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六十二章

第五十八~六十二章

一連廠了三天大雨,這在羅馬的夏季已經夠反常了,可是不論白天還是傍晚,其至夜裡,又違反常規地下起冰雹來,所以才中斷了表演。老百姓都害怕了,他們預料葡萄會要歉收,特別是有天下午,突然一陣雷鳴電閃又燒毀了卡比托爾的色列斯銅像。雖然當局下令百姓給朱庇特的神廟獻上了供品,但色列斯的祭司們卻乘機散布流言,說諸神降怒於羅馬,是因為它怠慢了對基督教徒的懲罰。群眾因此提出了強烈要求,不管天氣怎麼壞,都要趕緊把競技大會舉行下去。布告終於貼出來了,宣布三天之後重新幵始競技表演,羅馬於是又沉浸在一片次騰之中。

後來天氣恢復了晴和。成千上萬的群眾從早到晚把整個圓戲場都擠得滿滿的。皇帝也率領維斯塔的女祭司和宮廷侍從們一大早就到這裡來了。今天的競技表演首先讓基督教徒相互之間進行角斗,所以給他們全都穿上了角鬥士的軍服,發給他們職業角鬥士所使用的一切進攻和防守的武器。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些教徒卻把那些網繩、叉子、矛槍和利劍都紛紛扔在沙地上,他們互相擁抱,互相鼓勵,一定要經受住苦刑和死的考驗。這便使觀眾大為不滿,有些人指責教徒們膽小怕死,有些人認定,他們是因為仇恨人民才有意不去角斗,不讓觀眾享受觀看勇敢拼殺的樂趣。最後,皇帝下令真正的角鬥士出場,剎那間,就把這些跪在地上毫無反抗的基督教徒全都殺死了。

屍體被清掃出去后,就不再舉行角鬥了。隨後便展現出了由皇帝親自設計的一幅幅神話般的圖景。人們首先看到的是,在奧特山上燃起了大火,把一個裝扮成赫耳庫勒斯的基督教徒活活地燒死。維尼茨尤斯因為想起那人有可能是烏爾蘇斯,不禁渾身戰慄起來,不過看來還沒有輪到莉吉亞的那個忠實僕人出場的時候,火堆上被燒死的那個基督教徒維尼茨尤斯也不認識。基隆因為接到了阜帝的命令,不得不出席觀看錶演,在第二場表演中,他終於看見了他認識的熟人。這裡表演的是代達洛斯和伊卡羅斯①的死亡,裝扮代達洛斯的那個老人就是當初把魚的意思告訴基隆的埃烏里茨尤斯,扮伊卡羅斯的是他的兒子克瓦爾杜斯。他們兩個被一種特製的機械高高地吊在空中,然後又突然把他們摔了下來,克瓦爾杜斯被摔在距離御座不遠的地面上,他的鮮血不僅噴濺到了御座的裝飾物上』也濉污了靠背七的紫色套子。基隆因為閉上了眼睛』沒有看見一個活人被摔死的慘狀,但他聽見了人體掉在地上的啪啦響聲。過了一會兒,他睜眼一看,發現鮮血就在他的身邊,差點兒又昏過去了。可是這種場面馬上就改變了。一些少女在臨死前被扮成野獸的角鬥士姦汙的無恥表演又引起了觀眾的樂趣。大家看到在她們中,有基貝拉和色列斯的女祭司,有達納伊達們,還有狄耳刻②和帕西淮③,還有一些未成年的少女被野馬分屍。觀眾為給皇帝表演設計上的層出不窮的花樣翻新而熱烈鼓掌,尼祿也心滿意足地陶醉在這些掌聲中。他的綠寶石眼鏡一刻也不離開他的眼睛,要仔細觀看雪白的肉體被鐵器撕碎和犧牲者死前痛苦抽搐的慘狀。隨後又開始展現這個城市的歷史場景。少女被分屍后,觀眾看見了那個扮成莫茨尤斯,斯采沃拉①的基督教徒,他的一隻手被綁在燒起了大火的三腳鼎上,使整個圓戲場都散發著燒烤人肉的臭氣。但他卻和真正的斯釆沃拉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沒冇發出絲毫的呻吟,只是昂首望天,用他那發青的嘴唇默默地念著禱文。場里的監工馬上結果丁他的性命,將屍體拖到停屍場太-了。隨後便是午間體息的時刻,皇帝領著維斯塔的女祭司們和…大幫朝臣從圓戲場里出來,走進了一座專為擺設午宴而架起來的紫紅色的大帳篷里。這裡已經準備好的奢華無比的灑宴是用來供他自己享受和招待賓客們的。大部分觀眾也跟在皇帝背後,走到圓戲場外,在帳篷周圍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要舒展一下因為久坐而疲勞的身軀,在這裡享用皇帝的恩賜:由奴隸們送來的大量美食佳肴。還有一些人離開座位后,出於好奇來到了圓戲場的比賽場地上,用手指觸摸著浸泡在血水裡的沙土,像行家和愛好者那樣,興緻勃勃地談論著那些已經表演和將要表演的慘劇。可是不久,他們因為怕耽誤赴宴,也急急忙忙離開了場地。圓戲場里最後只剩下幾個人了,他們不是因為好奇,而是出於對那些未來的犧牲者的同情,才不願離開這裡的。

他們後來都到走道里或者下面的座位上去了。這時賽場上開始平整土地,還在上面刨出了許多坑洞,這些坑洞一個挨著一個,一排挨著一排,繞著圓形場地從這頭排到了另一頭,最後排到了離御座只有幾十步遠的地方。圓戲場外熱鬧非凡,叫喊聲、喝彩聲響成一片,而場內卻在加緊進行新的屠殺的準備。過了不久,所有地道的門都打開了,一群群基督教徒從門裡被趕了出來,把整個賽場都擠得滿滿的。他們全都赤身棵體,肩上背負著十字架。年老的人被沉重的木十字架壓得躬下了身子,步履艱難地走在前面,他們的兩邊是年富力強的男人。女人們披散著頭髮,以盡量遮蓋她們裸露的身體,後面還有未成年的少年和兒童。大部分十字架和殉難者的頭上都戴著花環。監工們用皮鞭不斷抽打著這些不幸者,強迫他們把十字架放在已經刨好的坑洞旁邊,然後在那裡排成行,一動不動地站著。這些都是在頭一天沒有被狼狗和猛獸吃掉的基督教徒,他們現在就要遭此酷刑廠。黑人奴隸把他們一個個抓住,仰面朝天地推到十字架上,然後急急忙忙把他們的雙手釘在十字架的橫樑上,以便觀眾休息回來之後,就能看見巳經豎立起來的一排排的十字架。圓戲場里於是響遍丁錘於的敲打聲,它的回盧傳到了最高一徘的座位上,傳到了圓戲場外面的廣場上,甚至鑽進了皇帝和女祭司以及他的隨從飲宴的帳篷里。他們正在取笑那個基隆,還不時沖著維斯塔女祭苟們的耳邊悄聲地說一些賣弄風悄的下流活。場里的準備工作依然在緊張地進行,基督教徒的手和腳被釘上了鐵釘。鐵鍬揮舞,把泥土鏟進豎著十字架的坑洞里,然後把它們壓緊填平。

在這一批犧牲者中,就該輪到克雷斯普斯了。獅子沒有來得及把他撕碎,現在要把他釘在十字架上,但他對於死是早有準備的,因此他一想到這個時刻已經來到就非常高興。他今天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他的裸露的身軀顯得特別消瘦,只在胯骨上系著一根常春藤葉編成的帶子,頭上戴著一個玫瑰花環。但是他的那雙眼睛卻顯示著無窮的威力,充滿了狂熱的自信。從花環下露出的面孔也還是那麼嚴峻,他的那顆忠於上帝的心一點兒也沒有改變。上次在地牢里,他曾經以上帝的憤怒來恐嚇那些穿著獸皮的教友,現在他不僅不安慰他們,而且十分嚴肅地對他們說:

「你們應當感謝救世主,『他』讓你們也像『他』那祥死去,你們的罪孽就可得到部分的赦免了,但你們卻很害怕,因為正義是-定會取得勝利的,對善惡的回報決不會一樣的。」

他的聲音隨著釘子釘在殉難者的手和腳上的敲打聲,這敲打聲越響,他的聲音就越大。越來越多的卜字架在比賽場上豎起來了。於是他又轉向那些尚未釘上十宇架的教友們,對他們說:

「我看見了天堂敞開的大門,也看見了深淵張幵的大口……我誠信上帝,仇恨罪惡,但我不知道我的一生上帝是否滿意。我不怕死,只怕復活,我不伯苦刑,只怕審判,因為上帝降怒子天下的日子巳經來到了。」

這時前排的座位上,卻有一個平和而又莊嚴的嗓音開始說話了:

「不是降怒的曰子』而是慈悲的日於,是拯救和幸福的日子。我要告訴你們,基督會把你們召喚到他的身邊,會安慰你們,讓你們在他的右手邊坐下。你們要堅信不渝,天國會對你們敞開大門的。」

場地上的人聽見這些活后,都把眼睛轉向了現眾席上,就是那些已經釘上了十字架的殉難者,也抬起了他們痛苦的蒼白的面孔.朝說話的人那邊望去。

那個說話的人子是走到場地前的柵欄邊,畫著十字向他們祝福。

克雷斯普斯這時向他伸出了一隻手,好像要責備他似的,可是當他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后1又把手放了下來,而且馬上向他跪下,嘴裡輕輕地叫了一聲:

「使徒保羅!……」

那些還沒有釘上十字架的教徒也全都跪倒在地,使賽場上的監工們都大為驚奇。塔斯的保羅於是對克雷斯普斯說:

「克雷斯普斯,你不要恐嚇他們!今天他們要和你一起到天國里去。你認為他們會受到懲罰嗎?那麼誰會懲罰他們呢?難道為了他們把自己的兒子都獻出了的上帝會懲罰他們嗎?難道為了拯救他們甘願犧牲自己的棊督會懲罰他們嗎?現在,當他們為了基督的美名而死去的時候,衷心愛著他們的基督又怎麼會懲罰他們呢?誰能控告上帝的選民呢?誰能說他們的血是『該詛咒的』呢?」

「老師啊!我恨的是罪惡。」這個年老的長老答道。「基督教導我們要更多地愛人而不是憎恨罪惡,因為『他』的教義是愛,而不是恨。」

「我臨終的時刻又犯下了罪過。」克雷斯普斯說。

他開始捶打著自己的胸晡。

這時候,一個管理觀眾席的官差向使徒走來,問他:

「你是什麼人,怎麼敢和犯人說話?」

「我是羅馬的公民:保羅毫無懼色地答道。

隨後他又轉身對克雷斯普斯說:

「要堅信,今天是恩惠的日子,安安靜靜地去死吧,上帝的僕人!」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黑奴走到克雷斯普斯面前,要把他釘上十字架,他再一次環顧了一下四周,便大聲說道:「我的弟兄們,請為我祈濤吧!」

他的臉上再也不是過去那麼嚴厲可怕了,它那石頭般的而孔也添上了平和而又甜美的表情。為了給兩個黑奴提供方便,也自動地伸開了雙手,背靠在十字架上,於是仰面朝天,滿腔熱誠地祈禱起來。當釘子釘在他的手上的時候,他的身子連動都沒有動,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彷彿他根本沒有什麼感覺似的。雖然釘子釘在他的腳上,他依然祈禱著,當他們把十字架已經豎立起來,正要填平坑洞里的泥土時,他還是在祈禱。一直到觀眾笑笑鬧鬧走了進來,把整個圓戲場都擠得滿滿的,他才皺起了眉頭,好像覺得這些異教的人們擾亂了他在甜蜜的死亡中享受的平靜和安寧,他對他們十分惱怒。

當所有的十字架都豎立起來后,比賽場地上便形成了一座掛滿了人體的十字架大森林。哼光照射在十字架的橫木和殉難者的頭上,在場地上留下了許多格子窗狀的黑影。黃色的沙土在黑影中閃閃發亮。觀眾看到這些人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而感到極大的樂趣。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密密匝匝排列著的十字架,密得就連場里的奴僕們都很難從它們中間穿行過去。靠近觀眾席的一排十字架上掛的大都是女人。克雷斯普斯因為是首領,被懸挂在下而纏著忍冬花的一個大十字架上,就豎立在皇帝寶座的而前。殉難者們到現在還一個都沒有死去,只有那些最早被釘上十字架的人都暈過去了。他們既沒有發出呻吟,也沒有乞求憐憫.有些受難者把頭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或者耷拉在胸前,彷彿睡著了似的。另外一些人義好像在沉思,還有一些人依然仰望著天空,在默默地祈禱。這座可怕的十字架森林,這些被釘七了的人體和他們的沉默,給圓戲場造成了一種兇險的氣氛。那些在宴會上吃得酒足飯飽、歡天喜廸的觀眾回到場里后,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說話了,他們不知道去看哪一個殉難者,也不知道該怎麼想和應該說些什麼,就連那些釘在十字架上女人的裸體,對他們的感官也沒有什麼剌激了。在以往那些要處決釣死刑犯比較少的時候,他們最愛打賭誰死得早,死在前面,現在他們也不再打這種賭了。就連皇帝本人也好像感到乏味了,他把頭轉了過去,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他的那串鏈珠,臉上甚至露出了濃重的睡意。

克雷斯普斯就在皇帝的對面,他本來閉上了眼睛,彷彿已經昏迷過去或者就要斷氣了似的,可是現在,他卻突然把眼睛睜幵,死死地盯住了皇帝。

他的臉匕又顯露出了嚴厲而又不妥協的神情,眼裡放射出了火焰似的目光。大臣們看到后,便用手指點著他議論起來。最後他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因此把綠寶石眼鏡重又戴在他的眼睛上。

於是出現了異乎尋常的肅靜。觀眾的眼光都集中在克雷斯普斯的身上,他使勁地拉扯著他的右手,好像要把它從十字架上拉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挺起廣胸脯,把兩排肋骨都露出來了,於是大聲地叫道:

「弒母的兇手,你就要災禍臨頭了!「大臣們聽到這句致命的辱罵,而且辱罵者楚當著成千上萬群眾的面,宣布了這個統詒世界的君王的末日,他們嚇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基隆也嚇暈了。皇帝馬上渾身戰慄起來,綠寶石眼鏡也從他的手上掉下來了。

觀眾們都屏住了呼吸。克雷斯普斯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圓戲場里、越來越激昂』越來越響亮:

「你就要遭報應了,你這個殘害妻子和弟兄的兇犯丨你這個反基督的魔鬼!你就要災禍臨頭了!地獄就在你的腳下張幵了大口,死神正在找你呢!墳墓正等著你呢!你就要遭到報應了,你不過是具活屍,你會在恐怖中死去,你會遭到萬世的詛咒!……「

他沒法隊橫樑上脫手出來,便拚命地扭動著身子,他的身子看起來是那麼可怕,活傢一具骷髏,但他依然是那麼烕武不屈,要向命運挑戰。他沖尼祿的御座擺動著他的蒼白的鬍鬚,晃動著腦袋,他頭上的玫瑰花瓣也隨之飄落下來。

「你要遭到報應了,殺人兇犯!你罪不容誅,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丨……,』

說完之後,他乂掙扎了一下,這時候,他的手就好像巳經掙脫了十字架,正要揮動拳頭向尼祿示威。可是突然間,他的肩膀斜下去了,他的身子也墜落下去了,他的腦袋垂到了胸晡上,他斷氣了。

那些身體虛弱的人在這個十字架的森林裡,全都沉人了永不蘇醒的長眠之中。

第五十九章

「陛下!」基隆說,「現在,大海像橄欖油那麼明亮,波浪也像睡著了似的那麼平靜……我們到阿哈亞去吧!阿波羅的榮譽,勝利和桂冠正在那裡等著陛下呢!那裡的人民尊陛下為神明,諸神也會把陛下當作同等地位的貴賓來歡迎,可是這裡呢?陛下……」

他停住了,因為他的下嘴唇抖動得太厲害,使得他的話都變成了讓人聽不懂的響聲。

「等到表演完畢之後我再去。」尼祿答道,「我知道,現在有一些人還在說基督教徒是『無罪的人』,要是我離開這裡,人們都會這麼說了。可你又怕什麼呢,你這個爛磨菇?」

尼祿皺起了盾頭,表示懷疑地望著基隆,彷彿在等著他的回答,因為他剛才的若無其事也是裝出來的。在上次圓戲場里的表演中,克雷斯普斯說的那些話簡直把他嚇壞了,回到皇宮裡后,不僅胸中的惱怒和恥辱感,而且他的恐懼都使他無法入睡。那個非常迷信的維斯迪努斯本來一直默不做聲地在聽他們的談話1現在他把眼睛四周望了一下,頗為神秘地開言說道:

"老朽有話要奏明陛!這些基督教徒可真是奇怪,他們的神讓他們死得那麼輕鬆,也許他丨I〗還要報復的廣尼祿一昕這話,便立即冋答說:

「我本來不主張這樣的競技大會,是蒂蓋里努斯幹起來的!」蒂蓋里努斯昕到皇帝的這句話,便說:「是的,是我!我敢藐視所有基督教的神明。陛下,維斯迪努斯這個老傢伙只不過是一個被迷佶脹破廠的膀胱。還有這個希臘入、看來似乎很勇敢,但他只要看見一隻發怒的母雞張幵翅膀來保護它的雛雞,他就會嚇得沒命的。」

「好吧!」尼祿說,「那你就廠令割掉基督教徒的舌頭,或者堵住他丨門的嘴巴吧『」

「我要用火去堵住他們的嘴巴,陛下!」「我該倒霉了!」基隆嘆了一口氣,說。可是厄祿因為受到了蒂蓋里努斯那種狂妄自信的鼓舞,便大笑起來,他指著這個希臘老頭兒說:

「你們看看,這個阿基琉斯的後代成了個什麼樣子丨」基隆的樣子確實很可怕,他頭頂剩下的幾根毛也全都白了,他臉上顯露出的那種極端恐怖、不安和痛苦的表情好像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上面似的。他有時又呆又傻,什麼也不明白。別入問他問題,他總是答非所問。可有時他又莫名其妙地生氣,甚至變得敵慢無禮,因此朝臣們都不願理睬他。現在,他又是這個樣子了。

「不管你們對我怎麼樣,我都不再參加這樣的競技大會了。」

他搓著手絕望地叫道。

尼祿望了他一會兒,轉身對蒂蓋里努斯說:「你要看住他,我們到了花園裡,你一定要讓這個禁欲主義者跟在我的身後,我要看著他對我們的火炬有什麼反應?」基隆聽到尼祿威脅的口氣,就害怕了。「陛下,我到了晚上是什麼也看不見的,我就是去了,也看不見什麼東西。」

皇帝發出了可怕的笑聲,他回答說:「晚上也會和白天一樣明亮。」

然後他轉過身去,和大臣們談起了在競技大會結束時打算舉行一場戰車比賽。

裴特羅紐斯走到基隆跟前,碰了他一下胳膊,說:「我小是對你說過,你會受不了的嗎?」基隆回答說:

"我非得痛飲?番不可……」

他馬上伸手去拿酒杯,可是他那戰戰兢兢的手卻怎麼也沒法把杯子舉到嘴邊。維斯迪努斯看到他這個樣子,便走上前去,奪過他的酒杯,滿臉驚訝和好奇地問道-

「喂,你怎麼啦?是不是復仇女神在追你來了?……」基隆張著大嘴,痴獃呆地望著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不停地眨巴著跟睛。

維斯提努斯又問了他一句:「是復仇女神追上了你嗎?」

「不是,可是我看到的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基隆答道。「什麼,黑夜?你說的是什麼黑夜呀?願抻明保佑你……,,「可怕的黑夜,漫無邊際的黑夜,黑夜裡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在移動I向我走過來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真把我嚇死了。」

「我總以為,那是巫婆在行妖作怪,你做了什麼夢沒有?」「沒有,是我睡不著啊!我萬萬沒餚想到他們會受到這樣的刑罰。」

「你是不是很可憐他們

「你們為什麼要讓人流那麼多的血呢?你聽見了那個釘在十字架1:的人說了些什麼嗎?我們真的要大難臨頭了。」

"我聽見了。」維斯迪努斯小聲回答,「町是他們縱火焚燒了羅馬呀!」

"這是造謠!」

「他們是人類的大敵。」

「這是瞎說廣

「他們在水裡放毒。」

"這也是造謠!」

「他們是虐殺兒童的兇手廣

「這更是瞎說。」

「你這是怎麼啦?」維斯迪努斯驚訝地問道,「你自己不就是這麼說的嗎?他們不就是你親手交給蒂蓋里努斯的嗎?」

「所以我才陷入了茫茫的黑夜,死神向我走來了……我有時以為我已經死了,你們也會死光的。」

「不!死的是他們,我們不會死,不過你說說,他們死的時候到底看見了什麼?」「基督……「

「基督是他們的神嗎?他是不是一個很有威力的神?」基隆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花園裡要點佧么樣的火炬?皇帝說的那些話,你聽見了沒有?」'

『『我當然聽見了,我早就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說的火炬叫

『異端嫌疑犯』和『火刑柱,……就是給犯人穿上塗滿了樹脂的痛苦的貼身衣,把他們綁在柱了再點火去燒……『火刑柱』!這是一種慘銫人裒的刑罰。……只求他們的神明別降災於羅馬啊!」

「我倒願意這樣,因為那就不會流血了。請叫你的奴隸送一杯酒到我嘴邊來,我想喝酒,何因為人老了,一雙手止不住發抖,老是把酒灑出來……」

這期間,其他一些人也在議論著基督教徒。老多米茨尤斯「阿菲爾還恥笑他們說:

「像他們這麼多人,本來是可以發動一場內戰的。你們還記得有人擔心他們起來自衛嗎?可是那些膽小鬼卻像山羊一樣服服帖帖地死去了。」

"就讓他們試試&的辦法吧!」蒂蓋里努斯說。裴特羅紐斯聽了他們的談話,便插進來說:「你們搞錯了,他們在自衛!」「怎麼個自衛法?」「以忍耐自衛。」「這倒是個新方法。」

「這種方法肯定是不錯的。你們能說他們的死和普通犯人就沒有什麼不同嗎?不!他們的死倒傢是宣告『罪犯並不是他們,那些判決他們死刑的人,也就是我們和所有的羅馬人才是真正的罪犯:

「這是胡說八道!」蒂蓋里努斯叫了起來。「比蠢貨還套!」裴特羅紐斯答道。

在場的人都覺得裴特羅紐斯的話真是一針見血,因此頗為驚奇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停地說道:

「是的,他們的死確實有某種不同於眾的特別的意義。」

這時候,有好幾個大臣都轉過臉來,問基隆道:「喂,老傢伙,你最了解他們,那麼你告訴我們,他們死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那個希臘人把一口酒噴到了3己的衣服上,答道:「看到了復活。……」

他一說完,全身上下便哆嗦得像打擺子似的,坐在近旁的大臣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第六十章

最近幾天,維尼茨尤斯都沒有在家裡過夜,裴特羅紐斯料想,他一記有僕么新的斤到,要把莉吉亞從埃斯奎林監獄里救出來。為了不打擾維尼茨尤斯,他也沒有去問他。這位對什麼都非常講究的懷疑論者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變成了一個迷信的人,自從他上次沒冇把莉吉亞從馬梅登監獄里救出來后,他就不再相信自己的福星了。

而現在,他甚至對維尼茨尤斯所作的一切努力,也不抱什麼希望了。埃斯奎林監獄是由一些房屋的地下室匆忙改建成的,這些房屋當時為了防止大火蔓延,全都被推倒了。因此,被改建成的這座監獄從表而上看,確實沒有卡比托爾旁邊那座老監獄那麼可怕,但是它的守衛卻比那裡森嚴-百倍。裴特羅紐斯很清楚,他們把莉吉亞轉移到那裡去,是為了不讓她害熱病死掉,以後能夠拿出來表演。而且他也不難想到,正是由於這個匾因,他們一定會把她看守得很嚴,就像守護自己的眼珠子一樣。

他對台己說,「壘帝和蒂蓋里努斯顯然是要她在一個最可怕的場而中露而。維尼茨尤斯不但救不了她,而且他自己在這之前就會死去。」

維尼茨尤斯也覺得要救出莉吉亞已經毫無希望了,現在只有基督才能夠救她了。這位年輕的軍團長所作的努力,只是為了去監獄里見她一面。

一段時期以來,他一想到納扎留斯作為一個搬運屍體的僱工能夠自由出入於馬梅登監獄,便感到心神不定,蠢蠹欲動,因此,他決定去走一走這條門路。

臭墳坑的監工由於得到了大量的賄路,才把他收在自己的奴僕巾。維尼茨尤斯每天晚上都被派去搬運屍體,他在那裡被認出的危險確實不大,因為漆黑的夜晚和他身上穿的那件奴隸的衣服,還有監獄里燈火昏暗,對他來說都是一沖很好的保護。另外,誰會想到,一個顯赫的貴族,又是兩代執政官的子孫,會和那些最低賤的僕役為伍,甘願忍受監獄和墳坑裡熏入的臭氣,去於那種只有奴隸和為生活所迫的窮入才不得不幹的活呢?

