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貝婭特麗絲旁邊醒來后,愛德華體驗到某種幸福,這種幸福使你馬上就意識到它為你的生活做證,往後當青春讓位給盲目,當你不再年輕時,你肯定還會對這種幸福津津樂道。他醒了,透過眼睫毛清楚地看見貝婭特麗絲的肩膀,一直充滿夢境、在我們醒來時又湧上心頭的難以磨滅的記憶又回來了。他很幸福,把手伸向貝婭特麗絲光溜溜的背脊。然而,貝婭特麗絲知道睡眠對她的養顏至關重要,對她來說飢餓、口渴和睡眠是純自然的東西。她接到床的另一頭。愛德華又獨自一人了。
他獨自一人。溫馨的回憶依然縈繞在心頭。面對這種題意,面對這種迴避,他漸漸地猜到了愛情的大迴避。他害怕了。他想把貝境特麗絲拉回到身邊,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向她表示感謝。可是,她的脊背很頑強,她的睡意贏得了勝利。於是他用已經順從的手勢在毯子外面撫摩著她那其實並不豐滿的修長的身體。
他的醒來是象徵性的,可愛德華並不這麼看。從這一刻起,他無法知道他對貝婭特麗絲的愛情表現為:盯著她脊背的一道目光。象徵,都是人們自己擺弄出來的,當事情朝壞的方向發展時,它們是不合時宜的。他並不像與他同時醒來的若瑟。若瑟看著黎明時她情人堅硬。光滑的脊背,在重新入睡前微笑著。若瑟要比愛德華老多了。
從這時起,他和貝婭特麗絲的生活平靜地建立起來了。他到她的劇院去找她,當她心甘情願時還試著同她一道用午餐。貝婭特麗絲對女性用午餐實際上有一種崇拜,這一方面是因為她讀到過這在美國很流行,另一方面她想人們從長輩那裡學了不少東西。於是她經常同那些老了的女演員一起用午餐。她們眼紅她剛剛獲得的名聲,如果她不是一個冷漠的人,她們的感想會使她產生自卑心理的。
名聲不是一種突然出現的東西,而是逐漸灌輸的。它總有那麼一天通過當事人視為引人注目的事情表現出來。對貝婭特麗絲來說,這件事也就是安德烈·約利奧的一個建議,那是劇院的導演,美食家,還有其他優點。他建議她在如月份他的下一部作品中扮演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還建議她去他南方的別墅,在那裡教她。
貝婭特麗絲想給貝爾納打電話。她把他視為一個「聰明的小夥子」,儘管貝爾納拒絕這種角色。當別人告訴她貝爾納在普瓦第埃時,她大吃一驚:「可他在普瓦第埃幹什麼呢?」
她打電話給尼科爾。尼科爾說話生硬。貝婭特麗絲問道:
「貝爾納好像在普瓦第埃,是嗎?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尼科爾回答道,「他在工作。」
「可他去了多長時間?」
「兩個月。」尼科爾說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貝婭特麗絲大為震驚。她還有某種良心。在她的想象中,出現了一個瘋狂地愛上了普瓦第埃市長夫人的貝爾納,否則的話,在外省怎麼能夠忍受得了呢?她接受可憐的尼科爾的約會,然後受到安德列·約利奧的邀請,她不敢取消約會,只好打電話給若瑟。
若瑟正在家裡,在她讓她難受的那個房間里讀書,電話使她厭煩同時又使她放鬆。貝婭特麗絲在向她解釋情況時,誇大了事態的嚴重性。若瑟對此莫名其妙,因為她前一天還收到貝爾納一封非常漂亮的信。那封信平靜地剖析他對她的愛情,從中她並不能看出那位普瓦第埃夫人的角色。她答應夫尼科爾家,然後去了,因為她通常說到做到。
尼科爾胖了。若瑟一進門就注意到這一點。不幸使許多女人發胖,食品給她們安慰,這是生命的本能。若瑟解釋說她是替貝婭特麗絲來的。為自己動輒掉眼淚而痛苦地感到遺憾的尼科爾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因為貝婭特麗絲叫她害怕。若瑟身材苗條,臉上表情豐富,年輕,動作像小偷。尼科爾無法猜出她有多麼闊綽,在尼科爾看來,若瑟在生活面前比她還要笨拙。
