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范妮並不懷疑她的回信實在會讓對方感到失望。她了解克勞福德小姐的脾氣,估計她會再次催促她。雖然整整一個星期沒再收到來信,但她仍然沒有改變這個看法。恰在這時,信來了。
她一接到這封信,就能立即斷定信寫得不長,從外表上看,像是一封匆忙寫就的事務信件。信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轉眼間,她就料定是通知她他們當天就要來到朴次茅斯,不由得心中一陣慌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然而,如果說一轉眼會帶來什麼難處的話,那再一轉眼就會將難處驅散。她還沒有打開信,就覺得克勞福德兄妹也許徵得了她姨父的同意,於是又放下心來。信的內容如下:
我剛聽到一個極其荒唐、極其惡毒的謠言,我寫這封信,親愛的范妮,就是為了告誡你,假如此言傳到了鄉下,請你絲毫不要相信。這裡面肯定有誤,過一兩天就會水落石出。不管怎麼說,亨利是一點錯都沒有。儘管一時不慎,他心裡沒有別人,只有你。請隻字別提這件事——什麼也不要聽,什麼也不要猜,什麼也不要傳,等我下次來信再說。我相信這件事不會張揚出去,只怪拉什沃思太蠢。如果他們已經走了,我敢擔保他們只不過是去了曼斯菲爾德莊園,而且朱莉婭也和他們在一起。可你為什麼不讓我們來接你呢?但願你不要為此而後悔。
永遠是你的
范妮給嚇得目瞪口呆。她沒有聽到什麼荒唐、惡毒的謠言,因此也就看不大明白這封莫名其妙的信。她只能意識到,這件事必定與溫普爾街和克勞福德先生有關。她只能猜測那個地方剛出了什麼很不光彩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因而克勞福德小姐擔心,她要是聽說了,就會產生妒忌。其實,克勞福德小姐用不著替她擔心。她只是替當事人和曼斯菲爾德感到難過,如果消息能傳這麼遠的話,不過她希望不至於傳這麼遠。從克勞福德小姐的話里推斷,拉什沃思夫婦好像是自己到曼斯菲爾德去了,如果當真如此,在這之前就不該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至少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至於克勞福德先生,她希望這會使他了解自己的癖性,讓他明白他對世上哪個女人都不會忠貞不渝,讓他沒有臉再來死乞白賴地糾纏她。
真是奇怪呀!她已開始覺得他真正在愛她,認為他對她的情意非同尋常——他妹妹還在說他心裡沒有別人。然而,他向她表姐獻殷勤時肯定有些惹眼,肯定有很不檢點的地方,不然的話,像克勞福德小姐這樣的人還不會留意呢。
范妮坐卧不寧,而旦在她接到克勞福德小姐的下封信之前,這種狀況還要繼續下去。她無法把這封信從她腦際驅除出去,也不能找個人說一說,讓心裡輕鬆一些。克勞福德小姐用不著一個勁地叮囑她保守秘密,她知道表姐的利害關係所在,克勞福德小姐完全可以相信她。
第二天來了,第二封信卻沒有來。范妮感到失望。整個上午,她都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但是,到了下午,等父親像平常一樣拿著報紙回到家裡,她全然沒有想到可以通過這個渠道了解一點情況,因而才一時把這件事忘卻了。
她沉思起別的事情來,想起了她第一天晚上在這間屋裡的情景,想起了父親讀報的情景。現在可不需要點蠟燭。太陽還要一個半小時才能沉落在地平線下。她覺得她在這裡確實待了三個月了。強烈的陽光射進起居室里,不僅沒給她帶來喜悅,反而使她更加悲哀。她覺得城裡的陽光與鄉下的完全不同。在這裡,太陽只是一種強光,一種令人窒息、令人生厭的強光,只會使原本沉睡的污穢和濁垢顯現出來。城裡的陽光既不能帶來健康,也不能帶來歡樂。她坐在灼人的刺目的陽光下,坐在飛舞的塵埃中,兩眼看到的只是四堵牆壁和一張桌子,牆上有父親的腦袋靠髒了的痕迹,桌上被弟弟們刻得坑坑窪窪,桌上的茶盤從來沒有擦凈過,杯子和碟子擦后留下條條污痕,牛奶上浮著一層薄薄的藍色灰塵,塗有黃油的麵包,麗貝卡剛做的時候,就沾上了她手上的油污,現在這油污時刻都在增加。茶還沒沏好,父親在讀報,母親像平時那樣在嘮叨那破地毯,抱怨麗貝卡也不補一補。這時候,父親讀到一段新聞,哼了一聲,琢磨了一番,然後把范妮從出神中喚醒。「你城裡的闊表姐家姓什麼,范?」
范妮定了定神,答道:「拉什沃思,父親。」
「他們是不是住在溫普爾街?」
「是的,父親。」
