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祖科夫
我開始仔細觀察這個人。甚至他的外貌都有點特殊。不論您多麼心不在焉,都會情不自禁地盯著他看。而且還會抑止不住地放聲大笑。我的情況就是如此。應當指出的是,這位矮個子先生的一對細小眼睛總在不停地轉動,或者說,他這個人的整個身子,對於投向他的目光,特別敏感。他幾乎總能本能地感覺出有人在對他進行觀察,於是他馬上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的觀察者,然後抱著忑忐不安的心情,分析投射過來的目光。兩隻眼睛老是不停地梭來梭去,身子不斷地左右轉動,使他看起來很像是一個活動的風標。說來真奇怪!
他似乎害怕別人嘲笑。其實他幾乎就是一個為了糊口而不得不讓人取笑逗樂的小丑。他常常乖乖地伸出自己的腦袋,讓大家戲弄,不僅僅在精神上,而且在肉體上甘願忍受別人的戲弄。當然這要看他是與什麼人在一起羅。心甘情願自動當丑角的人,是不值得可憐的。但是,我發現這人是一個怪物,這個可笑的人根本不是職業小丑。他身上還殘存著某些高貴的品質。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他總是為自己而感到擔驚受怕的病態表現,就是最好的證明。我覺得他總想為別人效勞的願望與其說是為了撈到物質上的好處,不如說是出於他的一顆善良的心。他很高興別人當著他的面、以極其粗暴的方式對他進行嘲笑。但與此同時,一想到他的聽眾冷酷無情、以怨報德(這一點我可以發誓),他心裡就感到非常痛苦。因為這些聽眾不是嘲笑他的舉動,而是他這個人本身,包括他的心、他的頭腦、他的外貌、他的全部血肉之軀。我相信此時此刻他會感覺出自身的處境是何等的狼狽,但是他的抗議卻又很快地在他的心中消失,其實他每次的抗議都是極其寬容的。我深信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發生,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完全是出於他的心地善良,根本不是因為他沒有借到錢而被人趕了出來的緣故。這位先生是經常要借錢的,也就是說他用這種借的方式向人乞討。每當他做完各種各樣的鬼臉、讓人笑夠了的時候,他就覺得他多少爭得了一點點權利,可以向人開口借錢了。但是,我的天哪!那裡是什麼借錢啊!他開口借錢時又是一副什麼樣的模樣啊!我實在無法想象,在那麼小的空間,也就是說在這位矮小個子的布滿皺紋、顴骨高聳的臉上,能夠同時容納那麼多各種各樣的鬼相,那麼多各種不同性質的感受,那麼多極其深刻的印象!那裡面什麼沒有啊!真是百感交集:有難言的羞愧,有假裝的厚顏無恥,有懊喪,有憤懣,有突然的臉紅,有對失敗的耽心,有因膽敢打擾別人而要求寬恕的表情、有個人的尊嚴感,也有充分意識到自己渺小無用的自卑——所有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像閃電一樣,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他以這樣的方式,已經在人世間闖蕩了整整六年,可至今還沒有弄清楚,在借債的微妙時刻,究竟應該採取何種表情!當然,要做到完全冷酷無情、卑鄙無恥,他這個人是永遠也辦不到的。他的心太善良、太熱情了!我甚至要更進一步說,在我看來,這是世界上最最誠實、最最高尚的一個,不過他有一個小小的弱點:只要能夠討好別人,你一聲令下,他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可以去干,而且心甘情願,毫不考慮自己。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人們通常所說的窩囊廢。最最令人可笑的是他的衣著。他幾乎穿得與大家一模一樣,既不比人家好,也不比人家壞,一身乾乾淨淨,甚至有點過分講究,而且想通過衣著,暗暗地顯示出他自己的體面和尊嚴。這種外表上的平等與內心裡的不平等,他經常為自己的耽心,同時又不停地自我作踐——所有這一切的一切,便構成了強烈的對比,使人覺得他既可笑又可憐!如果他真正從心靈深處相信,他的聽眾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人(儘管他的親身經驗告訴他並非如此,但他仍然持這種看法),他們嘲笑的只是他的那些可笑的舉動,而不是他這個苦命的人,那麼,他就會高高興興地脫下燕尾服,反穿著走到大街上,去迎合別人開心的願望,自己也從中得到樂趣,反正只要能使自己的衣食父母發笑,只要能給他們帶來愉快就行。但是,不論他使用何種辦法,還是永遠也無法得到平等。他還有一個特點:這個怪人的自尊心很強。只要沒有什麼危險,他衝動起來,甚至敢於捨己救人。對於那些弄得他憤怒已極、忍無可忍的庇護者,他善於巧妙對付。有時他甘冒風險,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幾乎有點英雄的氣慨呢!但是,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不長,往往只是幾分鐘的行為……總而言之,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受苦受難者,而且是一個最最沒有用的、因而也是最最滑稽可笑的受苦受難者。
