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颱風
一道閃電使林中空地像白晝一樣明亮。之後,黑夜似乎更黑。滾滾而來的雷聲有一會兒蓋過了風的怒吼。
雨來了,不是一滴滴,而是一片片,一塊塊,成噸成噸地下。就好像天上有個湖,湖底掉了一樣。
颱風並不單純是把雲里的水放下來,它把憤怒的雨狂拋下來,好像決心要把地球表面的東西都砸個稀爛。這種轟擊敲打碰到人身上就像一陣石頭砸下來一樣。
哈爾的手反剪在身後,這就使得他給羅傑鬆綁的工作進展得很慢。雨水使這工作更難,所以一直到快天亮他才成功。
然後羅傑連忙把塞在他哥哥和他嘴裡的東西都掏出來,又去解哈爾手上的繩子。當腳上的繩子也解開之後,天就大亮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黎明啊!讓人覺得恨不得還是黑夜更好。天,就像一個巨大的沸騰的泥巴鍋,翻滾著的黑雲,不時被閃電劃破。
接近地平線的地方,黑雲漸漸變成蒼白的顏色,太陽出來了,卻只有平時一半大小,顏色像個棕色的波利尼西亞人的臉。
大部分的樹都從上半截斷了。殘存的高高的樹樁像音叉一樣顫動著,隨時都有樹木折斷聲。「啪」的一下,像打槍,一棵棕櫚樹梢隨之斷下來,漂走了。它會不停地漂,進入大海。有時候,它不是橫著走,而是豎立著直入天空,消失在黑色的雲層里。
雷鳴聲,雨打聲,風的尖銳呼嘯聲,以及樹枝折斷和樹木傾倒的聲音,這一切都幾乎超過了一個人的耳朵和神經所能夠承受的能力。
哈爾站了起來,但立即被風和雨推倒在地。也許他們低低地躺著要好得多。他們都不說話,現在就是大喊大叫也聽不見。他們蜷縮著身子,像兩團球一樣,要盡量少地把身體暴露在風雨中。
海水上來了。哈爾看見了浪頭已經在舔著地面。水看上去是清白的,但它現在就意味著死亡。哈爾把一個指頭伸到水裡,然後舔了一下指頭,看它是不是雨水。水是鹹的,大海要吞沒這個島了。
他們得向高處轉移。他向羅傑做了個手勢,他們倆開始手膝並用向高處爬去。他們得非常小心椰子,椰子現在不是落,而是像槍里打出的子彈一般斜飛出來。樹枝,棍棒,樹葉發瘋似地橫衝直撞。不時,一棵大樹會從樹根撕開,並在灌木叢中開出一條路,直奔大海。
你可以感覺到海浪撞擊沙灘引起的小島振動,它有規律地傳來,就好像激烈的心跳。
突然,振動變了樣。強烈的地震搖晃著大地。伴隨著比雷鳴更大的吼聲。
雨暫時停止了,這是個安慰,但無雨的風是熱的,它吹到身上就好像鼓風爐的門突然打開,伴隨著一陣熱浪衝過來似的。
鹹味的水舌已變成了湍急的溪流。為了避風,兄弟倆還在匍伏前進,有的時候他們感到不可能把頭抬離水面。
並不是全部的水都要漫過這個島。有些水只是穿過了這個島,無論是通過島下的洞穴,還是通過土壤,風暴巨大的壓力把液體變成了固體,並把這一切攪成半液體。沒有淹死在上升的大海里,要是沉在這新形成的流沙里,也是夠危險的。
羅傑抓住哈爾的胳膊向上指著。一個巨大的約有50英尺高的卷浪正呼嘯著向他們撲過來:蜷曲的浪峰上有大量的椰子、樹枝、灌木甚至整棵的樹。
這是個可怕的威嚴和力量的圖畫,它的轟鳴壓過了風的呼嘯。
哈爾拉著羅傑朝南海島嶼上最堅實的東西,一棵草綠色樹脂樹跑去。他們急忙上了樹,穿過它的大樹枝。他們還沒到樹頂,卷浪就打過來。
樹顫抖了,巨大的礫石撞擊著樹枝和樹榦,浪頭帶來的圓木和樹扑打著樹枝,但沒有碰著兩個膽戰心驚的爬樹人。
可是,他們爬再高也躲不過那個咆哮著的浪峰。當浪峰打過來時,他們本能地閉上眼,咬緊牙關,屏住氣。
浪峰把他們從樹上卷了下來,就好像他們是兩片樹葉一樣,他們在樹枝中被衝過來,卷過去,接著,拋入空中,樹枝及石頭打在他們身上。巨浪把他們高高地卷過小島,最後把他們丟在一堆樹枝上,他們這時已是遍體鮮血,差不多快昏過去了。
颱風的一個大浪過去后,留下的是相對的安靜。迴流把地上的水帶走了,地面差不多幹了。颱風中大浪之間的距離一般是四分之一英里長。
假如他們能在下一個浪頭到來之前跑到一個地勢高的地方
「這是個好機會,快!」
