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門殿長老正在為木模林間的鳶尾花澆水。五年前妻子去世后,他就一個人住在南區的別墅。
「你這樣做感到驕傲嗎,帕札爾法官?你琺污了原本人人敬重的將軍的聲譽,讓人心恐慌,卻無法使你的朋友蘇提獲得勝利。」
「這不是我的目的。」
「那麼你想要什麼?」
「事實真相。」
長老故作恍然大悟狀:「喔,事實真相啊!你不知道事實比泥鰍更滑溜而難以掌握嗎?」
「但我不是也披露了一項對國家不利的陰謀嗎?」長者不耐煩地說:「別再說這些蠢話了。還是先幫我站起來,然後在水仙根部慢慢地澆點水。這樣能夠化解一點你平常的戾氣。」
帕札爾照做了。長老問道:「你安撫了我們的英雄了嗎?」
「蘇提的怒氣難消。」
「他想怎麼樣?他以為草率行事就能推翻亞舍?」
「你跟我一樣知道他有罪。」
「你太不謹慎了,又一項缺點。」長老搖著頭說。
「我的論點會使你不安嗎?」帕札爾反問道。
「到我這把年紀,什麼也打動不了我。」
「我以為恰恰相反。」
「我累了,已經不能再進行長時間的調查工作了。既然你開始了,就繼續做吧。」
長老懶懶地說。
「我應該沒聽錯……」帕札爾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完全沒聽錯。我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再變卦。」
消息在王宮和各公家機關很快地傳了開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高層竟然沒讓帕札爾法官移交出亞舍一案。雖然這次的案子並沒有成功,他的嚴格卻使得不少達官貴人對他另眼相看。他既不偏袒原告,也不袒護被告,預審中所有缺漏之處他都直指不諱。有些人覺得他年紀雖輕卻是前途無量,不過以被告的性格看來,也應該多少會受影響吧。
或許帕札爾不該太相信蘇提的證詞,他畢竟只是個曇花一現、性情怪異的英雄;假如大家在細想之後,都相信將軍是無辜的,那麼一定都會認為法官太過於擾民了。可是如果五名退役軍人的死與神銑的失竊,果真牽涉到一項陰謀,那麼這幾宗引起爭議的案件就不該受忽略。無論如何,國家、司法機關、朝野顯要、全國人民都期待著帕札爾法官早日揭發真相。
雖然帕札爾受命繼續調查,平息了蘇提的憤怒,但他還是窩在豹子的懷中,希望能忘卻失望的心情。他答應了帕札爾在尚未商議出對策之前,不可輕舉妄動。他仍保有戰車尉之職,不過卻得等到正式宣判之後,才有機會再參與任務。
沙漠與採石場上的沙石在夕陽下閃著金光;工人的工具不再發出聲響,農夫回到了農場,驢子也卸下了重擔休息了。孟斐斯的居民都在屋頂的平台上,一邊乘涼一邊吃著乾酪、喝著啤酒。勇士伸直了身子躺在布拉尼的陽台上,回昧著它剛才吃完的烤中肉的滋味。遠方吉薩高地上的金宇塔,就像個完美無理的三角形,矗立在永恆邊界上的暮色中。這一夜的埃及也將如同拉美西斯大帝統治下的每一夜,靜靜地入睡,等待著太陽戰勝深淵之蛇(每晚太陽都必須在地下的世界對抗並擊敗巨蛇阿普皮斯,這條巨蛇在中古神話中則以龍的形態出現)后再度升起。
「你已經越過障礙了。」布拉尼說。
「談不上是成功。」帕札爾不同意老師的說法。
「你已經被公認為正直、有能力的法官,又能夠毫無羈絆地繼續追查真相,還能奢求什麼呢?」
「亞舍發了誓卻說謊,他不但是殺人兇手,更發了偽誓。」
「陪審團並沒有指責你。不論是警察總長或妮諾法夫人都沒有試圖為將軍脫罪。
他們讓你得以執行天命。「布拉尼試圖安慰他。
「門殿長老很想讓我交出這件案子。」
「其實他對你的能力很有信心,而且首相也希望獲得更充分的資料,以便做適度的干預。」
「亞舍已經有所防範,銷毀了所有的證物。我的調查恐怕不會有太大的收穫。」
「你未來的道路既險又長,但你一定能到達終點的。不久,你將獲得卡納克大祭司的支持,廟裡的檔案資料將隨時供你取用。」
布拉尼的任命一旦生效,帕札爾就要馬上調查有關神鐵與橫口斧鑿失竊的案子了。
「帕札爾,你終於能完全自主了。你要明辨公理,不要受到那些正邪混淆、對錯不分的人蠱惑而誤人歧途。這次的審訊只不過是個小小開端,真正的衝突還在後面呢。奈菲莉一定也會以你為傲的。」
夜空的星光中閃爍著聖哲的靈魂。帕札爾不由得感謝諸神。讓他在人間也能遇見這麼睿智的一個人。
北風是一隻靜默、喜歡沉思的驢子。它只有在很特別的時刻才會發出這種驢子特有的嘶叫聲,又尖銳又刺耳,幾乎可以把整條巷子的人全吵醒。