客人們掀起了一場人人參與的爭吵。我突然發現,我們的這位怪人一下子跳到一把椅子上。他扯起嗓子拚命喊叫,要求別人讓他一個人單獨發言。
「您去聽聽吧,」主人悄悄地對我說道,「他往往能講出一些非常有趣的事來……您覺得他很有趣嗎?」
我點了點頭,就擠進了人群之中。
確實,那位穿著相當體面的先生跳到了一張椅子上,拚命大喊大叫,引起了大家普遍的注意。許多不認識這位怪人的人,相互疑惑不解地使使眼色,另外一些人則放開喉嚨,哈哈大笑。
「我認識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我應該比所有的人都更了解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怪人從自己站著的高台上叫道,」先生們,請你們讓我來講吧。有關菲多謝·尼古拉依奇的事,我一定會講得好的!我知道他的一件事,那簡直是一件天下奇聞,妙極了!……」
「那您就快講吧,奧西普·米哈依內奇,您快講吧!」
「您快點講吧!」
「你們好好聽嘛!」
「大家好好聽著,好好聽著!!!」
「好,我就開始講起來,不過,先生們,這件事有點特殊……」
「好啊,好啊!」
「這件事挺好笑的。」
「很好,太妙了,真是妙不可言!——您倒是快點言歸正傳呀!」
「這件事是我、你們最最卑賤的僕人,個人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
「那您為什麼一再宣稱您要講的那件事非常可笑呢?」
「甚至還有點可悲呢!」
「啊!!!」
「總而言之,先生們,你們現在將要聽到我講的那件事是這樣的,它使我結識了一夥非常有趣的人物。」
「別繞彎子,快些講吧!」
「那事件嘛……」
「您怎麼老是說那件事那件事的,您倒是快點把那個值得一講的寓言故事講出來嘛!」一位長著一頭淡黃色頭髮、留有一口鬍子的年輕先生,用嘶啞的嗓音說道。他一手插進自己的褲口袋裡,本想掏出手帕,結果卻無意之中把錢包掏了出來。
「那件事嘛,我的先生們哪,我希望在我講完以後,能夠看到你們中的許多人設身處地地替我想一想。最後還有一點需要交待,就是因為出了這件事,我才沒有結成婚。」
「您結過婚!……有老婆!……波爾祖科夫想過結婚!!」
「老實說吧,我倒真想現在就能看到一位波爾祖科夫madame①!」
「請問您以前的那位波爾祖科夫太太的芳名叫什麼?」一個年輕人擠到故事講述者的身邊,尖著嗓子問題。
「先生們,故事的頭一章是這樣的:「那是整整六年前的春天,具體點說,就是三月三十一日。
①法語:夫人。
先生們,請注意這個數字,它是四月的前一天……」
「是四月一號的前一天!」長著一綹鬈髮的年輕人大聲叫喊起來。
「先生,您真會猜!那是一個傍晚。N縣城的上空,暮色越來越濃,月亮正想從蒼茫的暮色中爬出來……總而言之,那裡的一切都非常好。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暮色朦朧的時候,我與我那已故的、與世隔絕的祖母告別以後,便偷偷地從我的寒舍之中溜了出來。請原諒,先生們,我使用了一個很時髦的用語與世隔絕?這是我最後一次在尼古拉。尼古拉依奇那裡聽來的。不過,我祖母的確是與世間隔絕的:她又瞎、又聾、又啞、又蠢,反正你怎麼說她糟都行!……我坦白承認,我當時膽戰心驚,正打算去干一件大事,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個不停,就像小貓的脖子讓一隻瘦骨稜稜的爪子緊緊地抓住了似的。」
「請您等一等,波爾祖科夫monsieur①!」
「您有什麼吩咐?」
「請您講簡單一點,請您別費那麼大的勁兜圈子!」
「我遵命,先生!」奧西普·米哈依內奇有點尷尬地說道。
「我走進了菲多謝·尼古拉依奇的那幢小房子(這是他光明正大化錢買下的)。大家都知道,菲多謝·尼古拉依奇不是我一般的同事,而是我的頂頭上司。僕人向他稟報以後,便馬上將我引進他的書房。我現在還清楚記得:那間屋子裡一團漆黑,連一支蠟燭也沒點。我抬頭一看,菲多謝·尼古拉依奇①法語:先生正走進來。隨後我們兩人便都留在黑暗之中……」
「你們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一位軍官問道。
「您看呢,先生?」波爾祖科夫問完以後,趕緊把微微痙攣著的臉龐,轉向長著一頭鬈髮的年輕人。
「是這樣的,先生們!這時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其實呢,也算不上什麼奇怪,只不過發生了一件所謂常見的生活小事而已。我很隨便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捲紙,他也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捲紙,不過是國家發行的……」
「鈔票嗎?」
「是鈔票,先生!接著我們就進行了交換。」
「我敢打賭,這裡散發著一股行賄的味道,」一位衣著體面、頭髮理得短短的青年先生說道。
「是有一點行賄的味道,先生!」波爾祖科夫緊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唉,就算我是自由主義者這樣的人我也見過不少!
