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七三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梅特菲吉亞
自從那一晚見了神秘的女爵之後,維克多便開始心神不寧。那女子究竟是什麼人?她對自己懷有什麼企圖?
為了轉移心思,過去幾天他更是一頭鑽進研究,把發現全部記錄下來。不只是把信寄給柏林的教授,也寄給一些他聽說過的學者。還得不時編造故事寫信給父親,解釋他為什麼還沒開始做生意。唯獨給未婚妻蘇珊娜的信,僅短短數句帶過,看起來頂多像寫給交情不深的朋友。
「還在寫信?」伊葛那茲神父一早起床正要準備早餐,看到維克多坐在桌前。「您該不會整晚都在寫信吧?」
他點頭,用左手揉了一下眼睛。「沒錯,神父,我必須全心全意寫下所見所聞,讓學界認識到梅特菲吉亞發生的事件。」維克多放下筆,身體靠向椅背。「您還有咖啡嗎?」
「沒有了,您把我最後的存貨都喝光了。」
「請您派人到雅各丁納多採買一些吧。雖然它讓我心跳加快,卻也讓我清醒得不得了。」維克多從錢包里取出幾枚銅板。他的錢財漸漸散盡,因為他付錢叫了許多次緊急信差,把信送往柏林和勞西茨。在一張皮草都還沒買的情況下,他得請求父親提供資金支援。「這些應該夠了吧,我想。」他對神父道。
神父泡好藥草茶,然後在維克多對面坐下。「我替您擔心,史瓦茲哈根大人。」他指著桌上一大沓寫滿字的紙張。「我從未看過這種事。」伊葛那茲神父把盛著麵包、香腸和乳酪的盤子推到他面前。「您不停地寫,已經消瘦不堪,您的嘴唇乾裂。要注意身體,大人。」他拿了一個杯子。「您是不是該繼續上路,如您父親所願去尋找皮貨?您最後可能會在獵人那兒吃大虧。」
「可狩獵的動物多的是。」維克多拒絕道。他看著食物,卻感覺一點胃口也沒有。「可是,神父,這裡發生的事可是千載難逢!活死人,我要把這裡的事昭告天下。」他冷笑,撩了撩頭髮,感覺到了油膩。「但是我必須承認,我這幾天來確實邋遢至極。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洗個澡?」
伊葛那茲點頭。「我叫人去準備,這裡有個大木桶,通常是屠宰時用的,大致上還算乾淨,也許會有幾根豬鬃漂在上面,如果您不在介意,沒什麼大問題。」
「那就麻煩您了,非常感謝。」維克多起身收拾筆記、筆盒,還有墨水瓶。「如果準備好請派個人來叫我,別忘了咖啡,我現在要去找吉普羅人。」
伊葛那茲不再多問,他知道維克多想去那群流浪人那裡做什麼:繼續調查。「雖然村長請他們來幫忙,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可以完全信任。」他警告。
「他們能做村民不敢做的事。我知道。」維克多披上大衣,拄著拐杖走出大門,踏上積雪的大街。他沿著街走到了村尾,吉普羅人搭帳篷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帳篷林立,他們在別處把遮篷搭起,用繩索固定在圍成圈的九輛車的車廂上。車陣中傳來雞鳴、狗吠、孩子嬉笑聲。篷頂上細小的煙管冒出濃濃黑煙,空氣中混合著食物的味道。
維克多走近最前面的車廂,敲了敲車廂,一張女人的面孔馬上出現在骯髒的車窗後面。「我找力波,」他大聲喊,「哪裡可以……」
女人消失,接著他只聽到「力波」加上一大串聽不懂的話,並夾雜幾聲「閣下」。隨即有一個小孩從車裡跳出來,他跑到一個大帳篷里,擋皮惡跟著他一起回來。現在維克多注意到,他和村裡的人確實長得不太一樣,他的皮膚黝黑。
「閣下。」力波大聲呼喊,臉上露出笑容,讓小鬍子的尖端往上翹。他穿著皮褲、靴子,外面罩著一件縫縫補補的大衣,頭上戴著一項哥薩克圓帽,上面的金屬片像勳章一樣閃閃發亮。「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之處?」他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一手叉腰,一手握著馬刀的刀柄。
「你可以把關於吸血鬼的一切,還有你如何對付他們的事說給我聽嗎?」他請求,同時敲敲大衣口袋,暗示他願意付報酬。「不會讓你吃虧的。」
力波的友善立刻消失。「閣下,您想向我打探消息,好搶我的生意嗎?我勸您,最好還是做您的皮草生意。一個非擋皮惡的普通人,不可能擊敗活死人。」
維克多擺擺手。「力波,我從來沒這種打算,我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圖。」
「您家鄉沒有吸血鬼?」
「沒有,力波,我們追捕的是巫婆,」維克多解釋,「我們在柴堆上燒死她們。」
「對付吸血鬼,我們也用同樣的方法,閣下,和對付巫婆一樣。」他把手張開,手上掛的手環往前滑,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讓我看看您有多少錢!」
他拿出錢包,取出十枚銀幣。「我想,這應該夠了吧。」
力波喜形於色,把這筆小小的財富握在手裡。「您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他示意要他一起到他剛剛走過來的帳篷那裡去。「閣下,我們找個溫暖的地方,外頭太冷了。要一杯土耳其濃咖啡嗎?」
「求之不得。」他跟著他進入帆布搭的住處。裡頭非常溫暖,不只是因為中間的大肚爐,裡面鋪的許多地毯,還有一道彈性木頭地板當夾層,隔開冰冷的地面。
力波對著正在裡頭玩耍的三個小孩,還有兩個年輕女人說了些話,他們立即離開,把地方讓給兩個男人。他把一堆墊子當椅子,請維克多坐下,自己也懶洋洋地半躺半坐下,又大聲喊了些話。不久,一個年紀稍長的女人端了黃銅托盤出來,上頭有一盞小壺、兩隻杯子,以及一盤開心果和堅果。她替他們倒了土耳其濃咖啡,然後立刻退下。
「這裡很舒適。」維克多拿出筆記本,準備好羽毛筆和墨水。「力波,告訴我關於吸血鬼的一切。他們是怎麼來的?為什麼那些人死不瞑目,還要回來找活人麻煩?」
「閣下,是惡魔的傑作。」他啜了一口咖啡。「惡魔還有他的小鬼,他們進入屍體里,把死人喚醒。他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邪惡的目的,他們想讓人類痛苦不堪。」力波搓揉臉上的刀疤,這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上帝的符號可以抵擋大部分魔鬼。他們害怕十字架、聖體、聖像。換句話說,就是所有與基督教有關的聖物。」
