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第15節

過了韋桑塔德,便來到了貝爾內克。在出貝爾內克時,一條兩邊種著楊樹,繞來繞去的林蔭路引發出我不知是高興還是痛苦的一種感情。我一邊在記憶中搜索,我發現它們像以前整齊排列在巴黎附近的楊樹,在榮納河畔維爾納夫人口處。博蒙夫人已經不在了;儒貝爾先生也不在了:楊樹被砍倒了,在君主制第四次崩潰以後,我來到了貝爾內克的楊樹下:「賜我一個愛護我,理解我的人吧!」聖·奧古斯坦說道。

年輕人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她是迷人的,快樂的;警告她陷入相似的苦海之中是徒勞的;她用她輕盈的翅膀碰碰你,然後飛向幸福:如果她和他們同生共死,那麼她就是對的。

這就是拜羅伊特,是一種模糊的記憶。這個城市坐落在良田和牧場錯落有致的平原上:街道寬敞,房屋低矮,人口稀少。在伏爾泰和弗雷德里克二世時期,拜羅伊特的總督很有名望:他的死招來了費爾內唱經班為他高唱頌歌①在此也體現了一點點抒情的味道。

①為拜羅伊特親王夫人所唱的頌歌。

你將永不再歌唱,寂寞的西爾旺德爾,你的聲音在這藝術的宮殿里蕩氣迴腸,

敢於反對偏見,

權利讓人談論人道主義。

如果這不比伏爾泰——西爾旺德爾更孤獨寂寞的話,詩人對此是相當滿意的,詩人還對總督補充說道:

平靜而高明的哲學家,

他用安詳的眼睛和憐憫之心注視著,

幽靈們改變他們生活的夢幻,

如此多的夢破滅,如此多的計劃泡湯。

在宮殿的頂樓,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用安詳的眼睛注視過路的可憐的魔鬼,但這些詩句卻並不虛弱無力……誰能比我更了解這些呢?我曾目睹成群結隊的幽靈穿越他們生命的夢境!此時此刻,我不是剛剛看到布拉格皇宮的三個幼兒和加爾斯巴德的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女兒嗎?一七三三年,剛好一個世紀,大家在幹什麼?我們有沒有想想今天是什麼模樣?一七三三年,弗雷德里克結婚,生活在他父親的嚴密監護下,他是否在馬蒂厄·拉昂斯貝爾②的書里看到了拜羅伊特的總督圖爾農③,又為了羅馬行政長官的職位放棄總督嗎?一九三三年途經弗朗哥尼的旅遊者會問我的影子,我是否能猜出他將作為見證人的事實是什麼。

②《軟木筆記》一書不知名作者的筆名,是一本很流行的預測未來的書。

③一八○九年,圖爾農伯爵(Tournon)(一七八八—一八三三)成為羅馬的行政長官。

我正在午餐時,看到了一個德國婦女按照一位老師的口授寫下來的忠告,她年輕,必定漂亮。

「那些幸福的人,是富人。您和我錢很少,卻很幸福。在我看來,我們比那些擁有一噸金子的人更幸福。」

的確如此,小姐,您和我都不富有;您是幸福的,就像看起來的那樣,您嘲笑一噸金子,但如果偶然我不開心時,您給我一噸金子,將使我異常舒暢。

出了拜羅伊特,我們走了一段上坡路。修剪過的瘦長松樹使我想起了開羅清真寺或科爾多瓦大教堂的柱子,但要小些,黑些,就像在暗室中①成的像那樣。小路經過一座又座小山,一座又座山谷;巨大的山前有一小撮樹木,狹窄的,綠色的山谷,卻沒有什麼澆灌。在山谷的谷底,我們看見了一座小教堂的鐘樓及整個村莊。所有的基督教文化形成了一種模式:傳教土不再變成本堂神甫;鄉野村夫駐紮在他周圍,就像羊群圍繞著牧羊人,以前這種擺脫塵世的隱蔽的陋室讓我夢想著某種假象;今天,我不再做夢,在哪兒都一樣不好受。

①憑藉經驗預示(一八三九年)攝像術的發明。

巴蒂斯特疲憊不堪,使得我不得不在霍爾費爾德停了下來。在準備夜宵時,我登上了一塊可以看到部分村莊的岩石,這塊岩石與一座四四方方的鐘塔相連;雨燕一邊叫著,一邊掠過主塔的頂尖和側面。自從我在貢堡的童年時代,這種幾隻小鳥和一座古老的塔樓構成的畫面就再也沒有浮現過;我心情十分沉重。我來到這座地面往西下垂的教堂;它被一些剛死不久的死者的荒墳所包圍著。去世多年的死者僅在此細細地勾畫他們的皺紋;以證明他們曾辛勤地耕耘過。太陽正在落山,蒼白地淹沒在遠處冷杉林形成的地平線下,照亮了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它人站著的公墓。什麼時候輪到我長眠?虛無的愚昧的人們,我們的無能和強大是如此明顯:我們不能任意擁有光明和生命;大自然賦予我們雙眼和手,卻任意支配我們的夜晚和死亡。

走進虛掩著大門的教堂,我跪下為了母親靈魂的安息念了天主經和聖母經;不死的奴性強迫基督教徒彼此溫柔相待。在此,我聽到了懺悔的小門敞開了;我感到是死亡而不是神父將出現在懺悔的窗柵欄前。當關閉教堂大門的鐘響起時,我才發現該回去了。

在回旅店的路上,我遇見了一個背著背簍的小女孩:她的腿、腳都是光著的;她的裙子很短,緊身的上衣撕破了,她佝僂著背,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走著。我們同時走上了一條陡峭的路:她將她那黑黝黝的臉稍稍地轉過來對著我:一頭美麗的亂髮貼在背簍上。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的嘴唇因為呼吸而微張著:我們可以看見,她負重的肩膀下年輕的胸膛只感受到果園蛻皮的沉重。她想對他說起玫瑰;這就是你對我講的玫瑰。(阿里斯托芬)①。

①「這就是你給我講的玫瑰」:在阿里斯托芬的《威脅》中有一段「公正的推理和非公正的推理」之間的口舌之爭;為後者的言辭所激怒,前者辱罵它是非公正的,即諷刺意義上的「玫瑰」。

我開始給這個采葡萄的少女算命:她會不會在一台壓榨機前日漸衰老,成為一個平常而幸福家庭的主婦?她會不會被一個二級下士帶到軍營中去?或將成為某個堂吉訶德的獵物?被劫走的村姑希望劫持者意外地給她們帶來愛情;他將她帶到梅斯海峽的大理石的宮殿里,有翩翩的棕櫚樹和叮咚的泉水,面對著層層藍色海浪和噴射著火花的埃特納火山。

我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而我的同路人轉向左邊一塊很大的空地,走向幾幢孤立的房子。在快消失的時候,她停下來,向陌生人投來最後一瞥,然後,為了讓背簍通過低低的門,她彎腰走進了一間茅屋,就像一隻小野貓溜進裝著一堆堆麥捆的穀倉。讓我們去牢房尋找貝里公爵夫人殿下。

我跟隨著她,但我在哭泣,

因為不能再隨她而去了①。

①仍是伏爾泰的詩(《寫給城堡夫人的詩節》)。

我在霍爾費爾德的店主是一個古怪的男人:他和他的女僕當客棧老闆十分勉強,總是對旅客有反感。當他們發現遠處一輛車走過來時,他們就躲起來,還罵這些流浪漢無所事事,在大街上游遊盪盪,這些懶漢打攪了體面的酒店老闆,不讓他喝不得不向他們出售的酒。老婦人眼見她的戶主破產;但她為之等待天公的一臂之力;像桑肖一樣,她說:「先生,請接受這個壯麗的米科米翁王國吧,它從天而降,落在你的手心裡②。」

②見《堂吉訶德》。

一旦一陣情緒過後,夫婦二人喝了兩杯酒,看起來心情還不賴。女主人說了一點不太地道的法語,緊盯著你看,似乎想跟你搭腔:「我曾在拿破崙的軍隊里看到過像你這樣殷勤的年輕人!」她抽起煙斗,喝起酒來彷彿像露營一樣光榮,她向我暗送挑逗和俏皮的秋波:在我們不想活的時候有人愛,這是多麼幸福的事!但是雅沃特,太遲了,我的慾望已經支離破碎,苦苦壓抑,就像從前一位法國人③所說的;我宣布一切結束了:「平和的老人,休息吧。」萊爾米尼埃④先生曾對我說。您看見了,好心的陌生人,他不讓我聽到你的歌聲:

③見《蒙田散文集》第三卷。

④萊爾米尼埃(Lherminier),自由右派的倡導者,格格伯的前合作者。

軍團的隨軍女酒販①,

①見貝朗瑞的《女酒販》的第一段。

大家都叫我雅沃特。

我痛快地出賣,給予,暢飲

我的葡萄酒和燒酒。

我有輕快的步伐和倔強的眼神,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叮,叮。

這就是我拒絕您的引誘的另一個原因,您很輕浮,您將背叛我。走吧,巴伐利亞的雅沃特夫人,像你的先行者伊莎博夫人那樣②!

