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意義
七點前,子到了金澤站,本多已在候車室了。本多似乎期待著禎子的到來,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嘻嘻地向禎子走來。
「實在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回來的,還勞您來送行,真對不起。」本多的表情很高興。
「請您早點回來。」
「明天一天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後天開會,再過一天就可以回來了。」
禎子在心裡扳著指頭。
「到達東京當天,剛才我說過,如果沒有什麼工作,我抽空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
本多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禎子此刻還抱有疑問,本多究竟用什麼方法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但本多說的話又不像是隨嘴說說的。
這時,本多走到禎子身邊,低聲地說:
「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我去她的原籍地區公所打聽了。」
「嘔?打聽什麼?」
「簡單地說,根據履曆書,丈夫曾根益三郎是1958年死亡的,死在何月何日,我到區公所去落實了。」
為什麼要落實這些事?禎子不明白。
本多接著說:
「到那兒一查,曾根益三郎是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正像她的履曆書上寫的那樣,已經死亡。不過……」本多用奇妙的認真的口吻說:
「死亡沒錯,而死因卻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
「是的,履曆書上寫的已經死亡,這沒錯,但我們一般認為死亡就是病死。可是區公所的回答說,曾根益三郎是自殺的。」
「自殺?」禎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據說,此人自殺是有思想準備的,留下了遺書。警方也確認是自殺,一切都有正當手續。」
「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這還不清楚。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今天就去當地調查。恰好總公司來了出差的命令。我認為田沼久子丈夫的自殺似乎是個重大的線索。」
禎子聽了,也有同感。
時間到了。本多走向站台,禎子跟在他身後。列車是從福並方面開來的。
「那麼,再見了。」本多站在二等車前說:
「我剛才說過三天後回來,到那時,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會進一步了解的。」在本多的言語中,他對尋訪田沼久子的下落充滿自信。「我一回來,全力以赴去調查這件案子。在這以前,您輕鬆些等著我回來。」
發車預備鈴響了。本多想起了什麼,又邁步跑了回來。他說:
「還有一重要的事忘了。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也就是今年十二月十二日。」
禎子還沒有意識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是什麼意思,本多的腳已踏上車門口。離發車還有幾分鐘。
「履曆書上寫著,田沼久於從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東京東洋商事公司工作過。我打算先到東洋商事公司看一看。」
言之有理。禎子本來想,在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麼方法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而本多打算從局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工作過五年的單位去找。