帕札爾驚醒了,的確是北風的叫聲,這時天才剛亮,他和勇士本來打算今天要多睡一會兒的。帕禮爾打開了窗戶。
屋外聚集了二十來個人。只見御醫長在前面揮舞著拳頭吆喝道:「帕札爾法官,這些是孟斐斯最優秀的醫生!我們要告奈菲莉醫生製造危險藥品,還要把她趕出醫生團體。」
帕札爾在最熱的時刻在底比斯西區上了岸。他調來了警方的車載他到奈菲莉佐的村莊,原本在擋雨檐下睡午覺的車夫,也只好聽令火速前往了。
一切都在太陽的掌控之下,時間停滯不前,棕擱樹彷彿將永遠這般青澀,人也陷入了無聲的昏沉狀態。
奈菲莉不在家,也不在實驗室里。
「在運河那裡。」被喚醒的老人說。
帕札爾不再搭車,一人沿著麥田,穿過林蔭庭園,經由小徑來到了村民經常前來浸浴的運河。他走下陡斜的坡路,穿越一片蘆葦叢,他見到她了。
他本該出聲叫她,閉上眼睛,轉過身去,然而奈菲莉的美實在太迷人了,他整個人愣在當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赤裸著身子在游泳,姿態的優雅就彷彿不受任何阻力,只是隨著水波前進。
她把頭髮攏在蘆葦編成的泳帽里,因而能在水中穿梭自如。頸間,掛了一串綠松石珠子項鏈。
她看見帕札爾後,還是繼續游泳,並向他招呼道:「水好舒服,下來炮泡水吧。」
帕札爾於是脫去纏腰布向她游去,渾然不覺河水的清涼。他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內心激動難抑。忽然一個波浪打來,推近了兩人的距離。當她的乳房碰觸到帕札爾的胸膛時,她並沒有退縮。
帕札爾於是放大了膽子,把嘴唇貼上她的唇,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我愛你,奈菲莉。」
「我會學著愛你的。」
「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以後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他吻了她,姿勢有點笨拙。兩人相擁著上了河岸,躺在蘆葦叢中的沙灘上。
「我也是第一次,我還是處女。」奈菲莉輕輕地說,帶著點羞澀。
「我要把一生獻給你。明天我就到你家去提親。」
她笑了笑,全身散發著一種被愛情征服的慵懶。「愛我,好好愛我。」
他翻身壓在她身上,定定地凝視著她淡藍的雙眼。他們的身與心就在這正午的陽光下結合了。
奈菲莉靜靜聽著父母的訓示。她的父親以製造門門維生,母親則在底比斯市中心的一家工作坊當織布工。父母親都不反對這門親事,但是他們希望先見見未來的女婿再說。
當然了,奈菲莉結婚並不需要徵求他們的意見,但她對雙親的尊敬使得她無法忽視他們的意見。母親的看法有所保留:帕札爾會不會太年輕了一點,至於他的未來,疑慮也就更大了。而且,今天提親的日子耶,竟然還遲到!他們的煩躁也感染了奈菲莉。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若是他已經不愛我了呢?或是不像他所說的,其實他只想追求一段短暫的激情呢?不,不會的,他的愛必定能堅如底比斯山。
他終於出現在奈菲莉雙親簡樸的住處了。為了使這一刻顯得更正式與鄭重,奈菲莉必須保持冷淡的態度。「很抱歉,我在巷弄里迷路了。我的方向感實在不太好,平常都是我的驢子帶路的。」
「你有驢子?」奈菲莉的母親驚訝地問。「它叫北風。」
「年輕又健康嗎?」
「他從來沒有生過玻」帕札爾笑著說。「你還有什麼財產?」
「下個月我在孟斐斯就有房子了。」
「法官是個不錯的職業。」父親說道。
「我們的女兒還很年輕,你不能再等等嗎?」母親坦白地問。
「我愛她,我希望馬上和她結婚,一刻也不要浪費。」帕札爾的神情十分嚴肅而堅決。奈菲莉深情地凝視著他,分明已經深陷情網,她的雙親也只好屈服了。
蘇提的車馳騁過孟斐斯主要軍營的大門,衛兵急忙丟下長矛撲身倒地,以免被馬車輾得粉碎。蘇提沒有勒馬便跳上了台階,馬兒則繼續飛馳進了大中庭。他四階並做一階,直奔位於高階將領區亞舍將軍的住處。他的前臂往勁背一切,解決了第一個警衛,然後一拳擊倒了第二個警衛,接著又一腳踢中了第三名警衛的命根子。
這個時候,第四名警衛則趁機拔劍出鞘,傷了他的左肩。劍傷的痛楚更激增了蘇提的怒氣,他兩手一握,便將對手捶昏了。
亞舍將軍坐在一張草席上,面前攤著一張亞洲地圖,他轉過頭問蘇提:「你來做什麼?」
「消滅你。」蘇提恨恨地說。
「冷靜一點。」