②伊莎博(Isabeau)夫人,攝政者。她「背叛」了法蘭西和她的兒子查理七世的利益。

班貝克——一個駝背女人——維爾茨堡:它的議事司鋒們——一個醉漢——燕子

從霍爾費爾德出發,我經過班貝克時,已經是夜裡了。一切都已沉睡;我注意到一束微弱的光線從一間房子的蒼白的窗口投射出來。誰在此守護?幸福還是痛苦?愛情還是死亡?

一八一五年在班貝克,紐沙泰爾的親王貝蒂埃從陽台摔到街上!他的主人將從更高處摔下來。

六月二日星期日

在代泰爾巴克,又出現了葡萄園。四種植物標誌的四種自然景觀和四個季節:樺樹、葡萄、橄欖樹和棕櫚樹,一步步走向陽光充足的地帶。

離開代泰爾巴克,中間經過了兩個驛站,到達了維爾茨堡,一個駝背女人坐在我的馬車後面;泰朗斯在《安德里安納》中說:inopiatgregiaforma,aetateintegra①、車夫想叫她下車;我以兩個理由拒絕了:第一,我害怕這個仙女扔給我一個符咒;第二,曾經在一本關於我的自傳中看到,我被描述成是一個駝背②,因此所有駝子都是我的姐妹。誰能肯定自己不是一個駝背呢?誰將永遠不會說你是駝背呢?如果您照照鏡子,您什麼都看不見;我們能看到自己的真實模樣嗎?您將發現一個最符合自身的尺寸。所有的駝背既驕傲又開心;有歌頌駝背優點的讚歌。在小路的路口上,我的這個駝背,背上沉甸甸地,莊重地下了車:像所有的凡人一樣背著自己的包袱。她像蛇一樣鑽進一塊麥地,消失在比她高一頭的麥穗之中。

①「可憐的人,一種罕見的美,在花兒一般的年紀」《安德里埃納》。此處諷刺地引用。

②夏多布里昂「有點聳肩縮頸」。見迪施曼的《夏多布利昂》。

六月二日中午,我到達了一個山崗上,從這兒可以看到維爾茨堡。城堡主塔在最高點,城市和宮殿,教堂的鐘,小塔在較低處。宮殿的建築儘管有些笨拙,但無論如何在佛羅倫薩是不錯的;在雨天,親王可以讓他所有的臣民在城堡里避雨,而不必騰出自己的房間。

維爾茨堡大主教在任命教土會議的議事司鐸上曾是很有權威的。在他當選后,他光著膀子,走到兩排他的教友中間,讓人鞭打,大家猜想,那些親王們對這種向皇室成員的背脊祝聖的方式大為震驚,並拒絕加入兩隊人的行列。今天,這一切不會再重演:查理曼大帝的子孫不會為了得到伊夫托的皇冠而讓人連續鞭打三天。

我曾見過奧地利皇帝的弟弟,維爾茨堡公爵;他在楓丹白露弗朗索瓦一世的宮殿里約瑟芬皇后舉辦的音樂會上高歌,唱得棒極了。

施瓦茨在護照辦公室被滯留了兩個小時。將馬車停在一座教堂前面之後,我走了進去,我與那些基督徒們一起祈禱,他們在新社會中卻代表著舊勢力。一長列儀式隊伍走了出來並環繞教堂走了一圈;可惜我不是羅馬城來的傳教士!我歸屬的時代將在我的身上結束。

當第一批宗教種子在我的靈魂中萌芽時,就像在一片未開墾的土地上生根發芽,擺脫荊棘,並有了第一次收穫。一陣又干又冷的北風刮來,土地變幹了。上天憐憫它,賜給它溫和的玫瑰;接著,風又颳了起來。這種懷疑和信任的交替造成了我生活中絕望和難以形容的樂趣交錯出現。我聖潔的母親,為我向耶穌基督祈禱吧:您的兒子想贖罪變成另一個人。

我四點鐘離開了維爾茨堡,往曼海姆進發。進入巴德公爵領地;這是個開心的村莊;一個醉漢把手伸向我,大叫「皇帝萬歲!」在德國已成為過往雲煙。這些人揭竿而起,為的是想從拿破崙的勃勃野心中掙脫出來,爭取民族獨立,然而,他們卻念念不忘拿破崙,因為從帳篷里的貝督因人到茅屋中的條頓人,無不被他的功勛所震動。

隨著我離法蘭西越來越近,小村莊里的孩子們興高采烈,車夫趕馬也更起勁了:生命復活了。

在比肖夫海姆,我吃飯的地方來了一個漂亮的不速之客:一隻燕子,真正的帕羅克內①,微紅的胸脯,棲息在我敞開的窗前一根支撐「黃金陽光」的招牌的鐵杆上;接著用世界上最婉轉動聽的聲音叫起來,以一種熟識的眼光看著我,沒有一絲恐懼。我從不抱怨被龐迪翁①的女兒吵醒;我從來不像阿那克里翁一樣叫它「吱吱喳喳」的小鳥:相反,我總是用羅得島②的兒歌為飛回來的燕子歡呼:「她回來了,燕子回來了,帶來了好天氣,好年景!請開門,不要輕視燕子。」

①夜鶯的美稱。

①在變成燕子前,帕羅克內是雅典王龐迪翁的女兒。

②位於希臘。

在比肖夫海姆,我的這位客人對我說:「弗朗索瓦,我的高祖母曾住在貢堡你的小塔頂的椽子下面的房子里;你每年秋天都陪著她,你想在夜裡跟你的女風精會面,你就在池塘的蘆葦叢里等著。她在你動身去美國那天圍繞在你身邊,然後還跟著你的帆飛翔了一段時間。我祖母住在夏洛特的交叉路口;八年後,她和你一起到了雅法;你在《旅行指南》③中提到過。我的母親在朝霞中啁啾嗚叫,有一天落在了外交部你辦公室的壁爐里;你為她打開了窗子。我母親有好幾個孩子;正和你說話的我是她最小的孩子;我在羅馬的鄉間的蒂沃利古老的小路上多次遇見過你;你還記得嗎?我的羽毛是那樣漆黑油亮!你憂傷地看著我,您願意和我一起翱翔嗎?」

③見《旅行指南》一書。

「唉!我親愛的燕子,你是如此了解我的過去,你真是好心;但我只是一隻掉了毛的可憐的鳥兒,我的羽毛再也不會長出來;所以我不能和你一道振翅飛翔。有太多的悲傷和歲月,使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而且,我們能去哪兒呢?春天和美好的天氣不再是屬於我。你擁有空氣和愛情,我只有大地和孤寂。你走吧;但願露水能使你的翅膀恢復原貌!當你飛越伊奧尼亞海④時,但願一根好客的橫桁能讓飛行疲勞的你歇息片刻;但願有一個寧靜的十月的天氣使你免遭暴風雨的襲擊!代我向雅典的橄欖樹和羅澤特的棕櫚樹問好。當鮮花將你召喚回來時,如果我不在了,我邀請你參加我的葬禮:在我墳前的草地上,在夕陽中捕捉小飛蟲;像你一樣,我熱愛自由,但我生命短暫。」

④介於義大利南部和希臘之間。

一八三三年六月三日、四日

威藏巴克的旅館——一個德國人和他的妻子——我的暮年——海得爾堡——朝聖者——毀滅一曼海姆

燕子成雙成對后,我一個人上路了,夜幕降臨。一輪彎彎的月亮在雲中漫步,月光微弱,我眼睛半睜半閉地看著;我感覺自己好像在神秘的照亮了黑暗的光線中呼吸:「我感受到一種難受的沉寂,最後的晚餐的先驅」(曼佐尼①)。

①夏多布里昂對曼佐尼(一八二三年)的這部劇情有獨鍾。

我在威藏巴克停了一下來:孤單的旅店處在森林覆蓋的兩山之間的小山谷中。一個像我一樣的來自布倫斯維克的德國遊客聽說了我的名字,跪了過來。他握著我的手,跟我聊起我的作品,他對我說:他妻子就是在《基督教真諦》一書中開始學法語的。他不斷地為我的「年輕」而感到驚訝。「但是,」他補充道,「這是我判斷的錯誤,從您最近的作品看,我應該相信您就像現在一樣年輕。」

我的生命中摻人了我的如此多傳奇經歷,以至於在讀者的眼裡,我和這些經歷一樣古老久遠。我常說自己頭髮斑白:其實是為了自尊心,好讓別人在看到我時叫道:「啊!他並不是這麼老!」我們對白髮總是很自在;可以吹吹牛;自吹自擂地說擁有黑髮會倒胃口;你的母親生下你是一項偉大的成功!但時間、痛苦和你的聰明才智是如此美妙!我成功地耍了幾次小聰明。最近,一個傳教士想見我;當他見到我時啞口無言,最後才找出話來,大喊:「啊!先生,您還可以為信仰長期地戰鬥!」

一天,路經里昂,一位夫人寫信給我,請求我將她的女兒放在我車上,並將她帶到巴黎。我覺得這請求很獨特;但最後,從字跡看出,這位陌生的婦人是值得尊敬的;我禮貌地答應了。母親把女兒帶來了,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母親不敢看著我,她滿臉漲得通紅;她的信賴出賣了她:「請原諒,先生,」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並不是沒有慎重考慮……但您是懂禮的……我搞錯了……我是如此吃驚……」我只一味地看著我未來的同路人,她似乎對談話感到好笑;我連聲保證說,對這個漂亮的小女孩,我會千方百計照料好的;母親喋喋不休地說著抱歉和感激的話。兩個女人都退了下去。我對使她們感到害怕而驕傲不已。一段時間裡,我覺得自己被晨曦變得年輕起來。這位夫人本以為《基督教真諦》的作者肯定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修道院院長夏多布里昂,高大,乏味的老好人,不停地用馬口鐵制的鼻煙壺吸煙,他能很好地將一個年輕的寄宿生帶到聖心教堂。