如果說你們今後會有機會去外省當差,那就請你們千萬不要……在自己的家門口伸手……免得被燙傷了……因為有個文學家說過:就是祖國的炊煙,我們也覺得愉快和香甜!
①——我們的祖國啊,是我們的母親,先生們,是生我養我的親娘!我們都是她的兒子,是靠吃她的乳汁長大的!……」
①這是俄國文學家格里鮑耶多夫的愛國主義名句,見之於他的代表作《智慧的痛苦》全場馬上響起一片笑聲。
「不過,信不信由你們,先生們,我可從來沒有收受過賄賂。」他說完以後,將信將疑地把全場掃視了一遍。
一場經久不息的哄堂大笑。像一陣排炮的轟鳴,把波爾祖科夫說話的聲音,完全淹沒了。
「對,的確是這樣的,先生們!……」
他馬上把話頭停住,繼續環視大家,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也許——誰知道呢?——也許他此刻突然想起,他比這一夥老實人中的大多數都老實呢……所以,直到大家的笑聲結束,他臉龐上的嚴肅表情還沒有消失。
「是這樣的,」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以後,波爾祖科夫開始說道:「雖然我從來沒有收受過賄賂,但這一次我卻是有罪的:我從一名貪官手裡……接過賄賂……把它塞進了口袋裡……也就是說,我當時手中掌握著一些文件,如果我把這些文件交給某一個人,那麼,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就要倒大霉。」
「這麼說來,他就是這樣把那些文件收買了?」
「是收買下來了。先生!」
「給了您很多錢吧?」
「給我的錢嘛,就是眼下一個人出賣自己的良心所得的那麼多……如果有人願意給的話。不過,當我把錢塞進口袋裡的時候,我的腦袋上好像澆了一瓢開水,非常難忍。我確實不知道我是怎麼搞的,老是那麼一副模樣,先生們,你們看到了吧。我當時半死半活的,上下兩片嘴唇,不停地翕動,腿腳瑟瑟發抖。是的,我有錯,我有罪,我感到羞愧萬分,無地自容。我簡直罪該萬死!我打算向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請求寬恕……」
「怎麼樣,他寬恕您了嗎?」
「我還沒去請求呢,先生!……我不過是說說而已,其實當時是應該這麼做的。因為我有一顆火熱的心。我看到他直勾勾地望著我的眼睛,於是便說道:「您是連上帝也不怕的了,奧西普·米哈依雷奇!」
「你們看,我該怎麼辦呢?出於禮貌我只好兩手一攤,把腦袋扭到一邊去。我說,『我到底為什麼要害怕上帝呢!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其實我這麼說,也是出於禮貌……我自己簡直恨不得鑽進地里去呢。
「『很久以來你就是我們家的朋友,甚至可以說,你已經成了我們家的兒子。——誰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呢,奧西普·米哈依雷奇!可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想起來要告密,而且是現在就打算去告密!……你這樣做,叫我今後還要不要相信人呢,奧西普·米哈依雷奇?』「先生們,你們看吧,他就是這樣對我發表了一大通訓誡的話!他還說:『不,請您告訴我,今後我還要不要相信人,奧西普·米哈依雷奇?』我心想,您相信不相信人與我何干!
