧納西斯。好事者認為,年已53歲的奧納西斯對卡萊斯來說,怕未免太老了。
有人越來越喜歡拿20年代同目前這十年相比。50年代雖然也很荒唐,但直到1958年我們還沒看到可以和尤克里里琴或爬到旗杆頂上待著不下來相比的東西,而這一不足之處,1958年卻由加利福尼亞州聖加夫列爾的兩個年輕玩具製造商極為出色地加以彌補了。理查德?內爾和阿瑟?梅林是一家名叫惠姆—奧製造公司的合夥老闆,在二次大戰後,以不到一千元的資金開始製造彈弓。他們第一次賺大錢是在1957年製造弗里茲比。弗里茲比是一種輕巧的塑料盤,一個人扔給另一個人時,它會在空中慢慢飄滑過去。1958年3月,在紐約的一次玩具博覽會上,有個熟人告訴他們,有一種大木圈很快在澳大利亞到處流行,孩子把它套在屁股上轉著玩。回到公司后,內爾和梅林便開始製造木圈。但做了二十來個,就停下了。他們不喜歡木頭的,想用塑料來試一試。到5月,他們做出了符合他們要求的東西,他們用花花綠綠的聚乙烯管做成三英尺大的圈,每隻售價九角三分,可得毛利16%。惠姆-奧公司的這種新玩具定名為呼拉圈。
要取得這種玩具的專利權是不可能的,到勞工節時,便已有十多家公司依樣仿製,另立商標出售。即使如此,惠姆—奧公司到9月初仍售出兩百萬個呼拉圈,獲得純利三十多萬美元。接著,成年人也開始用呼拉圈來鍛煉身體。生產數量激增,惠姆-奧公司的會計忙得不可開交。工人開始實行三班制。這年秋天,若把國內外的仿製品通通計算在內,呼拉圈的總銷售量估計有幾千萬個。使用的人多得使歐洲的醫學刊物紛紛發出警告,謹防因過度激烈而損傷身體。實際受傷的例子非常多。在荷蘭的萊登,有個荷蘭婦女被送往外科手術室去割除闌尾,但經醫生檢查,發現她的病實際上是腹肌受到損傷,而這完全是因為套上呼拉圈旋轉過猛引起的。在英國,呼拉圈的銷售量達到25萬個,英國醫學會發出警告說:「凡是已發現有心臟病的人都不能玩呼拉圈,凡是缺乏訓練的人都不能一開始就玩得太猛。」在日本,醫院急診室里擠滿了因玩呼拉圈而引起腰間盤脫出和脊椎骨錯位的病人。有一次,一個孩子在東京街上因追趕一個滾跑的呼拉圈被車軋死,從此就嚴禁在街上玩呼拉圈。儘管如此,東京呼拉圈的銷售量還是超過了三百萬個。而且還有許多日本人排長隊等候購買呼拉圈,隊伍在銀座一帶長達幾個街口。岸信介首相62歲壽辰的時候,竟收到一個呼拉圈禮物。
約旦的扎伊奈太后旅歐返國時,行李中也裝著一個呼拉圈,按說這已足以證明呼拉圈並非不正當的玩意兒。可是,有些玩具製造商仍不免心情緊張。成年人所以願意觀看別人玩呼拉圈,是因為有些人屁股的扭動頗富誘惑性。那年秋天,每當舉行橄欖球賽時,常出現一種意想不到的樂事:那就是觀看迷人的樂隊女隊長發狂般地扭動著自己的腰部,引得成千上萬的觀眾歡叫不已。在法國,有個名叫雅克?德?聖-法爾的呼拉圈製造商,深恐會引起教會的注意和反對。他不願丟失過去的好名聲,因為在呼拉圈出現以前,他一直靠為醫院和實驗室製造塑料管為生。現在為了自衛,他設法讓法國名流都戴上呼拉圈拍照。在芬蘭,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在舞台上舉辦呼拉圈持久比賽,參加者要長時間同時轉動環繞在頸部、臀部和膝部的三個呼拉圈。
不管看的人會有什麼樣下流的想法,這種美國新玩意兒在其他國家照樣十分風行。在德國,使呼拉圈獲得推廣的是職業拳擊家馬克斯?施梅林和他的妻子安妮?昂德拉。沒有孩子的德國人要買玩具總有點說不過去,為了避免讓人看見,他們請商店把貨包好,在夜間送到家裡去。一支比利時探險隊出發去南極時,在他們的行裝里也有20個呼拉圈,這筆錢是作為文娛費用開支的。在某些國家,呼拉圈供不應求的現象很嚴重。在約翰內斯堡,一個呼拉圈賣六角五分,記者報道說,這隻有白人顧客才買得起;當地土人未免十分眼熱,後來慈善機構只好免費供應。阿姆斯特丹的《自由人民報》指出,荷蘭需用塑料管的其他工業已陷於停頓;而在華沙,一家為青年辦的周報竟談到:「如果輕工業部和手工業局還不開始生產呼拉圈,我們在這方面的進展,特別從國際範圍來看,就將大大落後了。」這兩個部門仍然拖拖拉拉,於是呼拉圈就通過東德走私進來。
呼拉圈熱來得快,去得也快。到1959年夏,許多城市的垃圾場上都堆滿了丟棄的呼拉圈。但不管怎樣,從這種狂熱完全可以看出,美國群眾文化生活中即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世界其他地方都會有多麼巨大的影響。
在歐洲,英法外交部都把蘇伊士災難歸罪於杜勒斯;在華盛頓,艾森豪威爾政府里也有人贊同這種意見。不過,面臨著蘇伊士事件后的中東局勢,關於華盛頓下一步該怎麼辦的問題,大家的意見並無分歧。依據冷戰信條,世界上每一塊值得爭奪的地方,都必須要麼歸共產主義所有,要麼歸自由世界所有。謝爾曼?亞當斯1961年寫道:
英法兩國企圖以武力解決蘇伊士運河爭端遭受失敗,這使兩國在中東的威信和政治勢力暫時大受挫折……據總統說,除非美國決意去填補真空,並且向全世界明白宣布此一意圖,否則蘇聯人必將插足中東,從而使我們陷於難以忍受的境地。
總統對國會領袖說:「我就根本不相信,我們可以讓中東處於真空狀態。」他在國會兩院聯席會議上要求授權在那裡使用美國軍隊,「以確保和維護為防禦國際共產主義所控制的任何國家的公開武裝侵略而要求獲得這種援助的國家……的領土完整、政治完整和政治獨立。」這就是艾森豪威爾主義。和羅斯福於1940~1941年進行的不宣而戰的戰爭一樣,和杜魯門總統不得國會同意而做出的出兵朝鮮的決定以及1955年的台灣決議一樣,這個主義是朝著授權總統可以在任何地方使用美國軍隊的道路上又邁開了一大步。
亞當斯指出了艾森豪威爾主義中的一個缺點。他寫道:「美國要想遏止共產主義在國外擴張的任何企圖都會遇到一個困難,那就是如何設法證明以民族主義的鬥爭形式出現的內部動亂確實是由莫斯科指揮的。」支持艾森豪威爾主義的決議在眾議院順利通過,但在參議院卻遇上了麻煩。像在為台灣決議進行辯論時一樣,持反對態度的參議員內部意見很不一致。有些人認為,白宮是要國會分擔原應由行政部門做出決定的責任;另一部分人則認為,艾森豪威爾是想獲得發動戰爭的權力。喬治亞州的理查德?拉塞爾和阿肯色州的富布賴特兩人特別感到擔心。拉塞爾對杜勒斯說:「這是想要我們買豬不過目,不顧後果地承擔義務。」杜勒斯卻回答說,這是個是否忠誠的問題。他還對拉塞爾說:「如果我們對什麼事都卡得太死,如果國會不願意信任總統……我們就無法打贏這一仗。」
但是,這一仗在哪裡打呢?英法兩國已經放下武器,中東僅有的危險之處就只剩下阿拉伯人和以色列在加沙地帶和亞喀巴灣問題上的爭端了。經過兩個月的辯論,參院以72票對19票通過了那一決議。後來亞當斯寫道:「下一年,在約旦、敘利亞、黎巴嫩,發生了一連串爆炸性事件,全都直接或間接地涉及應用艾森豪威爾主義的問題。」事實上,這個主義對於這些事件都是不適用的。約旦事件是典型中東式的:反以色列的阿拉伯人大鬧安曼,迫使年輕國王海珊的首相辭職。海珊於是求助於艾森豪威爾,聲稱危機的發生「要由國際共產主義及其追隨者負責」。杜勒斯同意這種說法,總統便派出第六艦隊在東地中海來一次發炮示威。海珊在大炮的庇護下選出一個忠於他的政府。鬧事的人散去,新首相沒有倒台。誰也看不出,如果沒有那示威的軍艦,結果會有什麼兩樣。
接著,便發生了敘利亞事件,這事件頗帶有滑稽歌劇的味道。杜勒斯急於想在大馬士革顯示一下力量,可是敘利亞人根本不吃那一套。敘利亞政府傾向蘇聯,反對派的成員是一些反美軍官,他們又都希望互不相擾。沙烏地阿拉伯的國王沙特明確告訴艾森豪威爾,這裡的長期不和跟意識形態毫無關係,沒有一個真正的阿拉伯人會成為共產黨。總統回答說,這話他過去也聽人說過,戴高樂就曾說過「沒有一個真正的法國人會成為共產黨」。「很顯然,騷動是共產黨煽動起來的,」亞當斯寫道,「不過和約旦的情形不同,敘利亞政府對西方國家的任何援助都不感興趣,因而在這裡艾森豪威爾不可能有多大作為。這是艾森豪威爾主義存在著弱點的一個例證。」
1958年7月14日清晨,華盛頓一覺醒來,得知中東的周期性痙攣症又發作了。頭一天夜裡,伊拉克親納賽爾的阿拉伯民族主義者佔領了巴格達電台、郵局、電報局和底格里斯河上的橋樑。他們打進王宮,殺死了國王和王儲。努里?賽義德首相化裝成女人偷偷逃跑,但也被捉住殺掉。這樣一來,杜勒斯的巴格達條約剛簽訂不過半年,它的中心支柱便徹底垮台了杜勒斯援引艾森豪威爾主義,曾向條約成員國保證:美國將用一支「巨大的機動兵力」保護它們免遭顛覆。巴格達政變發生后,這個同盟少了一個伊拉克,另行組成中央條約組織,總部設在土耳其的安卡拉。——譯者。這情況也使黎巴嫩總統卡米爾?夏蒙大為驚恐。不久前,夏蒙還曾控告阿拉伯共產黨人大量滲入了他的政府。聯合國秘書長哈馬舍爾德為此曾親自領導一個觀察小組作過調查,小組沒有發現任何足以證明夏蒙疑慮的證據。如今,他深信自己是納賽爾要搞掉的第二個對象,於是正式要求美國派兵到貝魯特。艾森豪威爾同意了。