五年或十年前,在維也納有人說,我獨自一人生活在一個名叫「狼谷」的山谷里。我的房子建在一個島上:如果有人想見我,就必須在河對岸吹號角(在夏特內的河邊)。然後,我從一個小洞里觀察:如果來人使我高興(這是很少見的),我會親自坐船去接他;否則便不去。夜裡,我把船拖到岸上,沒有其他人上島。實際上,我本應該這樣生活;這個維也納的故事總是那麼炫人:德梅泰爾尼克先生絕不會製造出這樣的故事;就憑這點他就不完全是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這位德國遊客會跟他妻子說起我,似乎急於向他妻子說明我並非那麼回事。我害怕遇到既有黑髮又有白髮的尷尬事兒。我害怕既不十分年輕又不十分聰明。另外,我又沒有向威藏巴克獻媚;一股憂傷的風吹拂在旅店的門邊和走廊里;只有當風吹起來時,我才對他充滿感情。

從威藏巴克一直到海得爾堡,我們一直順著內克爾河走。它四周青山環抱,有連綿不斷的沙堆和紅粉色的硫酸鹽。我看見過多少的河水流淌啊!我遇到了瓦爾蒂蘭的朝聖者:他們在大路兩邊排成兩列行走;馬車走在中間。女人們光著腳,手上拿著一串念珠,頭頂一個布包;男人光著頭,手上也拿著一串念珠。下雨了;在有些地方,這些光頭赤腳的人露宿在山側。一些載著木頭的船順流而下,另一些船則張著帆或拉縴逆流而上。在山與山之間,有田野和小村莊,在豐碩的果園裡有孟加拉的玫瑰和各種灌木。朝拜者,為我們不幸的小國君祈禱:他被流放了,他是無辜的;當你們和我做完各自的朝聖后,他也開始朝聖。如果他不該統治天下的話,在如此巨大的災難中,我的救生艇能打撈起一些殘骸碎片時,總是一件光榮的事。只有上天才會賜給人們一路順風和寧靜的港灣。

接近海得堡,內克爾的河床布滿了越來越大的岩石。我們注意到城市的港口和城市的本身面積很大。整個畫面的最遠處是高高的地平線:它像河流的堤壩。

一座紅色的石質的凱旋門標誌著海得堡的入口。左邊的一座小山上,有座中世紀城堡的廢墟。除了這些美麗的風景和一些大眾的傳統,哥特時代的斷垣殘瓦只會使那些認為這是傑作的人感興趣。一個法國人會不會因為德國王室的老爺們感到尷尬,德國王室的王妃們,又白又胖,長著一雙藍眼睛?大家為了布拉邦的聖·熱納維埃夫而忘了他們。在現代的廢墟中,沒有什麼是和現代人相通的,除了基督教的面孔和封建的性格。

希臘和義大利的古迹則是另一回事(不包括太陽);它們屬於所有的民族;它們開創了歷史;碑文是用所有受過教育的人能看懂的文字書寫的。義大利廢墟本身就引起了普遍的關注,因為它們打上了藝術的標記,而藝術屬於社會的大眾領域。一幅多未尼坎或蒂蒂昂已經退了色的壁畫,米開朗琪羅或帕拉迪奧的倒塌了的宮殿,讓各個世紀的天才感到傷心。

在海得堡有一個特大的酒桶,變成醉漢的柯利塞劇場的廢墟;至少沒有一個基督徒在萊茵河的這個圓形劇場喪命;理由是,這損失並不大。

走出海得堡,內克爾河左右兩岸的山丘散開了,我們走進了一片平原。曲折蛇行的道路,比麥子高出幾英尺,兩側是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櫻桃樹,和「經常被過路人欺負」①的核桃樹。

①在那裡,過路人敲打核桃樹,將核桃擊落:見布瓦洛的回憶,書信。

走進曼海姆時,我們穿過了一片啤酒花,它的長花架只被一些向上攀援的藤蔓佔住了三分之一。朱利安·拉波斯塔曾為啤酒寫了一首很美的諷刺詩;拉布萊特里神甫②將之模仿得惟妙惟肖:

②拉布萊特里(Lablettefie),《朱里安國王的生活》(一七三五年)的作者。

你只是一個虛偽的酒神……

我有證據。

高盧人口渴難耐,

在沒有花串的情況下,求助於穗,

他誇獎邑列斯①的兒子:

①羅馬穀物女神。

塞梅勒的兒子萬歲!

幾座果園,小路柳樹成蔭,在每個地方形成了曼海姆獨特的綠色市郊。城市的建築大多數只有兩層樓。主要馬路很寬廣,路中間種著樹木:但這仍是一座沒有生氣的城市。我不喜歡假金子:而且我也絕不想要曼海姆②的金子;但我一定有「圖盧茲的金子」,這是由我生命中的不幸辨別出來的;有誰還會比我更尊敬阿波羅神殿呢?

②也就是說「模仿」。——見《圖盧茲的金子》一書。

一八三三年六月三日、四日。

萊茵河——萊茵伯爵領地——貴族軍隊——平民軍隊——修道院和城堡——雷聲滾滾的山峰——孤獨的旅店——凱撒斯勞滕——睡意——小鳥——薩爾布魯克

我下午兩點鐘過了萊茵河;在我過河的時候,一艘蒸汽船正逆流而上。當愷撒建他的大橋時,如見到了這樣的機器,他會說什麼呢?

萊茵河的對岸,也就是曼海姆的對面,我們又來到了巴伐利亞,這是由於一系列的可惡的割裂活動,維也納及埃克斯·拉夏佩爾條約的舞弊行為。各人用剪刀給自己瓜分了一塊,不需要理由,人性、公正、絲毫不為少數老百姓落入了王室的口袋裡而感到揪心。

在這邊的萊茵伯爵領地上趕路,我想這一地區過去算是法國的一個省,白色高盧被萊茵河包圍著,從日耳曼的「藍色」割裂出來。拿破崙以及他之前的共和國已實現了我們好幾代國王,尤其是路易十四的夢想。如果我們不佔有天然的國界,歐洲就將有戰爭發生,因為保守利益推動著法國抓住國家獨立的必要邊界線。在此,我們為要求時間和地點種下了戰利品。

萊茵河與托內爾山脈之間的平原是可悲的;那裡的土地和人們似乎在訴說:他們的命運飄浮不定,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國人;他們彷彿在等待著新的軍隊人侵,就像等待著再一次洪水泛濫一樣。心照不宣的日耳曼人在他們邊境的大片土地上大肆蹂躪,任憑其在他們和敵人之間荒蕪。耕耘在戰場的邊境上的平民是多麼不幸,那裡的各民族應該團結一心。

在走近……的時候,我目睹了一件悲慘的事:一片五到六英尺高的小松樹林被砍伐並捆成柴堆,森林還未長成就被毀了。我曾經說過有許多小孩的墳墓單獨地擠在一塊的盧塞恩墳墓。我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儘快結束我的路程,在撫摸我的心臟察看並保護我的朋友的手臂之中死去,然後有人說:「它不再跳了。」站在我墳墓的旁邊,我希望能夠十分滿意地回顧我過去的歲月,像一位來到廟宇內殿的高級神職人員,祝福穿著長禮服的一隊隨從。

盧瓦火燒了萊茵伯爵領地;不幸的是,持火把的那隻手是蒂雷納的。革命毀壞了這個地區,使它相繼成為貴族和平民勝利的見證人和犧牲品。有足夠的戰士的名字來證明時代的不同:一邊有孔代,蒂雷納、克雷基、盧森堡、拉福斯、維拉爾;另一邊有凱勒馬恩、奧什、皮舍格呂、莫羅。不要否認我們的任何勝利;軍事的光榮只知道法蘭西的敵人,只有一個信念:戰場上,榮譽和危險只會使兩邊勢均力敵。我們的父輩管那些並非致命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叫:「朝三暮四的血」:一個蔑視死亡的特殊的詞,在每個時期對法國人來講是很自然的。什麼制度也改變不了這一民族特性。戰士們在蒂雷納死後說過:「我們放開白底黑斑馬①,她停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紮營。」完全抵得上拿破崙的精銳部隊。

①蒂雷納的馬。

在敦凱姆的高地上,在高盧人建的第一個壁壘邊,我們發現了紮營的位置和如今已沒有戰士的陣地:勃艮第人、法蘭克人、哥特人、亨斯人、絮埃弗人等蠻族像洶湧的洪水,一次次地衝擊著這些高地。

離敦凱姆不遠,我們看見了一座坍塌的修道院。當年院內的修道士將一些在下面往來的軍隊看得很分明;他們殷勤接待了許多戰土:在這裡,有幾名十字軍丟了命,將柱形尖頂頭盔換成了修道士的頭巾;一些呼喚寂靜和休憩的激情在最後的休憩和最後的寂靜之前逃之天天。他們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嗎?這些廢墟還是沉默不語。

