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亨利·杜瓦爾

第十八章 亨利·杜瓦爾

7點30分剛過,阿蘭·梅特蘭德在吉爾福特街公寓里的電話響了起來。阿蘭正睡眼惺忪地在廚房裡的雙座攜帶型烤爐上準備早飯。他只穿著睡褲——他從不穿睡衣,他攢的一大摞睡衣仍帶著包裝紙袋。他拔下烤爐的電線,因為那東西只要沒人看著就一定會把麵包變成黑炭。當電話鈴第二次響起時他拿起了聽筒。

「早上好,」是莎倫歡快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我在煮一個雞蛋。」他順著電話線向小廚房桌上的一隻小表望去。「已經煮了3分鐘,還差1分鐘。」

「再煮6分鐘吧,」莎倫高興地建議道。「這樣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吃煮老的雞蛋了。爺爺想讓你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飯。」

阿蘭迅速想了一下。「我看可以。」他馬上糾正道:「至少——我是說,謝謝你。」

「很好。」

他急忙說:「我想你爺爺知道杜瓦爾的聽證會是今天上午舉行吧。」

「我想他就是要和你談這事,」莎倫說。「你什麼時候能到?」

「半小時吧。」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還是把那隻雞蛋吃了。

在德弗羅那西南海邊大道的寓所里,走起路來依舊好象腳受傷了的男僕把阿蘭領進了餐室。餐室的牆和大廳一樣,是布褶紋飾鑲木的。一張橡木長條餐桌上擺著3個人的餐具,包括鋥亮的銀器和白色餐巾。在一個橡木雕制的餐柜上放著幾隻蓋著蓋的火鍋,大概裡面盛的是早餐吧。男僕說道:「德弗羅參議員和小姐一會兒就來,先生。」

「謝謝你,」阿蘭說。他一邊等候著,一邊踱到掛著緞窗帘的窗邊,在窗外100英尺的坡下就是寬闊的弗雷澤河了。他向外面俯瞰著,只見陽光正穿過清晨的薄霧,照在大片大片的木排上。他想,這就是這家人和其他類似人家財富的源泉。

「早上好,我的孩子。」是德弗羅參議員。阿蘭轉過身來,見他和莎倫正站在門口。

和上次見面時一樣,參議員的聲音顯得無力。今天,他沉重地靠在一隻手杖上,莎倫扶著他的另一隻胳膊。她向阿蘭熱情地笑著。阿蘭發現自己一看見莎倫,呼吸就不自然起來。

「早上好,先生,」阿蘭說道。他拉出一把椅子,莎倫扶著她爺爺坐了進去。「我想您身體還好吧。」

「我感覺再好不過了,謝謝你。」他的聲音似乎又象那樣洪亮有力了。「我不時遇到的唯一毛病是老齡。」他看看坐到桌邊的莎倫和阿蘭說,「即使你們年輕人最終也要患這種病的。」

男僕又悄悄地出現了,他把火鍋中的早餐盛到加熱了的盤子里。盤子里有煎雞蛋和炒雞蛋,阿蘭要了煎雞蛋。

莎倫關心地說:「如果你願意要煮雞蛋的話,我們可以為你做。」

「不,謝謝!」阿蘭看著眼前豐盛的早餐。「我在家吃煮雞蛋的唯一原因是因為我非常擅長煮沸水。」

「你的確很擅長把水燒得沸沸揚揚,而且不僅僅是燒水,」參議員又慢慢地加了句,「我發現你的燒煮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當男僕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后,莎倫宣布說:「我今天想到法庭去看看,但願你不介意。」