哈爾拉了羅傑一把,他們一頭扎進大風裡,手腳並用前進。風像是固體的東西,他們得鑽一個眼,打一個洞才能通過。風從四面八方襲擊著島嶼,像是要把它撕成碎片。難怪波利尼西亞人形容颱風是:「翻轉大地的風。」
又一次地震震撼著島嶼。這次比上次要嚴重得多。地面上出現了6英尺寬的裂縫,很多被風搖動了的樹倒了下來。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一塊高地,又爬上了一個陡峭的山頭,當下一個卷浪到來的時候,只是在他們腳下衝過。他們來到一個懸崖邊上,俯視著下面的大海。
哈爾立即辨認出了這個地方,布雷克博士就死在底下的海灣口。
海灣處於風暴的必經之路。海浪翻滾著進入寬闊的海灣口,到達淺水區域時就卷得更高,把整個海灣變成了一個咆哮著的水的地獄,最後浪花撞碎在懸崖峭壁上,迸濺的水沫高達200多英尺。
兄弟倆憂心忡忡地尋找著「快樂女士」號。她已不在她平時的停泊處。
他們向西方的水域搜索著,但也看不見她。
他們轉身向瀉湖方向看去。天哪,「快樂女士」在那兒,在爬山!
艾克船長非常英明地把瀉湖當作避難所,這是個並不理想的避難所,但有總比沒有強。風暴席捲著瀉湖,湖內的小波浪和經過島的低洼處衝進湖裡的大浪匯合在一起。
風和浪把「快樂女士」號推上了沙坡,浪峰每扑打一次,就把她往上推進一點,她已經離瀉朋水面足足30英尺高了。兄弟倆張大了嘴巴望著這隻帆船爬山的奇景。
「快樂女士」號並非在快活地做遊戲,她已經瀕臨絕境,她的兩根桅仟都斷了,船身上開著幾個大洞。
但她確實是在爬向安全地帶,除非她被衝過小山,衝進那邊的大海。
每一個海浪可把她提高8英寸,而每一次巨大的卷浪,則使她提高6到10英尺,兄弟倆只有祈禱著艾克船長和奧莫還在船上,活著,井能挺過這次可怕的災難。
那三個在潛水艇里避難的人怎麼樣了?斯根克是夠聰明的,他想到了潛艇。在海洋深處,他們的機遇要算是最好的。
可哈爾知道小型潛艇沒有潛到10尋的設備。
而躲避這樣的風暴需要潛到10尋以下。只有在珊瑚園裡,一切才是安靜、和平的。
這也不一定是絕對的,就是在100尋以下,科學家們也遇到過並測過水下波濤的巨大威力。在深水還發現過洶湧的水流,河流,激流。有颱風時,誰知道會出現什麼事呢?
奇怪的現象發生了。他們腳下的地面每隔一會兒就在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撞下抖動一次。哈爾爬到懸崖邊緣往下看,正好看到一塊直徑至少12英尺的巨石徑直撞向懸崖,這驚人的碰撞使巨石碎成小塊,又落進大海。
不一會兒,一個卷浪義卷著三、四塊巨石向懸崖砸過來。
這些巨石哪兒來的呢?海灣里沒有,它們一定來自外邊的大海,哈爾忽然想起了「聖誕老人」號旁邊的石頭迷宮。
在海洋的那個地方,巨大的力量在起作用。滾滾的底流和噴流把巨石推向海岸,來到淺水區,然後卷浪又捲起它們摔向懸崖。
哈爾忽然擔心起「聖誕老人」號來。它會不會被扯碎,寶物失散?但他馬上就想到這不可能。沉船深深地埋在沙里,300年來,颱風也沒能動過它。
躺在他身旁的羅傑,雖然臉被一道道飛來的浪花刺痛,還是在目不轉胎地盯著大海。哈爾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個卷浪裹著個東西洶湧澎湃地向海灣奔來。「聖誕老人」號到底還是被拔出了海底,在奔向毀滅。
不對,不是「聖誕老人」號,是個黑東西,像塊巨石,但肯定不是巨石。
突然羅傑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了一聲:「潛水艇。」
是那個潛艇。雖然它竭盡全力要呆在深水安全的地方,但洶湧而又憤怒的大海還是把它拋了出來。海洋之神就要把這三個罪犯交給正義了。潛艇在巨浪的手中顯得那麼輕,看起來就像黑色的泡沫。
它被卷進海灣口,卷過科學家悲慘地死去的地方。淺灘使卷浪更高,卷浪的巨臂高舉起黑色的潛艇。它在令人眩暈地旋轉著。誰能想象出裡邊那三個人的恐慌程度呢?