「如果死者是穆斯林或是猶太教徒呢?」
「那就需要有伊斯蘭教或猶太教的宗教符號。」力波笑著回答,他舉起掛滿手環的手臂。「這就是為什麼我身上披掛這麼多東西的原因,有備無患。但是我解決的吸血鬼,生前大多是基督徒。」
「如果說他不信教呢?或是惡魔的信徒呢?」
「只好用木樁或馬刀伺候了。」他指著咖啡說:「閣下,嘗嘗看,連土耳其人也不能煮得這麼好。」
維克多嘗了一口,發覺當中加了許多香料。「非常好喝!」
「裡頭有小豆蔻、姜粉、丁香。」力波逐一點數。「沒東西比這個更提神了。」他非常高興咖啡合客人的口味。「回到吸血鬼的話題:有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從墓穴里爬出來,準備要讓村人陷入絕望的死人。」
「請慢點兒說。」維克多放下杯子,摸索他的筆。
「小孩子出生就有牙齒或者有三個乳頭的,註定會變成吸血鬼。或者那些出生就戴帽子的,」力波慢慢解釋,「也就是說,殘餘的羊膜蓋在胎兒頭上,這樣一來,靈魂在出生的時候無法進入身體,就容易受惡魔侵害。」
維克多看著吉普羅人說:「牙齒、乳頭又是怎麼回事?」
「惡魔的標記,閣下。為了展示他的力量,他在犧牲者身上做了記號。」力波把杯里的咖啡喝光。「我的本領就在於認出這些記號,隨時準備出擊。」
「吸血鬼的小孩又怎麼辦呢?他們難道不是特別選出來,死後要成為吸血鬼的?」維克多仔細觀察力波臉上的表情,他很好奇想知道他的回答。
力波點頭。「您說的沒錯,閣下,我也逃不出這命運,但是我的族人會小心留意。萬一有一天,我的靈魂出竅了,他們會把我的腦袋砍下來,一把火把我燒了,好讓我不會繼續危害別人。」他獰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的女人鐵定受不了,因為她不願讓我走。」
維克多不由得大笑,繼續喝咖啡。「你們就這樣四處流浪消滅吸血鬼?這是你們的職業?」
「不,不止。我們還做許多人們不願做的事,磨刀、磨剪刀、補鍋爐、補水壺、買賣香料和藥草,如果有人想,我們也算命。這也是為什麼許多人不喜歡我們的原因:我們能預知未來。」力波把一隻手墊在頸后,躺著伸展四肢,雙腿交疊。「但是像我,是一個擋皮惡,殺吸血鬼是最賺錢的生意,我是這附近的第一把交椅,村長才會請我來。」
「為什麼他們非得請你,不能找個勇敢大膽的人在吸血鬼身上插木樁就行了?」
力波輕蔑地大笑。「閣下,吸血鬼是非常特別的鬼怪,他們力大無比。第一,他們的力氣全都非比尋常,一拳就可以把骨頭擊碎;第二,他們迅疾如風;第三,他們可以隨心所欲變形,穿過最狹小的細縫進入受害者屋內,吸他們的血。他們既能變成動物,也能隱形,或者化成夜裡的一道光。」他指著自己的胸膛說:「因此他們才需要像我這樣的擋皮惡,我能認出那些隱形的,通常只有被害者才看得見的吸血鬼。」力波撫摸身旁的馬刀。「這寶刀,用來讓那些活死人一刀斃命。我曾經遇過吸血鬼,在我面前變成猞猁想逃命,還有變成蛇在地上爬的。如果您看到黑色蜘蛛屁股上有紅色的標記,打死它!那是吸血鬼。」
維克多保持鎮靜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任何形體都有可能?」
「任何形體,我推測。」他抬頭看著帳篷頂,水汽聚集之處。「土耳其人根本不在乎吸血鬼,他們從不干涉我。」
維克多用筆指著力波臉上的疤。「那是怎麼來的?」
「粗心大意。我得到教訓,使用木樁和鐵鎚要小心。」他只輕輕帶過,顯然不願意提起自己丟臉的往事。「聽說哈布斯堡派了調查團來調查吸血鬼?」
「沒錯,第一個調查的大夫已經離開了,第二個調查團不久就會到。」
「這可不妙。」他不悅地抱怨。「如果是我,我不會興師動眾,為什麼要調查?派人出來也得花一大筆錢。」
維克多從他的話里聽出,他擔心生意可能會被搶走,如果帝國派出士兵來取代他刺穿吸血鬼的心臟,砍下他們的頭,燒毀他們的話。
「力波,別擔心,有足夠的生意讓你做。」他把羽毛筆浸入墨水瓶里,碰撞到瓶底發出清脆聲響。瓶子已經空了。「我想我們就此打住。我需要新墨水,才能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他有些懊惱地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東西。他必須先回伊葛那茲神父那裡,跟他要墨水。「你還有時間嗎?」
「您慷慨地付了不少錢,只要我們還在梅特菲吉亞,您就儘管問。」力波允諾道,並且扶他起身。「我們找到您時,您提到的貴族,我也想了一下,」他緩緩道來,「我認為她可能也是吸血鬼。她先從神父家的窗外觀察您,然後想把您帶走。」他從右手手腕解下一條帶子,上面掛著一個類似十字的木製掛飾。「這個可以保護您,橡木做的,可以保護您不受她的誘惑。閣下,她還會再回來,我十分確定她看上您了。回去之後,在屋裡掛一些尖銳的東西在門上和窗前,可以防止某些吸血鬼進入。刀子、剪刀都好,必須是鐵制的。」他拍拍他的肩,把帳篷的遮幕拉到一邊。「如果這些都沒用,不用怕,我就在附近。」
「力波,多謝你了。」維克多抬起手示意,然後跛著腳離開吉普羅人的營地,回到村裡。
力波最後幾句話的確讓他漸漸不安,那感覺揮之不去,在他全身上下每個角落爬行。他輕輕觸摸力波送他的帶子。
然而,每當他想到女爵,內心的喜悅卻令人費解。那是愛意,或只是力波說的魔法?
他跛著腳走過村子,回到神父的住所。一進門,一股熱氣迎面而來,房間中央擺著一個大木桶,一個女人正把一桶熱水倒進去。維克多認為那熱氣確實有燙過肉的味道,但他當是自己多疑。「洗澡!」他高興地說。「我很少如此渴望洗個澡。」
女人面露微笑,因為她聽不懂他說什麼,只是為了表示禮貌。她指了指一塊肥皂,以及放在大木桶邊小板凳上的毛巾。她正要幫助他解衣,他很友善地拒絕,並且把她推向門口。他確定她已經出去之後,才褪去身上的衣物,踏入熱水中。
他很快在全身抹上肥皂,好讓死豬的味道消失。之後他坐在熱水中,享受難得的溫暖,忘掉四周的冰冷。維克多閉上眼睛,不久便打起瞌睡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閉著眼伸手想抓毛巾,指尖卻碰到信封紙。
「咦?」他睜開眼,看見伊葛那茲神父把剛到的幾封信放在上頭。他一封一封拆開閱讀。