「我真希望你沒告訴我,」阿蘭朝桌子對面笑笑。「我會不自然的。」

德弗羅參議員突然問道:「告訴我,我的孩子,你們律師事務所的業務很興隆嗎?」

「坦率地講,不興隆。」阿蘭苦笑著。「我們開業時底子很薄,接著我們的大多數積蓄都花光了。後來我們能收支相抵了,不過這個月恐怕不行了。」

莎倫皺了皺眉,好象疑惑了。「可對你們的那些宣傳肯定會有所幫助的。它會給你們帶來客戶的。」

「一開始我也這麼想,」阿蘭坦率地答道。「但現在我相信,那種宣傳只能使客戶敬而遠之。湯姆和我昨天晚上還在談論這件事。」他向參議員解釋道:「湯姆·路易斯是我的合伙人。」

「是的,我知道,」老人承認道。他又說,「我對你們兩人作過一點調查。」

阿蘭開始解釋了。「我想問題在於,那些較保守的客戶不太喜歡他們的律師大肆宣揚。例如企業界的客戶就是這樣。而其它的客戶只有一些很小的法律糾紛,他們認為我們或者盛氣凌人,或者要價很高。因此很少有人上門。」

參議員點點頭。「我得說,你的分析相當透徹。」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簡直太不公平了。」莎倫說道。

參議員德弗羅說:「據我所知,你那位路易斯先生對公司法非常感興趣。」

阿蘭很驚訝。他好奇地答道:「對,湯姆一直對公司法感興趣。他希望以後能專門從事公司法方面的業務。」他不知道這場談話正在朝什麼方向發展。

參議員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想,如果我們今天早上能定下來兩個問題,那也許會對你有好處。第一是對你現在提供的法律服務預先付款的問題,不知道2000美元可不可以。」

阿蘭咽下他正在嚼著的煎雞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坦率地說,先生,我根本沒有料到最後的費用會接近那個數。」

「讓我來給你提個忠告。」德弗羅參議員吃完了自己的那小份早餐。他把盤子推開,身體向桌子上傾著。「人活著決不要廉價出賣自己。在專業服務行業中,那些高收費完全是靠著厚顏無恥的要價得到的,例如在律師業、醫療業中等等。所以,請厚顏無恥一點,我的孩子!這樣你就會大有長進。」

「而且,」莎倫說,「在爺爺的這個案子上還可以免稅。」

阿蘭咧嘴笑了。「謝謝你,先生。如果你這麼說的話,那我聽從你的忠告。」

「那麼再來說說第二個問題。」參議員從他的西服口袋裡掏出一支雪茄煙,掐去末端。他點燃了煙,繼續說道:「現在是庫里納、布里安特等人處理我的生意中的法律事宜。然而最近工作量增大了,我已經在考慮把工作分散一下。我相信,如果你和路易斯先生接手德弗羅林業有限公司的法律事務,那也許會令人滿意。那是一家實力雄厚的企業。將給你們律師工作打下堅實基礎。」他又加了一句,「我們可以以後再討論預聘費用。」

「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阿蘭說道。「我只覺得今天早上好象是我吉星高照的早上。」他真想高聲歡呼。他想他應儘快找個電話,讓湯姆和他分享這一快樂的消息。

莎倫也在笑著。

「我希望你會感到滿意,我的孩子。啊,還有一件事我想說一下。不過,在我們說的時候,」——他看看莎倫——「也許你可以行行好,去準備一張2000元的支票讓我來簽字。」他想了一下,又說道:「我看從統一基金帳戶上支吧。」

阿蘭想,當一個人有錢時,決定從哪個帳戶取錢一定是個麻煩事。

「好吧。」莎倫爽快地說道。她站了起來,拿著自己的咖啡杯子走了。

當門關上后,參議員面對著桌子對面的客人。「請允許我問一下,」他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對莎倫的看法怎麼樣?」