看過了和平的廟宇內殿廢墟后,就是戰爭巢穴的瓦礫,堡壘、彈盾、護牆,一座城堡被拆毀的炮耳。這些城牆像修道院一樣垮掉了。城堡里的人為了狙擊敵人,埋伏在危機重重的小路上:可城堡卻擋不住時間和死亡。

從敦凱姆到弗朗康斯坦,道路曲折延伸到狹窄的山谷,路面剛夠一輛車子通行,兩邊山坡上的樹木往下延伸,最後會合在谷地。從美塞尼亞到阿爾卡迪,我沿著漂亮的小路一連走過了好幾個類似的山谷:畜牧神潘在橋上和路上沒有聽到半點聲響。開花的染料木和一隻松鴉把我帶進了布列塔尼的回憶;我回想起在朱代山上這種鳥的叫聲給我帶來的愉悅。我的記憶中有一幅全貌:在相同的背景上,陽光照耀的五顏六色的天空和景色,遠處霧蒙蒙的地平線。

弗朗康斯坦的旅館坐落在山間的牧場,這兒有流水的灌溉,驛站長說著法語;不知是他的妹妹,還是他的妻子,或是他的女兒,非常美麗迷人。他抱怨是一個巴伐利亞人;他負責開發森林;他看起來像一名美洲的種植園主。

我到達凱撒斯勞滕時已是夜裡,就像到達班貝克時一樣;在這裡我穿越了一個夢幻的地區:在睡夢中,這些居地都看見了什麼呢?如果我有空,我會寫關於他們的夢想的故事,什麼也不能使我聯想起大地,要不是兩隻鵪鶉在兩個籠子里交頭接耳的話,在德國的鄉間,從布拉格到曼海姆,我們只遇見了小嘴烏鴉、麻雀、雲雀;但城裡到處是夜鶯、鶯、鶇、鵪鶉;一些關在籠子里的小鳥當你路過時站在小棒上沖著你凄慘的哀鳴。窗戶上裝飾著石竹、木犀草、玫瑰、茉莉花。北方的居民愛好另一種天堂;他們喜歡藝術和音樂:德國人來到義大利尋找葡萄園;為了贏得同樣鳥語花香的地區,他們的子孫將重新開始他們的侵略。

六月四日星期二到達薩爾布呂肯,車夫著裝的更換提醒我進入了普魯土。在我住的旅館窗子下,我看見一個連的輕騎兵路過;他們看起來充滿活力;我和他們一樣;我很高興來奉承奉承他們,儘管一種強烈的敬仰之情把我和普魯士的皇室家族聯繫了起來,儘管巴黎的普魯士人的狂怒只是針對拿破崙在柏林的暴行的報復;但如果歷史有時間走進這些道德準則影響下的冷酷的正義的話,作為活生生現實的見證,人們往往被這些事實卷了進去,而沒有回到過去中尋找它們產生的原因和得到誰的諒解。我的祖國,給予了我怎樣的痛苦啊;但是為了她拋頭顱,灑熱血,我又是何等的高興!噢!各位巨頭們,老練的政治家們,特別是善良的法國人,一八一五年條約的談判者都幹了些什麼!?

再有幾個小時,我的祖國就又要在我腳下顫顫發抖了。我想要什麼?三個星期以來,我對朋友們所說的和做的一無所知,三個星期了!夠漫長的,頃刻之間就可奪去一個人的生命,三天就足夠推翻一個帝國!我的布拉伊女囚,她現在怎麼樣了?我能不能將她期待已久的回答帶給她呢?如果一個大使的什麼人是神聖的,那必定是我的;我的外交生涯在教堂主的身邊變得聖潔了起來;在一位不幸的君主身邊變得聖潔起來;我在貝阿爾納的孩子中間斡旋,簽定了一項新的家庭協議;我將文件從監獄拿到流放地,又從流放地再拿到監獄。

六月四日、五日

在穿過薩爾布呂肯和福巴克的邊界線時,法國在我眼裡不是那麼光明美好:首先是一個雙腳殘疾的人,接著是一個用手和膝蓋在地上爬行的人,兩條腿拖在後面像扭在一起的兩條尾巴或兩條死蛇;後來出現了一個四輪馬車,車上有兩個老婦,又黑,又滿臉皺紋,法國女人的先驅。有點像返回普魯士軍隊的士兵。

但後來,我遇見了一位英俊的士兵和一個年輕的姑娘,士兵用推車推著年輕姑娘走,而姑娘拿著士兵的煙斗和軍刀。稍遠處另一個年輕姑娘抓著犁柄,一個老農民趕著牛;再遠處一個老頭子帶著一個瞎了眼的孩子乞討;更遠處還有一個十字架。在一個村子里,十幾個小孩的腦袋擠在一所還未完工的房子的窗口,活像一群光榮的天使。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坐在一間茅屋的門檻上;她沒有戴帽子,頭髮是金黃色的,臉弄髒了,由於寒風的緣故,臉顯得很小,白色的肩膀從撕破了的連衣裙中露了出來,雙臂交叉放在彎著的膝蓋上,縮成一團,帶著一隻小鳥似的好奇看著從她身邊經過的人;拉斐爾會給她畫一張「速寫」,我則想把她送回到她媽媽身邊。

在進入福巴克時,出現了一群聰明的狗:兩隻最大的拉著一車衣服;五六條尾巴、口鼻、大小、毛色各不相同的狗跟著行李,口裡都叼著一塊麵包。兩個嚴厲的訓練者,一個拿著一隻碩大的鼓,另一個什麼也沒有拿,只是指揮著狗群。學會認識一下大家。你們也像我一樣在人間堅守著自己的崗位;你們真棒。把爪子伸向迪阿娜、米爾扎、帕克斯。帽子戴在耳朵上,劍放在身邊;尾巴在他們衣服的燕尾中翹起;跳舞就給你一塊骨頭,要麼就踹你一腳,就像人一樣;但不要撲向國王,那就錯了!

讀者們,請支持這些阿拉伯人;描繪這一切的手絕不會再造成其他痛苦,手已經乾枯了。您還記得嗎,當您看見它們時,它們只不過是一位畫家在他的墳墓的拱頂上畫的變幻莫測的線條而已。

在海關,一個老職員似乎想檢查我的馬車。我準備了一張100蘇的鈔票;他看見我手中拿著錢,但他不敢拿,因為他的上司們在監視著他。他借口為了更好地搜查,而摘下了頭盔,把它放在我身前的坐墊上,低聲對我說:「請放在我的頭盔里。」噢!偉大的話語!它們濃縮了人類的歷史;多少次自由、忠實、誓約、友誼、愛情齊聲說道:「請放在我的頭盔里!」為了讓貝朗瑞再唱一首歌,我將把這話轉告他。

我走進梅斯時,對一八二一年我沒注意到的一件事感到十分震驚;現代的堡壘包圍了哥特式的堡壘:吉茲和沃邦是兩個聯繫緊密的名字。

我們的過去和回憶規則而平行地展開在表面上,它們在我們生命中有不同的深度,被流水般的時間放在我們身上。一七九二年,在提翁維爾由我們這一群流亡貴族組成的特遣隊正是從梅斯出去的。我從聖地來到我曾為第一次被放逐的親王效過力的隱居地。我於是獻給了他一點鮮血,我剛剛還為他哭泣過;對於我這個年紀的人,人們只有眼淚。

一八二一年,托克維爾先生①,我哥哥的姨妹夫②,當上了摩澤爾的省長。托克維爾先生一八二○年在梅斯城門口種下的樹苗已長成了像柱一樣的參天大樹,如今可以乘涼了。這是一個測量我們時光的標度;但人不是酒,他不會去數著樹葉而長大強壯起來③。年長者叫人把玫瑰花泡在法萊納葡萄酒中;當我們啟開百年陳酒的瓶蓋時,香氣頓時洋溢整個宴席。最純粹的智慧融人了古老的年代里,沒有人想與她共醉。

①托克維爾(Tocqueville),亞歷克西,托克維爾的父親。

②馬爾澤爾布的一個孫女羅桑玻於一七八七年嫁給讓·巴蒂斯特·德·夏多布利昂;另一個孫女則於一七九三年嫁給托克維爾伯爵,他是復辟王朝時期的省長。此人是讓·巴蒂斯特兩個兒子的監護人,並在維納伊城堡將他們與自己的孩子一起撫養大。托克維爾伯爵的小兒子亞歷克西後來寫了《美國的民主》一書。

③葡萄種植者們常說:「兩葉、三葉酒」,也就是說兩年、三年的酒,因為要經過一年時間,葉子才能全部翻新一次。

我在梅斯的旅館里待了不到十五分鐘,巴蒂斯特就十分激動地走了進來:他神神秘秘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白紙,裡面包著一個圖章;波爾多公爵和大郡主把圖章託付給他,並交待他到「法國的土地上」才將圖章交給我。他們在我出發前擔心了整整一個晚上,害怕首飾匠不能按時完工。

圖章有三面:一面刻著錨;第二面刻著亨利在我們第一次會面時講的兩句話:「是的,永遠!」第三面上刻著我們到達布拉格的日期。兄弟和姐妹請求我看在他們的情分上帶走圖章。這個禮品的神秘和被流放的兩個孩子的命令:只有到了「法國的土地上」才把他們懷念祖國的見證交給我,使我熱淚盈眶。圖章永遠不會離開我;我要為了路易絲和亨利的感情而珍藏它。