一封是蘇姍娜寫的,信中訴說她對他的思念,以及養馬場經營狀況良好。他一點也不在乎。
第二封信是他父親寫的,催促他關心皮貨生意;其餘全是嚇小孩的故事。
第三封也是最後一封,是維克多以前的教授的筆跡,他對吸血鬼文獻的根據有高度興趣,希望獲得更多報告。
門開了,冰冷的風跟著伊葛那茲神父鑽進屋裡。「喔,您正在享受快活?」他笑道,趕緊把門關上,免得熱氣很快散去。「您讓我這裡成了土耳其人喜歡的蒸汽浴室。」
「但是他們的蒸汽浴室大概不會有煮熟的豬肉味,」維克多開玩笑說,「這個大木桶平常做什麼用的一聞就知道,但是我可不想抱怨,這桶子盡了本分。」他起身,把身體擦乾。
神父在火爐里添了些柴火。「吉普羅人跟您說了些什麼,史瓦茲哈根大人?」
「說了許多,多到我的墨水用完了。」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您還有墨水嗎?」
伊葛那茲神父搖搖頭,解開長袍的紐扣。他也想洗個澡,現在就把熱水倒掉有點可惜。他的身子蒼白消瘦卻十分結實,隱藏著看不見的力量。「沒有,抱歉,這我無法提供。但我可以叫人去買。」他滑進溫水裡,洗凈他威嚴的鬍鬚。
「那就拜託您了。」維克多擦乾短髮,取出錢包里的最後一枚銀幣。「請多給點錢,讓他們快點,如果力波他們走了,我就沒法再和他長談,問他問題了。」
伊葛那茲點頭,捏起鼻子,咕嚕咕嚕地整個人泡入水裡。
這天夜裡,維克多隨著伊葛那茲神父挨家挨戶探訪,他想看看人們臉上的恐懼,想聽聽那些人的親身經歷。不管他們去哪一戶人家,都沒有人單獨睡覺。人們在互相尋找庇護。
午夜,他們走進村長尤維查的房子,他邀請家人還有兩位鄰居聚在一起熬過漫長的黑夜。
伊葛那茲神父正在為他們及他們的房子禱告祈福,這時樓上傳來駭人的慘叫聲。一個女人恐懼地哭嚎。
「斯塔娜卡!」村長大叫一聲,抽出軍刀衝上樓。伊葛那茲神父、維克多以及其他兩個男人緊隨其後也上了樓。
那恐怖的尖叫聲一直沒停,幾個男人尋聲找到上鎖的房間,一起把門撞開。
房間里狹窄的床上躺了一個年約二十的女人,身上穿的睡衣上半被撕破,露出胸部,她的臉發青,臉和脖子上有被勒的深色指痕,胸部底下的傷口緩緩滲出血。
一個男人趕緊走到窗前關上窗戶。村長趕緊走到斯塔娜卡身邊,想辦法安撫她。她停止尖叫,但是開始絕望地痛哭,維克多從未聽過這樣的哭喊。斷斷續續的句子從她嘴裡湧出,她指著窗戶,然後緊緊摟住村長的脖子。
「她說什麼?」維克多低聲問站在床前不斷畫十字的神父。
「她的丈夫回來找她,打她,還掐她的脖子。」神父翻譯。糟蹋虐待的痕迹很明顯。「他還想對她做更可怕的事,她奮力抵抗,大聲求救,他才從窗子逃出去。」
「她一個人在樓上做什麼?」
「她只想很快更衣,卻突然感到疲倦。」伊葛那茲說,然後擺脫維克多。「您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史瓦茲哈根大人?我現在必須解救她的靈魂。」
「被自己的丈夫虐待?」
「她的丈夫是村長的兒子,九個星期前死了。」伊葛那茲神父非常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如果我不趕快救她,三天之內她就會進墓穴,然後一樣變成不死人。」他轉向斯塔娜卡。她口中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麼,臉埋在手裡。手臂上也到處是傷痕。
維克多退到牆邊,觀察眼前的發生的事。
兩個女人幫斯塔娜卡脫下衣服,伊葛那茲神父用聖水噴洒她全身,之後又在她的額頭及手臂上畫了宗教符號。一個小男孩弄來焚香,煙熏整個房間,驅趕吸血鬼留下的晦氣。
三天之後,斯塔娜卡死了。
新的一年過了七天,調查團在寒冷的大清早出現,要來驗屍。總共有兩輛雪橇載了人來。
他們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維克多看著同伴飛馳過村子,他跟在後面。他喘著氣趕到墓園,到達的時候,準備工作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他和村民站在一起,力波一行人也到場了,但是遠遠站在一旁。
相較上次葛拉薩領頭的調查團,這次達多諾派來一大隊人馬,三名軍官和三名軍醫。他們身上的制服引人矚目,讓人心生敬畏,外面套著厚大衣、手套、便帽。
「指揮行動的是團部軍醫約翰內斯·弗略金格,非常有經驗的皇家上級軍團軍醫。」伊葛那茲神父告訴維克多。神父在他之前到達,這次仍帶來了上次的聖像。他指著一個身材修長、上嘴唇留著稀疏鬍鬚、正在低聲發號施令的男人說:「弗略金格馬上帶著人和尤維查到墓園來。他已經命令人去運來可拆解的桌子在此擺設。」
維克多一時還喘不過氣來。他看著人們搬走墓穴上的石頭,挖開土,把那些可能裝著吸血鬼的棺材一座一座抬出來。
「請恕我失陪,史瓦茲哈根大人。」伊葛那茲神父走到一堆土堆前高高舉起聖像,嘴裡不停禱告。一個小男孩搖晃著冒著煙的焚香罐,香味飄進維克多鼻子里。
弗略金格不感興趣地看著棺木。「梅特菲吉亞的人。」他大喊,說的德語有奧地利口音。神父不願禱告被打斷,因此示意力波上前替他翻譯。「你們求助英明的上級政府,希望我們替你們除去吸血鬼,或你們怎麼稱呼都行的幽靈的禍害。」弗略金格用腳踏著面前的棺木。「我知道這些吸血鬼的故事,這些故事讓葛拉薩大夫銘記在心,但是他錯了。你們的恐懼毫無根據,因為沒有活死人這回事。」
弗略金格讓隨從幫他在大衣外面穿上工作圍裙。「我們來這裡要找證據,查明你們當中到底在流行什麼疾病。」他向兩個村民招手,要他們過來。「撬開!」他命令道。
兩個男人站著不動,互相對看,然後同時開口婉拒。
「尊敬的團部軍醫大人,請原諒他們。」力波走向前,對他一鞠躬。「他們非常害怕,幾天前吸血鬼才奪走一個女人。但是我和我的族人願意為您效勞,如果能獲取少許的補償費的話。」
「瞧,一個不知恐懼的吉普羅人。來的正是時候。」
弗略金格用嘲笑的眼光打量他及他的裝扮。「一言為定。雖然你看起來像個死要錢的討厭鬼和騙子,」他指著棺木說,「把蓋子打開,然後把裡面的東西搬到桌子上。」
維克多為了看清楚,擠到最前面一排。
力波招手示意其他吉普羅人,他們馬上遵照吩咐,把棺材里的東西倒出來。
一具年輕未腐爛的女屍砰的一聲落在木板上,再加上一具剩下一半、不到八個星期大的嬰兒屍體,有一部分已經被吃掉,從傷口邊緣可以推斷,咬嚙者的牙齒很大。因為搬動劇烈,死者身上的皮膚脫落了,可以看出底下已經長出嫩紅的新皮膚!