這是30年代孤立主義的大倒個,走向干涉主義的極端。不管怎樣想入非非,都不能說美國的安全受到了威脅。在第六艦隊的70艘軍艦和420架戰鬥機的掩護下,9000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士兵在黎巴嫩登陸,這是和平時期美國武裝力量最大的一次集結。接著,總統發表聲明,解釋說:「這些軍隊的任務是保護美國人的生命,因為在黎巴嫩共有約2500個美國人。」可是,實際並沒有任何跡象說明美國人(甚至黎巴嫩人也一樣)是處在危險之中。而且,總統這樣提出問題,事實上等於承認這與艾森豪威爾主義是不相干的。杜勒斯力圖使國會領袖們相信這與艾森豪威爾主義有關。這位國務卿告誡說,如果美國不按照夏蒙的請求採取行動,「我們的威信就會喪盡,也沒有誰再會相信我們的話了——永遠沒有。只有我們先到達那裡,共產黨的干涉才可能避免。」他又說,如果不採取行動,自由世界不僅會失去中東地區和自由世界在那裡的近3/4的石油資源,而且還會失掉非洲和非共產黨統治的亞洲,這一段話後來被冷戰專家們一再引用,以證明在任何一次國際危機中,使用武力都是完全正當的,包括越南問題在內。艾森豪威爾在1954年,曾加以抵制。這一次,進行抵制的卻是國會的領袖們了。他們毫不含糊地表明,他們對於在黎巴嫩的行動不願分擔任何責任。
艾森豪威爾主義事實上到此已壽終正寢。四個月後,夏蒙倒台,換上了中立主義的總統和總理,在他們的要求下,美國海軍陸戰隊隨即撤走。這個事件,亞當斯最後論斷說:「對艾森豪威爾說來是使他灰心和不快的。」這件事所包含的深刻意義在當時是看不太清楚的。總統曾警告參眾兩院說,他有可能事先不經國會討論就在中東冒開戰的風險。他說:「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一定要對行動方針進行公開辯論,那採取這種行動本身便會喪失意義。」——這是進一步批准擴大總統開戰權力的先例。
在地球的另一邊進行炮艦外交對美國來說還是新鮮事兒。這使人聯想到彷彿帝國又出現了,而這正是如《歐洲市場上的美國》的作者賴納?黑爾曼和《美國的挑戰》的作者塞爾旺?施賴貝爾一類的歐洲人自信已看到在他們西邊的地平線上正慢慢出現的東西。大戰前,在歐洲人的心目中,美國是一個富裕的、喜歡自吹的國家,每一個美國人都看上去像賈萊?古柏和琴逑?羅傑斯,他們的孩子也都像米基?魯尼和安?拉瑟福德這些都是當時美國著名的電影明星。——譯者。那個美國是理想主義的、天真純潔的,是全世界無限嚮往和人們私心竊慕的地方。除了在遇到自然災害時,美國人總是以大施主的面貌出現外,他們在世界事務中幾乎就不起什麼作用。
如今,美國人遍布全世界。第四點計劃、非洲經濟委員會和各種技術援助計劃派出的人員已遍及亞洲和非洲各地。國會已經批准對不發達國家的發展貸款基金、富布賴特獎學金計劃以及同不在富布賴特計劃之內的42個國家交換留學生的史密斯?蒙特計劃。到國外旅行的美國人每年增長12%;50年代後期,到遙遠的國土去旅遊的美國人在200萬以上,他們一年花掉20億以上的美元。
這些錢並不一定都花得很明智、很漂亮。如果說有一個歐洲人和丘吉爾一樣說,「我喜歡這些美國人,他們都是那麼慷慨大方」,就有不止一個歐洲人會和讓?保羅?薩特一樣表示輕蔑地說:「那些美國人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存在主義。」歐洲大陸和亞洲比較古老的文化的維護者對美國化的蔓延都深感是一種威脅。他們對美國青少年文化,特別是音樂,對全世界青年產生的誘惑感到驚惶不安。爵士音樂幾乎在世界各地都可以聽到。年輕的泰國國王那時正在為百老匯的一出歌舞劇《拉洋片》寫歌詞;柬埔寨國王則在自學吹奏火辣辣的薩克斯管。再就是美國的無酒精飲料。在曼谷,泰國總理是可口可樂的代銷商,警察局長是百事可樂的代銷商;艾德萊?史蒂文森稱他們之間的競爭是「冰冷的冷戰」。不論在泰國或其他國家,可口可樂總居於領先地位。它所到之處真已是永無落日。在國外,可口可樂每天的消費量達500億瓶,足夠使一艘輕巡洋艦漂浮起來。
塞爾旺?施賴貝爾寫道:「我們現在面臨的不是那種由征服欲所驅使的老牌帝國主義,而是由於美國和世界其餘地區之間的『壓力』不均而產生的一股剩餘力量。」美國工業在海外工廠的投資已達575億元,年產總值約為1000億元。塞爾旺?施賴貝爾提醒人們注意:「美國公司正在一個接一個地建立總部,以便協調它們在整個西歐的活動。」
隨著美國大公司日益強大,歐、亞、非各洲的人便越對美國國內生活的實際情況感到好奇。他們聽到的東西並不都是十分準確和可靠的。讚賞蘇聯和新中國的人對美國的種族歧視痛加指責,把蒙哥馬利市對公共汽車的抵制行動和小石城事件說成是種族暴亂。關於美國社會的報道,大多強調美國生活水平高,但這卻變成了憤憤不平的根源。美國的生活水平和世界其他地方,特別是新興國家的生活水平之間的差距還在不斷擴大。1950年,巴基斯坦總理利阿科特?阿里?汗訪問美國時曾說:「我一想到這個情況,我就突然覺得美利堅合眾國是一個孤島——一個難以想像的繁榮的孤島。而在這個孤島的周圍,我看到的卻是充滿著苦難、貧困、骯髒的可怕海洋,億萬的人在那裡掙扎著,想免遭沒頂之災。想到這裡,我像為一個老朋友擔心那樣,頗為這個偉大的國家擔心。」
在全世界發生的40次大騷亂中,美國使館、美國新聞處的圖書館和文化中心都是攻擊的目標。自發地襲擊美國國旗的事已司空見慣,在大多數情況下,其原因只不過是示威者由於這種或那種原因而在心頭長期積壓著的反美情緒最後突然爆發出來了。單是在印度尼西亞,這類騷動就發生過五起。這種事情的發生決不只限於其領導人對美國不滿的國家。在中立國首都,如阿爾及爾、開羅、喀土穆,也同樣出現過示威活動,甚至在美國某些盟國的首都,如里約熱內盧、雅典、西貢、台北和巴拿馬城,也都不例外。
美國人感到迷惑不解。他們以為自己在對外援助計劃方面是很慷慨的,然而卻不知道,如利昂?凱塞林所說,美國用於國際經濟合作與援助方面的款項在美國國民生產總值中實際占的比例是「小得叫人提起來就臉紅的」。普通的美國人認為,參加騷動的群眾必是受了煽動分子的蒙蔽。他想,如果這些人明白自由企業的好處,他們也會要建立這種制度。在他天真的頭腦中,完全沒有想到美國所以能成為今天富強的國家,其中還有許多其他因索,其中有豐富的資源和溫和的氣候等。他想,如果別國的人知道美國是多麼富裕,他們就只會對星條旗歡呼,而不會去踐踏它。他萬萬想不到,宣揚美國的繁榮只會被看做是令人難以容忍的炫耀。
這一點,美國的領導人也同樣沒有想到。尼克松副總統在準備出國訪問時,拚命地記誦一些圖表和數字,以便說明美國人的生活如何比許多不那麼幸運的人民的生活都要好得多。有一次,訪問歸來,他繪影繪聲地說,在同東道國的一些人進行討論時,他如何急切地等待開口的機會,然後有力地說明了他的論點:
我列舉數字錶明,美國的4400萬個家庭共擁有5600萬輛汽車、5000萬台電視機、1.43億架收音機,而且其中有3100萬個家庭擁有自己的住房。接著,我談到被許多人忽略的一個論點。這些統計數字實際上非常生動地表明:從財富分配的觀點來看,美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資本主義國家,最接近於一個人人富裕的無階級社會的理想了。
到第二屆艾森豪威爾政府中期,海外有不少人都聽到過這樣的論點。因為艾森豪威爾總統非常喜歡派遣尼克松夫婦出國訪問。為了維護國際間的友好關係,副總統也顧不得先後在印度尼西亞、阿富汗、衣索比亞患腹瀉,在緬甸遭包圍,在卡薩布蘭卡受侮辱,在墨西哥城一架失靈的電梯中受到一個小時汗淋淋的煎熬。
在這一切之後,更有1958年春的一次歷時18天的訪問南美的艱苦歷程,先後在烏拉圭、哥倫比亞、阿根廷、巴拉圭、玻利維亞、厄瓜多、秘魯和委內瑞拉等國停留。這次出訪意在做出睦鄰姿態,因而尼克松也想到一定很單調無味。他在事後寫道:「在我以副總統身份進行的多次出國訪問中,我最不想去的是1958年的南美之行,這並非因為我感到這次任務艱巨,而是因為同當時我在華盛頓的工作相比,這是不太重要且又缺乏趣味的。」中央情報局向他擔保,這次出訪一定平靜無事。有些記者甚至猶豫是不是跟他出去採訪,尼克松也對他們說,要是不去,他們大概也不會錯過什麼了不起事情的。
在訪問開始階段,的確沒出什麼大事。在蒙得維的亞、布宜諾斯艾利斯、亞松森、拉巴斯接待尼克松夫婦的南美的一些統治階級人物,對於北美的政策制定者不把他們當做一回事,已經習以為常了。助理國務卿亨利?霍蘭是專門幫助杜勒斯注意拉美動向的,在他的領導下,國務院一直不遺餘力地爭取向那裡的國家提供種種貸款,其理由是,如果自由派掌了權,他們可能要對企業實行管制,從而打擊企業界的精神。尼克松訪問的第一批國家中的頭面人物完全了解而且也很重視這一情況,因而完全無意打亂目前的局面。