您知道,我當時喉嚨怪痒痒的,聲音也發起抖來了,而且已經預感到我的壞脾氣馬上就要發作,於是我趕緊抓起帽子就走……
「『您到哪裡去呀,奧西普·米哈依雷奇?難道在節日前夕……難道您現在還在記我的仇,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事得罪了您?……』「我急得連連直叫:『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唔,這就是說,我被他的話軟化了,就像白砂糖遇到了水,一下子就融化了,先生們!這還不算呢!連裝在口袋裡的那一大包鈔票也好像在大聲喊叫:『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該死的強盜!』——而且那包鈔票好像竟有五普特①那麼重……(要是真有五普特重那就太好了!……)
「『我發現,』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說道,『我發現您在後悔……您知道,明天就是……』「『就是埃及瑪麗亞節(即愚人節),先生……』「『好啦,不要難過,』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說道,『夠啦,犯了錯誤,悔改了就好嘛!我們走吧!也許,』菲多謝·尼古拉依奇繼續說道,『也許我還能把你拉回到真正的道路上來……也許我那些不大起眼的家神(我清清楚楚記得那個強盜正是用的『家神』這個詞)會把您的那顆已經變得僵硬了的(我不想使用「鐵石的』這個字眼)、深深地誤入迷途的心溫暖過來……』「他隨即拉起我的手,先生們,把我帶到他的家人那裡。
我覺得背部透過一股冷氣,於是渾身瑟瑟發抖!我當時心想,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人呢?……你們需要知道的是……我不知道怎麼說好,反正後來出現了一個非常微妙的情況!
「莫非是波爾祖科夫太太來了嗎?」
「正是瑪麗亞·菲多謝耶夫娜,先生!不過,你們知道,她命中注定不能成為你們所說的波爾祖科夫太太。她沒有得①俄國計量單位。一普特等於.公斤。
到這份榮譽的福氣!你們看,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說他們家幾乎把我當兒子對待,這話倒是不假。半年以前,一個名叫米哈依洛·馬克西梅奇·德維加依洛夫的退職士官生當時還沒死,那情況確實如此。不過後來,他聽從了上帝的召喚,上西天去了。據說他留下過一份什麼遺囑,可找來找去,哪兒也沒有。後來查明,他根本就沒有立下什麼遺囑……
「『嘿!!!』」
「唔,這事嘛,也沒有什麼關係。真沒辦法,先生們,我說漏了嘴,扯得太遠了,請原諒!本來嘛,愛說幾句語義雙關的俏皮話。固然不好,不過說說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更糟糕的是我的前程從此也就完蛋了。因為那位士官生已經退職,他連他的家門都不讓我進(他的生活可闊氣啦,因為他手長,會撈錢)。如果我說他被他們家當親兒子對待,也許是不錯的。
「『啊哈!!!』」
「是的,正是這樣,先生!於是從此以後,我就經常在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家裡露面。我一再發現問題,但是我都忍著沒說。也是活該我倒霉(也許是我走運!),一名馬匹採購員突然來到我們這座小城。這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他的工作流動性很強,也很輕鬆,全是與騎兵有關的。他一來就牢牢地扎在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身邊,就像一尊大炮安放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樣!我的壞脾氣一發作,就旁敲側擊地說:『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您為什麼要欺侮我呢?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已經成了您的兒子。我一直等著您像父親那樣對待我……』他開始對我作出回答,可他那是什麼樣的回答啊,我的乖乖!好吧,這就是說,他總算開口說話了。他像朗誦一整首長篇敘事詩似的,不顧一切地念下去。你只能乖乖地聽著。他的甜言蜜語叫你聽得直咽口水,攤開兩手!可是他說的意思,你卻怎麼也聽不明白,無法理解,於是你只好像傻瓜一樣,獃獃地站著。他把我的腦子搞得迷迷糊糊的,就像一條滑溜溜的泥鰍,扭來扭去,叫你怎麼也捉摸不住。唔,天才,他簡直就是天才。他那張嘴真叫人聽了膽戰心驚!我就嚇得魂不附體、坐立不安,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扯起嗓子唱情歌,又是送糖果、又是說語義雙關的俏皮話,還時不時地唉聲嘆氣!我說我痛苦極了,我是為愛情而感到痛苦的。
