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沒想到罪犯依然存在。
如今我所在的小鎮既可愛又漂亮,空氣和家鄉的很相似,然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如果說與家鄉小鎮相似,對它簡直是一種褻瀆。二人世界過了兩周。
啊,原來才過了兩周。
寫這封信時,我有些驚訝。寫到此時,我自認為還算冷靜,但接下來,我不知道能不能很好地把這封信寫完,我沒有這樣的自信。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必須寫。
首先從到達這個小鎮那天寫起。
孝博說新家的傢具、餐具等生活必需品基本齊全,所以我把單身時用過的東西幾乎都處理掉了,只把衣服等必需品先託運過來。孝博在婚事確定之後還因出差來過幾次瑞士,那時候抽空給新家做了些準備。
到達機場時瑞士當地時間的中午,有公司的人來接,我便也去了公司拜會,還一起聚餐,並且收到賀禮。之後,我和孝博坐公司安排的車到了新家。
那天,我對看到的一切讚嘆不已,其中,最令我驚嘆的是到達新家的那一刻。新家位於高級住宅區的一角,猶如古典風格童話中的屋子:「太美了,太美了!」我不停讚歎。
新家是座兩層建築,一層是很大的LDK和一間單人房,客廳里擺著沙發和書架,我迅速把收到的結婚賀禮——一隻設計風格很穩重的座鐘擺出來,可是看上去總有些煞風景。餐具大致齊全,我還想再添一堆水杯。餐具適合搭配橘黃色桌布,觀景窗可以裝飾寫照片,對於新家的布置,我表現得很興奮。孝博看著我這副模樣,笑著說:「就按你的喜好布置吧,不過要先把行李整理整理。」從日本託運過來的行李還胡亂地堆在一邊的單間里。
二層有大小不同的四個房間,孝博說最大的一間是卧室,其餘的可以隨便用。我穿過寬闊的長廊,依次看下去,心想,這麼大的房子只有兩個人住,真是太浪費了。這麼想著,我的手已經搭在最裡邊那間房的門把手上。
「這間回頭再看吧,」孝博說,「只有這間為了趕上今天用,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先吃晚飯吧。」得知卧室已經準備好了,我有些難為情,就沒有打開房門,跟著孝博去了家附近的餐館。
喝了啤酒,吃了樸素美味的當地特色家常菜,我們高高興興地回到家。剛進家,孝博忽然雙手把我抱起來,猶如托著白雪公主般走上樓梯。他抱著我穿過長廊,打開最裡面那間房的門,走到房間的正中,把我輕輕地放下來。房間里一片漆黑,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在床上。
連衣裙背後的拉鏈被拉開,裙子從肩上滑下來。婚後在日本停留的幾天住在賓館,孝博忙於交接工作,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而現在那一刻終於還是來了。即使身體有缺陷,只要有對他的一份愛,應該會化解一切,我想他也會想辦法理解我。
我屏住呼吸,心突突直跳,感覺頭被什麼輕輕套住了,兩隻胳膊慢慢穿過袖子,背上的拉鏈被拉上。他牽著我的手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整好長長的裙擺。我明白他幫我穿上了裙子。
燈亮了,是孝博打開的。以此同時,一個法國玩偶躍入我眼帘,窗邊擺著一張雕刻精緻的木桌,桌上的玩偶沖我微笑著,和鄉下小鎮舊式客廳里擺放的一模一樣。
原本以為是給我買了同樣的東西,然而不是。玩偶的右眼下方也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只是裙子不是粉紅色,而是淡藍色,我身上穿的裙子一樣是淡藍色。
我茫然地回過頭,孝博微笑著看著我,那笑臉在婚禮上也曾見過。他說了一句話:
你是我一生珍重的玩偶。
「什、什麼?」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閉嘴!」冷冷的聲音劈面而來。
看著那張斂去笑容、煩躁不安、有些神經質的臉,我這才回憶起他的確是一個當年跟我一起參觀法國玩偶的孩子。
我一時不能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又不允許我說話,我只能僵立當場。忽然,他又恢復平時明朗的笑容,讓我坐到床上,他坐到我旁邊。