在街頭,不時可以看到情緒激昂的年輕人舉著標語牌,稱美國副總統是「種族主義者」、「帝國主義者」、「狗養的」。有一塊標語牌勸告尼克松:「滾回到你那以拷打黑人、屠殺印第安人為樂的美國去」。尼克松顯出自己是個直爽乾脆的政治家,只要可能就停下來向人們解釋,他並不是種族主義者或帝國主義者或狗養的,也並不贊成私刑拷打或屠殺,而且事實上,他也從未參與過這類行動。不過這樣的事件不多,在他最初停留的幾個地方,示威的人很少,他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因為凡是在出現敵意的標語的地方,也總有人對他來一個拉丁式的abrazo,即大熊式的熱烈擁抱,以表示歡迎。他聽到有些大學生高唱著「FueraNixon」,譯員告訴他,意思是「尼克松滾回去」。尼克松笑著說,他還不想回去,這裡的人對他更為友好嘛。
後來誰也記不起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那種喊聲變成了「MueraNixon」(殺死尼克松)了。在旅程的第五天,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被人起鬨;第六天,在亞松森聽到人們的噓叫聲。不過,總的說來群眾還是比較友好的。玻利維亞人向他拋灑彩紙,他沒有看到這裡有什麼危險的跡象。但事實上,他真算走運。在附近一個礦區,許多身帶炸藥棒的抗議的人群已經集合起來,後來只是由於炸毀鐵道,斷絕了這個地區的交通,才使尼克松倖免受到一次襲擊。在別的地方,由於警察保持警惕,驅散了打算進行暴力活動的人群。可是,尼克松夫婦不可能一路都那麼走運,結果也確是如此。5月7日,星期三,也就是啟程后的第11天,在秘魯的利馬,他們第一次隱約感到可能要出大麻煩了。
利馬機場舉行的歡迎儀式是禮貌周到的,然而汽車隊開進市區時,尼克松看到街上的行人不多,其中的大多數也「似乎並不知道」他是何許人。同車的秘魯官員解釋說,為了避免「出亂子」,車隊行駛的路線事先沒有公布。尼克松後來回憶說,「這是多少叫人感到不安的,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在友好的秘魯還會出什麼亂子。」
尼克松在秘魯和隨後在委內瑞拉遇到的那些暴徒的領導人究竟是些什麼人,一直都不大清楚。這些人面目不清,特別由於後來尼克松堅持認為,他所遇上的任何麻煩必然和統一指揮的共產黨陰謀有關,因而讓人更搞不清了。他在事後寫道,在到達利馬壯麗的玻利瓦爾大飯店時,他對這一陰謀的規模已大致有所察覺:「顯而易見,共產黨人由於在烏拉圭、阿根廷和玻利維亞企圖破壞我的旅行都未能得逞,所以決心全力以赴,要在聖馬科斯大學使我本人和美國難堪,因為這所大學在整個拉丁美洲很有名,不論在那裡發生什麼事,都會成為其他地方的頭條新聞的。」他望著那些示威的人,心裡在想:「他們怎麼能把人們煽動到這種程度呢?然後,面對著眼前的一切,我開始領悟到,我在這裡看到的正是敵人隨時在向我們施展的那種殘暴、決心和瘋狂。我從暴民的臉上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這就是真正的共產主義的實質。」他又寫道,看到人群中的年輕人,「我的直接的反應只是對那些兇惡的共產黨煽動者的極大仇恨,他們竟然把孩子們弄到這般喪失理性的地步。」
尼克松的這些話基本上出於猜測。在秘魯和委內瑞拉反對他的人群當中,無疑雜有共產黨人;共產黨的《人民論壇》周刊在頭版刊登的一幅經過修描的口露獠牙、神態瘋狂的尼克松照片,也顯然在一般人心中起過煽動作用。可是,由此得出結論,認為拉丁美洲所有反對他的訪問的示威者一概都是受共產黨情報局特務的操縱和指揮,這說得客氣點兒,也未免太可笑了。在那些年頭,中央情報局的確還遠未做到無所不知——伊拉克政變就是叫中央情報局冷不及防——可是它對這樣重大的事情竟然會一無所知,這是叫人難以相信的。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那些窮苦人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平待遇,一旦看到有機會發泄自己對富人的仇恨,於是——這是不難理解的——就抓住了這個機會。共產黨人和其他派別的極端分子不過是趁機火上澆油,使自發的反美怒火燒得更旺些罷了。
利馬暴徒固然很兇,不過緊接著副總統一行還算得到了幾天的喘息時間。在厄瓜多和哥倫比亞停留的四天中,他們得以恢復元氣,準備應付最後的也是最危險的一個停留地點——加拉加斯。委內瑞拉的局勢令人難以捉摸,街頭情緒頗為不祥,上台還不到四個月的軍人政府對搗亂分子沒有採取有力的鎮壓措施。這個新政府不願意承認自己無能,對美國使館不時提出的詢問,一再肯定地答覆說,它不相信副總統會遇到什麼嚴重麻煩,如果萬一發生什麼事,它也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只有在加拉加斯,也許可以說共產黨陰謀確實是反尼克松事件所以發生的一個因素。南美共產黨人一向對自己的組織能力頗為自負,等待尼克松到達的委內瑞拉暴民也確是準備得很好的。5月13日(星期二)早晨,當副總統的座機在邁克蒂亞機場上空開始向下滑行時,下面分成五批的人群便已經分別佔據了各個戰略要地。有一批人集中在機場大樓。三批人分散在由機場到加拉加斯市中心的英雄公墓廣場之間的12英里公路上,等候汽車隊的到來;因為按事先的安排,尼克松要到廣場上西蒙?博利瓦爾的墓前去獻花圈。第五批,也是最大的一批人則全部集中在這個廣場上,身上還都帶著燃燒瓶。他們的頭目們估計總有一個地方要把尼克松炸成粉碎,燒成灰燼。這種死法在委內瑞拉被看做是最可恥的下場。當年1月,有些出來保衛即將垮台的舊政府的警察就是這樣給結果性命的,倖存的警官們對此記憶猶新,無疑這是他們不願意挺身而出去保衛尼克松的原因。
官方的不負責任還不止於此,這裡面有些問題至今叫人迷惑不解。跟隨尼克松採訪的美國記者先一步著陸,他們發現大約有五百個反尼克松的青少年乘公共汽車到達機場,在機場大樓觀測台上擺開了陣式。這些人到那裡去顯然是有意要肇事的。尼克松的飛機還未降落,他們就都朝著它揮動拳頭,大聲叫罵。可是當美國特工人員要求委內瑞拉治安方面的負責人讓那些人離開的時候,竟遭到了拒絕,對方還說:「他們不會鬧事,他們有權示威。」然後,這位負責人又命令汽車隊不像通常那樣停在機場內固定的地點,而是到機場大樓外邊的街頭去列隊。這樣一來,尼克松夫婦就必需穿過示威人群,多走一百多碼的距離。那個負責人後來說什麼長列的漂亮的轎車會使儀仗隊失去光彩,這個解釋實在是荒誕至極。
那天,機場上的軍樂隊隊長也是可疑人物之一,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演奏美國國歌或委內瑞拉國歌,副總統就不得不立正站住。另外,負責沿途保衛車隊安全的當局也值得懷疑。後者是最玩忽職守的。他們告訴副總統的美方警衛人員說,在尼克松到達前一小時,街上的交通便已經斷絕。這純屬瞎說,因為許多車輛一直往來不停。此外,三個埋伏地點已經集中了大量伏擊的人員和物資,任何人一眼就能看見。要說委內瑞拉的軍人政府也參與了這一陰謀,那是不可思議的,不過,它希望出現一種轟動性的事件倒是很可能的。拉丁美洲的報刊編輯早已注意到,黎巴嫩和其他一些地方的騷亂,已經把美國的注意力和對外援助吸引了過去。如果現在使尼克松震動一下,從而使美國在對自己南方鄰國的關係上不再採取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這在他們看來不一定是什麼壞事。尼克松後來發現這樣來解釋那次糟糕的保衛工作倒是可信的。他以值得稱許的剋制態度指出,那些負責人對暴民的情況不可能知道得很清楚。
尼克松在從飛機的舷梯上走下來時,仍像往常一樣端詳著四周的人群,看看自己可能受到怎樣的接待。如他後來所說,只需對那些尖聲怪叫的年輕人看上一眼,他便明白:「在這個地方,我們將遇上和我所訪問過的任何國家都全然不同的一種局面。」譯員告訴他:「他們不友好,副總統先生。」尼克松不懂西班牙語也能明白這一點。震耳欲聾的叫鬧聲使他連奏國歌和鳴放19響禮炮的聲音都聽不清了。105發炮彈還沒有發完,他已決定免去機場的其他儀式,特別是互致歡迎詞和答詞。他對譯員說:「喂,我們不到麥克風前去講話了。」又轉身對委內瑞拉外長奧斯卡?加西亞?盧廷說:「我們免了例行的講話,直接上車去吧。在這伙暴民的吵鬧聲中誰也不可能聽見我們的講話。」