我有幸在梅斯看到了法貝爾①的房子,他由一個士兵變成了法國元帥,他拒絕束縛的項鏈,他的高貴只顯露在劍上。

①法貝爾(Fabert)(一五九九—一六六二),只有四分之一的貴族同意他佩戴項鏈。有人告訴他此事毫無問題,但他不願意否認他的平民出身。

我們的祖先,一些魯莽的人曾在梅斯大肆屠殺羅馬人,他們從糜爛的宴會中被驚醒;我們的士兵在阿爾斜巴薩修道院和伊內絲·德·卡斯特羅②的骨架旁跳華爾茲:悲慘和幸福,罪惡和瘋狂,十四個世紀將你們分開,你們也完全過了一年又一年。剛剛開始的永恆和開始於第一個死亡——阿貝爾③的被殺——的永恆一樣古老。然而,人類在這個地球上如曇花一現,自以為可以留下某種痕迹:噢!上帝,是的,每隻蒼蠅都有它的陰影。

②西班牙中部卡斯蒂利亞地區一個貴族的女兒(一三二○—一三五五),美麗動人。后被暗殺。

③亞當和夏娃的第二個兒子。因嫉妒他受上帝偏愛,被其兄殺死。——譯註

從梅斯出發,我經過凡爾登,在那兒我曾經很不走運,如今那裡還有卡雷爾的孤獨的朋友。我沿著瓦爾米高地走;我只想說熱馬普:我害怕在此找到一頂王冠④。

④路易·菲力昔喜歡說他曾在瓦爾米和熱馬普為法國戰鬥。

夏龍使我想起了波拿巴的虛弱;他把美人⑤流放到這裡,夏龍的平靜告訴我,我仍有朋友。

⑤雷卡米耶夫人(Recamier)。

在夏托蒂埃里,我重新找回了我的上帝,拉封丹。這是拯救的時刻:讓的妻子不見了,讓回到了薩布利埃夫人家裡⑥。

⑥夏多布利昂記起了路易·拉辛講述的一個小故事,並不一定真實可信。在某一個不能肯定的時候,拉封丹去了夏托蒂埃里,為了和妻子重歸於好;他沒有找到她就回到了巴黎,只是這麼解釋:「我沒有找到她,她得救了。」

在摧毀莫的大教堂的牆時,我向博舒哀重複著這些話:「人們拖著他希望落空的長鏈走向墳墓。」

在巴黎,我路過了年輕時曾和姐妹們一起住過的地方;接著是法院,回想起了我的審判;接著是警察局,它讓我進了監獄。最後,我回到了我的收容所,就這樣紡著我日復一日的長線。羊圈裡一隻弱小的蟲子從穗絲的一端爬到地上,母羊一腳將把它踩得粉碎。

查理十世在法國的建議——我對亨利五世的看法——我寫給太子妃的信——貝里公爵夫人的所作所為

巴黎,地獄街,一八八三年六月六日

從馬車上走下來,臨睡前,我寫了一封信給貝里公爵夫人,向她彙報出差的情況。我的歸來使警方忐忑不安;有人發電報提醒了波爾多行政長官和布萊伊保壘的指揮官;上面接到命令加強防守;似乎還將「夫人」提前送上了船。我的信晚了幾個小時,公爵夫人殿下沒有看到,她被帶到了義大利。如果夫人沒有聲明;即使聲明了,她過後也會否認的;況且,到達西西里后,她會反對人們強迫她扮演監獄逃走的角色的,法國和歐洲就會相信她的話,儘管菲利普政府還有些疑心。所有的猶大將會為他們在布萊依的囂煙中的所作所為受到懲罰。但是夫人不願意以悔婚來保留自己的政治性;在精明能幹的訛傳中所得到的,在猶豫中全部喪失了;您所持有的陳舊的真誠讓你自身難保。如果受人尊敬的人墮落了,他將不會再在他的姓名的保護傘之下,只是在他的姓名之後;夫人對從黑暗的監獄逃了出來供認不諱:母鷹,像雄鷹一樣,需要自由和陽光。

在布拉格,布拉加公爵先生曾向我宣布已組成了一個顧問委員會,由我領頭,還有大法官①先生和拉圖爾·莫布爾侯爵先生:我將成為(仍是公爵先生說的)查理十世的唯一顧問,他對有些事情是不參加的。有人給我提出了一個計劃:國家機器太複雜了;德·布拉加先生努力保存了一些貝里公爵夫人作出的安排,然而,她這邊卻聲稱要組建國家,自己準備瘋狂地,但又勇敢地擔當她的徒有虛名的王國首腦。這個喜歡冒險的女人的建議也不無道理:她將法國分成四個軍事政府,指定司令,任命軍官,組成軍隊,如果她的人全部人了伍,那她將毫不猶豫地親自上前舉起軍旗,她毫不懷疑可以在戰場上找到聖馬丁的長袍或法國方形國旗,可以找到加拉奧爾②或貝亞爾③。武士們的斧頭和火槍的子彈,森林裡的隱避所,幾個忠誠的朋友家裡的風險,山洞,城堡、茅屋、戰爭逐步升級,所有的這一切令「夫人」十分高興。她的性格之中有某些奇怪原始的東西和動人之處,就是這些支撐著她活下去;未來將是她的希望,儘管有一些正確的人和聰明的懦夫。

①帕斯托雷(Pastoret)侯爵,一八二九年被任命為大法官,但他拒絕向路易·菲利普宣誓。

②西班牙騎士小說中的英雄。

③貝亞爾(Bayard一六七○—一五二四),法國著名統帥,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和弗朗索瓦一世的戰鬥中功勛卓著。

如果波旁家族向我發出召喚,我就會將我的作家兼政治家雙重身份所擁有的聲望帶給他們,我不可能懷疑這種眾望,因為我受到了來自所有輿論界的信任。人們不能在慷慨面前無動於衷;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需要來任命我;一些人向我展露他們的天賦,叫人觸摸他們最卓越的手指和眼睛。所有的人(包括朋友和敵人)都把我送到波爾多公爵的身邊。由於我的各種意見和不同的命運的組合,由於死亡不斷地帶走我這一代人的生命,我似乎成了王室家族的唯一選擇。

我也許是被賦予我的角色給誘惑了;在人們的思想中,認為拍拍我的馬屁是很有必要的,我,一個陌生的奴才,波旁家族拋棄的人,成了他們的頂樑柱,可以伸出手來向他們的菲利普、奧古斯特、聖路易、查理五世、路易十二、弗朗縈瓦一世、亨利四世、路易十四的墳墓致意;以我那小有的名氣來捍衛這麼多偉人的生命,王冠和陰影,我是孤軍作戰,在反對不忠的法國和墮落的歐洲。

但要做到這些應該怎麼做呢?大家共同的心聲是:保護布拉格王朝,消除他們的反感,對他們隱瞞我的想法,直到我能夠將它公開的那一天。

另外,當然這些想法太不切實際了:如果我成了年輕的王子的總督,我就必須努力得到他的信任。如果他重新收復了他的王冠,我會建議他只在提交王冠的時刻才戴上它。我希望見到加佩王朝以一種與其偉大相稱的方式消失。重振宗教,完善國家憲法,擴大公民權利,割斷輿論界的最後一絲聯繫,解放公社,推翻專制,平衡工資和勞動,用抑制濫用的方式鞏固私有制,發展工業,減少稅收,在群眾中重新樹立威信,確定後退的國界以保證對外的獨立,當完成了這一切之後,該是多麼美好而不平凡的一天啊!我的學生將向神聖召喚著的民族說:

「法國人,你們的教育和我一道結束了。我的祖父,羅貝爾·勒·福爾,為你們而死,我的父親請求開恩給殺人兇手一條生路。我的祖先的通過野蠻建立和形成了法國版圖;現在幾個世紀過去了,文明的進步不再容許你們擁有一名監護人。我從寶座上走下來;我保證我先輩們的善行能解除你們對君主制的誓言。」難道說這個結局沒有超過這個家族中最美好的一切嗎?難道說如此華麗的廟宇不能從它的回憶中蘇醒過來嗎?比較一下這個結局,亨利四世的衰老的兒子們能對此做些什麼呢?他們緊緊地抓住沉浸於民主中的王位不放,企圖依靠警方的幫助和強權,通過行賄收買,來使自己苟延殘喘。「我們該怎麼辦呢?我的兄弟,國王陛下,」路易十三說道,「孩子,亨利四世死後,我就不願繼承王位。」亨利五世除了人民之外沒有兄弟:但願人民會擁戴他。

為了達到這個似乎無法實現的目標,必須感受到他的家族的偉大,不因為我們是古老王族的後代,而因為我們是使法國強大,光明和文明的先輩們的繼承人。

然而,我剛剛說過的,用來著手這個計劃的手段是哄住布拉格的意志薄弱者,效仿呂伊納①和寶座上的孩子一起餵養伯勞,像黎塞留那樣奉承孔西尼。我在加爾斯巴德開了一個好頭;一條表示順從和說長道短的通報使我的事向前推進了一步。要將我活生生地埋葬在布拉格,說真的,並不容易,因為我不僅僅消除了王室的反感,還平息了國外的仇恨。我的意見在內閣成員之中遭人厭惡;他們知道我痛恨維也納條約,知道我會為了法國的必需的國界,為了在歐洲重建各強之間的均衡,將不惜通過戰爭來解決。