「我們還沒有談這個問題,」阿蘭平靜地說道。「不過我想我不久會求她嫁給我的。」

參議員點點頭。他放下雪茄煙。「我原先就猜了個差不多。我想你知道,莎倫將很富有——靠她自己的權利。」

「我想過。」阿蘭說。

「你認為你們之間的差別會影響你們的婚姻嗎?」

「不,我不認為,」阿蘭說道。「我準備努力工作,建立自己的事業。如果我們彼此相愛,卻又讓那種事情妨礙我們,那未免太愚蠢了。」

德弗羅參議員嘆道:「你真是個出奇理智而能幹的年輕人。」他的兩手握在一起,雙眼望著自己的手。他慢慢地說道:「我真希望我的兒子,就是莎倫的父親,能象你一樣。然而他是一個快艇專家,並且喜歡同他一樣的女人,別無他求。」

阿蘭想,還能說什麼呢,什麼也沒法說。他默默地坐著。

最後,參議員抬起眼睛。「你和莎倫之間的事情還是由你們自己決定。莎倫將自己做決定。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她的決定對你有利,我將不會成為你的障礙。」

「謝謝你。」阿蘭說道。他十分感激——並且有些頭暈目眩。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事太多了。他將很快向莎倫求婚,也許就在今天。

「在所有這些事情的基礎之上,我有一個要求。」老人說道。

阿蘭答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話,先生,我一定答應。」

「請告訴我,你準備在今天的法庭上勝訴嗎?」

阿蘭感到奇怪,答道:「當然,我相信我能。」

「你有沒有可能輸掉呢?」

「這種可能性永遠存在,」阿蘭承認道。「移民部不會不拼一下就認輸的,因此我必須駁斥他們的論點。但我們的根據十分充足,比以前充足多了。」

「假如,僅僅是假如,你在反駁時有些含糊,能不能……不露痕迹地……故意地輸掉?」

阿蘭漲紅了臉。「能是能,但是——」

「我要你輸,」德弗羅參議員輕輕說道。「我要你輸掉,讓亨利·杜瓦爾被驅逐出去。這就是我的要求。」

阿蘭花了長長的,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簡直難以相信。他聲音不自然地反問道。「你知道你在要求什麼嗎?」

「是的,我的孩子。」參議員小心地答道。「我相信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點過分,因為我知道這個案子對你意義重大。但我請你相信,我的要求是有充分和足夠的理由的。」

「請告訴我吧,」阿蘭要求道。「請告訴我這些理由是什麼。」

參議員慢慢地說道:「你知道,我們現在談的事僅僅限於我們兩人,不能出這個屋子。如果你同意的話,在我這裡發生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莎倫。我希望你同意。」

「可是為什麼,」阿蘭輕聲堅持道,「請給我說說理由。」

「有兩個理由,」參議員說道。「我將先說較不重要的。儘管你為那個偷乘者作了很大努力,但如果他被驅逐了,那將會更好地為我們的事業服務,因而也將更好地為象他一類的人的事業服務。我們有的人在犧牲時才達到他們的最高境界。那個偷乘者就是一個。」

阿蘭平靜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那樣可以在政治上使豪登的黨更加聲名狼藉,因為是他們把杜瓦爾踢了出去。而你的黨的形象將改善,因為你們曾努力拯救他,或至少看上去曾努力。」

參議員微微聳了聳肩。「你用你自己的語言,我用我的。」

「那第二個理由呢?」

「我有一個老練而可靠的鼻子,」德弗羅參議員說,「能嗅出政治上的麻煩。我現在又嗅到了。」

「麻煩?」

「政府的寶座不久將轉移了。傑姆斯·豪登的吉星已經暗淡失色了,而我們的吉星正在冉冉升起。」

「是你的吉星,」阿蘭提醒道,「不是我的。」

「說實話,我原來希望它很快也變成你的。不過我們暫時這樣說,我榮幸地擔任其主席的那個黨現在正時來運轉。」

「你剛才說到麻煩,」阿蘭堅持道,「是什麼麻煩?」

參議員直盯著阿蘭的眼睛。「你那偷乘者,如果讓他留在我國,就可能使他的贊助者們陷入極度的窘境。他那種人永遠無法適應社會。我這是根據長期的經驗說的。以前曾出現過這種事。如果再發生這種事,如果他出了什麼差錯,那將成為我們黨的一塊永久的心病,就象我們現在使它成為政府的一塊心病一樣。」