這時他才發現四周並沒有汽車,他朝著應是停車的地方望去,只見到一溜紅色地毯,一直鋪到機場大樓,還穿過大樓,鋪到大樓那一邊去。他遠遠看到汽車在那裡閃閃發亮。可是中間夾著憤怒的青少年正在組織隊伍,手裡揮舞著腐爛的水果和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儀仗隊的刺刀本來還可以起點作用,但指揮官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情況正在迅速惡化時,這一行美國人出乎意料地發現了一批盟友:機場上的30名機械工人,在別的人都對尼克鬆起哄的時候,他們卻向他歡呼,這種情況很突出,弄得在場的人群一時間全愣住了。美國人趁此機會溜進了機場大樓。穿過大樓出來,尼克松和他夫人剛走到觀測台下面,樂隊隊長這時竟重奏起了委內瑞拉國歌。尼克松夫婦只得獃獃地站住。這位副總統後來回憶說,他當時只「覺得是天下起雨來了」,後來才知道實際上全是唾沫。上面的人群一齊朝下面吐唾沫,有些人嘴裡還嚼著煙草,因此尼克松夫人專為這次旅行置辦的紅色新裝上都給染上了好些棕色污點。有一個橡皮吹笛直打在尼克松臉上。國歌演奏完畢。尼克松挽著帕特的手臂,緊跟在由特工人員和美國大使館的人員匆匆組成的一個楔形隊伍的後面,從人群中擠過,走向汽車。這支楔形隊伍猛地向前一衝,把尼克松擁上第一輛汽車,讓帕特進了第二輛。特工人員和譯員跟著都上了車。他們趕緊把窗子搖上,擦掉自己臉上和衣服上的唾沫。這時,男主人和女主人也分別趕上車來。盧廷外長和尼克松同車,盧廷夫人和尼克松夫人同車。外長夫婦都感到很難堪。加西亞?盧廷為人和善,態度溫和,他想幫著把副總統衣服上最噁心的唾沫擦掉,尼克松不客氣地說:「請不必費心,我一脫下這些衣服就要馬上把它燒掉的。」外長接著試圖進行解釋,他說:「委內瑞拉人民由於過去長期得不到自由,所以他們現在的一些激烈表現不免容易超出常規。在我們新政府內,我們不願意做出任何事情,讓人覺得我們是在壓制自由。」尼克松回答說:「如果你們的新政府沒有勇氣而且也不想去制止像剛才機場上的那種暴民,那不要多久,委內瑞拉的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麼自由可言了。」
駛往加拉加斯一路上的情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以一隊護衛警察和一輛記者卡車為前導,車隊以每小時40英里的速度在現代化的雙線公路上飛馳,可是騎著摩托車和小型摩托車的示威者卻仍在車隊當中往來穿行,朝著第一輛轎車大嚷大叫,吐唾沫,扔爛水果。車窗不得不一直關著。車裡的空氣因為沒有空調,簡直令人窒息。進入市區時,尼克松注意到人行道上空無一人,商店全都上了鎖,還安上了窗板。他正想說這可不是好兆頭,便突然聽到砰的一聲響。他當時以為是司機把車開過了一個坑窪的地方。但跟著他又聽到第二聲,接著又是第三聲;這是飛來的大石塊打中了汽車。就在這時,司機猛地扳動剎車,把車停住。他們已經到了市區,遇到了第一次伏擊。一大幫老老少少,各種各樣的衣衫襤褸的人從近處一條骯髒的小巷裡一窩蜂地擁上大街來,亂扔大石塊。這裡的路障還沒有完全搞起來,司機馬上從旁邊繞過去,但幾分鐘后,他又剎住車。這裡是一個斜坡,公路由此拐進市區中心,往上直接連著蘇克雷大街;這大街是一條中間有中央分車帶隔開分成六行車道的大馬路,它穿過加拉加斯最窮苦的一個居民區。第二個埋伏點也就在這裡。有一輛大型翻斗車、幾輛公共汽車和小汽車停在街心,司機都不見了。這時,另一群衣服破爛的人拿著標語牌和棍棒跑出來,向著被攔住的車隊大嚷大叫。這裡也有人扔石頭,有幾個殺氣騰騰的示威者直向尼克松的汽車撲過來。
這裡也發現一條可以繞行的路,於是車隊又沿著那條路緊張無聲地全速行進。在進入市中心區,即將到達目的地時,車隊又被布置得更為嚴密的路障攔截住。公共汽車、卡車和小汽車在路中心橫排成三行,正好擋住去路。尼克松的汽車司機不可能跨過中央島去,因為那邊是和車隊反方向的單行道,而且路上的車輛已很擁擠。一時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寂靜得叫人不寒而慄。忽然間,特工人員傑克?舍伍德低聲說了:「瞧,他們來了!」
後來估計,這群暴民大約有二百到五百人。他們飛快跑過來,吐著唾沫,揮舞著斧頭、棍子和鐵管。《紐約先驅論壇報》的厄爾?梅佐站在車隊前面的記者卡車上看到那情景,馬上想到這真「像法國大革命時的一個場面」。這是一夥少有的狂亂的暴徒,簡直要行兇殺人了。汽車擋風玻璃上唾沫直流,司機不得不開動刮水器。騎在別人肩膀上的頭目高聲發布命令,帶領眾人呼喊:「殺死尼克松!殺死尼克松!」他們的目的顯然是要設法打開汽車門,如果不行,則砸碎車窗玻璃,把尼克松拖出車來。一塊大石頭擊中一扇窗子,嵌在那特製的玻璃上,玻璃碎片飛到加西亞?盧廷的臉上,他不禁大叫:「飛進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一根鐵管擊中靠譯員那邊的一扇窗子,玻璃沒有全破,可是碎渣直濺到譯員的嘴上。舍伍德受傷流了血。碎玻璃也打在尼克松的臉上。同時,另一根鐵管從窗子破口捅進來,朝著尼克松不停地搖晃。
那位外長几乎發了歇斯底里,哭喊道:「這太可怕,太可怕了!」尼克松朝後窗望去。根據他後來的回憶,他看到帕特在和加西亞?盧廷夫人閑聊,「彷彿這不過和有一天下午在好萊塢快車道上遇到的車輛阻塞的情況差不多,」他馬上感到極大的安慰。帕特的司機也很鎮定,他把自己的車子緊頂著前面的一輛,使暴民無法從後窗接近副總統。尼克松看到,示威者對帕特的車子並不感興趣。不管怎樣,這是惟一令人寬慰的。暴力行為已持續12分鐘了,現在看來,只會有一種結果了。
他們在汽車裡聽到外面一個騎在別人肩上的頭目大聲發出一個命令。車子開始搖晃起來。凡是對暴徒有所了解的人——這裡的人,當然都了解——誰都知道這表明事情已發展到最可怕的地步了。暴徒在無法打進汽車時,他們就來回搖動它,要想把它推翻,點火燒掉,把車裡的人全都活活燒死。靠尼克松一邊的窗子打開了。坐在前座的舍伍德和另一個特工人員掏出了手槍。
在那一剎那間,也就是1958年5月13日中午12時45分左右,理查德?尼克松知道他已很少有逃命的機會,實際情況比他自己的估計還兇險。在相距四個街口的玻利瓦爾陵墓那邊,一批美國的偵察人員,其中有一名特工人員、使館的武官和副總統的行政助理,已先一步到達,以便了解獻花圈儀式的安排情況。這幾個人可都嚇壞了。廣場上大約聚集了六千到八千人,憤怒地在那裡轉來轉去。這裡和在機場上一樣,擔負保衛工作的警察已無影無蹤。守候在蘇克雷大街一切具有戰略價值的角落上的不是警官,而是憤怒的示威者。這些人毫不掩飾自己對美國人的敵視態度。穿著制服的使館武官遭人腳踢,吐唾沫和推搡。使館的一輛旅行車的窗子也給砸破了。這個先遣隊驚恐之下,立即通過事先安排設在加拉加斯警察總局的無線電設備,分別發出了三個密碼告警電。
尼克松一行的車隊在遇到第三個路障時就已經開始散了隊。後面汽車的司機只要能找到出路,都早已掉頭開到橫街上去溜之大吉,留下被包圍的美國副總統和他的警衛人員去聽天由命。當時情況已變得極其混亂,因而至今也弄不太清楚尼克松究竟是怎樣逃脫的。按他本人回憶,載運採訪記者的那輛卡車的司機「終於設法……把車插進從對面開來的車流中去,像給運球的球員作掩護一樣給我們打開了一條路。我們的司機把車子開到馬路的另一邊去,尼克松夫人的那輛車也就在後面跟上來。」然而《先驅論壇報》的梅佐當時是在那輛卡車上的,他記得,當暴力活動眼看要進入行兇殺人的高xdx潮時,「過來了幾個委內瑞拉士兵。他們在堵塞的交通中間打開一個缺口。尼克松夫人的車子便緊跟在後面」。
這時,這幾輛轎車還是朝著英雄公墓廣場駛去。當到達接近廣場的最後一個街口時,副總統告訴司機把車拐進一條小巷,朝另外一個方向開去。外交部長大叫:「我們不能離開我們的警衛!」尼克松說:「如果我們要靠那樣的警衛來保護我們,那還不如沒有的好。」他們一脫離險境,進入另一條大街后,尼克松立刻叫司機停車,以便和帕特交談幾句,估量一下情況。領頭的一輛汽車已破爛不堪;窗子被打碎,擋泥板給砸毀,車裡的每個人都多少受了傷。不過,沒有誰受重傷。兩位夫人都沒有受到傷害,從這裡往前走,路上也沒有示威人群。於是,他們把車直接駛往美國大使館的住宅區,坐落在加拉加斯高級住宅區的一個陡峭、易守的小山頂上。在這裡,尼克松自從擔任公職12年以來頭一回睡了一次午覺,睡了極度疲勞后的一覺。其餘的人則忙著把那座小山武裝成一個堡壘。除使館原有的海軍陸戰隊一個分隊和特工人員外,又調來60名美國軍人,他們都是委內瑞拉軍隊中的美國教官。一切送到使館的電報、信件和包裹,都須經過保安人員的嚴格檢查。秘密做出了安排,讓尼克松比原計劃提前九小時,也就是在次日下午3時離開加拉加斯。在邁克蒂亞機場也安排了警衛人員,以防止副總統的座機可能受到襲擊。
