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奈菲莉掀開了梳妝盒的蓋子,盒中一格一格都裝飾著紅花,香脂瓶、美容用品、眼部化妝品、浮石和香水則整齊地排列在裡面。在屋子還一片悄然。綠猴和狗兒也都還沉睡未醒的時候,她喜歡把自己裝扮起來,然後赤腳走過露濕的地面,等著聽山雀的第一聲啼鳴。黎明是屬於她的時刻,此時萬物重生,蘇醒中的大自然所發出的每一聲都猶如天籟。經過一夜漫長的苦戰,太陽終於打敗暗夜,使大地得到滋養;太陽的光芒也化為喜悅,振奮了飛鳥與游魚。
奈菲莉享受著這份眾神賜與她、她也必須有所回報的幸福。這份幸福並不屬於她,而是有如一股能量自源頭釋放出之後,經由她又回到了源頭。她明白神抵所降之福不能獨享,否則就會像枯枝一樣地枯萎。她走到湖邊,跪在祭壇前獻上了一朵蓮花。
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新的一天即將展開,卻又在剎那間化為永恆。整個庭園陷入了沉思,樹梢的枝葉亦在晨風中低下了頭。
當勇士舔她的手時,奈菲莉知道儀式該結束了,因為狗兒餓了。
***
「謝謝你願意在上班前見我。」西莉克斯說,「我昨晚又痛得一夜不能睡。」
「頭往後仰。」奈菲莉為她檢查了左眼。
西莉克斯緊張地坐立不安。
奈菲莉安慰她說:「這個病我能幫你治好。你的睫毛太彎了,碰到了眼球才會痛。」
「很嚴重嗎?」
「只不過有點麻煩而已。你要我馬上替你治療嗎?」
「如果不會太痛的話……」
「手術以後會好一點。」
「奈巴蒙為我塑身,可讓我嘗盡了苦頭。」
「這次的手術很簡單的。」
「我相信你。」
「你坐著,全身放鬆。」
由於眼疾十分普遍,奈菲莉總會在醫藥箱里準備許多相關的藥品,甚至還有罕見的蝙蝠血。當她把異常彎曲的睫毛控出后,便塗上以蝙蝠血加乳香製成的黏稠藥膏。葯幹了以後睫毛會變硬,毫不費力便可以連根拔除了。最後還要塗上另一種含有硅孔雀石與方銅礦成分的藥膏,才能防止睫毛再長。
「這樣就沒事了。」
西莉克斯鬆了口氣微笑道:「你的手真巧……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就好。」
「需要後續治療吧?」
「不用,你已經解脫這種病痛了。」
「真希望你能替我丈夫醫治,我很擔心他的皮膚病。他太忙了,根本不注意自己的健康……現在想見他都難。他每天早出晚歸,半夜裡還要批公文。」
「這種情形應該只是暫時的。」
「恐怕不是。宮裡頭,上級很欣賞他的能力,現在國庫更少不了他。」
「這該算是好消息啊。」
「外表看起來是的,可是對我們的家庭生活……」西莉克斯嘆了口氣,「我們一直很努力在維繫,但一想到未來我就怕。看情形,美鋒好像就要當上雙院院長了!掌握埃及財政大權,這是多麼重的責任啊!」「但你不覺得驕傲嗎?」
「美鋒將會離我越來越遠,但又能怎麼辦呢?我是那麼欽佩他。」
***
漁夫們把捕來的魚倒在孟莫西面前。自從他遭首相撤去警察總長職務之後,便被貶到三角洲地區一個濱海小城,擔任漁場的管理員。體型肥重、行動遲緩的盂莫西對此地的生活越來越厭煩,人也日漸臃腫了。他厭惡那閱簡陋的宿舍,也無法忍受天天接觸那些漁夫與魚販,因此經常動不動就大發雷霆。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呢?他早已和所有的朝廷官員失去聯絡了。
當他遠遠見到戴尼斯時,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一時忘我地注視著來人。龐大的身影、方方的臉、細細的一圈落腮鬍,確實是他沒錯,孟裴斯最富裕、最有影響力的一個人。
「滾開。」孟莫西向一名正在申請許可的漁民喊道。
戴尼斯則面帶嘲弄地看著這一幕。「你真的是退出警界了,老兄。」
「你這是幸災樂禍嗎?」
「我很希望能減輕你的負擔。」
孟莫西在職場上撒過無數的謊。無論是玩詭計、耍心機或設陷阱,他都自認是第一把交椅,不過他卻不得不承認戴尼斯的本領絕不比他差。
「誰讓你來的?」
「純粹是私人拜訪。你想不想報仇?」
「報仇……」孟莫西的鼻音—下子又濃了起來。
「我們不是有個共同的敵人嗎?」
「帕札爾法官……」
「就是那個討厭的傢伙。」戴尼斯點著頭說、「當了門殿長老,他還是一樣有衝勁。」
孟莫西不由得火冒三丈、雙拳緊握。「竟然讓那個野蠻的努比亞小卒取代我的位置!」
「的確是既不公平又愚蠢的決定。就讓我們來彌補一下,如何?」
「你有什麼計劃?」「讓帕札爾的名譽掃地。」