「你為什麼這麼確信,」阿蘭問道,「認為他會出差錯?」

德弗羅參議員堅決地說道:「因為那是不可避免的。具有他那種背景的人……在我們北美社會中……」

「我不同意,」阿蘭激烈地說道。「我不同意,任何人都不會同意。」

「你的法律合伙人路易斯先生同意。」參議員輕聲說道。「我記得他的原話是說那個偷乘者身上有某種缺陷,『中間有道裂紋』,說如果你把他弄上岸,他就會『破成一堆碎片』的。」

阿蘭傷心地想:這麼說莎倫已把他們在舉行聽證會那天談的話告訴老人了。他懷疑她會不會知道那番談話會被用來對付他自己。說不定她知道。他發現自己開始懷疑起周圍一切人的動機來了。

「可惜的是在我開始辦這樁案子之前你沒有想到這一點。」阿蘭心情暗淡地說道。

「我向你起誓,如果我當初知道會有今天,我決不會要你辦的。」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誠懇。他接著說道:「我承認,我低估了你。我根本沒有想到你會這樣成功。」

阿蘭想,他一定要動一動,改變姿勢和節奏……也許活動一下身體的肌肉可以平息一下他那紛亂的思緒。他把椅子往後推了一下,站起身來,走到了他剛才站過的窗前。

他向下眺望著,再一次看到了那條河。太陽已經驅走了薄霧,一片片連結在一起的木排隨著河水的波浪微微起伏著。

「有時我們被迫作出某種選擇時感到很痛苦,」參議員說話了,「但後來我們知道,當時的選擇是最正確最聰明的……」

阿蘭扭過身來說道:「我想先搞清楚一個問題,你不介意吧?」

參議員也將椅子推離桌子遠了些,但他仍坐在椅子上。他點點頭說道:「當然。」

「如果我拒絕你的要求,那麼我們討論的其它事情還算不算數——例如法律業務、德弗羅森林公司……」

參議員表情似乎十分痛苦。「我倒不願意從那個基礎上考慮問題,我的孩子。」

「但我願意,」阿蘭粗魯地說道。他在等著對方回答。

「我想……在某種情形下……我可能不得不重新考慮。」

「謝謝你,」阿蘭說,「我只是想弄清楚。」

他痛楚地想到,剛才展示給他的是無限幸福的希望之鄉,而現在……

他一時軟弱下來,誘惑在他身上開始發揮作用。參議員剛才說了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莎倫……這可以極其容易地辦到:只需忽略點什麼,在論證時略有疏忽,向對方的律師暗中讓步……事後,他也可能受到同行對他專業水平的批評,但他可以用他還年輕,沒有經驗作為掩護。這種事情很快就會被人忘卻。

但他立即打消了這個想法,彷彿他從未有過它一樣。

他的話語仍清晰有力。

「德弗羅參議員,」他說道。「我已經打算今早出庭,並且勝訴。我想讓你知道,我現在仍想贏,並且有10倍的決心要贏。」

沒有回答。只是眼睛抬了起來,臉色顯得極為疲倦,彷彿是累壞了。

「還有一件事,」阿蘭的聲音變得極為刺耳。「我把話說明白,你現在已不再聘用我了。我的當事人是亨利·杜瓦爾,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餐室的門開了。莎倫出現了,手裡拿著張小紙。她懷疑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阿蘭指了指她手上的支票。「用不著它啦,我建議你把它再存回到統一基金帳戶里吧。」

「為什麼,阿蘭,為什麼?」莎倫的嘴唇張開著,臉色蒼白。

他突然毫無道理地想傷害、想攻擊。

「你那寶貝爺爺向我提出了一個建議,」他粗野地說道。「我建議你去問問他自己。你畢竟也是那筆交易的一部分。」

他暴怒地從她身邊擦過,頭也不回奔向他那輛破舊的「切伏洛列特」汽車。他調過車頭,急速向市區駛去。

阿蘭·梅特蘭德用力地敲著溫哥華大飯店為亨利·杜瓦爾訂的套間的外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個縫,裡面是丹·奧利夫高大的身軀。記者把門開大了,問道:「你怎麼才來?」