①呂伊納(Luynes)善於訓練隼,為此深得路易十三的信任。

然而帶著幾分後悔,一邊哭,一邊補償我民族榮譽的罪孽,捶胸頓足,崇拜那些統治世界的傻瓜的天賦,也許我應該卑躬屈膝地到達馬男爵那裡去;然後猛地起身,扔掉拐杖②。

②就像西克斯特·坎(Sixte-Quint)一樣,根據傳統而來。

但是,唉!我的雄心壯志到哪兒去了?我掩飾的才能到哪裡去了?我忍受束縛和煩惱的耐力到哪兒去了?我對任何事態都給予重視的辦法到哪兒去了?我曾幾度拿起筆桿;太子妃命令我給她寫信,為了順從,我擬了兩三封充滿謊言的信稿,很快我又對自己感到憤慨,我按自己的意願一口氣寫了一封信,它搞不好就會要我的命。我很清楚這一點;我對結局也早有準備: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到今天,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很高興把一切都丟給了魔鬼,將我的「統治者」從一扇足夠大的窗子里扔了出去。有人會對我說:「你就不能在陳述事實時不那麼露骨嗎?」是,是,噦唆地陳述,轉彎抹角,甜言蜜語,用顫音說話,渾身發抖:

……他懺悔的眼睛只哭出祝福的淚滴。①

①這是馬蒂蘭·雷尼埃(MarthurinRegnier)講到他的虛偽的瑪賽特的話。

我不會這些。

下面就是將使我們沙龍的外交官們毛髮直豎的信(已經刪去了一半)。舒瓦澤爾公爵和我的性格有點不謀而合;因此他是在尚特盧度過了他的餘生。

寫給太子妃的信

巴黎,地獄街,一八三三年六月三十日

夫人:

我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刻就是太子妃允許我陪伴在她身邊的那一段日子。這是在加爾斯巴德一位公主的昏暗的房間里,萬人敬仰的您屈尊充滿信任地跟我講話。在她的靈魂深處,上天賜予了高尚和信仰的財富,痛苦的揮霍也未能使它枯竭。我面前路十六的女兒再次被流放了;對這個廟宇的孤兒,殉道的國王去採摘棕櫚葉之前曾把她緊抱在胸口!當我們陷入不可違拗的天意中時,上帝成了我們惟一可以吶喊的名字。

當讚美之詞是針對繁榮時,就變得可疑了:和太子妃一起,可以自由自在地崇拜。我曾說過,夫人:你的痛苦被提到這樣的高度,它變成了革命的光榮。我一生中曾一度遇見過很特別,很不一般的命運,為了對他們說明(不要害怕傷害他們、不被理解)我對未來社會狀況的設想。大家可以跟您談起諸帝國的命運,在您的道德的腳下,您絲毫不惋惜地一筆帶過,其中不少王國已經在您的家族腳下煙消雲散。

您是這些災難最重要的見證人和最神聖的受害者,儘管這些災難非常深重,但它們只不過是人類普遍變遷中的一些偶然事故;使世界震動的拿破崙的統治只是革命的鏈條中的一環。應該從這一事實出發,了解第三次復辟的可能性,這次復辟有什麼辦法置身於社會變化的格局中。如果復辟不能像一種同質元素介入的話,那它就會毫無疑問地作為一種與其本質不符的東西而被拋棄。

「因此,夫人,如果我對您說王權有可能通過貴族的高貴,通過教士的特權,通過宮廷的特殊,通過王室的威信而復活的話,那我就是在欺騙您。王權在法國不再是一種感情;它是一條保證私有和利益、權利和自由的原則;但一旦它被證明不再願意保護或無力保護私有和利益、權利和自由時,它便不再是一條原則。如果有人強制其來臨,而大家不知道如何擺脫它,認為只需要等待,屈辱的法國來向它磕頭道謝就夠了的話,那我們就犯了一個錯誤。在它不存在的地方如果王權尋找力量的話,復辟就永遠也不可能出現,或只能持續一時。

是的,夫人,我很痛苦地說這些,亨利五世可能仍是一個在外國的被流放的親王,一座古老的坍塌的大廈的年輕嶄新的廢墟,但終歸是廢墟。我們這些王權的老僕人,將花光僅剩的年度資金,我們將永遠地與陳舊的觀念守在一起長眠在墳墓中,就像古老的騎士和他們的年代久遠、銹跡斑斑的盔甲一樣,這盔甲已經不再合身,不再適用了。

所有那些在1789年為了保存舊的制度、宗教、法律、習俗、私有、等級、特權、行會而戰鬥的人已經不在了。大眾的激昂情緒被激發了出來;歐洲不再像我們一樣萬無一失;沒有一個社會完全被摧毀,也沒有一個是完全重建的;一切都是陳舊或嶄新,衰老或沒有根;一切都有虛弱,年邁和童真。由最後幾個條約劃分區域的諸王國已是昨天的事了;對祖國的熱愛之情也失去了熱度,因為國家很不穩定,要在吆喝聲中把廣大人民像賣二手傢具一樣賣掉,有時又和敵人勾結,有時又出賣給不知名的買主。深耕,開溝,犁田,土地已做好準備迎接民主的種子,七月革命的日子已使種子成熟了。

國王們以為在他們的寶座的周圍安上哨兵,就可以阻擋暗中的運動;他們想象只需要放出一點新舉措的信號,就能在邊境地區收到效應;他們以為增加關卡、憲兵、便衣警察、軍事法庭,就能防止暗中運動的蔓延。但這些想法都未能付諸實施,它們在空中飄散,飛舞,我們可以呼吸到。中央集權的政府,建郵政,修鐵路,造氣船,而同時企圖把思想滯留在十四世紀政治信條的水平,這是不合邏輯的;既前進又後退的作法,使他們陷入了理論和實踐矛盾的混亂之中。我們不能把工業理論和自由理論割裂開來;只能使二者都窒息或使它們互相接收對方。只要能聽到法語的地方,這些觀念就會隨世紀的護照而來臨。

您看,夫人,選擇一個好的開端是多麼關鍵啊。您的照管之下的希望的兒童,無辜躲在您的美德和痛苦之下的幼兒,就像在一頂尊貴的華蓋之下,我沒有見過比這更雄偉的場面;只要一有成功的機會,王權就會立馬趕來。未來的法國將不必降低身份而卑躬屈膝在過去的輝煌面前,可以激動不已地停留在路易十六的女兒為代錶的歷史新面貌面前,她將親手指導亨利王族的最後一個子孫前進。負責保護王子的皇后,您將以與您的莊嚴融為一體的遙遠過去影響國家。當宮廷的孤女關注聖路易的孤兒的教育時,誰又不會感到信心倍增呢?

他是有希望的,夫人,由在法國家喻戶曉的人主導的教育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公開了。為自己格言感到自豪的路易十四,用東方教育隔開法國的孩子們,為他的家族種下了禍端。

年輕的王子才華橫溢。在新、舊大陸旅行的同時,為了了解政治和不懼怕任何制度和教條;他就只能接受教育。如果他能在某個遙遠的國外戰場上像一名戰士那樣衝鋒陷陣,大家也就不必擔心讓他的亮相了。他似乎堅決果斷,有一顆流淌著他父母的鮮血的心;但如果他除了經受災難中的光榮外,就不堪一擊的話,他就只有讓位;沒有勇氣,在法國是不可能戴上王冠的。

看著我,夫人,在遙遠的將來把亨利五世的教育思想發揚光大,你可能很自然而然地認為我覺得它對立即登上王位沒什麼用處。我將帶著一顆公正的心去演繹那些反對希望和恐懼的種種理由。

復辟可能在今天或明天發生。我不知道法國人的性格中有如此魯莽和變化無常的成分,時刻都有可能改變;總有一百個人和一個人打賭,在法國,沒有持久的事:這個時候,政府面臨崩潰,紋絲不動是最佳選擇,我們曾目睹了人民對波拿巴的崇拜,痛恨,拋棄,重整旗鼓,又再次拋棄,在他被流放時將他忘得一千二凈,在他死後架起祭台,再次陷入對他的狂熱之中。這個朝三暮四的民族,在心血來潮時便熱愛自由,但又經常為平等而瘋狂;這個多樣化的民族,為亨利四世而狂熱,在路易十三手下叛亂,在路易十四統治下莊重,在路易十六統治下鬧革命,在共和國時期晦澀,在波拿巴統治下好戰,在復辟王朝時期主張立憲:她今天把自由出賣給了所謂共和化的君主制,根據統治者的思想不斷變化自己的性質。自從她超越了家庭的習俗和宗教的桎梏后,她的活動性增強了。因此,一次偶然即可導致8月9日政府的垮台;但這個偶然也可以等待;一個侏儒誕生了;但法國是一個堅強的母親,她可以用乳汁改變墮落的父親的罪過。

儘管如今王權看似不能復活,但我仍害怕它只能維持到我們確定的那一天。四十年來,法國歷屆政府無不因為自身的錯誤而下台。路易十六曾可以挽救他的王位和生命二十次;共和國·在他的狂怒之下終於支撐不住;波拿巴可以建立他的王朝,卻從他輝煌的頂點被拋棄;沒有七月的條例,合法的王位就會依然存在。現在的政府首腦沒有犯任何類似的錯誤;他的政權不會自動滅亡;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保持政權上面:他非常精明,不會為了一次蠢事而死去。他也不必為蔑視天賦或尊嚴和道德的微弱而負罪。他感到他可能會在戰爭中喪命,所以他不會去打仗;法國在外國人的心目中的地位逐漸下降,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政論家們將證實:恥辱是技巧,醜行是信譽。