這時,在華盛頓,已發出了命令要執行一項異乎尋常的援救任務。艾森豪威爾總統由於對尼克松當時的處境得不到什麼情報,只知會出現最不堪設想的情況,竟向委內瑞拉派出了六艘驅逐艦、一艘導彈巡洋艦以及一艘用直升機輸送海軍陸戰隊的航空母艦。在關塔那摩灣和波多黎各,一千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和傘兵已經整裝待發,空軍的戰鬥機和轟炸機也進入了待命狀態。所有這些尼克松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杜勒斯曾打電報給他告訴他這些情況,但這份電報像那天其他一些電報一樣,根本沒有到達目的地。在大使館里一個幽靜的房間里,尼克松夫婦單獨在一起用餐,大使忽然跑了進來。他剛剛從新聞報道中得知,局勢出現了令人驚異的新發展。五角大樓下午6時零5分在一項公報中宣布,「現正在調動部隊,以便在委內瑞拉政府請求援助時,能夠隨時進行合作。」
這樣做給委內瑞拉指使暴民的那些極端分子送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宣傳上的禮物。這幫人本來已受到普遍譴責,但是現在美國派出這支艦隊在整個拉丁美洲都引起對北美帝國主義產生極大的恐懼,在大家都起來抗議的時候,那些人幾乎被人遺忘了。尼克松和大使趕緊聯合發表一項聲明,說他們那裡所有的人都安然無恙,完全不需要外部的援助。第二天早晨,電訊交通恢復正常后,總統給副總統打了電話,副總統又一次請他放心。
當尼克松在華盛頓國家機場走下舷梯時,有一萬五千人向他歡呼。艾森豪威爾和全體閣員也都來了。尼克松發表了簡短的講話,說出門的最大樂趣在於回到了家,並談到他在南美旅行中見到的人大多數都是友好的。
利馬和加拉加斯的經歷對這位副總統既是一次考驗也是一次鍛煉,但那個事件對尼克松的名聲所產生的影響雖然很強烈,卻也非常短促。一個月後,1958年6月,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他第一次比艾德萊?史蒂文森領先,而和肯尼迪卻勢均力敵。這是50年代他的最吃香的時期。到那年秋末,那便要成為人們記憶中的事了。共和黨遇到了麻煩,他作為他們的領頭的政治家也同樣如此。
很少有比捉到一個正人君子正在干著他諄諄教導別人千萬不要乾的勾當更使社會上一般人開心的事了,而那樣的事情竟然像在理查德?尼克松從委內瑞拉回國后的那個月里那樣突然發生,那就更為少見了。與這一醜聞有關的一件象徵性的東西是和利用職權營私舞弊的40年代中出現的任何象徵性東西一樣令人難忘。因為1958年不僅產生了呼拉圈舞、大型電視測驗節目、和亞歷克?吉尼斯在你家附近電影院里教日本人如何在桂河上架橋,而且也是駱馬絨大衣流行的一年。在那年夏季以前,在1萬個美國人中或許有一個能夠告訴你,駱馬是一種能捷足飛跑的四蹄哺乳類小動物,生長在從厄瓜多到玻利維亞的安第斯山脈地區,人們大量捕捉它是為了弄到它那光澤的細軟絨毛,織成漂亮的衣料。可是到了那年7月4日,每個納稅人都已知道,男人穿上駱馬絨大衣,就和女人穿上貂皮大衣一樣——溫暖、美觀、時髦,而且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納稅人所以會知道,如果不是由於其他原因,只是因為所有參加競選的民主黨人都在談論駱馬絨大衣的事。
奇怪的是,始終也沒有一個人說清楚一件駱馬絨大衣里到底有多少駱馬絨,雖然這是政府要審問製造商伯納德?戈德法因的一個原因;他一直在那料子上標著「羊毛90%,駱馬毛10%」,而實際上裡面還摻有尼龍。這一點,還有這個故事的其他方面後來都變得無聲無色了,因為出現了這樣的證詞:白宮曾出面為戈德法因解圍,而他則出於感激心情,設法將他的一件質量最高,價值500元的大衣掛在美國總統助理、前新罕布希爾州州長謝爾曼?亞當斯的衣櫃里。戈德法因的其他感激表示還有送了亞當斯一條從梅西百貨公司買來的價值2400元的東方地毯,從1955年到1958年5月,當亞當斯一家人住在波士頓豪華的謝拉頓—普拉扎飯店時,曾先後21次為他們惠鈔付賬,總數達3096.56元。他還替亞當斯付了他在曼哈頓的沃爾多夫-阿斯托里亞飯店下榻時的賬單。當時,戈德法因把所有這些送人情的巨額花費在報稅時都作為業務開支扣除了。
根據國內收入署的規定,這些花費是可以扣除的,只要戈德法因的買賣確實從中得到某種「正常和必要的」利益或好處。情況正是這樣,而且他可以提出證據來。他們兩人的關係非常密切。根據法庭調閱的電話記錄,戈德法因在六個月內給亞當斯打了43次長途電話,大約每四天一次。此外,亞當斯還給這位紡織品製造商或為了他的事打過無數次電話。1953年12月30日,這位總統辦公廳主任就曾打電話給聯邦貿易委員會主席愛德華?豪雷——他就是依靠亞當斯獲得這一職位的——詢問控告戈德法因虛標紡織品原料的這股風到底從哪兒來的。1955年4月14日,當這位製造商又一次因這一問題受到審查時,亞當斯利用自己的職權在豪雷那裡給戈德法因安排了一次見面的機會。在見面的時候,戈德法因公然拿著他的這位朋友的名字招搖撞騙。「請給我要謝爾曼?亞當斯的電話,」他對一個秘書命令說,聲音大得連隔壁辦公室里都能清楚聽到。「謝爾曼,我現在在聯邦貿易委員會,」他對著話筒說,「在這裡大家都對我很好。」
第二年,亞當斯還曾請白宮特別顧問傑拉爾德?摩根向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律師要該委員會對戈德法因的東波士頓公司調查情況的機密情報,這是違犯委員會的規定的。後來,《波士頓郵報》發行人約翰?福克斯成了他的特别致命的見證人。他說戈德法因一直把他和總統助理的友情當成是他做不正當交易的護身符。福克斯的話有時也是不太令人相信的,比如他說:「他曾告訴我,只要他能把謝爾曼?亞當斯攥在他口袋裡,他就可以那樣做。」福克斯進一步作證說:「我問戈德法因先生出了什麼……麻煩,他對我說,他們控告他虛標商品成色。」後來「純粹出於好奇」,福克斯問他,亞當斯把聯邦貿易委員會那邊的事有沒有管起來,戈德法因「對我說,他管起來了」。
在6月的那個罕見的下午,當第一批揭露亞當斯和戈德法因關係的精彩材料被歸入眾議院立法監督特別小組委員會的檔案的時候,那位總統助理正在新罕布希爾州霍爾德內斯男子中學的畢業典禮上發表訓話,大談「《聖經》所說我們在最後審判日將被詢問的問題」。長期以來,亞當斯對於有罪的人在最後審判日將會有何種遭遇的問題一直很感興趣。民主黨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嚴厲的道學先生,一直對貂皮大衣、電冰箱和杜魯門執政時期的利用職權營私舞弊表示深惡痛絕。在1952年1月的一次令人難忘的講話中,把當時的政府說成是:「奧吉亞斯的牛棚」據希臘神話,奧吉亞斯王有個大牛棚,養牛3000頭,30年從未打掃。——譯者,聲言艾森豪威爾一定會清除這種腐敗現象。他還說:「這一點只有這個人能做到。只要看看他周圍的那些人就可以使我們相信這一點。」
保守派的共和黨人也厭惡亞當斯。他們記得亞當斯曾指責塔夫脫在得克薩斯州竊取共和黨代表的選票。「你不應該偷竊,」此語為《聖經》十誡中的一誡。——譯者他指著他們喊叫說。在他們看來,就是這個傢伙對空軍部長哈羅德?塔爾博特下了一個很不客氣的評語,僅僅由於塔爾博特為他自己的辦公設備公司拉過一次空軍公函信箋的生意。在揭露出來的戈德法因的事件中,一件最有諷刺意味的事是,白宮的秘書(其中有一位的辦公地點離艾森豪威爾的辦公桌只有75英尺)中,每一個人都接受過這個紡織品製造商的贈款,為數由35~150元不等。在此以前,僅憑這一點,艾森豪威爾的這位辦公廳主任就會將他們立即免職,因為他曾一直警告他們,注意不要接受任何不正當的托請。現在他要想申斥他們也不可能了。在白宮的西側樓,總統辦公室人員走起路來全都輕手輕腳,說起話來全都低聲細語,好像總統家裡有人患了重病一般。
這件事到底怎麼會發生的呢?亞當斯的一生,正如他年已82歲的老父所說,一直是「像銀元一樣可靠,像磚塊一樣方正」。他的妻子雷切爾開玩笑地稱他「鐵面無私」。在白宮,如果他私人寫信時用了公家的郵票一定如數付款,並堅持他為私事打的電話也應記賬。直到最近,他用的還是印有「新罕布希爾州州長謝爾曼?亞當斯」的信箋,只是用打字機加上了一個「前」字。他每天早晨總在7點半到達辦公室——在新罕布希爾時,也是這樣,他那風雨無阻按時上班的習慣在那裡是盡人皆知的——任何白宮的工作人員,如果在辦公室已開門后才來到,就會聽到他嚴厲叫喊說:「你今天上班晚了!」打電話時,他決不浪費寶貴的時間來一句「喂!」或「再見!」。對方一拿起話筒,他就立刻開始講話,話一講完就立即掛上,對方的話剛講了一半他也不管。亞當斯比任何人都更受總統的信任。凡送到艾森豪威爾桌邊去的每一張紙片、每一個來訪者、每一個要決定的問題,他都得事先親自檢查過,給艾克提出明確的參考意見,比如他會送上一份簡短的人名表,提出那些人可供選擇來擔任內閣的某一職務。「凡我要做的事,」總統有一次在記者招待會上講,「在某種程度上他都得做。」亞當斯從未辜負總統的這一巨大信任,那麼他怎麼竟會跟伯納德?戈德法因這樣的人搞在一起脫不了身呢?