「那他們家可倒霉了,就是這麼回事。瞧,(把報紙遞給范妮)這些闊親戚會給你帶來許多好處。我不知道托馬斯爵士怎樣看待這樣的事情。他也許做慣了侍臣和謙謙君子,不會不喜歡他女兒的。不過,憑上帝發誓,她要是我女兒的話,我要拿鞭子把她抽個夠。不管是男是女,用鞭子抽一抽,是防這種事的最好辦法。」
范妮念起報上的告示:「本報無比關切地向世人公布溫普爾街拉先生家的一場婚姻鬧劇。新婚不久、有望成為社交界女皇的美麗的拉太太,同拉先生的密友與同事、知名的風流人物克先生一起離開丈夫家出走。去向如何,連本報編輯也不得而知。」
「搞錯了,父親,」范妮馬上說道。「肯定是搞錯了——這不可能——肯定是說的別的什麼人。」
她這樣說是本能地想替當事人暫時遮遮醜,這是絕望中的掙扎,因為她說的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在讀報時就已深信不會有錯,因而感到大為震驚。事實像洪水一樣向她襲來。她當時怎麼能說出話來,甚至怎麼能透過氣來,她事後想起來都感到奇怪。
普萊斯先生並不怎麼關心這條報道,因而沒有多問女兒。「也可能全是謊言,」他說。「但是,如今有許許多多闊太太就這樣毀了自己,對誰都不能打包票啊。」
「哦,我真希望沒這回事兒,」普萊斯太太凄愴地說,「那該有多嚇人啊!關於這條地毯的事兒,我對麗貝卡說了起碼有十來次了。對吧,貝齊?她要是動手補一補,費不了她十分鐘。」
范妮對這樁罪孽已深信不疑,並開始擔心由此而來的不幸後果,這時候她心裡驚恐到何種地步,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開始,她處於一種目瞪口呆的狀態。接著,她迅捷地認清了這樁醜事多麼駭人聽聞。她無法懷疑這段報道,不敢祈望這段報道是不實之詞。克勞福德小姐的那封信她不知道看過多少遍,裡邊的每句話她都能記得滾瓜爛熟,那封信與這條消息內容相符到可怕的程度。她迫不及待地替她哥哥辯護,她希望這件事不要張揚,她顯然為之忐忑不安,這一切都說明問題非常嚴重。如果世界上還有哪個良家女子能把這樣的頭等罪孽看做小事,試圖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想要使之免受懲罰,她相信克勞福德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范妮現在才明白她看信時理解錯了,沒有弄清楚誰走了,沒有弄清信里說的是誰走了。不是拉什沃思夫婦倆一起走了,而是拉什沃思太太和克勞福德先生一起走了。
范妮覺得自己以前從未受過這麼大的震驚。她完全不得安寧,晚上都沉浸在悲哀之中,夜裡一時一刻也睡不著。她先是感覺難受,然後嚇得顫抖;先是陣陣發燒,然後渾身發冷。這件事太駭人聽聞了,她簡直難以接受,有時甚至產生一種逆反心理,覺得絕不可能。女的才結婚六個月,男的自稱傾心於甚至許諾要娶另一個女人——而這另一個女人還是那個女人的近親——整個家族,兩家人親上加親地聯繫在一起,彼此都是朋友,親親密密地在一起!這種猥雜不堪的罪孽,這種齷齪透頂的罪惡,實在令人作嘔,人只要不是處於極端野蠻的狀態,是絕對做不出來的!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事實就是如此。男的感情漂浮不定,隨著虛榮心搖擺,瑪麗亞卻對他一片痴情,加上雙方都不十分講究道德準則,於是就導致了事情的可能性——克勞福德小姐的來信印證了這一事實。
後果會怎麼樣呢?誰能不受到傷害呢?誰知道后能不為之震驚呢?誰能不為此而永遠失去內心的平靜呢?克勞福德小姐本人——埃德蒙。然而,照這個思路想下去也許是危險的。她限制自己,或者試圖限制自己,去想那純粹的、不容置疑的家庭不幸,如果這一罪孽得到證明,並且公諸於眾,這種不幸必然把所有的人都席捲進去。姨媽的痛苦,姨父的痛苦——想到這裡,她頓了頓。朱莉婭的痛苦,湯姆的痛苦,埃德蒙的痛苦——想到這裡,她頓的時間更長。這件事對兩個人的打擊尤為慘重。托馬斯爵士關心兒女,有著高度的榮譽感和道德觀,埃德蒙為人正直,沒有猜疑心,卻有純真強烈的感情,因而范妮覺得,在蒙受了這番恥辱之後,他們很難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在她看來,僅就這個世界而言,對拉什沃思太太的親人們來說,最大的福音就是立即毀滅。
第二天也好,第三天也好,都沒發生任何事來緩解她的驚恐之情。來過兩班郵車,都沒帶來闢謠性的消息,報上沒有,私人信件上也沒有。克勞福德小姐沒有再來信解釋清楚第一封信上的內容。曼斯菲爾德那裡也杳無音信,雖說姨媽早該來信了。這是個不祥的徵兆。她心裡還真沒有一絲可以感到欣慰的希望,整個人給折磨得情緒低落,面色蒼白,渾身不住地發抖,這種狀況,凡是做母親的,除了普萊斯太太外,只要心腸不狠,是不會看不到的。就在這第三天,突然響起了令人揪心的敲門聲,又一封信遞到了她手裡。信上蓋著倫敦的郵戳,是埃德蒙寫來的。親愛的范妮:
你知道我們目前的悲慘處境。願上帝給你力量,使你能承受住你所分擔的那份不幸。我們已經來了兩天了,但卻一籌莫展。無法查到他們的去向。你可能還沒聽說最後的一個打擊——朱莉婭私奔了。她和耶茨跑到蘇格蘭去了。我們到倫敦的時候,她離開倫敦才幾個小時。假如這件事發生在別的什麼時候,我們會感到非常可怕。現在,這種事似乎算不了什麼,然而卻等於火上澆油。我父親還沒有被氣倒。這就算不錯了。他還能考慮問題,還能行動。他要我寫信叫你回家。他急於讓你回家照顧我母親。我將在你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上午趕到朴次茅斯,望你做好準備,我一到即動身去曼斯菲爾德。我父親希望你邀請蘇珊一起去,住上幾個月。事情由你決定,你認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在這樣的時刻提出這樣的建議,我想你一定會感到他是一番好意!雖然我還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充分領會他的好意。我目前的狀況你會想象到一二的。不幸的事情在源源不斷地向我們襲來。我乘坐的郵車明天一早就會到達。永遠是你的
范妮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需要藉助什麼來提提精神。她從沒感到有什麼能像這封信這樣令她興奮。明天!明天就要離開朴次茅斯啦!就在眾人一片悲傷的時候,她卻擔心自己極有可能喜不自禁。一場災禍卻給她帶來了這麼大的好處!她擔心自己會對這場災禍麻木不仁起來。這麼快就要走了,這麼親切地來接她,接她回去安慰姨媽,還讓她帶上蘇珊,這真是喜上加喜,令她心花怒放,一時間,種種痛苦似乎給拋到了腦後,連她最關心的那些人的痛苦,她也不能適當地加以分擔了。朱莉婭的私奔相對來說,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她為之驚愕,為之震撼,但並非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她不得不勉強自己去想,承認此事既可怕又可悲,不然,聽說要她回去,光顧得激動、緊張、高興,忙於做著動身的準備,也就會把它忘掉。
要想解除憂傷,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事,主動地做些必需要做的事情。做事,甚至做不愉快的事,可以驅除憂鬱,何況她要做的是令人高興的事。她有許多事情要做,就連拉什沃思太太的私奔(現在已百分之百被證實了),也不像原先那樣影響她的心情了。她沒有時間悲傷。她希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離去。她得跟父母親話別,得讓蘇珊有思想準備,樣樣都得準備好。事情一件接一件,一天的時間兒乎不夠用。她也把這消息告訴了家人,他們個個興高采烈,信中先前提到的不幸並沒沖淡這份喜悅之情。對於蘇珊跟她走,父母親欣然同意,弟弟妹妹熱烈擁護,蘇珊自己欣喜若狂,這一切使她難以抑制愉快的心情。
伯特倫家發生的不幸,在普萊斯家並沒引起多大的同情。普萊斯太太念叨了一陣她那可憐的姐姐,但她主要關心的是用什麼東西來裝蘇珊的衣服,家裡的箱子都給麗貝卡拿去弄壞了。至於蘇珊,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大喜事,加上跟那些犯罪的人和傷心的人都素不相識,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能有所克制,不是始終喜笑顏開的話,這對於一個十四歲姑娘來說,已是夠難得的了。
由於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普萊斯太太拿主意,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麗貝卡幫忙,一切都按要求準備得差不多了,兩位姑娘就等著明天起程了。動身之前本該好好睡一夜,但兩人卻無法入睡。正在前來迎接她們的表哥,一直在撞擊著她們激動不已的心懷,一個是滿懷高興,另一個是變化不定、不可名狀的心緒不寧。