尚他孕就盼著的那天晚上來到之後,他真是高興極了。他馬上紮上了腰帶,用一塊塗著松節油的粗布裹在頭上,混雜在入群中,懷著激動的心情往埃斯奎林監獄走去。

因為出入的入都有隨身攜帶的牌照,百夫長在提燈的照明下檢查過後,禁衛軍守衛就不再阻攔了。不一會兒,那座鐵大門豁然洞幵,他們便走了進去。

維尼茨尤斯看見有一間很大的拱形地下室,這間地下室又和一些別的地下室是相通的。在暗淡的燈光下,可以看見這裡擠滿了入。一部分入躺在牆邊睡著了,有的已經死了。另外一些人圍在地下室正中間的一口盛著水的大缸邊,像熱病患者那樣貪婪地喝著水。還有一些入坐在地上,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用手掌托宥腦袋。孩予們都腈在母親的懷裡睡著了。到處都可聽到病入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聲,入們的哭泣聲和坻低的祈禱聲,輕輕哼著的讚美歌聲和看守的咒罵聲。地下室里充滿了人群的汗臭和死屍的腐臭。幽暗的角落裡閃動著黑糊糊的人影,靠近燈光的地方,又可看到一副副蒼白、消瘦、飢餓而又顯露著恐懼神色的面孔。有的人兩眼獃滯,像死人的眼睛一樣,有的人兩眼冒火,嘴唇發青,額頭上大汗淋漓,頭髮也敵七八糟地纏在一起。有的人在病中說夢話,有的人大聲喊著要喝水,有的人要求馬上把他拉去處死。但不管怎樣,這裡的情況畢竟還沒有老監獄那麼可怕。然而維尼茨尤斯看到后,卻依然兩腿直打哆嗦,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他一想起莉吉亞的處境是這麼悲慘,他的頭髮就要倒豎起來,他只好緊壓著胸口,才沒有發出絕望的吼叫。不論是圓戲場、野獸的利齒,還是十字架,都比這些充滿了屍臭味的可怕的地牢要好些,這裡每一個角落都有人在不斷地發出哀求的呼號聲:

「放我們出去死吧!」

維尼茨尤斯的指甲緊摳著他的掌心,他覺得他的身子已經支持不住了,他的神智也不很清醒了。他的愛情和痛苦、他所經歷的一切全都化成了對死的渴望。

這時候,他聽見身旁一個墳坑的監工開口說話了:「今天有多少具死屍?」

「大概有一打吧!」一個看守0答說,「不過,到明天早晨還會更多的,有幾個人躺在牆邊,哼哼呀呀地活不了多久了廣

接著他又抱怨那些女人,因為她們總是把死去的孩子藏起來,想讓他們永遠留在自己身邊,而不願把他們交送墳坑。在這種情況下,就非得憑嗅覺去發現屍體不可了。本來已經惡濁不堪的空氣,現在又添上熏天的腐臭,更叫人受不了。他說廣我情願到鄉忖苦役營去當一名奴隸,也不願在這裡守著這些活著就已經腐爛發臭的豬狗廣臭墳坑的監工便用話來安慰這個看守,說他自己的差役也不比他的好乾。這時候,維尼茨尤斯終於恢復了對現實的感覺,便在地牢里東張西望,可是他在這裡並沒有找到莉吉亞,他的努力全落空了。他甚至認為,他再也見不到活著的莉吉亞了。這種地牢一共有十來間,由新挖的坑道把它們聯結在-起。搬運屍體的奴僕只出入於那些有死屍要搬的牢房裡。維尼茨尤斯擔心的是,他竭盡全力付出的代價將一無所獲。幸虧他的僱主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這位監工說:「屍體必須馬上搬運出去,因為那裡傳播瘟疫。要不然,你們會和犯人一樣,全都患病死去的7

「這座地牢的看守總共才十個。我們也需要體息和睡覺啊!」看守回答說。

「那我就把我手下的人留給你四個,讓他們夜裡去巡視各個地牢,看有沒有剛死的人。」

「你要是幫這個忙,我明天就請你喝一杯。不過已經下了命,令,要對每艮.屍體進行檢驗,在死入的脖子上穿剌一下,完了之盾,立即把他們送到墳坑去。」

「好啊!這酒我們喝定了!」監工回答說。隨後他給看守指定了四個入,其中就有維尼茨尤斯。餘下的入由他自己領著,去把屍體抬上了擔架。

維尼茨尤斯這才鬆了口氣。現在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莉吉亞了。 『

他首先仔細檢查了第一間地牢,連燈光照不到的那些黑暗的地方都細心地找了一遍。他逐個地察看了那些倒在牆根上睡著了的入,連單獨放在角落裡的重病入也沒有放過。但是他在這裡卻沒有找到莉吉亞。隨後在第二、第三間地牢里,他的搜我也毫無結果。

屍體抬完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那些看守便在聯結各間地牢的走廊里躺下睡著了。孩子們哭得精疲力盡,再也不做聲了,在整座地牢里,只昕見病人痛苦的喘息聲,有一些人仍在悄悄地祈禱。

維尼茨尤斯拿著提燈來到了第四間地牢里。這間牢房比其他各間都小得多,他舉起燈來四下察看了一遍。

他全身上下突然猛烈地戰慄起來,因為他覺得他好像看見了烏爾蘇斯巨大的身軀就躺在格子窗下的牆旁邊。他立刻吹滅了提燈,走到那人跟前,問道:「烏爾蘇斯,你也在這裡么?」那個巨人轉過身來問道:「你是誰!」

"你不認得我了?」年輕人反問道。「你把燈吹滅了,我怎麼汄出你來?」就在這個時候,維尼茨尤斯又看見了莉吉亞,她也躺在牆旁邊,身子下面墊著一件大衣,於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跪倒在她的身旁。

烏爾蘇斯認出了他后,說:「讚美基督,你別驚醒她,大人!」

維尼茨尤斯一聲不響地跪著,兩隻眼睛滿噙熱淚地望著她。雖然地牢里非常昏暗,但他還是看清了她那像石膏一樣蒼白的面孔,她的手臂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看到她這般模樣,他心中湧現出來的愛就馬上變成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一直震撼到他的靈魂深處。在這種痛苦中,也包含著對她的憐憫,敬仰和崇拜。他把身子趴在地上,嘴唇緊緊地貼在那件大衣的邊褶上,因為上面躺著的是對他來說在這個世界七比什麼都要寶貴的姑娘的頭。

烏爾蘇斯一聲不響地望了他很久。後來他扯了一下他的內衣,問道:

「大人,你是怎麼進來的?你是不是要來救她出去?」維尼茨尤斯站了起來,好一會兒功夫,他一直在儘力壓制著心中的激動。

「你有什麼好辦法嗎?」維尼茨尤斯說。「我還以為你已經有辦法啦,大人丨不過我倒有個想法……」

烏爾蘇斯拾眼望了一下格子窗,然後他自言自語地說:

「就這麼十!……看守郎里有士兵把守……「

「有一百個禁衛軍士兵。」維尼茨尤斯說。

「要是那樣,我們就出不去了。"

這個莉吉亞人擦了擦額頭,又問:

「你是怎麼進來的廣

「我從臭墳坑的監工那裡搞到了出人證……」他突然停住了,好像他又有了什麼新的主意。「憑救世主的受難起誓,」維尼茨尤斯用急促的噪音說,「我留在這裡,讓她拿著我的出入證,用一塊布包在頭上,再披上外衣,就這麼出去!這些搬屍體的奴隸中有幾個少年,她混在他們中間,禁衛軍是認不出來的,只要她到了裴特羅紐斯家裡就得救了廣