「你逃得過法律制裁,逃不過我。」
「你要是攻擊我,你就無法活著離開這個軍營。」將軍語帶威脅。
「你雙手沾滿了多少埃及人的血?」蘇提咬牙切齒地說。
「你當時太累了,所以才會眼花。你看錯人了。」將軍仍舊矢口否認。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們和解吧。」
「和解?」
「我們公開和解是最完美的解決方式。這樣一來,我可以安穩地當我的將軍,你也可以獲得晉陞。」
他的話才說完,蘇提便撲了過去,死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去死吧,敗類!」
亞舍將軍寬宏大量,並不對蘇提提出告訴。雖然蘇提認錯了人,但是他能夠理解,換做是他的話,他也會有相同的反應的。這番言論為他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打底比斯回來之後,帕札爾干方百計把被拘留在主要軍營的蘇提救出來。亞舍甚至答應只要蘇提主動辭退軍職,他便不再追究他違抗命令與侮辱長官的罪行。
「接受吧。」帕札爾建議道。
「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承諾。」
「對你,我總是太寬容了。」帕札爾苦笑著說。
「你打不倒亞舍的。」蘇提十分沮喪。
「我會堅持下去。」
「他太狡猾了。」
「別再想軍隊的事了。」
「反正我一向討厭紀律的束縛。我還有其他的計劃。」
帕札爾對他的計劃恐怕是心裡有數。他不願再談,便問道:「你可以幫我準備一個宴會嗎?」
「什麼宴會?」
「我的婚宴。」
陰謀者在一處廢棄的農場重聚了。每個人都十分小心,沒有被跟蹤。
自從掠奪了大金宇塔,盜走了法老王正統地位的象徵物事之後,他們只是在一旁觀看。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件,使得他們不得不做決定了。
只有拉美西斯大帝一人知道,他的王位很可能朝不保夕。一待他力量減弱,他就必須舉行再生大典,屆時他就不得不向朝廷與全國人民承認他已經不再擁有眾神的遺囑了。
「國王的耐力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多了。」第一個人說。
「耐心等待,這才是我們最好的武器。」另外一個安撫著他。
「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他依然不安。
「我們有什麼損失呢?法老王現在已經是綁手綁腳了。他有所行動,向官員採取強硬態度,但是卻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他現在很堅定,但終究會漸漸軟化變弱,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他自己知道。」
「可是我們丟了神鐵和橫口斧鑿。」
「那是一時失算。」安撫者已快失去耐心。
「我很害怕。我們應該就此罷手,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
「笨蛋!」
「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能輕言放棄。」第三個人發言了,「埃及已經在我們的手中了,不用多久,整個國家和財富都將屬於我們。你難道忘了我們偉大的計劃嗎?」
「任何征戰都難免有犧牲,這次的犧牲也將更大!我們不能因為內疚面前功盡棄。
幾具屍體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要完成我們的大業。「第四個人勸著浮躁者。
「帕札爾法官的確是個危險人物。我們今天之所以聚會,就是因為他的緊追不捨。」
「他會慢慢鬆懈的。」第四個人冷靜又威嚴。
「你錯了,他的頑強絕非其他法官可比。」
「他什麼都不知道。」
「第一次主持那麼大的庭訊,卻能毫無懼色。他有些直覺是很可怕的;他搜集了不少重要的證物,很可能會壞了我們的事。」
「他初到孟斐斯時,只有一個人,現在卻擁有不可忽視的支持力量。如果他再往正確的方向踏出一步,還有誰能阻止得了他?我們一定要阻撓他後續的動作。」
「現在還不算太遲。」勝利者絕不會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