「當然,履曆書上只寫東洋商事公司,但在東京什麼地方卻沒寫,反正我到了東京,查一查電話簿就明白了。」
發車鈴響了。本多樣揮手,列車前東京方向駛去。本多從車窗中探出頭來。不多時,列車拐了彎,只見紅色的后尾燈愈來愈小。
送行的人都散了,禎子一直站在那裡朝昏暗的線路方向眺望。紅色的和藍色的信號燈在黑暗中一亮一滅。禎子想起以前也曾經過這樣的場面,那是會上野車站為丈夫憲一送行。
禎子走出車站,外面刻著寒風。天空上一顆星星也沒有。車站前商店街上燈光似乎凍住了。風刮著臉很痛。禎子這才領略到北國的寒冷。
早晨禎子起床一看,外面下著雪。女招待端了暖爐來,說:
「今早晨雪下得不小哩。」
禎子朝窗外看,昨天走過的金澤城「兼六園」一帶的森林坡上了銀裝,雪鐵打在窗戶上,窗上蒙上了水蒸氣。
「今天會積雪吧。」禎子看著窗外說。
「不,不見得吧。從今往後,這地方將要被大雪封門,火車前頭要掛上掃雪車了。」女招待一邊說,一邊擺上早飯。
吃完早飯,禎子收拾一下準備外出。
「喲,這樣的天氣,你還要外出?」女招待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
「晤,我出去一下。」
「上哪兒?去市裡嗎?」
「不,去能登。」
「能登?」女招待又吃了一驚。
「那可了不得,那邊雪下得更大。」
「是嗎?」
「晤。能登那積雪肯定比這兒厚,可是,海岸一帶,並不怎麼積雪。」
「我去的地方正是海岸。」禎子微笑道。
「是哪一邊海岸?」
「西海岸。」
「西海岸風大,所以不大積雪。可是挺冷呵。
禎子十時十五分乘上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這條線以前曾經乘過。她想起上次到羽咋站約需一小時,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年輕人光在談論電影。今天則是兩位好像議會議員,不斷地交談村裡的預算,都穿著黑色呢大衣。女人中有的像明治時代那樣背上裹著毛毯。真是北國的冬天。
從車窗向外看,原來擔心會下大雪,卻下得並不大。天空陰沉。只有遠處的山脈覆蓋著白雪。從羽咋下車,換乘小電車去高洪約需一小時。車窗中不時出現日本海寒風凜凜的景色。到達高洪時,還是以前來過時的景象出現在禎子眼前。這裡積雪並不大,只有里街上草屋頂上有點積雪。
禎子步行去高洪鎮公所。鎮公所在十字路口稍往裡拐的地方。她站在有「戶籍股」標誌的窗口,一位四十來歲,瘦削的男辦事員正在厚賬薄上寫些什麼。
「訪問……」禎子招呼一聲,那個辦事員打開小小的玻璃窗。
「我想打聽一下高洪叮末吉村的田沼久予的戶籍。」
那辦事員一看不是熟人,稀罕地瞅了禎子一眼,接著站起來,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很厚的賬本。
「是田沼久子嗎?」辦事員問了一下門牌號碼,翻了一下賬簿。
「就這個。」
戶籍上寫著久子是田沼庄太郎的長女,這和履曆書上寫的一樣。田沼庄太郎、久子的母親以及哥哥全部死亡。換句話說,田沼家除了久子以外全部死絕了。
禎子想了解的曾根益三郎,在戶籍上沒有。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曾根益三郎是久子未正式結婚的丈夫,沒有入籍。
那麼,怎麼能查到曾根益三郎呢?禎子問了辦事員。一位當地的上了年紀的辦事員了解久子家的情況。
「那位未正式結婚的丈夫,已來了死亡通知書。」
辦事員抽出另一本賬簿,查了一下說:「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說罷,瞅了一下禎子的臉。
「應該有死亡診斷書吧?」
「那當然。沒有的話,區公所不會簽發埋葬許可證的。」
「病名是什麼?」
「病名。」辦事員凝視禎子的臉。
「對不起,你和沼於是什麼關係?」
這樣問是必然的,禎子早有思想準備。
「我和田沼是朋友,我想了解一下她個人的事。」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給田沼介紹對象。辦事員率直地相信了禎子的話。
「醫生簽發的與其說是死亡診斷書,不如說屍體檢查書,因為曾根益三郎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嗎?」禎子故作驚訝地問:
「不是病死,是什麼意思?」
「是自殺。」辦事員說。
「啊——」禎子喊道。這本多已經說過,禎子想了解更詳細的情況。
「他為什麼要自殺?」
辦事員挪了一下椅子,靠近禎子,弓下腰低聲地說:
「具體情況,我們不太清楚,根據屍體檢查書,曾根益三郎的屍體於十二月十三日早晨被發現。是從牛山海岸斷崖投身,擊中頭部而身亡。」
「牛山在什麼地方?」禎子喘著粗氣問。
「牛山在離這兒四公里北面的海岸,那兒有一處很高的新崖。對了,你知道朝鮮的海金剛吧?」
「聽過這名字,是一處很高的斷崖。」
「是的。那兒跟海金剛完全一樣,因此起名為能登金剛。從這斷崖跳下去,誰都當即身亡,無一例外。曾根益三郎是從那斷崖上投身自殺的。附近的漁民於十三日上午十時發現屍體報了警。」
禎子嘴唇發白。
「是什麼地方的醫生簽發的屍體檢查書?」
「那是這兒高洪的西山醫生,一說西山醫院誰都知道。」
禎子記在記事本上。
「您知道曾根益三郎自殺的原因嗎?」
「·這個我不知道。』,辦事員搖搖頭。
「人,各有各的情況。聽到過一點風聲,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本人留下了遺書。你去找西山醫生談談,也許會了解更詳細的情況。」
「最後我再問一句,曾根益三郎有沒有戶籍?」
「「沒有,因為是非正式結婚,所以沒有入籍。我們問過久子,她也不知道曾根的原籍在什麼地方。沒有法子,只能採取以後查明原籍后再報告的辦法,先出具了埋葬許可證。」
「以後查明原籍地……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待原籍查明后再來報告。」
「要是查不到呢?』
「查不到,只能作為未決的文件處理。不過人的靈魂最後總會有歸宿的,這用不著擔心。」
「謝謝。」禎子低頭施禮。
禮畢,她走出鎮公所,一陣冷風刮到臉上。
走著走著,禎子的腦子錯亂了。曾根益三郎於十二月十二日跳崖自殺。禎子的耳朵似乎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她想起了本多在說起曾根益三郎死亡時臉上的表情西山醫院門面很小,一進門就是鋪著榻榻米的候診室。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冷呵呵地蹲在火盆旁,挂號處的小窗口裡坐著一位十七八歲、土裡土氣的護士。
「先生在家嗎?」禎子問。
「您是患者嗎?」中止反問。
「不是,我有點事想請教他。」
臉頰通紅的護土跑進去了,立刻出來說:
「請!」
禎子進了診療室。一位頭禿頂、圓臉的醫生,坐在火爐旁讀書。
「打擾您了。」
禎子恭恭敬敬走過去。對醫生來說,這是一位意外的客人。見了禎子,他不由地縮回腳去,端正坐的姿勢。
「突然來訪,真對不起……』禎子向他施禮「我想請教一下有關十二月十二日自殺的田沼久子丈夫的事。」
「呵,是嗎?』醫生指了指跟前的椅子。
「請坐,不知是什麼事?」
醫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這位醫生似乎從來沒有接待過禎子那樣城市裡來的客人。禎子微微一鞠躬說:
「我是田沼久子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下有關田沼久子的一些事。」
「喔?」醫生點了點頭。
「田治的丈夫是自殺的,他的屍體是您檢驗的嗎?」
「是的。」醫生回答。
「我想請教一下有關自殺的事。」禎子提出了請求。沒想到醫生坦率地回答:
「這事兒真值得同情。派出所打來電話讓我立即坐警察的吉普車前往。這一帶的法醫由我代理。十三日上午我坐警車去現場,到達時已過了十二點。」醫生說到這兒,從後面架上抽出一隻文件夾,找出一張紙。
「這兒有檢驗報告。」醫生拿著一張病歷似的紙,一邊看,一邊說:
「我見到時,剛才已說了,已過了十二點,死後經過約十三四小時。因此,死亡時間是前夜的十點至十一點之間。」
禎子做了筆記,心中在描繪著一個人深更半夜站在斷崖上。
「致命傷是頭部挫傷。他在墜落時碰上了岩角,頭蓋骨破裂,整個頭部呈粉碎狀態,當即死亡。」醫生做著手勢說:
「那個斷崖經常有人自殺。這兩三年來已有三例,都是頭部破碎而死。那個叫曾根的也是同樣狀態,立即死去。」
「屍體經過解剖了嗎?」
「不,沒解剖,因為這明顯是自殺。」
「怎麼知道是自殺呢?」