弗略金格示意尤維查向前到他身旁來。「這是什麼人?」他剪開死者的衣服。
「她名叫莎塔娜。」村長說,力波翻譯。村長的臉色慘白。「她在兩個月前生了三天的病後死亡,就在分娩后不久,她,」他哽咽,「在死前說過,她曾偷偷跑到墓園來,用吸血鬼米麗卓的血塗抹自己,好讓自己不要變成吸血鬼。」
「這小孩又是怎麼一回事?像被咬過。」
「野狗咬的,團部軍醫大夫。第一次我們可能埋葬得不夠深,才會被野狗找到。後來我們就把小孩和母親放在一起。」
弗略金格戴上眼鏡,嘲笑說:「這麼說,他也成了吸血鬼了?」他轉身對他的助手道:「過來,西格爾與鮑姆加騰大人。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外表沒有腐爛的屍體。」他搓搓老死的皮膚,掀開脫落的指甲,發現底下已經長出新的。「我們可以假設是此地氣溫的關係,但我們還是看一看身體裡面。葛拉薩似乎放棄解剖。」他捲起大衣袖子,拿起他的手術刀,毫無顧忌地在眾人面前切開女人的身體,暗紅色的血即刻湧出。維克多察覺弗略金格皺了眉;村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哇!」他用一把巨大的剪刀剪開她的肋骨,然後翻尋她的內臟,同時可以清楚聽到咕嚕咕嚕的響聲;一股煙霧般的熱氣從腹部冒出。
「我必須承認,這非比尋常,」軍醫說,「肝、肺、胃,以及所有內臟看起來都像剛死去的正常人。」他切開一條血管然後一壓,鮮血立刻殷殷流出。「完全沒有凝血現象。」他在手指間擦抹,然後給兩個副手看。「你們的看法?」
「偶發事件。」西格爾認為。
「因為寒冷把器官……」鮑姆加騰看到從屍體升起的熱氣頓住。「也許她有產褥熱,那些熱還在。」
「超過兩個月?」弗略金格用力把死者一推,讓屍體砰的一聲落入棺木,他的助手把小孩的屍體一起放進去。「下一個。」
這次棺木中裝的仍然是女人,但顯然年紀大許多,未腐爛,而且異常肥胖。西格爾脫下她的衣服,屍體看起來像在熟睡中。
「米麗卓,」尤維查驚慌說道,「六十歲,九十天前入殮,但是她從來沒這麼胖過!」四處出現激動的叫喊,有個男人緊緊抓住木樁。
力波一直在他身旁翻譯,注意傾聽。「他們證實他說的沒錯,米麗卓生前還有死的時候,確實瘦得像一根掃帚柄。他們認為她帶來威脅,因為她吃了被吸血鬼咬死的動物的肉。」
弗略金格撇嘴。「腐敗產生的氣體,沒什麼。」他戳死者的肚子,肚子仍然肥胖鼓起。軍醫粗暴地切開米麗卓的肚子,鮮血湧出,從桌子上流到雪地上,積了一攤的血。
「太不可思議了!」鮑姆加騰脫口而出,他瞪著流出來的血。「血是熱的。」
弗略金格把手伸進肚子里,翻動腸子,把心臟、肺,還有其他內臟取出來;液體咕嚕咕嚕流動冒泡的聲響不絕於耳。他示意力波不要翻譯他說的話:「我承認,這不正常。」他低聲說,同時和助手交換眼神。「這些屍體都還有體溫,沒有半點腐爛跡象。」
「我承認,我無法解釋眼前所見。」西格爾說。
「我們繼續。」弗略金格把肥胖的米麗卓從桌子推開。她掉進棺木時發出爆裂巨響,引起村民驚叫。
維克多看著屍體,還有從她耳、口、鼻流出的血,看得全身發抖。他真的在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看他,但是這一次她動也沒動。
血淋淋的工作過了中午還一直繼續,不斷有未腐敗的屍體被挖出來。不同年齡的男人、女人、小孩,弗略金格用解剖刀和其他外科工具,一一粗野地開膛剖肚;甚至連斯塔娜卡的公公在場,他也照樣要人在他動刀前褪去她的衣服,他取出內臟,像屠宰動物一樣肢解她。維克多看到新生的皮膚和新長出的指甲。
直到黃昏,工作才告一段落,人們看起來十分不安。太陽眼看就要下山了。
天氣雖嚴寒,弗略金格、西格爾、鮑姆加騰,以及其他士兵卻都滿頭大汗。「看來我們必須承認,這裡有幾樁和吸血鬼有關的事件。」他對隨從小聲說道。他一邊洗手,讓人脫下工作圍裙,然後用毛巾把手擦乾。「否則我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完全違反醫學知識!」
「我贊成您的看法,」其中一名軍官說,「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事,只能相信這些人對侯爵陳情的事是真的:真的有吸血鬼!」
「這些怪物有在夜晚來臨時侵襲人類的壞習慣,是這樣沒錯吧?」弗略金格看著力波說。力波鞠躬,並證實他的說法。「你這個吉普羅人倒說說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處理?」
力波把手按在馬刀上。「尊敬的團部軍醫大夫:用木樁穿心,砍下腦袋,然後燒毀。最後把骨灰撒在河裡,讓水沖走晦氣。」
弗略金格看著一排未腐爛的屍體,從木板縫隙里滲出的血把雪地染紅了。「那就砍下腦袋,用木炭燒成灰。屍身裝回棺木再埋回去。」弗略金格從腰帶取出幾枚硬幣,丟在力波面前的雪地上。「這是給你的酬勞,把我剛剛的命令解釋給村長聽。這樣一來,事情就算讓大家滿意地解決了。」
力波鞠躬,然後對大家解釋。聽完眾人大聲歡呼,輕鬆地笑了。
維克多注意到,弗略金格和隨從在打開的墓穴前站了一會兒,然後很快走回雪橇準備動身離開。梅特菲吉亞和這些怪事,讓他們渾身不舒服。
維克多急忙盡最大力氣跛著腳趕上前,將他們帶在身邊的墨水和紙張統統買下來。之後調查團匆匆離去。
維克多興奮地抱著買來的文具。「我一定要讓全世界知道。」他深信不疑地說,腳步沉重地走向力波,他正在指示族人工作。
大規模的斬首行動開始。
一七三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哈布斯堡領土(塞爾維亞地區)
麗迪亞往前一刺。
她刺中馬瑞克的手臂,直接刺進手腕切斷韌帶,握短劍的手指一松,武器落了地。
馬瑞克大叫一聲,往後一跳看著傷口。「這行為太不聰明了,女爵。」他咆哮,用另一隻手緊壓住傷口,不讓珍貴的血液流失太多。「您剛剛剝奪了自己永生不死的機會。」他想彎腰拾起短劍,但是席拉腳踩在上頭,手上握著短劍指著他。
「快滾!」她全身顫抖,聲音中充滿憤怒和失望。「被你這樣欺騙……」她說不出話來,異母兄長竟用這種方式背叛她。「你利用我!」她狠狠地唾罵。「你為我做的所有事,其實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
他睥睨地微笑。「剛開始不是,席拉,自從你明白表示,我不必希望你會留在我身邊,我只好另謀出路,你讓我別無選擇。」馬瑞克慢慢走向樓梯。「我多麼希望,我們一起解開父親留下的謎題,然後永生永世在一起。但是從現在情形看來,一百年後我會站在你們倆的墳墓前,向你們敬酒。」
「你還沒找到那公式。」席拉望了麗迪亞一眼,她手上還握著短劍。「而且就算你找到了,沒有我的協助,你要如何理解?」
馬瑞克踏上台階。「我總會找到辦法的,席拉。」他指著掉在地上的短劍說:「帶到血族會還給我,這麼好的劍留給你或你的朋友太可惜了,這可是父親送我的禮物。」他對席拉眨了眨眼,然後笑著離開。她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席拉坐下,把短劍放在書桌上。「父親曾經警告過我,不要相信血族會的成員。」她輕聲道,右手撐著頭。「猶大是個叛徒,他的子孫也一樣。」
麗迪亞在她對面坐下,手上拿著短劍,審視著刀刃。「馬瑞克為了私利,會守住秘密。」
「你呢,你和我想法一致嗎?我們的存在應該要有個終點,難道你也和我哥哥一樣?」
麗迪亞虛弱地微笑。「我要再好好想想,好姐妹。」她起身,收起短劍。「我必須靜一靜好好想想今天發生過的事。」
席拉站起來,故意將武器留在桌上,走向前擁抱女爵。
麗迪亞緊緊抱住她。「我們血族會上見,席拉。但是我無法告訴你,到時我們會是敵人還是朋友。」她在她耳邊低語,然後上身抽回,兩手仍放在她腰間。「很抱歉,我無法承諾,我雖然不渴望永恆,但我已經在世間這麼久。習慣很難改變。」
席拉極力剋制自己。「我真希望我沒提公式的事。」對馬瑞克發泄氣憤之後,絕望隨之而來。她知道,她很有可能失去好友和同盟。
「但是你已經提了。」麗迪亞回答,傾身向前給席拉一個深情的吻,然後放開。「我們不久后見。」
席拉無言以對。她很想說什麼,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甚至一個音。她無言地陪著女爵,看著她穿上大衣,走上樓梯,頭也不回地離去。她再次聽到門關上的聲音。
磨坊中一片寂靜,只有轉軸不斷地轉動和風車槳葉發出的嘎吱聲。
席拉開始意識到,沒有麗迪亞的建議與陪伴,生活將會變得何等孤單。她嘆聲氣,跌坐在椅子上,看著塞滿書的書架。
她知道公式在哪一本書里,長生不死的公式也在父親的記載里,翻譯工作仍在進行中。
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改變公式,然後交給馬瑞克和血族會,但她不願意。席拉研讀過那公式,她很驚訝這延年益壽的葯竟然如此簡單——如果你知道相對應的先決條件。男爵和女爵絕不會想到。
或者?