烏爾蘇斯把頭低到『胸上,回答道:「大人,她愛你!這麼做她不會同意的,更何況她害了病,連站都站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如果你和高貴的裴特羅紐斯都沒法把她從監獄里救出去,那麼還有誰能夠拯救她呢?」「那只有基督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烏爾蘇斯在他純樸的心中暗想:「基督是能夠救出所有的基督教徒的,既然他沒有這麼做,那麼苦難和死亡的時刻就來到了。」他自己是聽從命運安排的。可是他對莉吉亞卻汀心眼裡感到悲傷和惋惜,因為這孩?是他抱著長大的,他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維尼茨尤斯又跪在莉吉亞的身邊,月光通過格子窗照進了地牢里,比那盞掛在門上的油燈要亮多了。

這時莉吉亞睜幵了眼睛,把一雙燒得滾燙的手放在雄尼茨尤斯的手裡,說:

"我見到你了一我知道你會來的。」維尼茨尤斯緊握著她的雙手,把它們按在I己的腦『丨上,又按在自己的胸門上,然後他把莉吉亞的身?咯微扶了起來,摟在自己懷裡,說:

「我來了,親愛的!願基督保佑你,救護你。啊,我最親愛的莉吉亞!」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的心受到痛苦和愛情的煎熬,在他的胸中哭泣,但他又不願把這種痛苦向她表露出來。

「我病了,馬爾庫斯,不管是在圓戲場里,還是在這座監獄里,我都會要死的……我老是在祈禱,求基督保佑我在死前能見到你,現在你真的來了,我的祈禱基督聽見了。」

他這時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把她緊緊抱在自己胸前。她接著說:

「我在老監獄的窗口看到過你,我知道你早就想進來。現在救世主又讓我清醒了一會兒,是為了我們能夠互相告別。我就要到『他』那裡去了,馬爾庫斯,但是我愛你,我將永遠地愛你。」維尼茨尤斯極力使自己保持平靜,要把痛苦壓下去,力圖用一種平和的口氣說道:

「不,親愛的,你不會死。使徒要我相信基督的威力,還許諾了為你祈禱,他認識基督,基督很喜歡他,他的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櫃絕的……如果你會死,彼得就不會要我相信了。既然他對我說過『要相信,,那你是不會死的。莉吉亞!基督可憐我……他不會讓你死的,他也不許你死……我以救世主的名義向你保證,彼得正在為你祈禱哩!」

隨後又是一陣沉默。掛在門上的那盞孤燈熄滅了,但那滿滿一窗的月光就全都照射進來了。在牢房對面的牆角下,一個孩子哭『-陣,又靜下來。從地牢外面,只偶爾傳來禁衛軍七兵的說話聲,他們值完班后,正在圍牆邊賭一種叫「十二點」的勝牌0

「啊,馬爾庫斯!基督也懇求過夭父,『請把我這杯苦酒拿開!』膽他述是把它喝下去了。基督自己就是在十字架上牝去的,現在成千上萬的人又在為4他'而死』為什麼我一個人會要得到他的袼外恩寵呢?我算得了什麼呢?馬爾庫斯?我聽波得說過,『他』也死得很痛苦,我和『他,相比,又是多麼微不足道呢?禁衛軍來抓我們的時候,我很害怕死,害怕受苦受難,現在我不害怕]你看這些牢房多麼兇險和可怕,可是我就要到夭堂里去了。你想想看,這裡是皇帝,那裡是救世主,他是那麼慈悲和善良,我既然到他那裡去,也就無所謂死了。你是愛我的,你想我是多麼幸福啊!啊,親愛的維尼茨尤斯,你再想一想,.你也會到夭堂里來找我的。」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讓她那顆病痛的心喘了口氣。然後她把他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叫了一聲:「馬爾庫斯!」「什麼,親愛的?」

「你不要為我哭&,你要記住,要到天堂里來找我。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可是上帝也把你的靈魂交給我了。我要告訴基督,雖然我死了,而旦你是看見我死去的,你很痛苦,但你對主沒有抱怨,你永遠愛『他』。你熱愛『他』,也就能夠忍受我的死亡了……到那個時候,『他』會再把我們兩人結合在一起的,我愛你,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說到未了,她接不上氣來,她的聲音只能勉強聽見了:『『你要答應我的要求,維尼茨尤斯廣維尼茨尤斯用一雙顏抖的尹抱住莉吉亞,說:「我憑你那神聖的頭起誓,我答應你!」這時候,在牢里陰鬱的月光中,她的面孔卻顯得更加明亮,更加神采奕奕了。她再-次把他的手舉到自己的嘴邊,輕聲地說:

「我是你的妄於……」

牆外賭「十二點」勝牌的禁衛軍士兵們爭吵得越來越厲害,但是他們卻忘記了監獄,忘記了看守,把整個世界都忘記了,只覺得他們的內心都有一個天使的靈魂,於是一同祈禱起來。

第六十一章

過了三天,確切地說,過了三夜,都沒有任何事來擾亂他們的寧靜。把死人和活人分開,把重病人和健康人分開,這是監獄里每天都要乾的活。把這些活幹完之後,疲憊得要命的看守們就躺倒在過道里睡著了。這時候,維尼茨尤斯總要來到莉吉亞的地牢里,在那裡一直呆到黎明的曙光照進窗里為止。莉吉亞也總是把頭依偎在他的懷中,兩個人低聲地絮叨著他們的愛情和死亡。他們的思想和話題、他們的期求和願望都不知不覺地逐漸遠離了塵世,失去了對現實的感覺。他們彷彿在一艘已經離開了大陸的輪船上,再也見不著海岸,而慢慢地駛進了無限之中。兩個人都似乎越來越變成了一對憂鬱的聖靈,彼此相愛又熱愛基督,要一同飛到夭囯去。在維尼茨尤斯的心中,有時突然浦起一陣陣像暴風雨襲來的巨痛,有時又如閃電般地瓊過一線希望,這希望來自於愛情,來』自於對釘在十字架上的慈悲的上帝的信仰。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脫離塵世而獻身於死亡了。每天早晨,他從監獄里出來,看到這個世界,這座城市,看到自己的熟人和3常生活的現象,都覺得自己好像在夢中似的,覺得這一切是那麼陌生、遙遠,那麼空虛和微不足道,就連苦刑的威脅他都不害怕了。因為他已經認定,只要把眼睛注視著某個東西去認真地思考,那麼不管什麼苦刑,都熬得過去。他們都以為自己進入了氷恆的世界。他們敘說著永恆的愛情,敘說著將來在墳墓那一邊如何相愛和生活在一起。如果他捫有時候也轉而想到了現實的話,那他們就和那些正要出門作投途旅行的人一樣,只知道談論出發前如何做好準備的事。周圍是那麼寂靜,使他們感到自己就像沙漠中兩根被遺忘的柱子。他們一心想的是基督不會再把他們分開,這種信念在他鍆心中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地增長。他們熱愛基督,因為基督是把他們聯接在一起的紐帶,基督給予了他們無限的幸福和無限的寂靜。他們雖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但已不再沾染這個世界的塵埃。他們的靈魂變得像淚珠一樣的清澈透亮。他們雖然身陷囹圄,受到死亡的威脅,被貧窮和痛苦煎熬,但他們深信自己已經進入了天堂。莉吉亞就像她已得到拯救成『聖徒那樣,握著維尼茨尤斯的手,正要引導他走向那永恆生命的泉源。

裴特羅紐斯看到維尼茨尤斯的臉上顯露出了他過去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奇異的光輝和胸有成竹的神情,不免大為驚奇。有時他還以為維尼茨尤斯巳經有了搭救的辦法,卻有意向他保密,因而感到很不高興。

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問維尼茨尤斯道:「你現在完全變了,可你不要再瞞著我了。我可以幫助你,也真想幫你一下,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打算?」

「我有我的打箅,你幫不了我時忙。」維尼茨尤斯回答說廣她死了后,我要公幵宣布我是基督教徒,並且跟她一起去。」「這麼說你是毫無希望了?」

「希望還是有的。基督以後會把她送給我的,到那個時候,我們將永不分離。」

裴特羅紐斯在大廳里踱來踱去,他的臉上露出了失望和焦躁的神色,他說:

「這個用小著你們的基督,我們的死神就做得到。」維尼茨尤斯不高興地笑了笑,說:「不,親愛的舅舅,你並不想了解這件事。」「我不想了解也做不到。」裴待羅紐斯答道,「現在沒有對間來和你爭論。可你還記得我們那次去老監獄里救她失畋之後你對我說過的話嗎?我那時失去了一切希望,回到家裡后你對我說過"我相信基督會把她給我送回來的。』就讓他把莉吉亞給你送回來吧!要是我把一隻無價之寶的酒杯拋進海里,那麼羅馬無論哪一個神明都是找不回來的。但如果你們的神並不比他們高明的話,我就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崇拜他,而且還要比對古老的『羅馬諸神更加崇拜廣

「基督一定會把她送給我的!」維尼茨尤斯答道。裴持羅紐斯聳了聳肩膀,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明天要在御花園裡把基督徒們當燈點?」「明天?」維尼茨尤斯問。

眼看殘酷的現實即將來臨,他那顆心又充滿了痛苦和恐怖地戰慄起來。他覺得,今天也許就是他和莉吉亞在一起的最後一夜了,因此他匆忙告別了裴特羅紐斯,立即趕到搬運屍體的監工那裡去取他的出入證。

可是一到那裡他就失望了,因為監工再也不肯給他出入證了。

「大入,請你原諒。」他說,「我已經為你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我也不能不顧我的性命。今夭晚上要把基督教徒全都趕到御花園裡去,會有很多士兵和官吏到監獄里來。要是他們認出了你,我和我的孩子都沒命了。」

維尼茨尤斯知道和他爭吵也沒有用,但他又對他以前就認識的那些士兵產生了一線希望,認為他即使沒有出入證,他們也不會阻攔他。因此等到天一黑,他便祁往常一樣,穿上那件搬運工的粗布衣,裹上頭巾,急忙來到了監獄的大門前。

可是這夭晚上,出人謠比平時查得更嚴,再加上百夫長斯采維努斯又是個毫不徇私的官長,他從肉體到靈魂都忠於皇帝,一下子就認出了維尼茨尤斯。

不過在他那被鐵甲遮住了的心胸中也燃起了對人的不幸的同情之火,因此他這時沒有用矛槍敲打盾牌來報瞀,而是把維尼茨尤斯帶到了一旁,對他說:

「大人,快回去吧丨我認識你,我決不會說出去,因為我不希望你死,但我也不能放你進去,你快0去吧!諸神會安慰你的。」「你不放我進去,就讓我留在這裡餚看帶出去的是些什麼入好了!」維尼茨尤斯說。

"我接到的命令倒不禁止這個。」斯采維努斯回答道。維尼茨尤斯於是站在監獄的大門前,耐心地等著他們把囚犯帶出來。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夜,那扇大門才轟座隆地打開了。

裡面走出來一大隊囚犯,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由武裝的禁衛軍押送著。這時天頂上升起了一輪皓月,把夜空照得十分明亮,因此不僅能看清這些不幸者的身影,連他們的面孔也能逐一地分辨出來。他們排成了兩列長長的縱隊,陰鬱地、靜寂無聲地行進著,只有禁衛軍的武器的碰撞聲才打破了這深夜的寂靜。因為帶出來的囚犯很多,所有的地牢都好像走空了似的。

在叭伍的末尾,維尼茨尤斯很清楚地看見了格勞庫斯醫生。可是在這些就要被處死的囚犯中,既沒有莉吉亞,也沒有烏爾蘇斯。

第六十二章

天還沒有黑,第一股人流就開始湧向了御花園。人們都穿上了節日的盛裝,頭上戴著花環,興高采烈地一路歌唱。一郁分人還喝得醉醎醎的,要來觀看這台新的壯觀的好戲。在泰克塔街、艾米里尤斯大橋、第伯河對岸、凱旋大街、尼祿圓戲場的四周,郁可聽到「火刑柱!」「異端邪教罪犯!」的叫喊聲,這喊聲甚至傳到了梵蒂岡山上。在羅馬,人們早就見識過把人燒死在柱子上的刑罰,可是一次燒死這麼多的囚犯卻還從來沒有過。尼祿和蒂蓋里努斯要儘早地了結基督教徒的事情,同時也要遏止住那從監獄里越來越嚴重地蔓延到全城的瘟疫,便下令把所有監獄都清掃乾淨,只留下幾十個囚犯玫在末場的表演甩。人群一走進御花園的大門,看到裡面的景象都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所有密林中和草地、灌木叢、池塘以及種植花木的平地旁的大大小小的通道上,都豎起了澆著樹脂的柱子,柱子上綁著基督教徒。從一些沒有被樹木擋住視線的高地上,可以看到那一排徘的柱子和披戴著鮮花、常春藤和桃金娘葉的人體。柱子上的常春藤和桃金娘向高處和平地長長地延伸過去,使得近旁的柱子看起來彷彿一根根桅杆,距離最遠的就好像插在地上的五顏六色的標槍和木棍。數目之多出乎人們的意料,甚至使人覺得,為了羅馬和皇帝取樂,幾乎把一個民族的全體人民都綁在柱子上了。成群的觀眾都停留在那些柱子前,他們最感興趣的是犧牲者的身材、年齡和性別,他們仔細地觀看這些犯人的面孔和他們身上的花環和常春藤,餚完之後又往前走,走到更遠的地方。他們還頗為驚奇地問自己道:「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罪犯?那些剛剛學走路的小孩難道也會放火焚燒羅馬嗎?」於是他們又從驚疑轉而惶恐不安了。

這時天色完全黑了,天空中閃現出了點點繁星。每個犯人身旁都站著一個乎持火把的奴隸。當宣布表演的號角在御花園的四面八方吹響之後,所有的奴隸便將火把從下面把柱子點燃。

藏在花下面的乾草因為澆上了樹脂,即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往上升騰,越燒越旺,燒化了常春藤葉子,也燒到了犧牲者腳上。觀眾都沉默不語了,整個花園響起了一片呻吟和痛苦的叫喊聲。然而有一些犧牲者卻昂首仰望著星空,開始唱起了讚美基督的聖歌。人們都在靜靜地傾聽著,可是一聽到那些綁在小柱子上的孩子們發出撕心裂肺的「媽媽,媽媽」的慘叫聲,即便鐵石心腸也充滿了恐怖。看到那些小小的腦袋和童稚的面孔痛苦得不像人樣,或者被濃煙窒息得暈了過去,就連那些喝醉了的觀眾也不由得渾身戰慄起來。熊熊烈焰直往上竄,已經燒著了戴在犧牲者頭上的玫瑰和常舂藤花環了。大大小小的通道被火光照得透亮,樹叢、草地和種植著花卉的平地上也燃起了大火,小水池和湖裡的水面閃閃發亮,樹上抖動的枝葉變成了玫瑰色,整個花園就像白晝一樣,這裡到處還散發著燒烤人肉的臭氣。

這時候,奴隸們又幵始把事先準備好的沒藥和沉香撤在柱子旁邊的一些香爐里,以沖淡花園裡的隈臭味。觀眾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由干興奮和歡樂而不斷地呼叫著。火越燒越大了,這種叫喊聲也越來越大。大火包圍了整個柱子,燒到了犧牲者的胸口上,燒焦廠他們的頭髮,遮住了他們熏黑了的面孔,火焰噴射得越來越高,好像在替那些下令舉行火刑的強權勢力宣布了勝利和凱旋。

這次表演一開始,皇帝就來到廣觀眾當中。他乘坐著一輛豪華的四輪賽車,駕著四匹白馬。他身上穿的是車手的號服,號服上用的是綠隊的顏色,因為皇帝和他的朝臣比賽時都參加綠隊。別的一呰車上坐著衣著華麗的大臣,元老和祭司,以及赤身裸體的酒神女祭司。這些祭司頭上戴著花冠,手裡拿著酒壺,一個個喝得爛醉,粗野地叫喊著。他們的大車緊跟在皇帝賽車的後面,他們身邊還有一大幫樂師,扮成牧羊祌和薩梯爾神,彈奏著詩琴和豎琴,吹起了笛子和號角。還有一彎車輛七坐著羅馬的貴婦和名門閨秀,她們也喝醉了,半裸著身子。四輪賽車的兩側有一些侍從揮舞著系1:了飄帶的長竿,另外一些敲著小皮鼓,還有一些往四周撒著鮮花。這支華貴無比的大隊喲嘿喲嘿地大聲叫喊,在花園寬闊的大道上從煙霧和人群中穿行而過。尼祿讓蒂蓋里努斯和基隆坐在他的身邊,他以基隆的恐懼為樂,親自駕馭著那四匹白馬,讓馬車走得很慢,以便觀賞正在焚嬈的人體,喜聽觀眾對他的歡呼。他站在高大的鑲金四輪賽車上,頭上戴著競賽者勝利的金黃色桂冠,四周被燦爛的火光和俯伏在他腳下的潮水般的人流所包圍。他比他的朝臣和觀眾都高出一頭,儼然是一位超凡的巨人。他那雙可怕的手臂伸在前面勒住了繾繩,好像要給群眾祝福。他的面孔和半睜半閉的眼睛露出了異樣的神采和充滿自信的微笑,就像太陽或者一尊凶神凌駕