准王權想干一切王權能幹的事,王權趨向個人化:想發號施令;它可以通過比王權更方便的方法——「武斷」來辦到這一切。用口頭上的自由和所謂的保皇制度進行專制統治,這就是它的目的;每一件既成事實都會產生一項與舊權利針鋒相對的新權利,每時每刻都在開始王權。時間有兩種能力,一手推翻,一手建立。最後時間通過它的流逝作用於這些思想;我們與權利斷然決裂,攻擊它,與它生氣;接著,疲勞隨之而至;成功又讓其重歸於好:外面僅剩下一些崇高的靈魂,他們的毅力使那些失敗了的人局促不安。

夫人,這個長篇啟奏使我不得不在殿下面前解釋一下。

如果我沒有讓人在走運的那天聽到一個自由的聲音,我就不會有勇氣在不幸的時候說出事實真相。我去布拉格根本不是出於自願;我本不敢出現在您面前糾纏您:高貴的您絕不會有獻身的危險;他們在法蘭西:在那裡我曾尋找他們,自從七月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為王權而鬥爭。我第一個敢於宣告了亨利五世的君主政體的成立。一個法國的陪審團為了補償我,承認了我的宣告的存在。我只渴望休息,這是我多年以來的需要;當法令被傳播,王室家族又被放逐時,我會毫不猶豫地為之犧牲。有人提出要我依附路易·菲利普的政府:我可不值得得到這樣的好意;在要求把我帶回到老國王的厄運中時,我已表露出它和我的本性不相符。唉!這些厄運,我從來沒想到會引起,我也曾試著想預測。我絲毫沒料到被委以重任和賦予我並不具備的優點這種情況;我只做了我應該做的;為了證明我語言的獨立性,我只是說明一下。夫人將原諒一個被賦予王冠,快樂地走上斷頭台的男子的坦誠。

當我在加爾斯巴德出現在陛下面前時,我可以說我當時並沒有被接見的幸福感。只要他一讓我講起我的生活,他就可以從孤獨的談吐中看出我並非人家可能對他描述過的那種人;我思想的獨立性絲毫沒有減少我性格的溫和,尤其沒有打破我對著名的國王的女兒的尊敬和崇拜的鏈條。

我還懇請陛下相信在這封信,或更確切地說在回憶錄中所揭示的事實是我力量的源泉,如果我有的話;就是從那裡我結識了不同政黨的人士並重新引導他們走向保王主義。如果我拋棄了長久以來的信念,那我對時間也就無所求了。我試圖把這些現代的觀念歸附在古老的王位旁邊,使這些原本是敵對的觀念通過我的忠誠而變成朋友。廣為散布的自由的信念不再拐彎抹角地為重建的合法君主制服務,君主制的歐洲遲早要滅亡。如果君主制共和國仍保持不同且對立的話,它們之間就將是一場殊死的戰鬥:一座大廈採用兩座大廈的不同材料重建,請您加以認可,您已被認可是秘密社團的最高和最神秘的權利所有者,不幸不值得屬於您,您是沒有任務的犧牲者的鮮血祭台上提到過的人,您在神聖嚴肅的沉思中,將用純潔祝福的手打開一座新的廟門。

您的光輝,夫人,和您至高無上的道理照亮和修正了我的情感中有關法國現狀的疑慮和錯誤的東西。

在結束這封信時,我的激情貫穿我所講的內容始終。

波希米亞的聖殿是查理十世和他孝順兒子的盧浮宮!哈德思辛是年輕的亨利的波城城堡!而您,夫人,您是住在一個怎樣的凡爾賽宮啊!什麼可以和您的宗教信仰、偉大、痛苦相比呢?如果不是把您比作在十字架底下痛哭的大衛家族的女士們的話,但願陛下能看見聖路易的王國從墳墓中光芒四射地走出來!在憶起您顯赫的祖父命名的世紀之時,請允許我吶喊;因為,夫人,沒有什麼比偉大和神聖更適合您的了。

……噢,我幸福的日子!

我多麼熱切地想認識我的國王啊①!

①見《阿塔莉》。

謹致最崇高的敬意,夫人,陛下,

您特別謙卑,恭順的奴僕。

夏多布里昂

寫完這封信后,我又恢復了我的生活習慣。我又找到了我年邁的神甫們,比肖泰克伯爵花園更美麗的我的花園孤寂的角落,我的地獄大街,我西邊的墳墓,記載我過去日子的《回憶錄》①,尤其是奧布瓦修道院的精挑細選的小社會。嚴肅友誼的善心可以豐富人的思想;一點點靈魂上的溝通足以滿足我天性的需要;為了補償這種腦力消耗,我用二十二個小時來休息和睡眠。

①它重視我過去的歲月。

一八三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巴黎地獄街

貝里公爵夫人的來信

當我開始歇口氣時,一天清晨我看見一位旅客②走進我的家門,他曾把我的東西捎給在巴勒莫的貝里公爵夫人,他給我帶來了親王夫人的迴音。

②指舒洛(Choulot)伯爵。

那不勒斯一八三三年八月十日

子爵先生,我已經回了信給您,告訴您我已收到了您的信,希望能有機會向您表達我對您在布拉格的所見所為的感謝。似乎人們「讓您看的東西很少」,儘管「措施」不當,但卻足以讓人判斷出,關於我們的親愛的孩子的狀況並不是那麼令人擔心。我堅信可以得到您的信任;但有人從巴黎來信告訴我說,德巴朗德先生已經動身了。這意味著什麼?他推遲了多久來當我的郵差!

至於我請求您辦的事(並沒有出色地完成),由此證明別人知道的情況不見得比我多:因為我並不需要我所要求的,我的權利一點也沒有喪失。

我希望您為我回答來自各方的關懷提點建議。您將做些有用的事,以您的才智,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出判斷。君主制的法國,忠誠於亨利五世的人,等待著他獲得最終自由的母親發表公告。

我在布萊伊留下了今天應該為人所知的幾行宇;大家對我期待過高;人們想知道這七個月來在這密不透風的巴士底獄中我悲慘的監禁生活。是應該把詳盡的細節都公佈於眾了;讓大家從中看看撕碎我心的淚水和痛苦的根源。從中人們就會知道我所經受的精神折磨。公平應該還給那些擁有它的人,也應該揭露那些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婦女的酷行,他們總是拒絕聽取一個以我的親戚為首腦的政府的建議,以便從我這裡獲取秘密,這個秘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涉及政治,如果我使法國政府感到害怕的話,哪怕是真相大白也不會改變我目前的處境,法國政府可以囚禁我,但卻沒有法律依據,因為沒有審判,我曾不止一次提出了這個要求。

但我的一個親戚,我的姑父,一家之主,儘管有這麼多流傳廣泛針對這個家庭的看法,我仍然曾非常想使我女兒與之聯姻,最後路易,菲利普認為我未婚先孕(就憑這點,其他所有的家庭都關上了我所在的監獄的牢門),於是用各種精神折磨對付我,以為這樣就可以造成他的外甥女的壞名聲。另外,如果需要我用一種主動的方式解釋我的宣言和引起的緣由,完全不需要進入我內心深處的一些細枝末節,關於這些我不應該相信任何人,我將實事求是地說,是受到的欺壓和精神折磨,以及重新找回我的自由的願望促使我發表這些聲明的。

信使會把所有細節都告訴您,跟您說起加諸於我的旅行時間和方向的不確定,這與我想利用您殷勤的邀請,在您到達布拉格前與您碰面願望不相符,我是很希望得到您的建議的。今天要想儘快到達我的孩子們身邊已為時太晚。但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事,而且我已習慣於忍受不滿,如果,「與我的意願相悖」,我沒有如期到達布拉格,我在被迫停下來的地方就只有依靠您了,從那裡我會寫信給您;否則,我會儘快到達我兒子的身邊,如果您來的話,您會比我更清楚。請您相信我願意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見到您。

那不勒斯,一八三三年八月十八日

「我們的朋友仍未能出發,我接到了報告,得知了在布拉格發生的一切,但這絲毫不能降低我去那裡的願望,而是更使我迫切地想得到您來指點迷津。如果您能夠如期抵達威尼斯,您就可以找到我,或收到郵局自取的信件,信上將告訴您在哪兒可以找到我。我還將與值得我感謝的好友作一部分旅行,即博弗勒蒙先生及夫人。我們經常談到您;他們對我和我們的亨利的忠誠使之熱切地希望看到您的歸來。梅納爾也是如此。」

貝里夫人在信中提到了他離開布萊伊時發表的一項小聲明,它沒有多大用處,因為它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另外,她的信很奇怪,簡直像一份歷史文獻,提到了公主對於她的監獄看守般的父母的看法,和她所受的罪。瑪麗·卡羅利娜的反應是不偏不頗的;她激動且自豪地將之表露出來。我們仍然想看見這位勇敢、忠誠、受限制或自由、經常為她兒子利益操心的母親。至少,在她的心裡,是年輕和有活力的。我值得再開始一次長長的征途;但我被這位可憐的公主的信任感動至深,以至於不能拒絕她的心愿,也不能讓她獨自上路,若日先生①像第一次那樣趕來拯救我的痛苦。