「那些偽君子。」席拉喃喃自語。她起身,到實驗室取出望遠鏡。雖然她很想去探望那年輕的德國人維克多,但現在她還有其他要緊事。
從今夜起到聚會之前,她必須時時小心警戒。她相信馬瑞克很有可能會再來,或者比麗迪亞所見更糟,他有可能會和卡季克聯手,利用潛影鬼。
她站起,漫步走過圖書室,手輕輕碰觸書籍與木架。如果放把火燒了磨坊,離開這裡,血族會將如何反應?
席拉走上樓梯,一步一步往上,直到平台。她喜歡待在平台上,觀察四周土地。一如從前,她用望遠鏡觀望。
冷杉林後面被大雪覆蓋的地帶寧靜安詳。麗迪亞的馬車如一枚黑點,馬車前的左右車燈在白雪上射出兩道光。
「我會非常想念這一切。」她低聲說著,傾聽磨坊的響聲。為了應付異地的孤單寂寞,她要帶那個德國人一起走。
一七三二年一月一日
哈布斯堡領土(塞爾維亞地區)
十四天後,血族會在女爵麗迪亞·梅杜諾娃的宮殿聚會。
席拉的馬車慢慢接近這棟有兩座小塔的雄偉建築。第一眼看去沒什麼特別,但要仔細看,所有窗戶都掛了遮光簾,完全不讓陽光射入。席拉知道,裡頭還有第二道厚重的窗帘以防萬一。
她的好姐妹非常聰明。麗迪亞只有瞎眼的僕人,可以在黑暗中活動自如。如果偶爾得出門或採買,她有一個車夫,他從不多問,遇事處變不驚,就是他來接席拉的。
她身穿藍色禮服,和她父親曾送給她的一模一樣。她故意打扮利落,好在行頭誇張的女爵男爵面前顯得特殊,這是她在這特別的夜晚想要的效果。
她看著窗外,宮殿外是野草叢生的花園,唯一通往莊園的石礫小徑清理得乾乾淨淨。道路兩旁以外之地,比貓大的動物都別妄想通過。
馬車轉進大門前面的圓形廣場,席拉下了馬車,有一個僕人來迎接。她隨即登上台階,穿過大門進入前廳。
從地上痕迹判斷,已經有人先抵達了,這些人走過非常骯髒的地方,所有人都走過同一塊地方。
她懷疑這些人在來此之前,就已經在其他地方聚集過。席拉摸索短劍,確定她把武器帶在身上。她哥哥的短劍裝在木盒裡。她不願意離開血族會時被指控是個小偷。
經過一道長廊,兩條小通道,到達聚會大廳的大門口。席拉走進大廳,牆上掛的家族畫像她一眼也不瞧,她太熟悉這裡了。
大理石裝潢的大廳里十分明亮,水晶吊燈照亮大廳。伊斯加略座位後方的壁爐火焰熊熊,廳內非常溫暖。牆壁上的大鏡子讓人產生空間錯覺。
除了席拉,有五位女爵和男爵已經在房間里了,其中包括馬瑞克。麗迪亞同伊斯加略及其他人正在熱烈地低聲交談,他們看到席拉走進來,馬上停止說話。
席拉走向馬瑞克,把裝短劍的盒子交給他,但瞧也不瞧他一眼。然後她對麗迪亞點點頭,麗迪亞報以微笑。她的藍色眼睛里除了友善,無法讀出別的。席拉非常不希望她們變成敵人。
她走到她的老座位,也注意到盧賓男爵在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男爵?」
他指著她面前空無一物的桌子。「您是否忘了帶文件?」
「什麼文件?」席拉嫵媚地詢問道。「您沒看見我只帶了木盒子進來嗎?」
盧賓咕噥著:「所以待會兒您沒什麼可以報告的。」
「沒錯,敬愛的盧賓男爵。」席拉微笑道。「還有,我已經停止了我的研究。」
「什麼?」他眼光投向馬瑞克,然後看著伊斯加略。「少了什麼材料,讓您……」
席拉大笑。「男爵您必須有點耐心,等其他人到了,我自然會解釋為什麼放棄研究。」
伊斯加略非常仔細地打量她。他和之前的首領揚明斯基少有相似之處;他的外表魅力十足,聲音強而有力,眼光可以炸開一堵牆,喜歡穿黑衣,這和他頭上的白色假髮形成強烈對比,更讓人印象深刻。他以鐵腕作風領導血族會,絕不容許馬虎,他的懲罰相當嚴厲。在他繼任之前,他是反對席拉入會並且給她判處死刑的男爵之一。但是席拉並不害怕。他開口說:「我的朋友馬瑞克在聚會前暗示我,您可能有件令人震撼、這裡沒人會想到的事要告訴大家。在大庭廣眾中引起騷動前,您是不是該先和我談談,伊利茲女爵?」
「感謝您的宣告,伊斯加略,但是我並不畏懼即將發生的事。」席拉將前臂放在桌子上,對著走進大廳的男爵們點頭。她冷淡地微笑,內心卻激動不已。馬瑞克有些計劃,而伊斯加略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還有誰是共謀?有一個辦法可以知道。
她假裝彎身要拾起落在地上的東西,在桌底下察看在場者的鞋子。
席拉幾乎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所有鞋子——麗迪亞的除外——不同部位或多或少都粘了同樣的爛泥!沒有人有時間把鞋子清理乾淨。
她挺起身子,眼光掃過每個人,最後凝視馬瑞克的眼睛。她低估他了。現在她希望,過一會兒他也會對她這麼想。
其他成員一一出現,伊斯加略終於宣布會議開始。
為了搶在他們共謀的秘密計劃實施前採取行動,席拉從椅子上站起。所有人注視著她,但是沒有人阻止她開口,他們似乎正在等待這一刻。
「有些真相不能說,因為真相會比謊言造成更多傷害。」她清清楚楚地說道。「我父親發現了一個真相,保留了這個真相,現在我也和他一樣。那是關於血族會及猶大之裔起源的真相。」她看著依然對著她真摯微笑的麗迪亞。「我決定離開血族會,我宣布從今天起和它脫離關係。我不願再和血族會,以及各位高貴的女爵男爵有任何牽連。」
伊斯加略拍桌說:「您難道不清楚,沒人可以活著離開血族會?」
「誰會阻止我?」她好奇地問。「有人想給我一個兄弟之吻,期待我自盡?或者伊斯加略您一個手勢,所有人齊手把我撕成碎片?或者您讓我離開,再派個殺手或一幫暴怒的歹徒隨後追殺?」席拉環視著每一張臉。
年輕的湯姆斯基男爵臉上充滿憤怒地跳出來,伸長手臂指著她說:「您意圖褻瀆我們的祖先猶大!」
「沒錯。」盧賓對眾人點頭。「她否認,並且誹謗他留給我們的遺產。此乃天地不容的,她……」
「您不是猶大的子孫。」席拉打斷他的話,她已經無法忍受關於更高目標的鬼話。「您與我都是不死的浮渣!和巫皮惡——和惡魔的僕人沒什麼兩樣!」
風暴爆發,反對的怒吼來勢洶洶,有些人憤怒地對她投擲空白紙張,紙張旋轉滾向她,最後簌簌飄落地面。有人揮動拳頭,湯姆斯基甚至激動地亮出短劍,直到伊斯加略的命令蓋過所有怒吼。唯有馬瑞克和席拉始終保持冷靜,看著這齣戲。
「伊利茲女爵,您知道,懷疑我們的出身來源是褻瀆血族會,猶大·伊斯加略自己……」