「我剛才有個約會,」阿蘭簡潔地答道。他邊向房間里走著,邊四面打量著這個裝備舒適的起居室。房間里只有奧利夫一個人。「我們該走了。亨利準備好了嗎?」

「馬上就好,」記者說道。「他在那裡穿衣服呢。」他朝一扇關著的卧室門點點頭。

「我想讓他穿那件深色西服,」阿蘭說。「那樣在法庭里看上去好些。」他們倆昨天為杜瓦爾買了兩套西服,還有鞋子和其他物品,仍然是用那筆贊助的基金。兩套西服都是成衣,但都作了改動。因而十分合體。這兩套衣服已於昨天傍晚送到了。

丹·奧利夫搖搖頭。「他不能穿那套深色衣服了。他把它給出去了。」

阿蘭暴躁地說道:「你是什麼意思,給出去了?」

「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有一個客房服務員身材和亨利一樣。於是亨利就把衣服給他了。噢,對了,他還給了他兩件襯衣和一雙鞋。」

「如果這是個玩笑的話,我可不覺得它有什麼好笑。」阿蘭沒好氣地說道。

「你聽著,夥計,」奧利夫警告道,「不管你有什麼傷心事,可別在我身上撒氣。而且請你記住,我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笑。」

阿蘭做了個鬼臉。「對不起,我的情緒上有點殘留物。」

「剛才那事是在我來之前發生的,」奧利夫解釋道。「顯然亨利是喜歡上了那個傢伙。肯定是這麼回事。我給下面打了電話,想把衣服要回來,可那個服務員已經下班走了。」

「亨利說什麼?」

「當我問他是怎麼回事時,他只是聳聳肩,說今後會有許多衣服的,還說他將給別人許多東西。」

「我們會很快讓他明白的,」阿蘭不快地說。他走到卧室門前,把門打開。裡面,穿著淺棕色西服、白襯衣、系著整潔的蝴蝶結、腳上皮鞋鋥亮的亨利·杜瓦爾正站在一面長長的鏡子前,審視著自己。他轉過身來,臉上容光煥發。

他對阿蘭說,「我看起來漂亮,不是?」

想不理會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孩子般的愉快是不可能的。阿蘭笑了。亨利的頭髮也理過了,現在已經整齊地分梳好。昨天是緊張的一天:體檢、報紙和電視記者採訪、買東西、試衣,不一而足。

「你當然看上去漂亮。」阿蘭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厲。「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把新衣服給別人,那是專門為你買的。」

亨利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受了委屈。他說:「我給的那個人,我的朋友。」

「要我看,」丹從後面插進來說道,「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亨利交朋友可真快。」

阿蘭用教訓的口氣對杜瓦爾說:「不能把自己的新衣服給別人,哪怕是朋友也不能給。」

年輕的偷乘者象個孩子似的撅起了嘴。阿蘭嘆了口氣。他已經發現,要使杜瓦爾逐步適應新的環境還將遇到許多問題。但他卻大聲說道:「我們還是走吧。我們到法庭千萬不能遲到。」

阿蘭走了幾步又停住了。他打量著這間套房對杜瓦爾說:「如果我們在法庭上勝利了,今天下午我們就給你找一個地方讓你住。」

年輕的偷乘者似乎迷惑了。「為什麼不在這?這個地方好的。」

阿蘭厲聲說道:「我知道,但我們恰好沒有那筆錢。」

亨利·杜瓦爾歡快地堅持道:「報社付錢。」

「今天不再付了,」丹·奧利夫搖搖頭。「我的編輯已經在報怨開支太大了。噢,對了,還有一件事,」他對阿蘭說。「亨利已經決定,從今以後如果要拍他的照片,我們必須付給他錢。他是今天早上通知我的。」