我又開始與圍繞在我身邊的十二卷書奮戰。然而,當我再次坐在貝內旺親王②的馬車裡作長途旅行時,他在倫敦靠他的第五個主子謀生。幻想著出點什麼事,好讓他可以到威斯敏斯特長眠在聖人、國王、智者之中;墳地是專門為他的宗教、忠誠和德行準備的。

①若日(Jauge),給貝里公爵夫人提供金錢的人。

②塔萊朗(Talleyrant),當時是路易·菲利普駐倫敦大使。

一八三三年從九月七日至十日,途中

從巴黎到威尼斯的日記

汝拉山——阿爾卑斯山——米蘭——維羅納——死者的呼喚——布朗塔

我於一八三三年九月三日從巴黎出發,選擇了從森普隆到蓬塔利埃的路。

被燒毀的薩蘭又被重建起來;我倒更喜歡它西班牙式的醜陋和無用。奧利韋神甫①出生在拉菲里厄茲河畔;這個伏爾泰的啟蒙老師,在法蘭西科學院接收了他的學生,跟他的父親河沒有什麼淵源。

①奧利韋(Olivet)神甫出生在流經薩蘭的名叫「拉菲里厄茲」河流域。既存的道理的朋友,他本人根本「不暴躁」。(法文「拉菲里厄茲」的意為氣憤、暴躁——譯註。)在路易·勒·格朗上中學,在他屬於耶穌組織時,他收伏爾泰作學生。

在英吉利海峽上的大風暴把我困在了汝拉山上,我在夜裡到達荒僻的萊維埃驛站。由木板建成的小旅店,這裡燈火通亮,住滿了一些亡命天涯的旅客,有幾分像猶太人的安息日。我不願意停留;大家牽了馬來。當必須熄滅馬車的燈籠時,困難很大;旅館女老闆,年輕漂亮的女巫師,笑著過來幫忙。她小心地讓玻璃燈管里的殘燭貼近自己的臉龐,為了更引入注目。

在蓬塔爾利埃,我那生前十分正統的老店主過世了。我在「民族報」社旁的飯店吃夜宵:給報紙取這個名字很有預見。阿爾芒·卡雷爾是這些人的頭,沒有在七月革命的日子裡撒謊。

儒城堡抵禦蓬塔爾利埃的指責;它看見了在它的城堡主塔中兩個男子先後保留了革命的記憶:米拉波和圖森·盧韋爾蒂爾、黑色拿破崙被白色拿破崙模仿並被其所殺。斯塔爾夫人①說:「圖森被帶到法國的一所監獄,在那裡他十分悲慘地喪了命。也許波拿巴不記得這個滔天大罪了,因為他並沒有像責備其他人那樣去責備自己。」

①見《十年流放》。

暴風雨橫行:我在蓬塔爾利埃和奧伯之間遭到它的威力襲擊。它令群山擴大,小山村的鐘聲大作,雷雨交加,在我的馬車外咆哮,像船帆上的一顆黑穀粒。當低空的閃電拆裂了歐石南時,我們注意到一動不動的羊群,將頭深深地藏在前爪里,露出了它們壓低了的尾巴和在陣雨和狂風冰雹中的毛茸茸的屁股。從山尖的鐘樓高處傳來一個人的吼聲,提醒大家時間的流逝,好像在最後的生死關頭髮出的慘叫。

在洛桑,一切都變得歡欣鼓舞;我曾多次來訪這座城市;我已不認識任何人。

在貝克斯,當有人將也許曾拉過居斯蒂納夫人的棺材的馬套在我車上時,我靠在房屋的牆上,在那裡我的女老闆費法克②死去。她以一頭長發而在革命法庭上出名。我曾在羅馬見到過從一座墳墓里取出的美麗的金黃髮絲。

②居斯蒂納(Custine)夫人。

在羅納河谷,我遇到了一個幾近全裸的女孩,她與她的山羊跳舞賣藝;她向一個坐郵車路過的衣冠楚楚的年輕闊少爺乞求施捨,穿著鑲邊衣服的驛夫在前面,還有兩名隨從坐在金光燦燦的華麗馬車後面。您能想象這種私有財產分配方式的存在嗎?您難道不認為人民起義是無罪的嗎?

錫翁使我回憶起我生命中的一段時間:在羅馬我曾任大使秘書,首席執政曾任命我為瓦萊的全權公使。

在布里格,我任那些教士們費力地挑起本不應存在的東西;徒勞地建造時間,他們在它的重壓下粉身碎骨,就像他們的修通院被大山重壓一般。

我這是第十次經過阿爾卑斯山了;我又跟他們講述了一遍,我在不同的歲月中的各種經歷。總是為所失去的惆悵,總是迷失在過去的回憶中,總是流著淚,孤零零地走向墳墓:這就是人類。

自然界大山的做作景象跟我們的厄運有著明顯的瓜葛;它就像溪流一樣靜靜地流淌著,它像激流一樣把嗓音賦給流水;而前者則像恐怖的瀑布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森普隆已經是一片衰敗景象,彷彿拿破崙的生命一樣;這條生命只剩下了它原有的光彩:將已經移歸的物品去歸屬一些小國家實在是一件了不起的壯舉。天賦沒有家;它的繼承理所當然地成了平民的意外收穫,他們從中獲得好處,並在雪松挺立的地方種上捲心菜。

我最近一次經過森普隆是在去羅馬任大使的途中;我被嚇壞了;那些被我留在山頂上的牧人還活著:大雪,烏雲,崢嶸的岩石,松樹林,水的噴薄之聲,一直包圍著面臨雪崩危險的茅屋。這座山區小屋裡最有活力的是山羊,怎麼死了?我知道;怎麼生的?我不知道。然而居住在有岩羚羊和老鷹的地區的居民對最初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思想上的折磨的認識是遠遠不夠的。一八二二年,我去參加維羅納大會時,森普隆山頂站掌握在一個法國女人的手裡;在一個寒冷的夜裡大風吹得我看不清她的臉,她跟我說起米蘭的聖階;她期待著巴黎的勳章綬帶:我唯一認識的是這個女人的聲音,異常溫柔地穿過黑暗和大風。

在多莫多索拉的下山途中越來越令人讚歎了;這是一項光怪陸離的運動。我們被古老語言所說的光暈輕撫著;這種光暈來自早晨的和風,沉浸和染上了玫瑰的味道。我又看到了馬熱爾湖,一八二八年我在那裡時心情很不好,一八三二年我曾從伯蘭估納山谷遠處眺望它。在塞斯托卡蘭德,義大利近在眼前:一個瞎眼帕格尼尼邊唱邊拉著小提琴沿湖岸經過提西諾州。

在進入米蘭時,我又看見了無人知曉的鬱金香之路;一些遊客可能把它們當成了法國梧桐。在回憶著自己的不理智的同時,針對這種沉默大喊出聲:這至少是美國使義大利惶恐不安。大家也可在熱那亞種上混有棕櫚樹和橘子樹的木蘭。但誰會考慮這個謊言?誰會想到美化大地?我們把這個問題交給上帝吧。政府正由於垮台而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大夥更喜歡有木蘭的木偶劇場的紙板樹,那裡玫瑰飄香在克里斯托夫·哥倫布的故鄉。

在米蘭,護照問題仍是愚蠢野蠻的,我不是無情無緒地經過維羅納的:就是從那裡真正開始了我的積極政治生涯。如果這段生涯不是被可恥的嫉妒心破壞,不知道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這是出現在我頭腦里的問題。

一八二二年由於歐洲君主的光臨而熱鬧非凡的維羅納,一八三三年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像斯卡利熱里宮廷和羅馬的元老院那樣,大會在杳無人煙的街道上進行。我想象著競技場的階梯看台上坐著成千上萬的觀眾,其實是空空如也;我所曾驚嘆的具有精湛建築藝術的大廈,卻灰暗又光禿禿地靜立在雨中。

在這些維羅納的演員當中有著怎樣的雄心壯志啊!多少民眾的命運被人研究,討論和掂量!向這些夢想的追隨者求救吧;打開憤怒日子的書本:寫滿了字的書終究會被人翻閱;君主!親王!大臣!這裡是你的大使,這裡是你的官復原位的同僚:您在哪裡?請回答。

俄國的亞歷山大大帝?——死了。

奧地利的弗朗索瓦二世?——死了。

法國的路易八世?——死了。

法蘭西的查理十世?——死了。

英國的喬治四世?——死了。

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一世?——死了。

托斯卡納公爵?——死了。

庇護七世教皇?——死了。

撒丁·查理·費利克斯王?——死了。

蒙莫蘭西公爵,法國外交部長?——死了。

卡寧先生,英國外交大臣?——死了。

德貝爾斯托夫先生,普魯士外交大臣?——死了。

奧地利首相根茨先生?——死了。

孔薩維紅衣主教,教廷的國務秘書?——死了。

我在國會的同僚,德塞爾先生?——死了。

德阿斯普勒蒙先生,我的大使秘書?——死了。

尼埃佩爾伯爵,拿破崙遺孀的丈夫?——死了。

托爾斯特瓦伯爵夫人?——死了。

她的大兒子,小兒子?——死了。

我的洛蘭齊宮的主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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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畔回憶錄(墓中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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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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