問題的答案主要在於,事實上存在著兩個伯納德?戈德法因。一個戈德法因是那個卑鄙、狡猾的操縱者,老是不斷和政府發生糾紛,但極善於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關係。眾議院委員會感興趣的正是這個戈德法因。而這個人亞當斯卻從未見過。亞當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便很熟識的那個戈德法因,卻是一個白手起家、謙遜有禮、極力討好別人的移民,是一位熱心用他的財富做好事的樸實無華的商人。用亞當斯的話來講,他是「一位正直誠實的公民,為人忠厚可靠」。要說他會墮落到進行不可告人的勾當,那簡直是荒謬。他也沒有必要干那種事,他已經很有錢了。戈德法因控制的事業就有設在緬因州、佛蒙特州、新罕布希爾州和馬薩諸塞州的六個紡織廠和兩個經營房地產的公司,東波士頓公司和波士頓港口發展公司。他每年向慈善團體捐款5萬元。他和他的妻子、四個孩子住在波士頓栗子山郊區一所時髦的住宅里。
當年新罕布希爾州參議員諾里斯?科頓向亞當斯介紹戈德法因時,曾說他是一個熱心公益的百萬富翁,不曾像其他一些紡織商為了追求廉價勞動力和低額稅率向南部遷移。亞當斯向人打聽過,也發現一般人都認為戈德法因是一個可靠的商人,在同行中名聲很好;他對待職工也不錯,給工人的工資較高,並從來沒和紡織工會鬧過糾紛。他還召開過一次勞工代表和經理人員代表參加的聯誼會,緬因、新罕布希爾、佛蒙特和馬薩諸塞幾個州的州長都出席了。除科頓外,緬因州參議員弗雷德里克?佩恩、眾議院議長約翰?麥科馬克、波士頓市長約翰?海因斯以及杜魯門政府中的約翰?斯蒂爾曼和莫里斯?托賓也都是戈德法因的朋友和給他說好話的人。
國會對戈德法因的拉攏關係的活動的調查表明,在上述這些友誼中,有一些也不是那麼光彩的。科頓住的房子是歸戈德法因所有的,佩恩所以能買下一所住房,是靠戈德法因無息借給他3500元購房預付款,而且這筆錢始終也未歸還。他和福克斯的關係,是在他打破常規,向《郵報》提供40萬元貸款,以換取該報在社論中支持馬薩諸塞州州長保羅?德弗競選連任時開始的。最近,戈德法因和福克斯的關係已趨於惡化,這也許就是福克斯在作證時揭發他的原因。
戈德法因和亞當斯自結交以來一直來往密切。雷切爾?亞當斯和夏洛特?戈德法因兩人也很要好。他們四人經常在一起度周末——亞當斯在他的回憶錄中說戈德法因是「一個很好玩的人」——當年輕的所羅門?戈德法因在達特默思學院幾乎要跟不上學習的時候,是「謝爾曼大叔」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教訓,才使他能夠走上正路。明白這些情況,送些禮物就比較可以理解了。他們經常彼此送禮,戈德法因家有雷切爾送的一幅油畫,戈德法因戴的一塊古爾特金錶上就刻有「謝?亞?贈給伯?戈?1953.1.20.」字樣。亞當斯聽說戈德法因在報稅時扣除了他的旅館費用曾頗為吃驚。在他的印象中那些房間是戈德法因的一家公司長期租下的,亞當斯要是不去住,也就空在那裡。至於他為戈德法因幫過的一些忙,他說,他認為絲毫沒有不正當的地方。他沒有給他出過主意。他也不知道由於自己給朋友提供了情報就違犯了聯邦貿易委員會的規定。不管怎麼說,他為了給朋友方便最多也只做到這裡。任何一個被華盛頓官僚機構弄得暈頭轉向的商人,如果來求他,他也同樣會幫忙的。
白宮記者死盯著哈格蒂追問:「這是不是表明,政府在對待高級官員不得佔人便宜的問題上已改變了以前的態度嗎?」他迴避說:「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個私人朋友,要是你說的就是這個的話。」他們仍毫不留情地追問:「私人朋友就可以這樣做嗎?」他又一次採取迴避的態度:「我只以州長發表的那封信為依據。事實就是那樣。」
總統助理之所以不能理解別人對他和戈德法因的關係可能做出的解釋,在某種程度上是由於他不理解別人對他自己的看法。亞當斯知道亞當斯是誠實的,事情就是這樣。他認為他的那個朋友也一樣誠實,這也是不容懷疑的。那些和這位前州長關係密切的人都認為,他是被那個從立陶宛來的走霍雷肖?阿爾傑霍雷肖?阿爾傑(HoratioAlger,1832~1899年),美國兒童故事作家,所著小說109種,內容無不以窮孩子發跡致富為題材。—譯者的發跡道路的移民給捧糊塗了。亞當斯幼年在新英格蘭所接受的教養使他對自己的錢沒有揮霍的習慣,可是他卻抵制不住一個揮金如土的人對他的慷慨殷勤。就這樣,亞當斯不知不覺地滑進了泥坑。
在6月7日,他和戈德法因的關係已被揭發整整一個星期之後,亞當斯在小組委員會上作證時,還承認自己「不夠謹慎」。他說:「如果……我自己曾有過任何可以引起別人絲毫懷疑的行為,我只能說,這種錯誤是認識上的錯誤,而決不是用意上的錯誤。」現在的問題是,僅僅承認這一點是否夠了。他做出這種讓步,只是因為發現坐在白宮大門裡面,發表聲明攻擊那些指責他的人「捕風捉影、含沙射影」已無濟於事了。報紙編輯對政府官員的道德問題一貫是十分警覺的,他們提醒讀者,1956年5月4日,艾森豪威爾總統曾說:
如果有一個人到本政府的任何一個部門來……自稱因為是我家的成員、我的朋友,或因為與白宮有某種關係……因而便可以享有某種特權,他就要馬上給轟出去……我不相信我的工作人員中會有人犯下行為失檢的錯誤。但是,如果在本政府的任何部門發生任何此類事件,我一旦察覺,就得請他立即離開。
現在,在兩年零55天之後,艾森豪威爾在印第安條約廳當著257名新聞記者卻反覆聲稱:「凡是了解謝爾曼?亞當斯的人從來也沒有對他的為人正直和誠實有過任何懷疑。也沒人相信他可以收買。」別人指責亞當斯不夠謹慎,這個詞兒他自己也用過了。艾克說:「現在,白宮屬下的人都必須極度謹慎……決不能再粗心大意。」但是,不能因為一次失足便失掉一個十分難得的總統助理,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本人喜歡亞當斯州長,我欽佩他的才幹。因為他無論在對待私事和公事方面都很正直,我尊敬他,我需要他。
我承認他在這個問題上缺乏那種必要的小心謹慎態度……但我完全相信他是一個寶貴的公僕,一直是有效地、勤勤懇懇地、不知疲倦地在進行著一項艱巨的工作。
艾克和哈格蒂一起研究過這個發言。哈格蒂認為很好,並相信這將可以解除亞當斯所受到的壓力。只是在事後,總統的這位新聞秘書才驚愕地看到聲明稿上有「我需要他」這極為失策的一句話。這樣一來,總統等於給批評他的人以口實,讓他們把他描繪成一個沒有一個得力助手便無能治理國家的老朽,而且對他自己所定白宮規章——任何工作人員如發現行為不檢便將立即撤職的規定——也允許有例外。
總統那番話實際等於為亞當斯對他的朋友和施惠者伯納德?戈德法因的信賴作了擔保。現在,主要得看亞當斯相處不夠謹慎的那個人的態度了。這就接著馬上看到了,結果徹底毀了亞當斯。後來在國會山舉行的幾次聽證會簡直變成了滑稽劇。會議開始時,戈德法因手裡拿著一份長達25頁的介紹情況的發言,大踏步走進了眾院小組委員會的會議廳。戈德法因在上午7點,也就是他預定出席作證的三小時前,便把發言稿全文向報界公布,這已使眾院委員會極為惱怒。現在他身穿一套深藍衣服,系著一條標有伯?戈字樣的藍綢領帶,泰然自若,揚揚得意地開始宣讀發言稿。接著,他摘下他的金錶,把它遞給委員們傳看(「希望能還給我」)並解釋說:「我現在戴的這塊表,後面刻有『給伯?戈?』——那就是伯納德?戈德法因—『謝?亞?贈』——那就是謝爾曼?亞當斯州長——日期是『1953年1月20日』,這日子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那就是艾森豪威爾總統舉行就職典禮的日期。」這時坐在觀眾席上的雷切爾?亞當斯不禁愣住了。她現在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們的這位朋友一直就是這樣向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其中包括一些聯邦政府的官員,作自我介紹的。