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悄悄地作解釋,表心跡!可我這人真蠢!我竟然沒有去找教堂執事打聽打聽,我已經年近三十……這怎麼行呢?我卻臆想天開,竟然想要耍花招!不!我的事情進行得很不順利,周圍全是一片對我的嘲笑聲,——嗯,我也火起來了,氣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於是一走了之,從此不再跨進他的家門。我左思右想,最後決定馬上去告密!是的,我是想去干卑鄙的事,我想出賣朋友。老實說吧,告密的材料多的是,而且都是很有份量的材料,拿出去可以賣個大價錢的。這可是一樁大買賣啊!我把這些材料和告密信拿出去,准可以換回一千五百銀盧布!」
「『啊!這可是賄賂呀!」
「對,先生,這正是賄賂,是一名貪贓枉法的官員付給我的!(其實這也算不得是什麼罪過,真的算不上!)好啦,現在就讓我來繼續講下去吧。如果你們還記得的話,他是把我拖進客廳的,當時我已半死不活。他們家的人都在那裡迎接我:似乎他們都受到了委曲,或者說不但是受了委曲,而且是傷透了心,簡直是……唔,這麼說吧,他們一個個面如死灰,幾乎就像死人一樣。但與此同時他們的臉上都現出一種居高臨下的表情,目光中流露出莊重的神色,類似一種親切的,慈父般的表情……好像我是回頭浪子,回到了他們身邊。
你看,事情竟然弄到了這種地步!他們讓我坐下來喝茶,可我哪有心思喝茶呢!我自己的胸膛里好象燒開了一壺水,全身都在沸騰,可兩條腿卻越來越冷,冷得像塊冰。我全身縮成一團,害怕起來了!他的夫人、七等文官太太(現在已經是六等文官太太了)瑪麗亞·福明尼什娜,一開口就對我以你相稱,她說道:『大少爺呀,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啦?!』我回答她說:『沒什麼,我有點病,瑪麗亞·福明尼什娜……』可是我說話的聲音卻在發抖!她這個陰險毒辣的女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無原無故地放肆數落起我來了。她說:『看得出來,是良心叫你心裡感到過意不去了吧,奧西普·米哈依雷奇,我的親爺老子!在我們家吃的麵包和鹽把你的良心叫醒了吧!我們帶血的眼淚讓你回心轉意了吧!我的天哪,她就是這麼昧著良心說話,真是一個可怕的婆娘!她就這麼坐著,不斷地給我沏茶。我心想:你到市場上去看看吧,我的好官太太,哪一個女人比得上你厲害!我們的官太太就是這麼一個厲害的婆娘!這時,活該我要倒霉了:她女兒瑪麗亞·菲多謝耶夫娜走出來了,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臉色有點蒼白,一對小眼睛紅通通的,好像剛才哭過。我一見她就傻了,獃獃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就像死人一樣。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在為馬匹採購員的離去而傷心落淚的。那小子腳底塗油,溜了。他很知趣,趁著還沒出事就走了。實際上他也該走了(現在順便說說罷了),他出差的期限已經過去,其實他也算不上是出公差!他這一走……這一對恩愛的父母親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雖然知道了全部情況,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好偷偷地掩蓋起來算了——家醜不可外揚嘛!……咳,真沒辦法,我望了她一眼,覺得一切都完了,簡直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斜眼望了望我的帽子,想抓起就走,而且越快越好!可是不行了:我的帽子被他們叫人拿走了……說老實話,沒有帽子我也想走——唔,我當時確實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已經走不成了,他們把門閂上了。他們開始同我友好地說說笑笑,又是丟媚眼,又是逗我嬉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結果胡說了一大通求愛的話。她呢,我的那個心上人,馬上坐到鋼琴邊上,用滿懷委曲的聲調,唱了一首關於依著馬刀站立的驃騎兵的歌——簡直把我的魂都唱出竅了。『好啦,』菲多謝·尼古拉依奇說道,『現在一切都已過去,忘了它吧!來,快過來……讓我來擁抱你!』我當時馬上就跪在地上,把臉龐緊緊地貼在他的坎肩上。『我的恩人哪,你真是我的生身父親!』我邊說邊流淚,簡直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我的主啊,當時出現的是什麼場面啊!他哭了,他老婆哭,瑪申卡①也哭,大家全都哭作一團……當時在場的還有一個淡黃頭髮的女人,就連她也哭了……更有甚者,孩子們從各個角落裡爬了出來(上帝賜給他一大群孩子),他們也哇哩哇啦地大聲哭了起來……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淚,不過那是感激的淚,那是高興的淚,因為浪子終於回來了,就像士兵凱旋還鄉一樣!