早晨八點,埃德蒙來到了普萊斯家。范妮聽到後走下樓來。一想到相見在即,又知道他一定心裡痛苦,她起初的悲傷又湧上了心頭。埃德蒙近在眼前,滿腹憂傷。她走進起居室時,眼看著要倒下去了。埃德蒙一個人在那裡,立即迎上前來。范妮發覺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只聽他斷斷續續地說:「我的范妮——我唯一的妹妹——我現在唯一的安慰。」范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埃德蒙也久久說不出話來。
埃德蒙轉過身去,想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他又說話了,雖然聲音仍在顫抖,他的神態表明他想剋制自己,決心不再提發生的事情。「你們吃過早飯了嗎?什麼時候可以起程?蘇珊去嗎?」他一個緊接一個地問了幾個問題。他的主要意圖是儘快上路。一想到曼斯菲爾德,時間就寶貴起來了。他處於那樣的心情,只有在動中求得寬慰。大家說定,他去叫車,半小時后趕到門口。范妮負責大家吃早飯,半小時內一切準備就緒。埃德蒙已經吃過飯了,不想待在屋裡等他們吃飯。他要到大堤上去散散步,到時候跟著馬車一塊來接她們。他又走開了,甚至不惜離開范妮。
他氣色很不好,顯然忍受著劇烈的痛苦,而又決計加以抑制。范妮知道他必定如此,但這又使她感到可怕。
車來了。與此同時,埃德蒙又進到屋裡,剛好可以和這一家人待一會,好看一看——不過什麼也沒看見——一家人送別兩位姑娘時是多麼無動於衷。由於今天情況特殊,有許多不尋常的活動,他進來時一家人剛要圍著早餐桌就座。馬車從門口駛走時,早餐才擺放齊全。范妮在父親家最後一餐吃的東西,跟剛到時第一餐吃的完全一樣。家裡人送她走時像迎接她時那樣,態度也完全相同。
馬車駛出朴次茅斯的關卡時,范妮如何滿懷喜悅和感激之情,蘇珊如何笑逐顏開,這都不難想象。不過,蘇珊坐在前面,而且有帽子遮著臉,她的笑容是看不見的。
這可能要成為一次沉悶的旅行。范妮常聽到埃德蒙長吁短嘆。假若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再怎麼打定主意抑制自己,也會向她吐露苦衷的。但是,由於有蘇珊在場,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心事埋在心底,雖然也想講點無關緊要的事情,可總也沒有多少話好說。
范妮始終關切地注視著他,有時引起了他的注意,深情地朝她微微一笑,使她頗感欣慰。但是,第一天的旅途結束了,他卻隻字沒有提起讓他心情沮喪的事情。第二天早晨,他稍微說了一點。就在從牛津出發之前,蘇珊待在窗口,聚精會神地觀看一大家人離店上路,埃德蒙和范妮站在火爐附近。埃德蒙對范妮的面容變化深感不安。他不知道她父親家裡的日常生活多麼艱苦,因此把她的變化主要歸咎於、甚至完全歸咎於最近發生的這件事。他抓住她的手,用很低的但意味深長的口氣說道:「這也難怪——你一定會受到刺激——你一定會感到痛苦。一個曾經愛過你的人,怎麼會拋棄你啊!不過,你的——你的感情投入比較起來時間還不算長——范妮,你想想我吧!」
他們的第一段路程走了整整一天,到達牛津的時候,幾個人已經疲憊不堪。但是,第二天的行程結束得比頭一天早得多。馬車進入曼斯菲爾德郊野的時候,離平時吃正餐的時間還早著呢。隨著漸漸臨近那心愛的地方,姊妹倆的心情開始有點沉重。家裡出了這樣的奇恥大辱,范妮害怕跟姨媽和湯姆相見。蘇珊心裡有些緊張,覺得她的禮儀風度,她新近學來的這裡的規矩,現在可要經受實踐的考驗了。她腦子裡閃現出有教養和沒教養的行為,閃現出以往的粗俗表現和新學來的文雅舉止。她不斷默默地想著銀餐叉、餐巾和涮指杯。范妮一路上處處看到鄉下的景色已與2月份離開時大不相同。但是,進入莊園之後,她的感受尤為深刻,她的喜悅之情也尤為強烈。她離開莊園已經三個月了,足足三個月了,時節由冬天變成了夏天,觸目皆是翠綠的草地和種植園,林木雖然尚未濃葉蔽枝,但卻秀色可餐,更加綺麗的姿容指日可待。景色縱然悅目,卻也更加賞心。不過,她只是自得其樂,埃德蒙不能與她共賞。她望著他,可他靠在座位上,比先前更加鬱鬱不樂。他雙眼緊閉,好像不堪這明媚的景色,他要把家鄉的美景關在眼瞼之外似的。
范妮心情又沉重起來。一想到家中的人們在忍受什麼樣的痛苦,就連這座時髦的、幽雅的、環境優美的大宅本身,也蒙上一層陰影。
家中愁苦的人們中間,有個人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他們,這是她未曾料到的。范妮剛從一本正經的僕人身邊走過,伯特倫夫人就從客廳里走來迎接她。她一反平常懶洋洋的樣子,趕上前來,摟住了她的脖子說:「親愛的范妮呀!我這下可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