接下去的場面就更熱鬧了,前來給這個眾目所向的百萬富翁幫忙的人中,有一位崇拜他五體投地的秘書米爾德里德?佩珀曼;有羅傑?羅布為首的一批律師,此人曾在法庭上對羅伯特?奧本海默進行過無情的反證詰問;有曼哈頓的一位報界聯絡員特克斯?麥克拉里;有設在華盛頓的希爾頓-卡爾頓飯店一個報界聯絡機構,其特色是魚子醬,免費供應的威士忌酒和「報界接待員」比亞?杜普雷伊。杜普雷伊是波士頓的一位美人,她的最突出的活動是要記者們別搞錯她的胸圍、腰圍、臀圍的尺寸(分別為35、22、35英寸)。另外,還有紐約的一個宣傳人員傑克?洛托,他自稱是「前國際新聞社首席記者」,而在他發布的新聞中,卻把他的委託人的姓名寫成了「伯納德?戈德芬因」。一天深夜,洛托抓住兩個偵探在隔壁屋子裡對他的辦公室進行竊聽。兩人中一個是一直為小組委員會工作的私人偵探巴倫?伊格內修斯?薩克萊特,他因此立即被解僱了。另一個是德魯?皮爾遜的採訪助手傑克?安德森,皮爾遜拒絕將安德森解僱。他說:「我需要他。」
在戈德法因發言稿的第一頁上,麥克拉里用印刷體書寫了一句話:「你一定成功!」實際上戈德法因搞得很糟糕。麥克拉里還把講稿上應該強調的地方劃了線。戈德法因在念到那些地方時過於強調,拚命大聲叫喊。麥克拉里還在講稿上每隔幾段寫上「此處可喝一玻璃杯的水」。很不幸,他事先忘了檢查一下委員會會議廳的情況。那裡根本沒有玻璃杯,只有紙杯子,結果,弄得他的委託人糊裡糊塗,不時偷偷四處張望。但不論是麥克拉里,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對戈德法因所造成的無比惡劣的印象負責。他那樣子完全像一個下流、卑鄙、兩面三刀的騙子,因為實際上,他就是一個下流、卑鄙、兩面三刀的騙子。
他說話聲音粗啞,口氣蠻橫,介紹了在新英格蘭紡織業和房地產的弱肉強食的世界中,他是如何爬到現在的地位的。艾森豪威爾和亞當斯對這個世界是毫無所知的。在他們的腦子裡,所謂企業家就是喬治?漢弗萊那樣的人。戈德法因卻完全是另外一類。他揮舞著那隻手錶,說福克斯是毀人名譽的能手。但當委員會的律師質問他關於他違反聯邦企業管理機構規定的事時,他又拚命否認過去已講過的話。不,他沒有什麼記錄可查:「我是不管文書工作的。」這要問他的秘書;「畢竟,我又不是會計員。她是。」這時坐在離他不遠的忠誠的佩珀曼小姐立即開腔要想解釋一下為什麼沒有記錄,羅布卻大聲制止她:「不用你講,不用你講,不用你講!」戈德法因請求國會議員諒解,他解釋說,亞當斯不過給了他一些指點,怎樣去找「那些龐大的聯邦管理機構,一個小人物如沒有朋友的指導,一到那裡就會完全暈頭轉向。」
這時,小組委員會已抓住他講的一句謊話。在他開頭的講話中他曾明確地說:「我的紡織廠第一次在聯邦貿易委員會發生麻煩是在1953年……11月。在那以前,無論我還是我們公司里的任何人都從來沒有因這類事和聯邦貿易委員會打過交道。」這話對於他的辯護,對於亞當斯的話是否可信都是十分重要的,因為這意思無非是說,只是在聯邦貿易委員會於1953年11月控告他虛標成色時,他才給弄得莫名其妙,因而需要謝爾曼?亞當斯給他解釋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現在小組委員會的調查人員卻拿上證據來,說明戈德法因在1942年,以及在其後的每一年中,都已無數次受到聯邦貿易委員會的指責,說他的貨品標籤所標質量高於實際質量。在聽證會上,戈德法因有氣無力地回答說,那也不過是文書工作方面的問題,並說那都是些「小事」,因此不太可能會讓他知道。委員們沒有對他進行反駁。他們知道下面還另有文章。
在戈德法因和佩珀曼以未曾入檔為理由避而不談的問題中,還有一筆總數為776879.16元的款項沒有交代,這是一批銀行支票和本票,開出的日期最早是1941年,可是直到1958年5月8日都還沒有提取。搞黑市買賣的人都喜歡保存這種支票,因為除了其他方便外,這種票據沒有時間限制。另外,這種票據上只有銀行職員的名字,沒有付款人的名字。最後還有一點,害怕可能露餡,不敢拿它們去兌現的政府官員,完全可以用來作為借款的抵押品。
戈德法因拒絕回答有關他的這些支票和本票的問題,說那與本案無關。委員會律師反駁說,說無關是根本不對的,因為有30張已兌現的這類票據是給國會立法部門工作人員的。這時會議記錄上就出現了跟約翰?麥科馬克和斯泰爾斯?布里奇斯接近的一些人的名字。戈德法因回答說:「這些支票都是我們在聖誕節時,分別送給一些在聖誕節時在各個辦公室里不得不加班工作的一些人的。如果這種事是不應該做的,我倒希望有人明確告訴我。」
委員會明確告訴他,通過虛設公司或冒用名義一會兒合夥一會兒退夥是不應該的,貸款轉貸是不應該的,違反目的在於保護公眾利益的聯邦和州政府的條例規定是不應該的,送錢給大大小小的政客,以便使他們欠他人情是不應該的,給自己招來多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訴訟案件(僅波士頓一地便有89起之多)是不應該的。至於竊取自己的公司里的財產,欺騙其他股東,那就不僅是不應該的,而且是犯罪的行為,而這樣的事情卻多得很。
隨著審訊的進行,戈德法因越來越做戲給觀眾席上看,在回答問題時虛聲張勢,大喊大叫。他極力爭辯說,他的違法行為都是微不足道的,說他是死扣法律條文的犧牲品——比如有一回忘了給佛蒙特州務秘書送去年度報告,又一回沒有負起作為公司負責人的法律責任。和大多數賬目舞弊案一樣,要查清犯罪情況有時並不那麼容易,可是戈德法因所搞的那些騙局倒大都不難理解。他通過他的擔任公司司庫和董事要職的秘書,多次把屬於股東們的巨額款項裝進了自己的腰包。所使用的手法是千變萬化的。有時叫一筆借款,有時叫買賣傭金,有時叫償付一筆並不存在的開支(例如,當地一家房地產公司的案件中的25475元)。有時甚至什麼借口也沒有,一大筆錢就那麼沒有了。無論是戈德法因,還是佩珀曼小姐,對40年代末期支出的一筆為數8.9萬元的款項,誰也無法做出交代。她若無其事地說,銀行「過去常把賬記錯,這可能就是他們弄錯了」。每一筆收支的來龍去脈都要記清很困難,因為她和她的老闆每天都要經手幾十萬元的流動資財。但有一點對戈德法因來說不很美妙:這些細節都無關緊要。不管怎麼說,很顯然他對政府欠了比他在報稅時所說的數字大得多的錢在1958年的這次審問之後,戈德法因以藐視國會罪被判處徒刑一年,罰款1000元。判決暫緩執行,以觀後效……
後來,亞當斯在談到他與戈德法因的關係時寫道:「我對他的買賣方面的詳細情況,很少、甚至根本不知道。在立法監督委員會進行審訊揭露出一些事實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欠稅的事;他的東波士頓公司在賬務上發生問題的事,我也根本不知道。」當然,誰也沒說過他是知道的。問題確實是認識上的問題。但不可避免的結論仍是: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廳主任受了騙,這有損於總統職位的榮譽。他必須辭職。這於公於私都是一個悲劇。亞當斯對白宮來說是一個十分難得的人才,令人不解的是,他怎麼竟會和一個騙子長時期維持那樣的社交關係。戈德法因在自己的不端行為被揭露后,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是驚人的。甚至在亞當斯給他同聯邦貿易委員會主任安排了一次見面以後,他仍然什麼也不管,一直到他的公司有三家都以因標籤不實的違法行為受到了「勒令停業」的處分。友誼在他看來只是一種單方面有利的交易。他用一條地毯、一件大衣和三千元的旅館費用,換來了亞當斯的名譽掃地。戈德法因的一個朋友曾說:「他滿嘴標榜結交的要人名字,嗜酒如命,他的缺點是話說得太多,標榜結交的要人名字太多,送錢送禮太多。」現在他所惹起的一系列事件,只能以亞當斯的名字從白宮的花名冊上除去告終。
亞當斯的名字並沒有馬上除掉。艾克的這位行政官員太寶貴了;他不經過一番鬥爭,是不會輕易放走他的。白宮的另一位工作人員解釋說:「亞當斯從1952年起就一直跟隨著總統,他比誰都更了解總統的思想情況。他和總統討論政策問題的時候比任何其他的人都多。總統已做出過一些什麼政策方面的決定,有哪些政策問題要暫時擱置下來等待適當的時候再處理,哪些問題他已加以否決等等,這位前州長全都心中有數。任何一個新人要想發揮像亞當斯一樣的作用根本不可能。而且,這個新人也永遠不可能獲得亞當斯所有的那些知識。」