①瑪麗亞的愛稱。
於是又是上點心,又是做遊戲,忙得不亦樂乎!唉喲,我好痛啊!什麼地方痛!心痛!想誰呢?我親愛的人兒呀,她脹紅了臉!我和老頭子一起幹了一杯甜酒。總而言之,他們把我服侍得好好的,使我感到無比的高興!……
「後來我回到了祖母身邊。到回家裡以後,我在我的小房間里來回走了整整兩個小時。我把祖母叫醒來,把我的喜事一五一十全告訴了她。『錢都給你了嗎!這個強盜?』『給了,奶奶,給了,全給了,我的親奶奶!我們家走鴻運啦,快開門呀!』『好啊,現在你就結婚吧,正是時候,你快結婚吧!』老太太對我說道,『你知道嗎,上帝聽到了我的禱告!』隨後我把索夫龍叫了醒來。我說:『索夫龍,快點幫我把靴子脫下!』索夫龍給我脫下了靴子。『好啦,索夫龍,你現在給我道喜吧,吻吻我吧,我就要結婚啦!老弟,我真的要結婚啦。你明天來個一醉方休,然後就去散散心,我告訴你吧,你老爺我就要結婚啦!』我心裡真是樂開了花!……本該開始睡覺的,可是不行,睡不著!我又爬起來,坐著想呀想呀,忽然間腦子裡閃出一個念頭:明天不是四月一日嗎?那可是個開朗、快活的日子呀!怎麼有這麼巧啊?你瞧我想得多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先生們!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點上蠟燭,就這樣穿著睡衣坐在寫字檯前。也就是說我完全忘乎所以了。先生們哪,你們知道,一個人一旦著了迷,他就一定會忘乎所以的!他甚至會一頭扎進污泥里!也就是說,有的人竟然有這樣的怪脾氣:人家要他的這個,他馬上就給了他們,還說,給,你把那個也拿上吧!人家要打他的耳光,他不僅送上面頰,而且還高高興興地把整個背脊都送上去。過後他們又拿白麵包來引誘你,把你當狗耍。而你呢,卻一心一意地用你的笨爪子去擁抱他們,還同他們親嘴!先生們,現在的情況不就是這樣嗎?你們在笑,你們在交頭接耳說悄悄話,我全都看見啦!等我把全部真實情況一五一十都講出來以後,你們就會一起來笑話我,就會來捉弄我,可是我現在卻一直在對你們說呀,說呀,說個不停。是呀,誰在叫我說呢?又是什麼人在捉弄我呢?誰站我背後老是嘀嘀咕咕催我:『說呀,說呀,你快講嘛!』可是,我不是一直在說嗎,講嗎,給你們掏心裡話嗎?打個比方說吧,我把你們都當成了自家的親兄弟,我的至親密友啦……嘿!!!』」
從四面八方發出來的哈哈笑聲,逐漸彙集起來,終於完全淹沒了故事講述者的聲音。但講述者卻感到由衷的高興。他把話頭停住,兩隻眼睛滴溜溜地掃視整個會場,足足有好幾分鐘之久。他好像受到某種激情的衝動,把手一揮,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了,似乎他真的發現了自己處境的可笑。隨後他又繼續往下講去:「那天夜裡,先生們,我幾乎沒有睡覺。我整夜都在紙上劃劃寫寫。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我竟然想出了一個新花樣!
唉,先生們哪!這事一想起來就覺得良心上過不去!這種事要是夜裡乾的,也還可以說得過去:當時睡眼朦朧,頭腦一時糊塗,信口開河,說一大通胡話,也不怎麼要緊。可是不!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我就醒來了,總共才睡一兩小時,馬上又接著往下寫!我穿好衣服、洗完臉、卷好發,還抹了點髮蠟,然後套上一件新燕尾服,就逕直走到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家裡去賀節。寫好的紙條則放在帽子裡面。迎接我的是菲多謝·尼古拉依奇,他張開雙臂,又要我投進他父親般的懷抱中,貼在他的坎肩上!這時我卻拉起架子來了。昨天想好的一套還在腦子裡盤桓!我往後退了一步。我說:『不,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如果您樂意的話,請您馬上看看我寫的字條!』說完我就把紙條遞給了他。你們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嗎?上面寫的內容是這樣的:鑒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奧西普·米哈依雷奇必須申請辭職,而且在辭職請求書上,全體官員都匆匆忙忙簽過名的!這就是我想出的新花招。主啊!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所以我就做出一副還在生他們的氣的樣子,給他們開個小小的玩笑。我說經過一夜的考慮,我的想法改變了。不但改變了想法,而且覺得灰心喪氣了,比以前覺得更加委曲了。我還說,你們看吧,我的救命恩人哪,我根本沒有把您和您的女兒放在眼裡,至於錢嘛,昨天我已把它裝進口袋裡,今後生活有了保障,所以我就給您遞上辭職報告。我不想在菲多謝·尼古拉依奇這種人領導下工作!我希望到別的部門去幹活,到那時你就等著瞧好看的吧!我要去告您!我裝成這樣一個卑鄙的傢伙,想嚇唬嚇唬他們一下!還想好了嚇唬他們的辦法呢!啊?
