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太太!」

菊治使勁搖晃著夫人。

菊治雙手揪住她咽喉連胸骨處,像勒住她的脖頸似的。這才知道她的胸骨比上次看到的更加突出。

「對太太來說,家父和我,你辨別得出來嗎?」

「你好殘酷啊!不要嘛。」

夫人依然閉著眼睛嬌媚地說。

夫人似乎不願意馬上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現世中來。

菊治的提問,與其說是沖著夫人,毋寧說是沖著自己內心底里的不安。

菊治又老實地被誘入另一個世界。這隻能認為是另一個世界。在那裡,似乎沒有什麼菊治的父親與菊治的區別。那種不安甚至是後來才萌生的。

夫人彷彿非人世間的女子。甚至令人以為她是人類以前的或是人類最後的女子。

夫人一旦走進另一個世界,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就不會分辨出亡夫、菊治的父親和菊治之間的區別了。

「你一旦想起父親,就把父親和我看成一個人了是不是?」

「請原諒,啊!太可怕了,我是個罪孽多麼深重的女人啊!」

夫人的眼角湧出成串的眼淚。

「啊!我想死,真想死啊!如果此刻能死,該多麼幸福啊!

剛才菊治少爺不是要卡我的脖子嗎?為什麼又不卡了呢?」

「別開玩笑了。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想卡一下試試吶。」

「是嗎?那就謝謝啦。」

夫人說著把稍長的脖頸伸得更長了。

「現在瘦了,好卡。」

「恐怕不忍心留下小姐去死吧。」

「不,照這樣下去,終歸也會累死的。文子的事就拜託菊治少爺了。」

「你是說小姐和你一樣吧。」

夫人放心地睜開了眼睛。

菊治為自己的話大吃一驚。簡直是意想不到的話。

不知夫人是怎樣理解的。

「瞧!脈搏這麼亂……活不長了。」

夫人說著握住菊治的手,按在乳房下。

也許菊治的話使她震驚才心臟悸動的吧。

「菊治少爺多大了?」

菊治沒有回答。

「不到三十吧?真糟糕,實在是個可悲的女人!我確實不知道。」

夫人支起一隻胳膊,斜斜地坐著,彎曲著雙腿。

菊治坐好。

「我呀,不是為玷污菊治少爺與雪子小姐的婚事才來的。

不過,已經無法挽回了。」

「我並沒有決定要結婚。既然你那麼說,我覺得這是你替我把我的過去洗刷乾淨了。」

「是嗎?」

「就說當媒人的栗本吧,她是家父的女人。那女人要擴散過去的孽債。你是家父最後的女人,我覺得家父也很幸福。」

「你還是與雪子小姐早點結婚吧。」

「這是我的自由。」

夫人頓覺眼前一片模糊,她望著菊治,臉頰發青,扶著額頭。

「我覺得頭暈眼花。」

夫人說她無論如何也要回家,菊治就叫了車子,自己也坐了上去。

夫人閉著雙眼,靠在車廂的一角。看來她那無依靠的不安姿態,似乎有生命的危險。菊治沒有進夫人的家。下車時,夫人從菊治的掌心裡抽出冰涼的手指,她的身影一溜煙似地消失了。

當天深夜兩點左右,文子掛來了電話。

「三谷少爺嗎?家母剛才……」

話說到這兒就中斷了,但接著很清楚地說:「辭世了。」

「啊?令堂怎麼了?」

「過世了。是心臟麻痹致死的。近來她服了很多安眠藥。」

菊治沉默不語。

「所以……我想拜託三谷少爺一件事。」

「說吧。」

「如果三谷少爺有位相熟的大夫,可能的話,請您陪他來一趟好嗎?」

「大夫?是大夫嗎?很急吧?」

菊治大吃一驚,還沒請大夫嗎?忽地明白過來了。

夫人自殺了。為了掩飾此事,文子才拜託菊治的。

「我知道了。」

「拜託您了。」

文子肯定經過深思熟慮,才給菊治掛來電話的。所以她才用鄭重其事的口吻,只講了要辦的事吧。

菊治坐在電話機旁,閉上了雙眼。

在北鎌倉的旅館里,與太田遺孀共度一宿,歸途中在電車上看到的夕陽,忽然浮現在菊治的腦海里。

那是池上本門寺森林的夕陽。

通紅的夕陽,恍如從森林的樹梢掠過。

森林在晚霞的映襯下,浮現出一片黑。

掠過樹梢的夕陽,也刺痛了疲憊的眼睛,菊治閉上了雙眼。

這時,菊治驀地覺得稻村小姐包袱皮上的千隻鶴,就在眼睛里殘存的晚霞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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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隻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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