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那個人眼睛細長,盯著我們的時候又有些眯,以至於我們第一眼望到他,都立即聯想起打量著獵物的豹子,而忽略了他的長相。他的身材比我們所有人都高,足有190公分,渾身上下裸露出的部分,沒有一絲贅肉,整個人彷彿銅鐵鐫成一般。而他的膚色也是黃色的。雖然我一看就知道,他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亞洲人,而應當是美洲印第安部落之中傑出的武士!倘若不是這種從小就在叢林沼澤中與猛獸為伍的天生獵人,也不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制住金列科娃。我一時難以判明他的來意。但這時浩二從地上翻身爬起來,脫口叫道:"阿奎斯!你是阿奎斯!"
那個人的臉色沉了一沉,但無論臉上肌肉還是持刀的五指絕不稍動,只是用眼睛瞄了眼浩二。
浩二結結巴巴說道:"阿奎斯。不要動手!自己人,我們都是你的同事。基金會的僱員!這位是馮,我叫浩二,被你拿刀逼著那個大姐姐,是金列科娃!我們正在這裡等你!"
那個人聽浩二說出基金會的名目,面色稍和。我聽浩二這麼一說,也才知道原來這個陰沉冷峻身手極佳的傢伙竟是自己人,心裡不禁一寬。若非如此,我還真沒有把握從他的刀下救出金列科娃!於是我向他微笑了笑,張開雙手,向他示意沒有武器,又拍了拍身上。那個人的目光轉向浩二,浩二指了指還沒爬起來的自己,聳聳肩,攤攤雙手。那個人點了點頭,伸手把金列科娃手裡的短槍繳了過去,這才緩緩從金列科娃身邊走開。至於他那把刀什麼時候消失的,被他收回了哪裡,連我都沒看清楚。
這個人端著短槍,緩緩走向屋角。我和浩二也慢慢走了過來,金列科娃猶然驚魂未定。我看這個人端槍的姿勢,就知道他的槍法未必在他身手之下。但只見他端著槍小心翼翼地在屋角巡視一周,突然回頭向我們問道:"只有你們三個?"
這句話問得我們一愣,不禁一齊點了點頭。這個阿奎斯搖頭說:"不會。不可能。我在很遠的地方就感覺到這幢別墅,非常異樣!還以為你們都被幹掉了。啊!"他突然一聲低呼,跟著就向旁退開一步!我們都很詫異,卻只見那條老狗不知從哪裡一瘸一拐走了出來,慢慢走過阿奎斯的身邊,似乎對他這個人和他那把槍都傲然不顧。阿奎斯的細長眼睛瞪得圓圓,死死盯著那狗,喃喃道:"是這樣!"忽然點點頭,說道,"好,我相信你們是我的夥伴了!"
我目光轉向金列科娃,她還摸著脖頸,勉強微笑著對我點點頭。我知道她已經確定阿奎斯消除了敵意,這才感到整個人輕鬆下來。要在氣勢上和阿奎斯保持對抗,實在是相當吃力的事。我笑了一笑,說道:"歡迎,歡迎!想不到會有這樣精銳的同伴加入。"
阿奎斯的臉色也稍稍鬆動,說:"你也很強!我沒把握一下子制住你。"
阿奎斯把目光轉向浩二,皺了皺眉,質疑道:"這個小傢伙也是我們的同伴嗎?他能做什麼?"
浩二橫著眉毛瞪了阿奎斯一眼。
浩二和阿奎斯兩人無論天賦愛好,脾氣秉性,似乎都是天生的對頭。唯一算是相同的是,閑聊時無意知道他們都是剛從牢里撈出來的。有了阿奎斯,我倒不必再去約束浩二。只要阿奎斯冷冷盯他10秒鐘,浩二絕對會立即轉過頭去,假裝看不見他。浩二自然知道和阿奎斯公然較量,只有自討沒趣。以他的身手,就算一百個齊上,也未必能拿下阿奎斯。只能趁阿奎斯起身離開的時候,做個鬼臉,吐吐舌頭。好在這小子雖然是日本人,卻還沒有某些日韓少年那樣非主流的作風,容顏清秀,吐起舌頭也並不惹人討厭。每次浩二和阿奎斯鬥氣,我和金列科娃都不禁莞爾。別墅里一下多了兩個人,又顯得熱鬧很多。
但這一次磨合的時間,卻遠遠沒有我和金列科娃那般充裕。就在我們四個人聚齊后的第三天,浩二和末日基金會之間,再次建立起了聯繫。這個任務本來該由金列科娃負責,但浩二一到,各種技術性問題就都歸他來處理了。但這次我們並沒有看到Q先生的影像,而只是一封郵件。說是郵件,卻整整費了浩二六個多小時的功夫。浩二遇到難題,這才眉飛色舞。一邊飛快敲擊著鍵盤,一邊嘖嘖讚歎:"基金會真不愧是基金會!這樣一封小小的郵件,加密程度竟然也超過了美國國防部的防火牆。在這種地方做事,才能顯出我的天才嘛!"