「聲音太大,對不起。嚇著你了吧?」他的聲音很溫柔。我無法回答。他看著我,眼神卻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我沉默著,盯著他,他用大手慢慢撫摸著我的頭說:「乖孩子。」
接著,他開始講述。
我一直沒有談過所謂的戀愛,周圍的女孩子在尚未懂事時就接受訓練,舉止要優雅,但這些女孩子看上去無非就是些狂妄自大、無聊透頂的生物。媽媽就是這種人的典型,平時總是抱怨能力不及自己的下屬和在同一部門工作的父親。
可是,有一次我們搬家了,那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鎮,甚至讓人懷疑那裡是不是日本。小鎮上住著我不了解的另類小孩,粗魯無禮,說話下流,還好嫉妒。一想到要和這幫傢伙一起過好幾年,我幾乎要瘋了。
就在這時候,住同一棟公寓的孩子說有好玩的東西,邀我去看。我沒想到竟然是玩偶,只是為了解悶兒,跟在髒兮兮的鄉下小孩後面一起去看。鄉下的孩子隨便打開別人家的玄關,喊一聲:「請讓我們看看玩偶。」而那家人甚至都不露面,只回應一句:「請吧。」我有些難以置信,竟然有這樣的遊戲——進入別人家的客廳,參觀那裡的擺設。
不過,這很有意思,因為不僅有玩偶,還有畫、獎狀、土特產,看著這些擺設,就可以想象這家人是什麼樣子。當和想象中一樣的主人拿著麥茶或卡露皮斯(一種以牛乳為原料製成的飲料。是日本最受歡迎的傳統飲品。)出現在眼前,我甚至會有些激動。從第四家開始,我發現玩偶的形象和那家的孩子很相似,於是仔細觀察起來,有的看似很好強,有的有些裝腔作勢,有的看上去很笨,凈是些不好的印象。
好像倒數第二家是你家。我本來早已厭煩,甚至想偷偷溜走,可是在看到這個玩偶的瞬間,我產生了一種想擁有的衝動。
玩偶的臉有些奇怪,不知道那是一副大人樣的孩子臉,纖細的胳膊和腿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一切都那麼有魅力。我想如果能把它放在我身邊,時刻都可以向它傾訴,那該多好。同時,我也對玩偶的主人充滿期待。可是那個擁有玩偶的女孩子,不過就是一個和玩偶一樣右眼下長著一顆淚痣的瘦弱單薄的鄉下孩子。
回家后我一直忘不了那個玩偶。當隔壁房間傳來父母的爭吵聲時,我會想起它,當因為不懂藏貓貓的遊戲規則而被嘲笑時,我也會想起它。我終於決定要把它據為己有。
慶典當天人們比往日更疏於防備,我很輕易就把玩偶拿了出來,小心地抱回家。一共偷了五家,因為即使偷玩偶的事情敗露,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只對那個玩偶情有獨鍾。別的玩偶在偷來的當天就扔進了工廠的焚化爐。
我沒有絲毫罪惡感,因為我自信比任何人都珍惜它。
那之後不久就發生了命案,受害人是住在同一棟公寓的孩子,所以引起很大騷動,可是更令我吃驚的是,玩偶失竊事件竟然和命案扯上關係。
萬一被誤認為是殺人犯怎麼辦?我很著急,想打聽一下情況,於是決定去看看和命案有關的孩子。我決定去你家,你不知是從學校還是警察那裡回來,正由媽媽陪著低頭走路。和你目光相接的一瞬間,我渾身一顫,當年你的眼神和現在一模一樣。
原以為你只是一個瘦弱單薄的鄉下丫頭,可看你的眼神,說不定以後會相當不簡單。不足一米的你已經很優秀,長大成人後也許更優秀。不只能向你傾訴衷腸,還可以與你一起坐,一起走路,抱著你睡覺,想起來簡直如奇迹一般。
新聞起初報道說,嫌疑人是四五十歲的男人,案件如何發展對我已無關緊要,我只想著你。
也許你沒有察覺,無論是在學校、上學路上或者你家門前,我時時刻刻都在觀察你。在此期間,由於父母調動工作我又回到東京,但每逢休息我都要去那個小鎮看你,借口是去鎮上我認為還算入流的傢伙家裡去玩。
你一天天長大,完全如我所願。有一段時間我曾擔心你會在不知不覺中染上向男人賣弄風情的俗氣,可是你絲毫沒有顯露此類跡象。剛進大學的時候,我曾想過要和你搭訕,可最後還是忍住了,我想等完全做好接納你的準備再行動。
當得知你作為女性有缺陷這一事實,我比當初和你目光相接時還要激動,因為我知道你是貨真價實的活生生的玩偶。如果說是那次兇案成就了我的夢想,那麼我必須向罪犯致謝。
來,過來。只有夜裡你是我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