「我們的猶大的真正名字是卡什帕匝克,他來自匈牙利,大約出生在六百多年前,」席拉反駁他,「我原本不想告訴你們真相,但是我不會接受褻瀆猶大的罪名,因為,」她抬起頭說道,「他不是我們的祖先!」
「胡說!」湯姆斯基怒不可抑地咆哮,手上仍握著短劍。「我……」
伊斯加略做手勢要他住嘴。「您父親的發現,並不一定就是真相。」他提出疑慮。
「字字為真。」她反駁。「他曾經到卡什帕匝克秘密檔案室,找到了足夠的證據。我們和巫皮惡是同一等級,都是惡魔的傑作。你們當中也許有人相信自己在做有意義的事,但是大部分人和我一樣清楚,我們的研究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席拉說出這席話后,覺得心中石頭落了地。「我不會再為這個目的獻身。各位女爵男爵,你們可以繼續相信猶大還有你們出身的謊言,但是我不再屬於這裡!」她全身警戒準備戰鬥,好應付隨時可能發起的攻擊,尤其是湯姆斯基,她緊緊地盯著他。「我現在就走。」她慢慢轉身走向大門。她心裡祈禱,可以聽見麗迪亞跟上來的腳步聲,然而她什麼也沒聽到。她的好姐妹決定留在血族會。
「女爵,聽說您的父親找到了長生不死的藥方,是真的嗎?」她聽到背後傳來伊斯加略的聲音。
席拉停住腳步。馬瑞克還是泄漏了秘密。「是真的又如何?」她故意不再用應有的敬稱。她認為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組織。
「在您離開之前,我們有權知道。」
「我父親當初沒說,今天我也不會說。理由是相同的。」她轉身面向血族會。「我們應該死亡,因為對人類而言,我們和巫皮惡一樣是禍害。我們一年一次侵襲他們,一旦我們嗜血,多少人會喪命淪為犧牲品。我們已經比大部分巫皮惡活得久了,為什麼還要永生不死?害怕下地獄?害怕惡魔取走我們的靈魂?」她挺直身子。「你們當中究竟有沒有人認識我們真正的主人?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他的標記,他是什麼樣的惡魔?」
「誰能讓她住嘴!」湯姆斯基看著伊斯加略說。席拉這時注意到他脖子上紅色胎記的邊緣,通常他總是小心地藏在衣領底下。「胡扯,什麼惡魔?」
伊斯加略示意他不要出聲。「席拉,沒有惡魔這回事,」他強調,「您的父親在調查時被幻象所欺。認清事實真相,留下來,用您的所知幫助這個組織!」
「休想。我相信我父親的話!」席拉相當憤慨。「我從未求人讓我變成巫皮惡,死後失去靈魂。我無須感謝卡什帕匝克讓我受詛咒。所有血族會成員也該好好思考。」
伊斯加略冷漠地看著她。「你自願交出公式嗎?」現在他也放棄了對她表示尊重。
她拒絕,她聽到一聲嘆息,連麗迪亞也不再壓抑她的失望。「公式已經毀了,好讓人別妄想侵入我的磨坊。」她大聲宣告,並且看著卡季克說:「別派潛影鬼來,省得我花力氣殺他們。」席拉看了麗迪亞最後一眼,麗迪亞驚愕地望著她。她轉身打開門離去,聽到背後此起彼伏的咒罵聲。
要置她於死地的恫嚇、要求聲不絕於耳。席拉不再恐懼,隨著每一個腳步,身後的每一扇門自動關上,聲音越來越小。
要說的都說了,從現在起,她可以過自由的生活,縱使充滿了危險。再也不必受伊斯加略及一個腐化的秘密組織控制和壓迫了。
除了研究醫藥,並與傑出學者交換心得想法,不再有別的。她嚮往這樣的生活,她樂意幫助他們找到對抗瘟疫和病痛的方法。至於那堅守在吸血鬼橫行的小村莊梅特菲吉亞的年輕德國人,他像個未來的學者,她對他非常感興趣,內心對他充滿好感。
她聽到身後快步接近的腳步聲,她轉身,麗迪亞站在她面前。「我想祝福你,席拉。」她真誠地說。
「他們商討如何對付我?」
她坦白回答:「馬瑞克要求伊斯加略囚禁你,施酷刑直到你吐實。」她伸出手溫柔地撫摸她,猶如過去在一起的溫存時光。
席拉凝視她的眼睛,請求說:「麗迪亞,跟我一起走!讓血族會……」
「我辦不到。」女爵回答,然後抿著嘴。「我決心要能活得比任何人長久,因此我必須做研究。也許我們真的是巫皮惡,但是血族會的規則讓我們優於其他人,即使你持不同的看法。」她微笑。「但是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對付你,相信我。我們以後見面,不管何時何地,都會相安無事。」麗迪亞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轉身穿過長廊返回大廳。「看顧好那個德國人,」她順口叮嚀,「我十分確定,馬瑞克不會放過他的。」
席拉繼續走向大門。下階梯走向馬車時,她用右手摘下頭上的白色假髮,毫不在意地扔在台階上,這一扔,也甩掉了和血族會的關係。
她登上馬車。在回家途中,思考著下一步棋。
有太多的事要解決。
一七三二年一月七日
梅特菲吉亞
維克多和村民圍站在火堆旁。被砍下的吸血鬼頭顱在火中燃燒。
他取了一塊木板當做書寫的墊子,用繩子掛在脖子上,懸在腹部。這樣一來,在走路時便可以直接記下他的印象。
力波與其族人為頭顱架起小小的柴堆,最底層是木炭,這樣骨頭才能很快燒爆開來化成灰燼。如果是普通木柴,要耗費更多時間。
維克多記錄下每個細節,尋找差錯或特別的事情。首先是頭髮冒煙燒盡,然後是皮膚變色,起泡,然後燒焦,底下的肉也是如此。他不斷聽到燃燒的嘶嘶聲或水沸時的吱吱聲,他看到濃煙冉冉上升,因為頭顱充滿血和液體。他幾乎以為,那些頭顱正在頑強抵抗。
力波用一根長棍子捅著火堆,敲著頭顱,好讓頭顱快些碎裂。伊葛那茲神父從清晨起便一直為這些不幸的靈魂禱告,他的聲音嘶啞,近乎失聲。
力波走到維克多身旁說:「閣下,您今天晚上可以安眠了。所有吸血鬼已經被消滅。」他指著顏色偶爾變化的火焰。「大火已經把他們燒成灰燼,他們身上的惡魔也被趕回地獄。」
力波看著神父說:「希望他的禱告能拯救那些可憐的靈魂。」
風轉向,一陣惡臭撲面而來,維克多不得不屏息。「你打算如何處理那些灰燼?」
「遵照尊敬的軍醫大夫的要求。」力波獰笑。「我會把灰掃在一起裝進桶子,提到河邊倒掉。摩拉瓦河的流水會徹底消滅惡靈。」
「流水對他們會起作用?」
「對某些會。」他點頭。「但是別問我為什麼。其他的會比死人跑得快,跟上人過河或過橋。」
維克多寫字的手指幾乎凍僵,他聽力波說的越多,心裡越明白,僅僅局限在梅特菲吉亞的研究不夠,因為有太多不同的吸血鬼,要消滅他們也有太多可能性,而且被吸血鬼侵襲的人類顯然擁有不同的心性。所以說皮貨生意相對之下更不重要了!