於群眾之上,既威嚴又可怕。

他不時把馬車停下,以便仔細觀看某個少女被烈火燒焦了的胸脯或者一個孩子由於痙攣而歪扭得不成人形的面孔。然後他又帶著一支歡呼雀躍的瘋狂的隊伍繼續前進。尼淥有時也向群眾點頭致意,或者拉著金色的韁繩,把身子向後仰去,和蒂蓋里努斯說話。後來他們終於來到了位於十字路0的一個大噴水池旁。他從4車上跳了下來,對侍從打了個招呼,便鑽進人群中去了。

群眾對他以歡呼和鼓掌表承歡迎。那些酒神、山林女神、元老院議員、大臣、祭司、牧羊神、薩梯爾和士兵們都像發了瘋似的把他圍在中間。他在蒂蓋里努斯和基隆左右陪同下,繞著噴水池往前走去。噴水池的周圍有幾十根燃燒著的火柱,他在每根火柱旁都要停留-下,指指點點評論那些不幸的殉難者,或者對基隆嘲笑一番,基隆的臉上露出了無法擺脫的絕望神色。

最後他們站立在一根飾著桃金娘花和常春藤的高大的火柱前。鮮紅的火舌正在舔著犧牲者的膝蓋,可是他的臉龐因為被燒著了的樹枝的濃煙遮住了,看不請楚。過了一會兒,一陣夜風把煙火吹散,這才露出了一個老人的頭,他的胸前飄動著雪白的鬍鬚。

看到這個老人,基隆的身子突然蜷成了一團,就像一條被砸傷了的毒蛇那樣,從他嘴裡發出的那一聲叫喊與其說是人的叫喊,還不如說更像烏鴉的悲鳴:「格勞庫斯!格勞庫斯……」

從燃鐃著的火往上向下望著他的真的是格勞庫斯醫生。他還活著。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傾身向前,好像要最後一次餚看這個曾經一而再地加害於自己的兇手。他早就出賣過他,使他失去了妻子兒女,把他送給了強盜;後來袼勞庫斯

以基督的名義寬恕了他的罪惡,可是這個壞蛋又把他出賣給了劊子手。世界上還沒有人對別人造成過這麼可怕的血海深仇。犧牲者現在被綁在火刑柱1:焚燒,而兇手就站在他的腳下。格勞庫斯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這個希臘人的面孔,他的眼睛雖然有時被煙霧遮住,伹是當一陣風把煙霧吹散之後,這雙一直盯著基隆不放的眼睛又呈現在他的眼前。基隆站了起來,本想立即逃走,可是他覺得他的腳像壓七了一塊沉重的鉛一樣,無法邁步;他還覺得有、只看不見的大手以超人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了他,使他離不開這個火柱。基隆痴獃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覺得胸中憋得慌,有什麼東西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來。他已經受夠了痛苦,他耗費的心血也實在太多廠,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末曰就在眼前。基降已經察覺到身邊的一切,不論是皇帝、宮廷侍從還是群眾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覺得周圍是——片漫無邊際、黑暗可怕的空虛,在這片空虛中,只看見受難者的-雙對他審視的眼睛。這位受難者的頭越來越低垂下來,把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的臉孔看起來非常可怕,因為它已經被恐怖和痛苦扭得變了樣,就好像大火已經燒到了他的身上。在場的人都猜到了他和犧牲者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他們嘴邊的笑容都消失了。基隆這時突然晃動了一下身子,向蒼天伸出了雙手,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可怕的叫喊:

「格勞庫斯丨以基督的名義,寬恕我吧!」周圍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打了個寒戰,一雙雙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朝上望去。

受難者的頭微微地動了一下,從火柱頂上隨後傳來了一個像呻吟似的聲音:

「我寬恕你!……」

基隆馬上撲倒在地,像野獸般地嚎叫起來,他抓起地上的泥

土,往自己頭上撤去。火焰這時衝到了上面,遮住了格勞庫斯的胸脯和面孔,燒著了他頭上的桃金娘花冠,連木柱頂I:的飄帶也燒著了,於是整個木柱都閃爍著耀眼的火光。

過了好一會兒,基隆才站起來,他的臉完全變了樣,以致朝臣們都幾乎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的眼裡也透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輝,他的皺紋密布的額頭更是顯得神采飛揚。一個本來懦弱無能的希臘人,現在看起來真的像一位祭司,受到神靈的感召,要向人們公開他們所不知道的真理。

「他怎麼啦?他瘋了?」有幾個人這麼說。基隆轉身面對著觀眾,舉起廣他的右手,用一種特別響亮的聲音大喊大叫起來,這聲音不僅朝臣們聽得很清楚,連附近的老百姓也聽得見。

「羅馬的人民丨我願以我的生命起誓,這裡死去的人都是無罪的,真正的縱火犯就是一他!……」他用手指著尼祿。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大臣們都驚呆「。但基隆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直伸著他的那隻顫抖的胳膊,用手指著尼祿。周圍馬上出現了一片混亂。群眾像一陣狂風捲起的巨浪似的衝到『這個老人面前,想仔細看看他是個什麼模樣。一些地方有人叫喊廣抓住他!」另外一些地方也有人喊著:「我們要遭到報應了!」人群中有的吹著口哨,有的發出憤怒的吼叫廣紅鬍子,殘殺生母的兇手!縱火犯〖」騷亂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地擴大。那些酒神祭司看到這種情景,都嚇得吵吵嚷嚷地躲進車子里去了。有幾根燒毀了的柱子突然倒了下來,火星向四面飛濺,益發增加了這種混亂的局面。一股驚慌失措的人流擠了過來,終於捲走了基隆,把他帶到了花園深處。

大路上橫七豎八地倒著燒毀了的木柱,小路上到處煙霧瀰漫,火星四濺,散發著焦木和人肉的臭味。遠近的火光漸漸熄滅,園中黑了下來,陰鬱悲愁、惶恐不安的人群急急忙忙向幾扇大門擁去。剛才發生的事情在一些人的嘴裡馬上傳出去了,而且傳得和原來的情況大不一樣,因此無中生有,誇大事實就不可避免了。有人說,皇帝當場就暈倒了。有人說,皇帝已經坦白承認了是他下令燒毀羅馬的事實。還有人說皇帝得了重病,甚至有人說皇帝簡直變成了一具死屍,被人搬到了馬車上。到處都可聽見同情基督教徒的談話:「既然他們沒有放火燒毀羅馬,為什麼要讓他們流那麼多血,給他們施加那麼殘酷的刑罰,那麼不公止地對待他們呢?諸神難道不會替這些無辜的受害者報仇嗎?真不知道要獻上什麼供物才能求得神明的寬恕了廣「無罪的人丨」這句話在人們中越來越廣泛地流傳著。女人們為那麼多的孩子餵了野獸、釘死在十字架上和在這座可詛咒的花園裡被燒死,都公開表示了同情和憐惜,後來她們乾脆就大聲地咒罵起尼祿和蒂蓋里努斯來。也有許多人突然站著不動了,他們向自己也向別人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神明在苦難和死亡面前給予了他們那麼大的勇氣和力量呢?」他們思考著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基隆依然在御花園裡轉悠,他不知道到哪裡去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又覺得他是個衰頹無力,害了重病,無可挽救的老頭兒了。他有時觸到那些沒有燒化的屍體,身子一晃幾乎摔倒在地,有時碰到燒焦的木頭,在他身後便揚起一大片火花。有時他又坐在地上,以不很清醒的目光環顧四周。御花園裡早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在樹梢移動著的那輪蒼白的月亮在通道上投下了昏暗的月光。園子里亂七八糟地躺滿了燒成焦黑的木柱和燒得不成形體的殉難者的屍體。這個希臘老人在月光中似乎看見了格勞庫斯的面孔,格勞庫斯那雙眼睹還老是盯著他不放,把他嚇得躲進了黑暗中。當他從暗處走出來時,卻沒想到他的身後又有-種不可知的力量把他朝噴水池那邊推去,那裡就是格勞庫斯殉難的地方。