阿蘭覺得剛才的惱火重又升騰起來。「他不太懂這些事。我希望你別在報上登這事。」

「我不登,」丹低聲說,「但其他人如果聽說了這事會登的。我希望儘早和我們的這位年輕朋友談一談。」

亨利·杜瓦爾向他們兩人開心地笑著。

在今天上午將舉行聽證會的法庭外面,已經圍上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法庭里的觀眾席早已滿座。領座員正禮貌地同時又是堅決地驅走新來的人。阿蘭用力從人群中擠過,不理會緊跟在他後面的記者們提出的問題,領著杜瓦爾走進法院的中門。

阿蘭已經穿上了前襟邊上帶有白片的律師袍。今天的聽證會是一次正式聽證會,全部禮節儀式都要履行。他走進法庭,發現法庭十分寬敞莊嚴,傢具全是橡木雕制,地上鋪有紅色地毯,高高的圓拱形窗戶兩旁是猩紅色與金色的窗帘。陽光正穿過威尼斯式百葉窗射了進來。

在一張律師用長桌子後面,埃德加·克雷默、女王法律顧問A·R·巴特勒和船社的律師托蘭德已經坐在直背皮椅上,面對著前面的帶有天篷華蓋和盾形紋章的法官席。

阿蘭領著亨利·杜瓦爾走到第二張桌邊。他右邊的記者席已經十分擁擠,一剛剛到達的丹·奧利夫正在人群中擠著。法庭的書記員和法庭記錄員坐在法官席的下面。從律師席後面的觀眾席上傳來低低的嗡嗡談話聲。

阿蘭朝旁邊望去,看見巴特勒和托蘭德兩位律師正看著他。對方笑著向他點點頭,他也同樣地回答了他們。和上次一樣,埃德加·克雷默的目光故意避開了。一會兒,也穿上了律師袍的湯姆·路易斯坐在了阿蘭身邊。他看了看周圍,有些不敬地說:「這地方使我想起我們的辦公室,只不過這裡大一些。」他向杜瓦爾點點頭。「早上好,亨利。」

阿蘭不知道應該什麼時候告訴湯姆,他們現在做的這件工作將得不到費用了。他應該告訴湯姆,由於他那好衝動的自尊心,他輕率地放棄了他們應得的收費,而這筆收費不管他與德弗羅爭吵與否都是完全應當獲得的。也許這事可能導致他倆的法律合夥事務所散夥,至少也使他們相當困難。

他想起了莎倫。他現在確信,莎倫確實不知道她爺爺今天早上提出的建議,正是因為這一原因她爺爺才叫她離開房間的。如果她在房間里的話,她一定會和他自己一樣反對的。而他不但沒有對她表示相信,反而懷疑她。他突然痛苦地想起了自己對莎倫說的話:你也是這個交易的一部分。他真希望能把這些話呼喚回來。他想,她一定再也不願見到他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莎倫說她今天上午也要來法庭。他伸長脖子,眼睛在觀眾席上搜尋著。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她沒在那裡。

「靜一靜!」法庭的書記員說道。

陪審員、律師和觀眾們都站了起來,原來是威利斯法官走進了法庭。他的法衣沙沙響著走到法官席上坐了下來。

一切準備就緒,書記員宣佈道:「最高法院,1月13日,審理亨利·杜瓦爾案。」

阿蘭·梅特蘭德站了起來。他迅速地說完開場白,然後說道:「閣下,幾百年來,任何一個在英王統轄下的臣民都享有昭雪不白之冤的權利,無論他是暫時在這個國家與否。就其實質來說,我的委託人今天正是要求這一權利,為此我申請獲准人身保護令。」