「他不是無懈可擊嗎?」
「表面罷了。每個人都有缺點,不然也可以捏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戴尼斯張開右手,裡面有一個印戒。「這是他蓋公文用的。」
「你偷來的?」
「是他的一位行政書記官提供樣品給我複製的。我們只要在一份會引起爭議的文件上這麼一蓋,他馬上就會完蛋,你也可以官復原職了。」
一陣腥昧濃厚的海風吹來,盂莫西卻不再覺得刺鼻。
***
帕札爾與奈菲莉中間放了一個烏木盒子。帕札爾拉開小抽屜。拿出一些上了釉的陶士棋子。擺在共有三十格的骨制棋盤上。由奈菲莉先走,遊戲規則是要將棋子從黑暗側走到光明側,途中必須避開重重的陷阱,並通過數道門檻。
帕札爾的第三著棋就犯了錯。
「你根本不用心。」
「蘇提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真的很不尋常嗎?」
「恐怕是。」
「可是他在大沙漠里,又怎麼跟你聯絡?」帕札爾還是不寬心。奈菲莉便問:「你難道真的認為他會背叛你?」「他至少應該讓我知道他是死是活。」
「你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對不對?」帕札爾無心再下棋。站了起來。
「你錯了。」妻子肯定地說,「蘇提還活著。」
***
消息傳來真有如晴天霹需:美鋒繼國庫長與穀倉總管之後,再度被首相任命為雙院院長,主掌埃及經濟。從此,寶貴礦物與材料、神廟工地與手工藝工會所需的工具,以及石棺、香脂、布料、護身符與祭典用品等等的接收與清查,都將由他全權負責。此外,他還要在眾多專業人員的協助下,以收成計算農民應得的報酬並訂定稅率。
驚訝歸驚訝,倒也無人提出抗議。其實有許多官員曾經私下向首相推薦過美鋒,雖然有人覺得他晉陞得稍快了點,可是他的管理能力的確有一套。儘管他不好相處、性格有些霸道,但是各部門的重整、工作效率的提升、支出費用的有效控制,他確實功不可投。和美鋒一比。前任的首長可就遜色多了,他個性溫吞、懶散、一成不變,甚至剛懼自用,原本支持他的人也全都心灰意冷了。而美鋒也許是無意間坐上了這個眾所覬覦的位子,而且隨後的工作更是艱難繁重,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他有強烈的野心,打算整頓雙院進而提高其威望與權力。他所獲得的多方好評,就連對讚美聲一向聽而不聞的首相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美鋒的辦公室位於孟斐斯市區正中央,面積極為寬廣,入口處有兩名警衛負責過濾訪客。奈菲莉說明身份后,便耐心等著院長接見。走進大門,首先經過一處牲口棚,接著便是家禽圈了,農民們用以繳稅的家禽就養在裡頭。另外,有一道梯子可通往幾個由稅務單位決定穀物存量的穀倉。在建築物中有一層樓坐滿了書記官,眾人頭上罩著一面巨大的華蓋。至於農民堆放蔬果的倉庫入口,則隨時有稅務長監視著。
奈菲莉被請進了另一棟建築。她穿越了由四根柱子隔成三段的前廳,廳內有一些高級職員在謄寫會議記錄。隨後,秘書帶她走進美鋒接待責客的六柱大廳。新任雙院院長正在向三名書記官口述指令。他說得很快,內容也跳來跳去的,顯然是同時處理好幾件案子。
「奈菲莉!謝謝你來。」
「你的健康已經是國家大事了。」
「實在不能因為健康妨礙公務。」
美鋒遣退下屬后,伸出了左腿。腿上有一片幾公分長的紅斑,四周還長了一些白色水泡。
「你的肝臟負荷太大,腎功能也不好。你要用金合歡花與蛋白製成的藥膏擦皮膚;每天還要喝幾次蘆薈汁,每次十滴。本來的葯當然還是照常服用。你要有耐心,要按部就班地照顧自」我承認我常常都疏忽了。「
「你不注意的話,病情會惡化的。」
「怎麼樣才能面面俱到呢?我真想多見見兒子,告訴他我的一切將由他繼承,讓他知道他未來的責任。」
「你常不在家,西莉克斯也有怨言。」
「我最親愛的西莉克斯啊!她明白我的努力是有代價的。帕札爾還好嗎?」「首相剛剛召見他,應該是關於逮捕亞舍將軍的事。」
「我很欣賞你的夫婿。我覺得他是個不平凡的人,他有一種不屈不撓的毅力。什麼也難不倒他。」
***
巴吉正在審查一項有關低收入人士免費搭船的法案、帕札爾來了以後,他頭也不抬就說:「你應該早點來的。」
他粗暴的語氣讓帕札爾吃了一驚。
「坐下,我充把事情做完。」雙肩己駝。背脊微隆,老是板著的一張長臉,首相身上流露出歲月的痕迹。
帕札爾自以為和巴吉已站在同一陣線,如今平白無故遭受冷淡的對待怎能不感到錯愕?