這時突然有一隻手按在他的肩上。

老人轉身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陌生人,把他嚇得叫了起來:

「誰?你是什麼人?」『「使徒,塔斯的保羅!」

「我是個被人唾罵的人!……你想幹什麼?」使徒回答說:「我要拯救你!」基隆靠在一株樹上。

他的雙腿在身子下面戰戰兢兢地站立不穩,他的兩隻胳賻貼著身子放在下面。

「我這個人巳經無可救藥了!」基學低聲說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上帝寬恕―/那個在十字架上做了懺悔的大壞人嗎?」保羅問道。

「你知道我到底幹了些什麼嗎?」

「我知道你的痛苦,也看見你為真理作了證。」

「啊!先生……」

「一個基督的僕人在遭受苦刑和罹難的時候都饒恕了你,基督怎麼不會寬恕你呢?」

基隆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雙手抱著腦袋。「寬恕,寬恕!我還能得到寬恕么?」,「我們的上帝是慈悲的上帝!」使徒答道。「對我也?樣么?」基隆反覆地問道。他因為忍不住內心的悲傷和痛苦,便開始呻吟起來。保羅說:

「靠在我身上,和我一起走吧!」

保羅攙扶著他,朝著噴泉響聲的方向走去,來到了十字路口上。這噴泉在夜深人靜中,彷彿在為那些被燒死的人痛哭流涕。

「我們的上帝是慈悲的卜帝。」使徒乂說了?遍,「你如果站在海邊,往海里扔石頭,你能用石頭祀深深的海底填滿嗎?我告訴你,基督的慈悲像大海一樣的廣闊,人間的罪過也和石頭一樣,它都是容得下的。我還要告訴你,基督的慈悲像遼闊的天空,它裙蓋著高山、陸地和大海,它無所不在,無邊無際,無終無極。基督餚見了你在格勞庫斯的火柱前表示的悔恨和你的痛苦,看見了你不顧明天的生死當眾宣布了『他就是放火犯』』基督是不會忘記你這句話的。你的犟惡和欺騙巳經成了過去,你心中只留下了無限的悔恨。你跟我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也仇恨過基督,還迫害過他的選良。我原來是不要『他』也不相信『他』的。後來『他』在我面丨前顯靈,召喚我,『他』就是我摯愛的主了。現在他讓你悔恨,讓你感受恐懼和痛苦,就是要把你召喚到他的身邊。你仇恨基督,而『他』卻愛你;你出賣了他的信徒,讓他們受盡了苦難,但基督卻要寬恕你,拯救你廣

這個可憐的老人放聲大哭起來,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著,他的靈魂好像破裂了似的。但是保羅很好地掌握著他,讓他完全聽從於他。他領著他往前走去,彷彿一個士兵領著一個俘虜那樣。

過了一會兒,保羅又說:

「跟我一道走吧!我要把你領到『他』那裡去。我來找你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基督叫我以愛的名義去收集靈魂,我現在要完成的就是『他』的使命。你認為你是一個被人唾罵的人,但我要告訴你:『相信基督,你會得到拯救的!,你覺得人們都仇恨你,那我就對你再說一遍,基督是愛你的。你看看我吧!我不相信『他』的時候,我心裡只知道惡,除了惡外我不知道別的。現在『他』的愛在我心中已經取代了父母的愛,取代了財產和權力的地位。我們都要依靠『他』,只冇『他』才看重你的悔恨,憐憫你的不幸,把你從恐怖中解救出來,召喚到『他』的身邊。」

保羅一邊說話,一邊領著他往噴水池那邊走去,他們老遠就看見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銀白色的泉水。由於奴隸們早就把這裡燒焦了的木柱和受難者的屍體都搬運走了,所以這一帶顯得格外空曠和寂靜。

基隆雙膝跪下,用手掩著面孔,呻吟著,一動也不動。保羅仰望著星空,幵始做祈禱了。

「主峒!清你看看這個可憐的人,看看他的悔恨、眼淚和痛苦吧丨慈悲的主啊丨你為我們的罪過流了血,那你就以你的苦難,你的死和復活寬恕他吧!」

他靜默了,但他仍在久久地望著夜空,默默地祈禱著。這時他的腳下傳來『一聲悲哀的呼號:「基督啊,基督丨求你饒恕我吧!」保羅馬上走到噴水池邊,接了滿滿一捧泉水,又回到老人身邊:

「基隆!我現在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給你洗禮,阿門!」

基隆抬起了頭,伸開了手臂,一直保持著這種姿勢。月光亮堂堂地照在他的內發和他那同樣蒼白的面孔上,這面孔彷彿死人或苕石雕像那樣-動也不動。時間一刻又一刻地過去,多米茨亞大鳥棚里的公雞幵始啼鳴了,但他卻像一塊墓碑那樣,依然跪在那裡。

基隆終於清醒過來。他站起來后,轉身問保羅道:

「老師,我在死前還要做些佧么?」

保羅一直在想,上帝的力量是那麼強大,把老希臘人這樣頑固不化的靈魂都征服了。因此他回答說:

"堅定信仰,為真理作證!」

隨後他們一道走出了花園。在花園門口,使徒再一次地給老人祝福,兩人便分手了。這是基隆自己提出的要求,因為他想,他向人群既然表示了那個態度,尼祿和蒂蓋里努斯一定會下令逮捕他的。

事情果不出他所料。基隆一回到家裡,就遇到禁衛軍包圍了他的住所。這些士兵在斯采維魯斯指揮下將他逮捕,隨即押送到了帕拉丁宮。

皇帝已經歇息去廣,但蒂蓋里努斯一直在等著他,看到這個倒每的希臘人,他的臉上立到寓出廠嚴肅而又險惡的表情,他向基隆打過招呼后,便說:

「你冒犯了天顏,罪在不赦,是要受到嚴厲懲罰的。但你明天在圓戲場里若能公開聲明你昨天是喝醉了,頭腦不清醒,放火的兇犯本來就是基督教徒,那麼你就只會受到鞭打和流放的刑罰了。」

「我不能這麼做,大人!」基隆低聲回答說。

蒂蓋里努斯從容不迫地走到他面前,以同樣低沉但很可怕的聲音說道:

「你怎麼說不能,你這條希臘狗?你要是沒有喝醉,難道你不知道你會是個什麼結果嗎?你看看那邊!」

他說著便指向了大廳的一個角落。那裡放著一條長木凳,凳旁邊的暗處站著四個待拉西亞奴隸,手裡拿著繩索和鐵鉗。

可是基隆又說:

「我不能那麼做,大人!」

蒂蓋里努斯大為震怒,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問道:「你看見了吧!那些基督教徒是怎麼死的?你是不是也要那麼去死?」

基隆抬起了他的面孔,默默地動了幾下他的嘴唇,便說:「我也信仰基督……」蒂蓋里努斯驚訝地望了他一陣。「狗日的,你真的瘋啦!」

他胸中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像火山似的突然爆發出來。他跳到基隆跟前,雙手揪住他的鬍鬚,把他掀倒在地,用腳踢他,嘴裡吐著白沫,不停地喊道:

「把你的話收回去,把你的話收回去!……』,「我不收回!」基隆躺在地上回答。「給他動刑廣

特拉西亞人一聽到命令就把老人抓起來,把他按在長凳上,用繩索緊緊地捆住他,用鐵鉗使勁地夾著他那骨瘦如柴的小腿。當他們捆綁他的時候,他卑順地吻著他們的手,然後閉上眼睛,真的像死人一樣。

可是基隆並沒有死,因為當蒂蓋里努斯躬下身來又一次問他「你到底收不收回你的話」時,他的嘴唇微微地動了一下,發出了勉強還能聽見的聲音:

「我……不……收回……」

蒂蓋里努斯叫停止用刑。他在大廳里急急忙忙地走來走去,臉都氣歪了,但他還是沒有有效的對策。後來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新的辦法,便轉身對特拉西亞人說:「割掉他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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