接著,它撞來了。它砸在峭壁上,岩石表面被砸掉了一些碎片。那個黑傢伙像個炸彈一樣爆炸了。鋼鐵的碎片向四面八方射去,有幾片差一點擊中這兩個趴著從懸崖邊向下張望的,嚇得魂飛魄散的孩子的臉。那幾個人的屍體在浪花中依稀可見,被弧形拋上天,然後落進沸騰的大海。
巨大的海浪退了下去,發出的聲音像深沉的嘆息。大海似乎對它剛剛做過的事十分滿意。
斯根克,這個機關算盡,利用大自然——毒蛇啦,蠍子啦,石魚啦,或是巨蛤來為他的卑鄙伎倆服務的人,這個一手策劃了布雷克博士的死亡而又沒有親自動手的人,這個把兩個堵住嘴巴,捆住手腳的人留給颱風而他和他的同謀卻去大海深處尋找庇護所的人到頭來終沒有斗過大自然。
哈爾對此心滿意足。他的頭很痛,回頭看看他弟弟,已經臉色發青,顏色像甲魚湯一樣,又一次地震,震撼大地,峭壁垮了一點。兄弟倆疲憊不堪地往後退到一個安全一點兒的地方。
巨大的卷浪比以前少多了,也沒有那麼猛烈了。風不再是一堵固體的牆了,它開始調轉方向,漂泊不定,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風似乎越來越不知所措。這種狀況持續了一個小時,然後突然之間,風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了死一樣的平靜。
遠處還有風的蹤跡,它似乎正在匆匆跑掉,尋找新的土地去施展它的餘威。水還在下面迸濺著,但已失去了它的衝力和破壞力。
巨浪引起的水霧消散了,島嶼一片凄涼,整個海島已被吞噬了三分之二。
假如颱風刮一天的話,海島恐怕就徹底消失了。
只有兩座小山留了下來。還有一片低洼地,至少積水12英尺深,水面上漂浮著數以百計的折斷的木樁。放眼望去,沒有一棵完整的樹。小房子一樣大小的巨石遍布向風的海岸。
到下午的時候,海浪平息了,低洼地積水也開始消退。並且,天哪,在那兒,一隻小船正在向小島這裡開來。
那是「快樂女士」號的小艇,裡面有兩個人。哈爾和羅傑興奮地大喊大叫,搖晃著手臂,小船上的人也回應著。
當小艇劃過兩恨樹樁,停在水邊的斜坡上,四個人會合時,大家都別提多高興了。
哈爾關心地問:「快樂女士『怎麼樣了?」
「毀得差不多了,」艾克船長回答道,「但還可以修復。」
「我們的海蛇和電鯆,海鱔,還有其它的一切,都還好吧?」
「應該是沒問題的。風暴一開始,我們就把水槽裝滿水,然後就蓋嚴,以免水潑出來。恐怕這些標本在水槽裡邊跌打得還沒有我們在外邊摔得重呢。」
「船爬了那麼高,你們在裡邊夠嗆吧。」看到那條縱帆船停在高出瀉湖60英尺的小山上,哈爾笑起來,「就像亞拉臘山上的諾亞方舟一樣。」
鳥都已經被吹跑,不過現在遠方出現了一隻。羅傑說:「這隻鳥很大,一定是只護航鳥。」
艾克船長眯著眼睛,仔細觀察后說:「比那好得多,這是架從海軍基地飛來的直升飛機。」
飛機繞著山頂上的縱帆船飛了一圈,然後飛過另一山頭就在離孤立無援的水手們幾十英尺的地方降了下來。飛行員對下面喊著:「有沒有到特魯克去的乘客?或許你們更喜歡這地方?」
他們急忙爬上去了,似乎怕飛行員會改變主意,飛機向北方飛去了。
飛行員在發動機的嘈雜聲中喊:「我們很擔心你們怎麼度過這場災難,我們覺得還是來看看能否發現你們的蹤跡。不是還有兩個人嗎?他們在哪兒?」
哈爾講了布雷克的遭遇和斯根克的下場,到了基地又對指揮官敘述了一遍。然後就是熱乎乎的飯菜,好香啊!還有乾淨的被褥,最後是辛辛苦苦掙來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