六個小時之後,解密終於完成。我們四個圍桌而坐,一起看著這封非同尋常的郵件:
Mission1:
四人小隊需在2010年1月4日9時57分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並與古查礦業公司老闆阿莫西取得聯繫,將其掌握的一塊鐵礦石送至晚4時55分起飛的航班MHQ5427上,並在此過程中保證礦石的安全與穩定。任務成功之後,全員撤回新加坡待命。
"明天!"這話像是自己從我嘴裡蹦出來的。
浩二的臉色紅潤,看起來非常激動。我剛開口,他就大聲說:"終於有任務了!終於有任務了!還等什麼?我們立即準備出發吧!"
"慢,慢,不要急!"金列科娃笑笑說,"出發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確定小隊內部的領導。"
浩二想都不想,立即說道:"那當然是美麗的金列科娃姐姐!"
阿奎斯這兩天來,和浩二的關係毫無緩解跡象。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就哼了一聲。其實我猜他對金列科娃倒沒什麼成見。只是既然浩二提了金列科娃,他也就習慣性地反對。但我們一共只有四個人。他不贊成金列科娃,自然也不可能選浩二。果然隨後就聽見阿奎斯說:"我選馮!在我們隊伍當中,他是唯一能與我較量氣勢的勇士。我們的隊伍,需要這樣的領袖!"
金列科娃笑眯眯地點點頭,說:"我也選馮!他在某些具體項目上,或者不如我們三人,但論綜合實力,的確是馮最全面又穩定。而且他是我們四個人里,接觸超自然現象最多的人。毫無疑問該做我們的隊長!"
這樣一來,我倒陷入了尷尬境地。四人之中,已有兩個選我。除非我也支持金列科娃,不然這個隊長,非我莫屬。但即使我支持金列科娃,也不過是二對二平,糾纏不清的局面。浩二那樣聰明的人,自然也早判斷出了此中的關竅。嘟著嘴說:"好吧好吧,那我聽金列科娃姐姐的話就是。"
金列科娃笑笑說:"好啊,那我們就正式確認馮為我們的隊長!"
坦白說,我對此並沒有心理準備。雖然第一次見金列科娃的時候,她就說會做我的下屬。而我在軍情九處的時候,也曾做過類似的領導。但此刻小隊里的人各有所長,實在是我難以控制的。然而對於一個嶄新的缺乏磨合的團體,穩定才是大局。所以我也只能當仁不讓。我清清嗓子,說道:"感謝各位對我的信任和推崇。我會儘力做好這個角色。我想說的是,大家每個人都有特殊的稟賦和本事,我不會限制你們各盡其才。但既然選擇了我做隊長,希望在大家的特殊領域之外,可以聽從我的指令,保持我們小隊的完整和協作。大家同不同意?"
連浩二都點了點頭。
我接著安排道:"那好。現在是1月3日13時34分,我們要在明天9時57分之前到達吉隆坡機場,準備時間有限,大家要通力合作。金列科娃,小隊的證件、資金、行程安排由你來負責。"
金列科娃點頭答應。我相信她這個從小在特工城裡長大的人的能力。這些事情對她來說,應當是小事一樁。
"浩二?"
"幹嗎?"
"立即給我查一下吉隆坡古查礦業公司的底細,越周全越好。此外我要吉隆坡機場的平面掃描全圖。"
"太簡單。"浩二嘿嘿笑著,十指交錯搓動:"老大想不想知道吉隆坡機場空姐兒們的三圍都是多少?我可以順手查出來給你。"
"免了……"我盡量保持嚴肅,"阿奎斯?"