「他留下了遺書。本人決心自殺。在斷崖上端端正正放著本人的皮鞋,還有個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一看便知有準備的自殺。」
「這樣的話……」禎子咽了一口唾沫。
「先生您見到遺書的內容了嗎?」
「這不是醫生的工作,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倒是看了一下遺書。」
「如果沒有不便的話,請你說一說,可以嗎?」
醫生躊躇了一下,低聲地說:
「這份遺書是當著警察的面見到的,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是寫給妻子田沼久子的。
大意是左思右想,結果覺得活下去很艱難,詳細事情我不想對你說了,總之,我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大體內容如上。」
禎子把這信在腦子裡反覆念了幾遍。
—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這是什麼意思?作為遺書,內容很模糊。沒有說出明顯的原因,只是將真意傳達給對方。
醫生接著說:
「當即通知他的妻子田沼久子來認屍。久子確認屍體是他丈夫本人,狀況是自殺,二話沒說便認領了。」
「久子對丈夫的自殺事先沒有看到什麼跡象嗎?」禎子凝視著醫生說。
「久子說,對曾根的自殺,她思想上毫無準備。不過本人既已留下遺書,即使沒有看到自殺的跡象,總有不便對第三者說的原因。問一問警方,也許會得到答覆的。我所看到的久子似乎對丈夫的自殺沒有很深的疑惑,處之泰然的樣子。」
「當時屍體上的衣服等很亂嗎?」
「不,沒有亂。穿戴整齊,上衣還扣著扣子,打著領帶。我印象最深的是上衣裡子綉著『曾根』二字,還有一隻小舟蟲。」
被害者西服夾里綉著『曾根』二字。——禎子聽到這事時,腦海里閃過一幕:
死去的大伯子鵜原宗太郎在金澤全市走訪洗染店的姿影。
「你才說,在斷崖上確是留下本人的記事本,是嗎?」
「是的,那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
「記事本里有否記載著與自殺有關的事?」
「不。警官看了一下,盡記著曾根備忘的事,看來與自殺無關。」
「那記事本是怎麼處理的?」禎子問。
「那當然交給他妻子了。」
禎子再也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她向醫生道了謝,離開西山醫院。
禎子的腦子亂極了。要整理出頭緒來,還需進一步落實。她決心去看一看田沼久子的家。
高漢鎮木吉村,在高呼北端約兩公里,是一個半農半漁、荒涼的村落。沿著街道走,後面是覆蓋著白雪的能登山脈。禎子向一家小小的香煙店打聽,立刻間明白了田沼久子的家。沿著街道往前走,向東一拐,是一個小村落。田沼久子的家在村落的盡頭。
「啊」
禎子站在久子家的門前,不由地喊出聲來。她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房屋確實以前見過,此刻現實地展現在她眼前。同樣的房屋,同樣的景色在照片上看到過。那是夾在丈夫鵜原憲一的原版.書中的兩張照片中的一張。從屋頂、門口、窗戶,每一個細節完全跟照片上一模一樣。禎子這才解開照片之謎。
鵜原憲一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室田經理家,一張是田沼久子的家。室田經理住宅,他因為受到經理特別賞識,經常出入他家,照一張照片留作紀念。而這田沼久子的家,照張相片則是另一種意義。換句話說,這是憲一居住的「家」。這是禎子的直感。從剛才起一直懼怕的事終於成了現實。——丈夫憲一和曾根益三郎是同一個人,她終於弄明白了。
天氣寒冷,雪粉傾斜地打在禎子的面頰上,彷彿接觸到熱流,她的頭腦燃燒起來了。
禎子走訪附近的鄰居,打聽有關曾根益三郎的事。一個中年農婦饒有興味地說:
「久子是田沼家唯一的女兒。她家以前是種地的,可憐她的父母都得了肺病死了,留下她哥哥一個人。對了,大概在一九四七年左右久子突然去了東京。那是因為和哥哥合不來才走的。在東京不知幹什麼,也不給哥哥來信,鄰居們不知道她的情況。五年前,久子突然又回來了。那時候,她穿著漂亮的西服,跟以前比換了個人。鄰居們也有說閑話的。說她在東京怎麼怎麼的。不久,久子脫掉了西服,隨從鄉下的習慣。哥哥死後,她守著這份家業,種一點兒地,生活不能算太好。後來——」說到這裡,主婦眼睛一亮:
「一年半以前,久子突然帶了一個女婿來。可是,不是正式結婚,當然也沒舉行婚禮。起先久子瞞著我們,後來才說出是她的丈夫。就是那位曾根益三郎。曾根益三郎見了我們很少說話,總是轉過臉去走他的路。當然,他倆湊在一起,自然有它的道理。從我們看來,……他是一位不愛說話的人。」
「據久子說益三郎是某公司跑外的,大清早出去,不到深夜不回來。他總是乘末班公共汽車,天漆漆黑才回到家。還有,他一個月有十天去東京出差,不回家來。
久子對益三郎出差去東京頗為自豪。究竟做什麼買賣跑外的,我們一點兒也不摸頭緒。」
不僅從這位農婦,禎子也從另外的中年農夫和漁夫那裡聽到這樣的話。至於自殺的原因,大家都這樣說:
「久子非常喜歡曾根益三郎。從我們看來,她很疼他。可是益三郎為什麼要自殺呢?這不太清楚。是不是他跑外的工作,用虧空了錢?久子當然不會對我們說,益三郎為什麼自殺。她已經很悲傷了,我們也不便問。不多幾天,她突然把土地賣了,把家也收拾了,搬到金澤去了。據久子說,她已決定在那邊公司就業。」
禎子把這些話綜合起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曾根益三郎此人,不是室田經理說的那樣,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而是某公司的推銷員。是鄰居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室田經理說的是實話?禎子立刻難以作出判斷。也可能是久子對鄰居說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有失自己的體面,謊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也未可知。
但禎子總覺得鄰居說的是真話。
不管怎樣,室田經理說的是謊言。
假如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那不可能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而且鄰居們說的曾根益三郎的特徵、模樣完全像鵜原憲一,還有久於向鄰居吹噓的益三郎二十天在金澤,十天去東京出差,這完全是憲一的生活規律,憲一二十天在金澤為A公司招募廣告,十天回東京。
室田經理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
禎子又想起,丈夫鵜原憲一曾經拿自己和別的女人比較,那時,丈夫老是誇獎自己美。那口吻就像拿自己和誰作比較。當時,她只認為這僅僅是自己的感覺。此刻了解了實際的真相,說明當時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可是,丈夫憲一為什麼要自殺呢?
不管怎樣,禎子想去看看丈夫自殺的現場。她一打聽,坐公共汽車去尚有四公里的距離。她來到下著雪的路旁,無所事事地足足等了一小時,又坐公共汽車約二十分鐘。從車窗中往外看,公共汽車在絕壁上行駛,大海在低處伸向遠方。
禎子在一個車站下車,四周空無一人。她踏著積雪朝斷崖上走去。小草乾枯了,雲層就壓在頭頂上。記得上次來過這附近的時候,太陽從遙遠的雲層中射下來,大海是那麼明朗。可是,今天整個天空像塗厚厚的牆壁,不見太陽,也不見雲在移動。
丈夫自殺的地方究竟在哪一邊?她不太清楚,但肯定是這一帶。朝大海望去,有幾處岩石突出在海邊。從觀賞的角度來看,這兒真可謂是「能登金剛」。然而,對禎子來說,這兒只能是海岸的墓場。上次來時在她心中回蕩著的詩,此刻又出現在腦海里。看吧,天空雲彩飛舞,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沿海的墳場,大海中的墳墓。
禎子落下了熱淚。那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迎面吹來刺骨的寒風滲進了眼睛?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丈夫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自殺?