「門殿長老必須是無懈可擊的。」首相沙啞的嗓子又轟了一句。
「我也曾經為了維護這個職位的聲名而奮鬥。」
「現在,你本身就是門殿長老了。」
「你對我有所責難嗎?」
「何止責難?你要怎麼解釋你的行為?」
「我犯了什麼錯?」
「我希望你能真誠一點。」
「我該不會又受到無端的指控吧?」首相無法忍受他的說詞,起身斥道:「你還記得你在跟誰說話嗎?」
「無論是誰給了我不公平的待遇,我都不能接受。」
巴吉於是順手拿起一塊刻滿了象形文字的書板,放在帕札爾面前。「這份文件底下蓋的是你的章吧?」
「是的。」
「看看內容。」
「是關於一批送到孟斐斯某個倉庫的上等漁產。」
「漁產是你訂的,可是這個倉庫並不存在。結果你把這些昂貴的商品轉移到另一個目的地:市區的市場。裝魚的箱子已經在你任處旁尋獲了。」
「調查的速度好快!」
「因為有人檢舉你。」
「誰?」
「匿名信,不過細節寫得很詳細。因為警察總長不在,查證工作是他的手下進行的。」
「我想是孟莫西的舊部屬吧?」
「不錯。」巴吉顯得有些局促。
「你沒有想到可能是栽贓嗎?」
「當然想到了。因為一切跡象都很可疑:漁民受管於盂莫西、他昔日部屬的介入,還有他一心想報復等等。可是明明蓋了你的章啊。」
帕札爾發現首相的眼神變了,彷彿希望能發現隱藏的事實。
「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這樣再好不過了。」
「預先提防罷了。」帕札爾解釋道,「經過了那麼多歷練,我已經不再疏忽大意。每個持有印章的人都應該做好防範措施的。我就擔心我的章遲早會被敵人所利用,所以每份公文的第九與第二十一個字後面,我都加了一個小紅點。而且我還在章印底下畫了一個小星號,乍看之下也許不清楚,不過仔細看仍可辨識。請首相檢查這份文件,我相信絕對沒有這些記號。」
首相走到窗戶旁,陽光直接照射在書板上。「沒有記號。」他綱查之後說。
***
巴吉做事向來追根究底。他親自查看了許多帕札爾批閱過的文件,的確每一份都有小紅點與小星號。但他並不打算為長老保密,而是建議他重新換過記號,而且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奉首相之命,凱姆訊問了那個受理檢舉案又沒有向他報告的警察。那名警員最後屈服了,他承認受賄,孟莫西並且保證帕札爾一定會被判刑。凱姆聽完怒不可遏。立刻派出五名警員帶回前任警察總長。
「我私下見你,讓你可以不用上法庭。」帕札爾對孟莫西說。
「我是被陷害的。」
「你的同謀已經認罪了。」
孟莫西的頭皮又發紅了。雖然癢得要命,他也只有隱忍著。
想當初他曾經掌握那麼多人的命運,但對這個法官卻始終無可奈何。他不得不低聲下氣地說:「我的運氣實在太不好了,又要受人惡言毀謗,我能怎麼辦呢?」
「不要再假裝無辜了,快認罪吧。」
孟莫西感覺到呼吸困難。「你想怎麼處置我?」
「你已經不配指揮別人了。你身上流的毒血破壞力太強。我要把你送到黎巴嫩的比布羅,離埃及遠遠的。你就到那裡去維修我們的船艦吧。」
「你要我做苦工?」
「你還奢求什麼呢?」孟莫西重重的鼻音里充滿了慎怒:「這不是我一個人策劃的。我是受戴尼斯的唆使。」
「你叫我怎麼相信你?你這個人員會說謊了。」
「別說我沒有警告你。」
「怎麼突然大發慈悲了呢?」孟莫西冷笑道:「慈悲?怎麼可能!我恨不得親眼看你被雷電劈死、被洪水淹死、被石堆活埋!你的運氣不會永遠這麼好,你的敵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不要再拖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你的船就要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