先生們,你們覺得辦法想得好不好?這都是因為昨天我在他們家裡受到了親熱的接待,因此我想開個小小的玩笑,取笑一下菲多謝·尼古拉依奇那顆慈父般的心……
「他剛一拿起我的報告,將它展開來,我就發現他的整個面部都在顫動。他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奧西普·米哈依雷奇?』我卻像傻子一樣,說:『今天是四月一日,我給您賀節來了,菲多謝·尼古拉依奇!』這就是說,我完全像個頑皮的孩子,悄悄地躲在奶奶的圍椅後面,突然放開喉嚨,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喊叫,想嚇她一大跳!是呀……簡直講起來都不好意思,先生們!不,我不能再講下去了!」
「不行,您講下去,以後怎麼樣呢?」
「『不,不,您得講下去!不行,您一定要講下去!」四面八方都在齊聲叫嚷。
「我的先生們哪,隨後就是閑聊,天南海北地任意議論,還加上唉聲嘆氣!他們說我是個跳皮鬼,又好開玩笑,簡直把他們嚇得要死!還說了一大堆甜言蜜語,把我說得都害起羞來了。我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裡,心想:怎麼可以讓我這樣有罪的人佔據這樣神聖的位置呢?這時,那位官太太尖著嗓子說話了:『唔,你是我的親人,剛才可把我嚇壞了,到現在我的兩條腿還在打顫,連站都站不住呢!嚇得我像瘋子一樣,跑去找瑪莎。我說:『瑪申卡,我們出事啦!你去看看吧,你的那一位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我自己造的孽,親愛的,你就原諒我這個老太婆吧,是我粗心大意,給你找錯了人!唔,我想是這樣的:他昨天很晚才離開我們回家,他可能以為,也許他覺得我們昨天是故意討他的好,給他上圈套呢!我這麼一想,就嚇懵了!得了吧,瑪申卡,你不用給我使眼色啦。奧西普·米哈依雷奇對我們來說,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的親媽,決不會說你的壞話的!謝天謝地,我活在世上可不是二十年,而是整整四十五年呀!……」
「唔,這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先生們!我當時差點卜通一聲跪在她的腳前!於是又是痛哭流淚,又是擁抱親吻,接下來又開始開玩笑!因為四月一日是愚人節,所以菲多謝·尼古拉依奇也開起玩笑來了。他說飛來了一隻火鳥,它的嘴是金剛石做成的,嘴裡還銜著一封信呢!他也想愚弄別人,於是掀起了一場哄堂大笑!那場面真是感人!呸!連講起來都覺得丟人呢!
「好了,我的先生們,現在整個故事就快要完了。我們在他們家住了一天、兩天、三天,一連住了一個星期。我已經完全成了他們家的未婚女婿!這還用說嗎?結婚的戒指已經訂好,結婚的日子也確定了。只是他們在欽差大臣到來之前,不願宣布罷了。他們正在等待欽差大臣到來。我等欽差大臣更是心急火燎,因為他不來,我的喜事就辦不成。我心想應該早點把他打發走掉才好。可是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卻在高高興興的喧囂聲中,把所有的工作都推到了我的頭上:結帳啦,寫報告啦,核對帳目啦,做總結啦——我一看,真是亂得要命,什麼都是亂糟糟的,到處都有問題!心想我總該為老丈人出把力吧!可他老是生病,而且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
怎麼辦?我自己一連幾天幾夜沒睡覺,身子瘦得像根火柴。我耽心我也會病倒!不過,後來總算把一切事情都辦好了,而且是在限期以前完成的!突然,他們家派人來找我,來人說:『快,菲多謝·尼古拉依奇的情況很不妙!』我馬上拚命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到那裡一看,看到我的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坐在那裡,身上裹著被子,額頭上敷著醋,皺著眉頭,口裡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他一見我就說:『你是我的親人,你是我喜愛的孩子!我快要死啦!我的那些小鳥們哪,我把你們託付給誰來撫養呢?』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抱成一團,哭得個死去活來,瑪申卡也淚流滿面。唉,我也跟著哭了起來!他接著說:『不,上帝是非常仁慈的,他不會因為我有罪而懲罰你們的!』說完他就把所有的人都支使開。等到他們一走,他就吩咐把房門鎖上,於是屋裡只剩下我們兩人,面對面地坐著。『我有一件事求你?』『什麼事?』『是這樣的,小老弟,我臨死都不得安寧,我很需要錢!』『怎麼會這樣呢?』我滿臉脹得通紅,話都急得說不出來了。『事情是這樣的,小兄弟,我得掏自己的錢去還公款。