在發生這一危機——這事實際已成為一個危機了——第二周之後,艾克和亞當斯都以為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總統特意讓哈格蒂發表一個聲明說:「州長現已回白宮辦公。」那也就是說,亞當斯仍留在白宮了。
接著就出現了戈德法因的那出鬧劇。當眾議院8月13日表決,確認亞當斯的朋友犯有藐視國會罪的時候,這位州長也就完了。一大批社論作者和漫畫家,在一些過去在兩次總統競選中都支持過艾森豪威爾的人的帶頭下,對亞當斯發動了全面的進攻,隨著夏去秋來,戰火更越來越激烈了。這個威脅對亞當斯來說雖然是吵鬧得最凶的,然而,卻仍是次要的。問題的核心是政治性的。
民主黨的憤怒幾乎只照例來一套——「謝爾曼?亞當斯的說教,我實在聽厭了。」艾德萊?史蒂文森說。但來自共和黨的指責卻使艾森豪威爾和亞當斯深感意外。其實,他們是不應當感到意外的。這一年是選舉年。力爭獲得加利福尼亞州長職務的諾蘭要總統「仔細考慮考慮,亞當斯的作用是否已遭到嚴重損害,因而已變得有害無益了。」猶他州的阿瑟?沃特金斯則更為直言不諱了。他說:「用總統和亞當斯兩人確立的較高的道德標準來衡量,從現在已發生的問題中,我們似乎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亞當斯先生的作用,即使沒有被完全破壞,也已遭到嚴重損害了。」
1958年第一次民意測驗的結果,從9月8日緬因州的選舉中已可看出。在那裡,民主黨的口號是「緬因佩恩,敗局已定。」假如這是事實,那是很重要的;其結果將被認為是反映了選民對戈德法因的道德觀的態度。因為這位緬因州的參議員六年前從戈德法因那裡得到過3500元,對這一問題,他始終未曾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釋,而他的對手,44歲的埃德蒙?馬斯基州長卻在這個問題上大做文章。最後結果使白宮裡的人大吃一驚。共和黨已登記的選民竟有2萬人未參加選舉,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馬斯基不僅成了緬因州第一個深得民心選舉出來的民主党參議員,而且他所得到的領先票差比他原來預期的還要多出一倍。共和黨的候選人名單隨同佩恩徹底失敗。於是民主黨贏得了州長職位,緬因州三個國會議員中的兩個席位,還贏得了州議會中的12個席位。參議員馬格麗特?蔡茲?史密斯說:「我們遭到了徹底失敗。」哈格蒂說:「總統的看法和我一樣。我們是一敗塗地。」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米德?奧爾康則說,這結果應該「使我國每一個共和黨人都警覺起來,緊急動員準備投入11月4日必須全力以赴的鬥爭。」
這主要只是使他們更加堅決地要求艾森豪威爾撤銷亞當斯的職務。華盛頓的記者團預言,「緬因一完,亞當斯也就完了」。奧爾康的電話整天響個不停。戈德華特說,他恐怕「危害已經造成,無法補救了」。在民意測驗中遲遲沒有表態的諾蘭說,艾克的那位助理應「立即」辭職。正競選參議員的紐約州國會議員肯尼思?基廷更補充說,「國家的利益」要求他辭職。
亞當斯已成為眾矢之的,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越來越大的壓力使他無法忍受,他只得請幾天假,和雷切爾以及傑里和艾麗斯?珀森斯夫婦一道,到加拿大東南部去釣魚。當不幸的消息向他傳來時,他們正在景色秀麗的米拉米奇山谷中。
原來尼克松去見了艾克,從幾乎所有參加國會競選的共和黨人那裡給他帶去了一個令人痛苦的信息,那就是,他們感到亞當斯彷彿是下到海里去的一個鐵錨,正在把他們全部拖下海去。總統也答應重新考慮這個問題。接著,奧爾康報告說,該黨的主要捐款者都表示,在「亞當斯拆的爛污」得到徹底擦清之前,他們將不再捐款了。這時共和黨全國委員會正要在芝加哥開會。艾森豪威爾要奧爾康再去摸一摸黨內的意見。當這位主席神情沮喪地回來時——賓夕法尼亞州的理查德?辛普森揚言,如果亞當斯再留一個星期,他就將帶頭去造反——總統屈服了。他說這事是他擔任總統期間做出的一個「最痛苦、最困難、最傷心的決定」,而且他也不願自己下令解除他的職務。他對奧爾康說:「這事只得由你去辦了。這是你的工作,是我讓你做的最不討好的一件工作。」
與此同時,亞當斯發現,就是在那人煙稀少的米拉米奇鄉間也不夠偏僻,無法藏身,加拿大的記者們也老問他什麼時候辭職。看來人們現在要問他的就只有這個問題了。據亞當斯回憶,這時格里?摩根從白宮給他打電話,說:「他認為,我應回到華盛頓來,因為尼克松、米德?奧爾康……想跟我談談。」他明白他們的意思:「所以,我就回去了。」第二天上午8時,亞當斯來到自己的辦公桌邊,等候著打發他走的蒙眼罩和最後一支香煙此處以槍斃犯人時的情況作比喻。——譯者。
尼克松告訴亞當斯,共和黨的大部分候選人和政治領袖為了自保一定會聲明與他脫離關係,這會使他無法待下去。奧爾康講了約一小時,主要講共和黨捐款枯竭和全國委員會內部已有人準備造反的情況。亞當斯面無表情地坐在他的大皮椅上,揚著頭,眼睛盯著天花板,嘴裡銜著眼鏡的一支腿架。最後,他無力地點點頭,同意離開白宮。
尼克松在他的《六次危機》中,追述了1958年的選舉如何「在公眾的心目中實際消除了我在加拉加斯獲得的成就,卻建立起了一個和我的名字有關的失敗的形象」。朋友們勸他避開那次競選運動,因為共和黨是註定要失敗的。杜威還說:「你為共和黨候選人做的工作實在不少了。」但艾森豪威爾對他說:「我敢拿我一年的薪金打賭,我們不論在眾議院還是在參議院都不可能得到勝利。」尼克松寫道,總統出於「個人和政治上的考慮」,不願捲入可能使他以後無法同國會在工作上通力合作的政治鬥爭中去。因此,「如果必須有一個人來為這次全國性的政治運動承擔主要責任,我是責無旁貸的。」
我決不能袖手旁觀,聽任我共和黨的同志遭到慘敗。為了盡一切可能避免那樣一場災禍,我只能不惜拿我的政治威望來冒險,雖然我非常清楚,像1954年一樣,我們有可能失敗,而且我將因為這失敗成為主要的攻擊目標——我最後總共在25個州進行了全程約2.5萬餘英里的競選活動。
這裡對共和黨競選運動的性質和總統在最後兩周參加競選時所表現的熱忱都略而未談。尼克松的進攻策略過於狹窄,極其富有黨派之爭的性質。他警告說,民主黨是「社會主義」和「左翼極端主義分子」的避風港。他指責民主黨人「採取退卻和姑息的政策」,嘲笑「引起戰爭」的「艾奇遜外交政策」,而為共和黨政府的「軍事實力和堅定外交」感到歡欣鼓舞。總統一開始十分驚愕,他對白宮的記者說,他對「這類事情」感到遺憾。但因這話激起了保守派的抗議,他又忽然徹底改變立場,轉而公開讚揚他的好鬥的副總統:「任何人也不能幹得比你更出色了。」到10月底,艾克的心情已和尼克松完全合拍。他公開保證,「只要我還是總統,就決然不容許對共產黨的侵略行徑姑息」,宣稱「所謂的導彈差距現正迅速縮小」,並把民主黨人稱做「政治激進派」和「自命由由派」,「一心只想著……濫花錢——你們的錢。」
在11月4日那天,共和黨人的頭頂上天塌了下來。他們在參議院失掉12個席位,眾議院失掉48個席位,競選州長的21人中13人都失敗了。諾蘭落選了,俄亥俄州的約翰?布里克也出人意外地失敗了,甚至一向堅定不移地支持共和黨的佛蒙特州也給失掉了。這就使得106年以來,第一次由一個民主黨人作為該州代表參加國會。尼克松在總結全國選舉結果時說:「這是一個已經控制了白宮的黨所遭到的歷史上最慘重的失敗。」
有三個人的競選引起了全國的注意。在馬薩諸塞州,約翰?肯尼迪的領先票差竟達874608票——比該州任何職位競選時出現的任何差額都大,也比1958年任何一個參議員獲得的領先票差都大。巴里?戈德華特在亞利桑那州和民主黨浪潮抗衡卻以決定性優勢重新當選。甚至更使人有印象的是,洛克菲勒也以壓倒多數獲勝,領先票數高達50萬。一家電視公司的評論員說:「這次選舉中的最大得勝者是納爾遜?洛克菲勒,最大的失敗者是理查德?尼克松。」11月9日,紐約的當選州長洛克菲勒乘飛機南去,到他的委內瑞拉的莊園上去休息。在邁克蒂亞機場,六個月前尼克松夫婦受到加拉加斯唾沫洗禮的那個地方,記者問他對尼克松有什麼想法。他回答說:「NotengonadaqueverconNixon」——「我跟尼克松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