"嗯?"
"你來負責挑選我們可能需要的武器裝備。"
"嗯。"
"好,那就這樣。"我拍拍手:"大家分頭準備。晚上6時30分在這裡會合。屆時我會將我擬定的計劃一總告知大家。"
2010年1月4日0時28分。
一輛白色轎車緩緩通過新馬兩國間的邊境檢查站。
臨出發之前下起了一場冬雨。車窗外,蕭疏的雨幕無聲潤濕著土地。偶有風過,揚起大片大片紛然的水霧。邊境的檢查人員罩著雨衣彎著腰,向我們車窗內打量。金列科娃慵懶地靠在我懷裡,我則懶洋洋的,手指間夾著雪茄。老狗無精打采地伏在我們腳邊。駕駛座的阿奎斯面無表情,比任何人都更像職業司機兼保鏢,只有浩二坐在副駕駛位上,一臉不高興。
我裝扮的,是一位馬來西亞籍的"拿督"。金列科娃則扮演我的夫人。阿奎斯是司機兼保鏢,浩二隻好不甘心地出演秘書。在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華人勢力很大,許多"拿督"乃至部長級高官,都有華人出任。這些"拿督"通常也是富豪,所以他們的專車往來邊境之間是司空見慣的。我們的車輛、證件、牌照、服飾乃至坐姿,都是由金列科娃全盤負責的,足以以假亂真。何況在這樣的雨夜之下,邊檢本來就不情願在一位拿督的車上浪費時間。他草草看了一下,揮揮手,我們就從容過關了。包括後備箱里的武器裝備和設備,也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馬來西亞。
成功過了關,大家雖然嘴上不說,氣氛卻明顯有些鬆動。我說:"離抵達目的地還有八個小時。大家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兩小時后我來替換阿奎斯。"
浩二說:"可不要算我,我不會開車的。"
這個小天才在一切體力項目上,都乏善可陳。但在某些方面,卻又不可或缺。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讓他開車。浩二聽了,很是高興。說:"啊,那我可以挨著金列科娃姐姐睡!"
金列科娃微微一笑,說:"一會我來替阿奎斯。馮,我累了你再來替我。"
浩二怏怏背過臉去。我也笑了笑,就把頭靠在背椅上,合上眼睛。隨著汽車一成不變的馬達轟鳴聲,漸漸睡了過去。
此前,我已經將精心設計的計劃告知了他們。我的經驗閱歷有限,這個計劃基本上是照搬了我在九處時參與的幾次行動計劃。到吉隆坡之後,立即兵分兩路。浩二和金列科娃,阿奎斯和我。因為浩二不諳身手,倘若一起行動,萬一遇到危險,連自保能力都沒有。所以他的任務是在外圍,隨時監測動向,與我們保持聯繫並且提供我們需要的一切數據。阿奎斯和我身手都不錯,又比較有實戰經驗,我們負責在內線親自護送。而金列科娃素質全面,反應敏銳,可以介於內外線之間。一旦有事,還能作為增援力量。實際上以金列科娃的能力,她最好和我們一同進退。但這樣外圍就完全失去了縱深。如果我派阿奎斯和浩二一組,浩二估計立即會買機票回大阪。折中一下,這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好計劃。圍繞著這個核心,具體的行動細則、時間順序、注意事項、應急辦法等等,我也已經向他們一一陳述。看得出他們還是很遵從我的安排。
但我心中卻始終有一股隱隱不安的情緒在徘徊,即使在我覺得事先準備已經足夠周詳的前提下。這令我連睡覺也不能十分安穩。我坐在靠椅上沉沉睡去,感到自己的意識慢慢潛入了一個深邃的區域。在那個區域里滿眼都是漣漪一樣波動著的微光。我茫然無措地站在星海一樣的光點中,不辨時間,不辨方向。而直覺指引我向一個地方走過去,穿過重重光幕,我看到一個依稀的人影嵌在光點裡。它慢慢轉過身來。它的脖頸上空無一物。手裡卻捧著一顆頭顱!那人頭的長相和我一模一樣。它慢慢睜開眼睛,瞳孔卻是紅色的。它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