為了大家的利益,我是不惜一切的,就是搭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使我感到痛心的是:一些造謠生事的傢伙在你面前往我身上潑污水……使你誤入了歧途,害得我從那時候起就白了頭!眼看欽差大臣就要到來,可馬特維耶夫還差七千盧布不對數!可是我得負責呀……我不負責誰來負責呢?!老弟,上面肯定會要懲罰我的,你看怎麼辦呢?從馬特維耶夫那裡你是一個子兒都拿不到的!現在他已經夠受的了,我怎麼好忍心讓他這個苦命人去擔風險呢?』我心想:聖人哪,他可真是一位道德高尚的君子啊!這才真是一顆善良的心啊!他還繼續往下說道:『我女兒的陪嫁錢,我是決不動用的,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自己也確實有一點錢,不過都借給人家了。
現在哪能一下子收得回來呢?』我馬上就卜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大叫:『你是我的恩人,我侮辱了你,使你受了委曲,那些造謠生事之徒寫了告你的狀子,你不用難過,把你給我的錢拿回去就是了!』他望著我眼淚雙流,說:『這正是我希望你做的!我的兒呀,快快起來!以前我為女兒的眼淚原諒過你,現在我是打心眼裡原諒你了!你治好了我的創傷!我要世世代代為你祝福!』就這樣,他剛剛祝福完,我就一口氣跑到家,把錢全部拿來交還給了他。我對他說?『老爺子,拿去吧,全在這裡,我只用去了五十個盧布!』他說:『沒關係。不過現在還有個小問題,就是時間很緊。你抓緊時間寫個報告,報告的日期往前填寫,就說你急著要錢用,所以要提前支取薪水五十盧布。我把報告拿去交給上司,說提前給你發了薪水……』好啦,這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先生們!你們怎麼看呢?
我可是連報告都寫好了啊!」
「喂,以後到底怎麼樣呢?這事到底怎麼結束呢?」
「我的報告剛剛寫完,我的先生們哪,事情就結束了。第二天,也就是過了一天以後,一大早我就收到一封蓋有公章的信。我拆開一看,你說是什麼?一份退職書!還說什麼叫我趕緊辦理遺交手續、結清各項帳目,另謀高就云云!
「『怎麼能這樣呢?』」
「我當時拚命叫喊:怎麼能這樣呢?!先生們哪!我的耳朵里嗡嗡作響!我原以為是無意造成的差錯,可是不,欽差大臣已經進城來了。我的心不禁為之一抖!唔,我轉念一想,根本不是無意造成的差錯!我便像往常一樣,逕直去找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我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說:『什麼事呀?『就是這份退職書呀!』『什麼退職書?』『你看這是什麼?』『哦,這個么?是退職書!』『難道我要求過退職嗎?』『您自己不是打過辭職報告嗎?您四月一日交的呀!』(我當時沒把那張紙條要回來!)『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我耳朵里聽到的是您說的話嗎?我眼睛里看到的是您這個人嗎?』『當然是我,難道還有別人嗎?』『主呀!我的上帝!』『先生,我感到遺憾,很遺憾!您這麼早就想退職。先生,您腦子裡好像有問題!至於退職證明,您盡可以放心,我一定給您辦好。您一向表現還是很好的嘛!』『您知道我當時不過是開個小玩笑嘛,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其實我並不想辭職,我之所以把那張紙條交給您,只是為了讓你們,我的父母親,開開心而已……』『你這就不對了!先生,這種事怎麼可以開玩笑呢?
難道可以拿報告開玩笑嗎?開這種玩笑,是可以把你流放到西伯利亞去的。現在再見吧!我沒有時間,欽差大臣還在我們這裡,我首先得工作。您無事可做,可以遊手好閒,我們可得工作。至於您的退職證明,我會給您辦好的。還有一點應該告訴您:我已經買下馬特維耶夫的房子,近日就要搬家,希望我在喬遷之喜的時候不要見到您。祝您一路平安!』我拚命跑回家去,告訴奶奶:『奶奶,我們完啦!』可憐的奶奶也跟著痛哭嚎啕起來。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小廝從菲多謝·尼古拉依奇家裡跑來,手裡拿著一張字條和一隻鳥籠。籠子裡面關著一隻椋鳥。那隻會說人話的小鳥是我在熱戀中送給她的禮物。可紙條上只寫著四月一日幾個字,別的什麼也沒有。先生們,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們想到了沒有?!
「唔,那麼以後怎麼樣了呢?!」
「後來怎麼樣!我有一次迂到菲多謝·尼古拉依奇,想當著這個卑鄙傢伙的面說他幾句……」
「好啊!」
「可不知怎的,先生們,我竟沒有說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