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菊治把志野陶罐帶回家后,依然插上白玫瑰和淺色石竹花。

菊治覺得,太田夫人辭世后,自己才開始愛上了她。菊治總是被這種心情困擾著。

而且,他感到自己的這份愛,還是通過夫人的女兒文子的啟示,才確實領悟過來的。

星期天,菊治試著給文子掛個電話。

「還是一個人在家嗎?」

「是的。實在太寂寞了。」

「一個人住是不行的。」

「哎。」

「府上靜悄悄的,一切動靜在電話里也聽得見吶。」

文子莞爾一笑。

「請位朋友來陪住,怎麼樣?」

「可是,我總覺得別人一來,家母的事就會被人家知道……」

菊治難以答話。

「一個人住,外出也不方便吧。」

「不會,把門鎖上就出去嘛。」

「那麼,什麼時候請您來一趟。」

「謝謝,過些日子吧。」

「身體怎麼樣?」

「瘦了。」

「睡眠好嗎?」

「夜裡基本上睡不著。」

「這可不好。」

「過些日子我也許會把這裡處理掉,然後到朋友家租間房住。」

「過些日子,是指什麼時候?」

「我想這裡一賣出手就……」

「賣房子?」

「是的。」

「你打算賣嗎?」

「是的。您不覺得賣掉好嗎?」

「難說,是啊!我也想把這幢房子賣掉。」

文子不言語。

「喂喂,這些事在電話里沒法談清楚,星期天我在家,你能來嗎?」

「好。」

「你送的志野罐,我插了洋花,你若來,就請你把它當水罐用……」

「點茶?……」

「說不上是點茶,不過,不把志野陶當水罐用一回,太可惜了。何況茶具還是需要同別的茶道器具配合起來使用,以求相互輝映,不然就顯不出它真正的美來。」

「可是,今天我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顯得更加難看,我不去了。」

「沒有別的客人來。」

「可是……」

「是嗎。」

「再見!」

「多保重。好象有人來了。再見。」

來客原來是栗本近子。

菊治綳著臉,擔心剛才的電話是不是被她聽見了。

「連日陰鬱,好容易遇上個好天,我就來了。」

近子一邊招呼,視線早已落在志野陶上了。

「此後就是夏天,茶道將會閑一陣,我想到府上茶室來坐坐……」

近子把隨手帶來的點心連同扇子拿了出來。

「茶室恐怕又有霉味了吧。」

「可能吧。」

「這是太田家的志野陶吧,讓我看看。」

近子若無其事地說著,朝有花的那邊膝行過去。

她雙手扶席低下頭來時,骨骼粗大的雙肩呈現出像怒吐惡語的形狀。

「是買來的嗎?」

「不,是送的。」

「送這個?收了件相當珍貴的禮物呀。是遺物紀念吧?」

近子抬起頭,轉過身來說:「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買下來的好,不是嗎?讓小姐送,總覺得有點可怕。」

「好吧,讓我再想想。」

「請這麼辦吧。太田家的各式各樣的茶具都弄來了,不過,都是令尊買下來的。即使在照顧太田太太以後也……」

「這些事,我不想聽你說。」

「好,好。」

近子說著突然輕鬆地站起身來。

傳來了她在那邊同女傭說話的聲音。她套上烹飪服走了出來。

「太田太太是自殺吧。」近子突然襲擊似地說。

「不是。」

「是嗎?我一聽說就明白了。那個太太身上總飄忽著一股妖氣。」

近子望了望菊治。

「令尊也曾說過,那太太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雖然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又有所不同。怎麼說呢,她這個人嘛,總是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跟我們合不來。黏糊糊的……」

「希望你別說死人的壞話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死了的人不是連菊治少爺的婚事也來干擾了嗎?就說令尊吧,也被那個太太折磨得夠苦的了。」

菊治心想:受苦的恐怕是你近子吧。

父親與近子的關係,只是短暫的玩玩罷了。雖然不是由於太田夫人使近子怎麼樣,可是近子恨透了直至父親過世前還跟父親相好的太田夫人。

「像菊治少爺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會懂得那個太太的。她死了反而更好,不是嗎?這是實話。」

菊治不加理睬,把臉轉向一邊。

「連菊治少爺的婚事,她都要干擾,這怎麼受得了。她肯定覺得難為情,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妖性才尋死的。像她這種人,大概以為死後還能見到令尊呢。」

菊治不禁打了個寒戰。

近子走下庭院,說:「我也要在茶室里鎮定一下心神。」

菊治久久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賞花。

潔白和淺紅的花色,與志野陶上的釉彩渾然一體,恍如一片朦朧的雲霧。

他腦海里浮現出文子獨自在家裡哭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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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隻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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