「我們一起到鄉下去怎麼樣?」若瑟提議。
她開的是一輛寬大的美國車,車技很好,速度又快。尼科爾蜷縮在後座上。若瑟處於厭煩和履行義務的朦朧感情中。她仍然記得貝爾納的那封信。
若瑟,我愛你,這對我來說是可怕的。
我嘗試著在這裡工作,可我無法做到。我的生命是一種沒有音樂的緩慢的眩暈;我知道你不愛我,而且你幹嗎要愛我呢?這是亂倫,我們是「同樣」的。我給你寫這封信後為這已無關緊要。我想說的是,給你寫信與否已經無關緊要。它們是孤獨對的唯一恩惠人們接受它,否認某種虛榮。當然,有另外一個小夥子,可我不喜歡他……
她幾乎能把所有的句子都背下來。她是在吃早餐時讀那封信的,當時雅克正在讀若瑟的父親為她訂的那份《費加羅報》人她把那封信放在床頭柜上,心裡亂糟糟的,很不舒服。雅克吹著口哨起了床,像每天早晨一樣宣稱報紙一點意思都沒有,可她不明白他幹嗎那麼認真去讀它們。「也許他謀殺了一個靠年金生活的女人。」她一邊這麼想一邊笑了。然後他去淋浴,從衛生間走出來時穿了件粗呢大衣,在去上課之前與她擁抱一下。她感到奇怪的是,他還沒到令她忍無可忍的程度。
「我知道一家酒店,裡面生了火。」她說話是為了打破尼科爾的沉默。
她能跟尼科爾說什麼呢?「你的丈夫愛我,我並不愛他,我不會把他從你這裡奪走,這些都會過去的。」她覺得這顯示出貝爾納的聰明。對尼科爾來說,所有的解釋都無異於執行死刑。
吃午餐時,她們談到貝婭特麗絲。然後是馬里格拉斯夫婦。尼科爾堅信他們夫妻互愛。忠誠,對於后一點,若瑟沒有指出她看法錯誤。她感覺良好,卻很疲憊。然而,尼科爾比她大3歲。他對尼科爾無能為力。無能為力。的確有某種形式的女性愚蠢是留給男人的。若瑟漸漸地感到惱火了,開始鄙視尼科爾了。她在菜單前的猶豫不決,她慌亂的目光。在咖啡館里,她們長時間的沉默突然被尼科爾打破了。
「貝爾納和我,我們有孩子了。」
「我原以為……」若瑟說道。
她知道尼科爾做過兩次流產,被明確地告誡過不要再懷小孩。
「我一直想要一個的。」尼科爾說道。
她低著頭,樣子很固執。若瑟驚愕地看著她。
「貝爾納知道嗎?」
「不知道。」
「我的天哪,」若瑟心想,「這一定是個《聖經》中的正經女人。以為一個孩子就足以拴住一個男人並將他置於可怕處境。我永遠也不做《聖經》中的女人。此刻,這個女人一定非常不幸。」
「應該寫信告訴他。」若瑟堅決地說道。
「我不敢,」尼科爾說道,「我先得肯定……不出任何事。」
「我認為你應該跟他說說。」
假如又像前兩次一樣,貝爾納不在身邊……
若瑟很擔心,臉色慘白。她想象貝爾納不會做父親。雅克則恰恰相反……是的……雅克看見自己的孩子時,會陷在床邊,神色局促不安,露出淺淺的微笑。她顯然非常興奮。
「我們回去吧。」她說。
她用緩慢的車速把汽車開回巴黎。由於她走的是香榭麗舍大街,尼科爾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馬上就把我送回家。」她說。
她的聲音里充滿乞求,若瑟馬上就明白她的生活是什麼樣子:那種孤零零的等待,那種對死亡的恐懼,那個秘密。若瑟十分可憐她。她們進了一家電影院。10分鐘后,尼科爾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若瑟緊跟在後面。衛生間陰森森的。尼科爾嘔吐時,她扶著她,扶著她微濕的前額,既害怕又心生憐憫。回家后,她見到雅克,他跟她講述了白天的事情,表達對她的感情,甚至叫她「我可憐的老太婆」。後來,雅克建議她出去,逃了一次醫學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