「力波,你和你那一幫人什麼時候上路?」
吉普羅人撥弄著燒紅的炭,打碎已經沒有皮膚或肌肉附著的大塊頭顱。「明天中午。我們已經完成工作,也拿到了報酬,雖然村長因為斯塔娜卡的死少付了幾枚硬幣。」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高興。「閣下,如果您還有問題,最好今晚問。」
「我只有一個問題。」
「啊,我以為您很好奇。」
「如果你們帶我走,要付多少錢?」維克多想到他的錢幣已經花光。他希望,父親答應的信差很快就能到達。
力波驚訝地看著他。「您這是什麼意思,史瓦茲哈根大人,像您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要跟我們吉普羅人坐一輛車?您原本來這裡的目的是尋找皮貨,我沒記錯吧?」
「沒錯,我還是會去……過些時候會。」維克多用筆指著火。「接下來幾個星期,我的目的還是研究吸血鬼。也許會遇到皮貨商,那就更好了。我身上有一部分是科學家,我十分好奇。」他注視著力波的棕色眼珠。「力波,這樣難得的機會不會再有,不會太快到來。我從前在柏林的教授把我的第一份報告拿給同僚看,他們希望知道更多出自我手筆的報告!我將讓你一舉成名,我的朋友。」他看到力波臉上因驕傲而喜形於色,他心裡明白,他已說服他,現在只差談妥價碼。
「一言為定,閣下。」他吐一口唾液在手上,把手伸向維克多。「您只要付食物的錢和車馬費就行了。」力波說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數目。「您不擊掌同意嗎?」
維克多用力一擊掌,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謝謝你,力波,我會盡量幫忙,而且不給你們添麻煩。」
「很好,閣下!我會跟小孩說,您睡覺時,不可以偷您的東西。」力波大笑,回到火堆旁邊繼續工作。維克多考慮是否該把這個決定告訴家人。
還是先騙他們,說自己已經上路兜攬皮貨了。風又轉向,他被嗆得躲避差點讓他嘔吐的濃煙。
濃煙中他看不清方向,他的腳被絆住,踉踉蹌蹌地跌進一雙撐托的手臂,紙張塞塞率率落到雪地上。
從墨綠大衣散發出甜美誘人的香水味,他立刻認出是誰。「請原諒,我真的無意冒犯您。」他道歉,並且放開面前的女子。
是她!
他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已經是第三次出現在他面前。她頭上依然戴著風帽,因此她的臉仍罩在陰影下。一個皮手筒在她身前搖晃。
她含笑注視著他。「很榮幸能助您一臂之力,史瓦茲哈根大人。」她口氣相當和善。她彎下身收拾紙張。「我來,您的腳不方便。」她很快收拾好,順便看了一眼。「喔!您正著手研究吸血鬼嗎?您的導師是誰?」她將紙還給他,臉上的笑容比剛剛還親切。
維克多不知如何避免再次詢問名字的尷尬。「女爵,」他決定用一個中性也不讓人懷疑的稱謂,「感激您。」他把紙張折好放進大衣里。「您上次走得很急……」
維克多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他腦中一片空白。那香水讓他暈眩。
她低下了頭。「我覺得難堪,我出其不意的示愛顯然嚇著您了,而且我也覺得自己舉止不當。雖然我享受了甜美的吻。」她戴著手套的纖細手指憑空變出最後一張紙。「我沒看錯,您的確把我當成吸血鬼了。」她把證據交給他,然後在胸前畫十字。「天啊,我給您留下什麼壞印象了?」
維克多覺得很難堪。「我絕非想把您和在這裡胡作非為的怪物相提並論,然而您這般神秘、捉摸不定,我不得不如此設想。您突然出現又不聲不響地失蹤,無人認得您或看過您和您的雪橇。」他聳聳肩。「恕我失禮,女爵,我在您身上看到的神秘不亞於吸血鬼。」
「這神秘現在活生生地站在您面前。」年輕女子露出和解的笑容,手又放回皮手筒中。「現在聽您解釋便好多了。也許您該從新撰寫報告?」她看著那些碎裂的頭顱。「那些禍害,他們走了。」她暗灰色的眼眸凝視著維克多。「危險已經祛除,現在您有何打算,史瓦茲哈根大人?收購皮貨運回家鄉?」
「不,我要繼續尋找吸血鬼。」他解釋,並且拍拍大衣的口袋強調。此時他專註地端詳她臉上的神情,試圖牢記每個細膩的表情。女爵比起他過去認識的女人更秀麗動人。嘴角牽動、目光流轉,甚至連手的動作都散發出優雅魅力,讓人目不轉睛。
「獨自一人?」
「您想到哪裡去了?我已經答應付吉普羅人一筆錢,要跟著力波及他那一幫人一塊兒走。他是個擋皮惡,」他解釋,「了不起的怪人,有奇怪本事的第一人。」
女爵看著那個背對他們、正忙著用碾槌把大塊碎骨搗成粉末的男人。「一個擋皮惡。」她若有所思地重複他的話。「我必須勸您提防吉普羅人,史瓦茲哈根大人。有人貿然和吉普羅人打交道,最後被割斷頸子橫屍路邊。」
「如今我囊空如洗,大概不會遭此命運,我想他們不可能謀財害命。」維克多大笑。「我還是要感謝您的好意。」他喜愛觀察她的神情。「女爵,不知您的城堡座落何處?」
「離這裡太遠了,否則我早邀請您一遊了。」她吸了一口氣。「我來向您辭行。當然也是來為我的失禮行為道歉。」
維克多清一清嗓子說:「女爵,千萬別這麼說。」他不知該再說些什麼,還差點脫口說出:若不是想調查吸血鬼,他十分願意再領受一次她的失禮行為,也很願意伴隨她回去,無論路途多遙遠。他被她深深吸引,幾乎無法自拔,然而求知慾還是勝過了慾望。
對蘇珊娜,他一點也不覺得良心不安,在遠方等待他的未婚妻,他已經沒什麼感覺。至於愛妃拉,人死不能復生,對她的記憶也因為眼前這女子而逐漸淡薄。
女爵凝視他的眼睛,然後會心地微笑,彷彿她認出當中熟悉的事物,讀出他的心思。「您是一位求知慾很強的人,我非常清楚。我們必定還有其他更多共通之處。」她碰觸他的手臂,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下次再會,我們該好好探索,您意下如何?」她從皮手筒里抽出一條手絹交給他。「請留作紀念,這香味會讓您記得我。」
維克多收下手絹。那香味正是她身上的香水。「女爵,多謝,我期待再會,非常期待。」他感覺臉頰上還有她的溫熱。