兩年前丈夫到這地方赴任,和田治久子發生了關係,這可以肯定。但從什麼動機開始的,禎子無法知道。總之兩年前丈夫赴任,半年後就偷偷地來到這沿海小村和這女人同居。丈夫自殺的理由,禎子大致可以想象出來。難道娶了禎子為妻子促成他自殺?丈夫愛禎子,也愛另一個妻子久子。但他更愛新婚的禎子,他努力想結束和田治久子一年半的生活。然而,他做不到,苦惱百分,才從這斷崖投身自殺。
曾根益三郎死亡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丈夫鵜原憲一失蹤是在十二月十一日晚。
他說要回金澤來,從此下落不明。鵜原憲一為什麼非要在外面過一夜的謎,現在可以解開了。憲一傍晚離開金澤,來到高濃,到久子家過夜。當夜沒有去金澤的火車。
憲一當初的計劃,當夜和久子告別,第二天回金澤,再回東京。可是,當夜,他就在這斷層投身自殺。
本多在乘火車去東京之前,曾說過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日,看來他已經意識到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因此,他說要去東京尋找田沼久子……海上雲層重重,海面漸漸黑了下來。禎子迎著寒風和雪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禎子回到金澤已過了晚上九點。回到旅館,女招待見了禎子,急匆匆地告訴她:
「您不在的時候,有人打了好幾次電話來。」
「哎呀,從哪兒打來的?」禎子抬起臉來,猜想是東京母親打來的。
「是A廣告公司,好像有什麼急事。從兩小時以前,一共打來三次。」
「謝謝。」禎子說。
她心裡亂極了。A廣告公司打來的,那不是憲一的事,就是本多的事。說不定本多在東京找到了重大的線索?可是,真的找到了線索,那不用通過A廣告公司,可以直接打到旅館里來。究竟什麼事呢?禎子摸不到頭緒。這時候,A廣告公司也不能得知憲一的事。
禎子給A廣告公司打了電話。她心跳得厲害。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喂,我是鵜原禎子。」
「啊,是鵜原太太。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對方的聲調顯得很慌張。
「我出門了,真對不起。」
「太太,出事啦,馬上得告訴您,現在我去您那兒,可以嗎?」
對方也不說事情的大體輪廓,這使禎子覺得事情重大。
「好啊,我等著您來。」
電話掛斷了。在木村來到以前,禎子的心總平靜不下來。肯定不是憲一的事,肯定是本多良雄出了事。
禎子吩咐女招待把暖爐的火弄旺些,不知來客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命女招待準備三個坐墊。
三十分鐘后,賬房來通報:A廣告公司的木村和當地的警官來了。一聽得警官,禎子屏住呼吸,無疑是出了大事。禎子捂住胸口,聽得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打擾了。」隔扇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請進!」
進來的當然是禎子沒見過的人。一個人先進來,後面的兩個人都穿著大衣,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先進來的那個男子說:
「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寒暄后,使介紹身旁的兩個中年人。
「這兩位是金澤警察署的刑警。」
「從昨天起,天冷起來了。」一位刑警善於應酬地說,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沉著地坐下來,一邊眼睛骨溜溜地凝視禎子。女招待端上茶來。待女招待一走,木村開口道:
「夫人,不瞞您說,出了大事了。」
禎子注視著木村,心想,這事非同小可,待木村一說出,這就成了現實。
「本多君……」
啊!還是本多的事,禎子在心中喊道。「本多君去東京出差,這事兒您知道。
今日下午四時,金澤警察署來了電話,說本多君突然死了。」「嘔?」
禎子的臉色變了,她預想本多或許出了點變故,但沒想本多君會死了。兩位刑警一進門,她也苦想到本多的死。她的嘴唇煞白。
木村激動地說:「他的死很不幸,本多君被人殺害了。」
禎子驚嚇得出不了聲。她有所直覺,但不能演變成語言。她的頭腦處於真空狀態。
「事情是這樣的……」旁邊的刑警接過去說:
「我把事情從頭至尾說一說。這是警視廳打來的電話,本多先生於今日十二時左右死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庄公寓的一室中,這是公寓管理人發現的。
據管理人說,這個房間是前些日子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來歲的女子租用的。第二天,本多先生前去走訪。本多先生問管理人,杉野友子是不是搬到這裡了?他問房間號碼就進去了,這時是晚上九時,大概過了三小時,將近十二點,在她房間里發現了本多先生的屍體。死因是氰化鉀中毒,屍體旁邊有一隻威士忌酒瓶,經檢驗確認威士忌酒瓶里摻入了氰化鉀。換句說話,本多先生喝了這威士忌中毒而死。管理人看到那個杉野友子九點過後外出,樣子很慌張。」
禎子只是注視刑警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於是…」刑警穩重地抽著煙說道:
「我想問一問夫人,本多先生去東京,當然因公事出差。本多先生走訪杉野,當然是私事。您對本多先生相當了解,不知您對此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