「史瓦茲哈根大人,我們的相遇絕非偶然,命運定會讓我們再次相逢。」她舉起手,一輛馬車沿街駛來。維克多之前並未察覺到馬車。她上了馬車,從窗口伸出手與他握手道別。
「如果您問我,我也可以告訴您許多吸血鬼的事。」她對他點頭。
車夫甩了馬鞭,馬車隨即啟程。他目送馬車離開,直到馬車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左右兩道隱約射出的光。
「非常奇特的貴族。」他低聲自語,聞一聞手絹,隨即放進右手袖口的翻邊里。
力波走過他身邊,左手搖晃著裝著吸血鬼骨灰的桶子。他根本未察覺到他們的談話很詭異。
維克多跟隨他來到河邊。
一到村子邊界,席拉讓馬車繼續前行,她跳出馬車躍落雪地上。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想到,她又偷偷回到梅特菲吉亞。
為了行動方便,她脫下厚重的大衣,只剩簡單的深色馬褲、馬靴和厚外套,這身裝備已足夠禦寒了。為了遮住紅髮,她在頭上系了黑色頭巾。
她在黑夜中急奔,繞了圈子接近村落。如果她沒看錯,情況相當危急,她必須及時現身。
從遠處她看見那年輕德國人跟隨他的新師傅往摩拉瓦河去,準備把骨灰撒入河中。她在維克多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研究狂熱,這讓他更吸引人。她相信他們倆意氣相投,極希望能進一步證實。
先決條件當然是:維克多·馮·史瓦茲哈根活得夠長。
席拉到達村子遠離火光那一側,完全沉浸在黑暗中。起風了,烏雲慢慢聚集遮掩天上星斗,使黑夜更晦暗。村民不再如前些日子驚恐,因為他們相信不會再有吸血鬼出現。
暴風雨欲來,天空劈下第一道閃電。
席拉非常清楚這風暴是何人傑作。村民之所成為犧牲者,只拜他們當中一人所賜,而這個人必須死,只因為她特別喜歡他。
席拉爬上屋頂,小心地從屋脊走到煙囪旁,環顧四下。馬瑞克就藏身在附近。她看著那吉普羅人提著桶子走到河邊,把桶里的骨灰倒進摩拉瓦河。一陣風將大部分骨灰在未碰到河面之前吹起。這無關緊要,吸血鬼已經被毀滅。
她轉頭,觀察四周屋頂以及房屋間的道路,細量每一道影子。等到她確定自己是此處唯一的吸血鬼,於是閉上眼睛,準備動用自己的特殊天賦。
她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才成功攫取雲端的能量,因為有人從中作亂讓她分心。
為了更加集中精神,席拉雙眼不由自主地閉得更緊,伸直手臂對著頭頂滾滾而來、內部發光的幽靈。
「妹妹,你知道你不可能永遠保護他的。」她聽到頭頂上她哥哥的聲音。
「只要我現在能辦得到就夠了,」她回答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馬瑞克。」
她聽到他鄙夷的笑聲。「席拉,你樹立太多敵人,遠超過你的想象,想回頭為時已晚。現在只要我能對付對你稍具意義的人,就能帶給我莫大快感。」她還來不及阻止,馬瑞克已傳來麗迪亞的影像。「還有她,也因為你的關係有苦頭吃,我向你保證,席拉!不只有你那低賤的德國瘸子。」
席拉不回答。她讓一束閃電打在地上。遠遠在梅特菲吉亞之外,不傷人,只是炸開雪地,冒起一陣蒸氣煙霧。
「你瞧,你怎麼對付我的,毫無用處。」她在腦子裡說。她讓勁烈罡風把雲吹散,好讓它無法再為閃電蓄積能量。「過你的日子,別來打擾我。」
「我的日子?我原本可以長生不死,但是你從中阻撓。只要沒拿到公式,我就不會消失。我知道,你已經找到公式,」他毫不遲疑地回答,「你自己可以決定何時開始過平安寧靜的日子。」馬瑞克的念頭因為憤怒和憎恨毫不讓步。然而席拉還是很輕易地察覺出他背後的失望,還有被她拒絕的愛慕,他確實拙於隱藏。「席拉,我不是唯一一個來找你麻煩的人。最好趕緊放棄,別自找苦吃。」
「只要你敢動那德國人一根汗毛,或者教唆別人動手,你就別想活命了!」她明確乾脆地威脅他。
「你嚇不了我,席拉,我保證有人會替我收拾他。他們也會來找你,執行血族會的法規。」馬瑞克的信息強度轉弱,他減弱與她的精神連結,最後完全截斷。
暴風雨很快隨之消散,這完全是馬瑞克的傑作。席拉深呼吸,她原本擔憂馬瑞克也在梅特菲吉亞,為了泄憤而展開一場大屠殺。
她從煙囪陰影中站起,觀察四周住家,同時看著那德國年輕人和吉普羅人從河邊轉回。
兩人都沒察覺身旁樹叢里有一道微乎其微的影子蜷縮,正蓄勢待發。
席拉瞬間化成比羽毛還輕的透明軀體,喚來一陣狂風,疾速將她吹向那兩個男人。她的衣服就遺留在屋頂上。
她在維克多和力波身後落在雪地上,恢復人形,攫住那正從樹枝間衝出來的小惡靈的咽喉。
她被手上的小東西吸引:一個新生兒,下半身以及部分左上半身似乎被野獸吃了!那小東西不停抖動,甚至在她手上回過身,張開小嘴對著她,牙齒想咬她的手指;顎骨咬合時還發出輕微咔嚓聲。
席拉按住他的口鼻,讓他不能叫喊,之後和他一同往前滾進矮樹林中。那吉普羅人忘了砍下它的腦袋或者放過了他;或者他趁著暮色低垂,偷偷從棺木里逃跑,沒有人注意到。
席拉身上沒有武器可以用來除掉吸血鬼,她的短劍和衣物都還在屋頂上。她張開嘴讓牙齒增長,脫開下頜,用蠻力包住那小頭顱。用力一咬,猛一拉,事情解決了。
味道真可怕。
席拉立即把頭顱和血一起吐出。那小小的頭顱面朝下落在雪地上。屍體在她手上又掙扎了一會兒,動作漸漸減弱。終於,小吸血鬼死了。
席拉在樹影間觀察吉普羅人和維克多。他們雖然轉了頭,但是一點也沒察覺到異樣。當他們繼續往前走回梅特菲吉亞時,席拉把那頭顱和身體用力甩進河裡。
這時席拉知道,這個擋皮惡沒有能力保護那年輕的德國人。
席拉決定跟蹤他們,縱使她必須改變外貌。她很高興能擔任這角色,如此一來,她必須施展她幾乎遺忘的絕技。這段時間只好讓磨坊聽天由命了。
席拉從矮樹林走到月光下,彎下腰抓起地上的雪,抹凈脖子、肩膀、胸前沾染的血。「我不會讓你孤單無依的。」她對維克多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