阿蘭知道,就其正確的意義來講,今天的聽證會只是一種法律上的形式,是他和巴特勒之間對深奧的法律條文的辯論。但他事先早已決定,要盡全力突出人道主義原則。他繼續說道:「我提請法庭注意移民部簽發的驅逐令。」阿蘭開始引用驅逐令上那些他早已背下來的話:「……拘禁並驅逐到你來加拿大之前的地方,或者到你有其公民權的國家,或者到其移民部批准你入境的國家……」

他指出,一個人不能被同時驅逐到4個地方,因此這個人究竟適合哪個條件,應該有某種決定。「由誰來作這一決定呢?」阿蘭反問道,然後自己回答道:「人們會認為應由驅逐令的簽發當局作決定。然而這個當局沒有決定。它只決定,我的當事人亨利·杜瓦爾將被囚在船上。」

阿蘭說道,由於這一行為——或者叫不行為——船長將被迫在四種去向之間作出無法實現的選擇。阿蘭激烈地高聲說道:「這就好象閣下判定某人犯有某種罪,然後宣布說,『我宣布判處此人或者收容3年,或者打12大板,或者在當地監獄里監禁6個月。至於按哪一形式發落,我將交由本法庭以外的某人決定』。」

阿蘭停了下來,喝了一口湯姆·路易斯為他倒的冰水,他看見法官的臉上有一絲笑意。在另一張律師桌前,巴特勒那高傲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用鉛筆記下了什麼。

阿蘭繼續說道:「閣下,我認為對亨利·杜瓦爾的驅逐令是有缺陷的,因此是無法精確實施的。」

現在該提出他最有力的論據了。他簡練地介紹了當年艾哈邁德·辛格一案,不時引證著他帶到法庭上來的那本司法報告中他已作了標記的重要部分。他說,在1921年的那樁案件中,一個加拿大法官裁決道:不能把被拒絕入境的移民艾哈邁德·辛格僅僅驅逐到一艘船上。因此現在也不能這樣驅逐亨利·杜瓦爾。

阿蘭指出:「從法律上看,上述兩例是一樣的。因此,應當根據人身保護法宣布該驅逐令無效,釋放我的當事人。」

A·R·巴特勒的身體動了一下,又做了一個筆記。過一會兒就輪到他反駁或提出自己的論證了。然而此時阿蘭還在自信地陳述著。他已經告訴德弗羅參議員了:我打算贏……

在巴特勒旁邊的座位上坐著埃德加·克雷默,他正憂心忡忡地聽著冗長的辯論程序。

埃德加·克雷默對法律有著較實際的了解。此時,這種了解加上直覺都告訴他,眼前聽證會的進展對移民部很不利。他的第二個直覺告訴他,如果最後裁決對移民部不利,部里一定要找個替罪羊。而誰將成為這個替罪羊是最明顯不過的了:他本人。

自從兩天前接到別人轉來總理的批評后,他就想到這種結果了。轉給他的口信是:總理……對法庭聽證會的處理……極為不滿……不應當提出舉行專門聽證會……希望今後有更好的表現。」口信是總理的行政助理打電話傳來的,那人轉達時的口氣簡直有些幸災樂禍。

埃德加·克雷默再次為自己受到的粗暴的不公正待遇感到痛恨。他甚至連自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無法親自向總理解釋說那場專門聽證會是他不得已而為之,是眼前這個法官迫使他同意舉行的;而他本人是在左右為難的情形下選擇了這一危害最小,最節省時間的措施。

他那麼做是對的,他到溫哥華以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確的。

在他離開渥太華來這裡之前,部里給他的指示是明確的。副部長親自告訴他:如果杜瓦爾不符合法律規定的移民資格,那麼在任何條件下也不能放他入境。而且他還授權埃德加·克雷默採取一切必要措施,堅決阻止一切放他入境的企圖。

部里還保證:任何政治壓力或公眾輿論都不會幹擾他依法辦事。他被告知,這一保證直接來自部長沃倫德先生。

如同在他的全部生涯中一樣,埃德加·克雷默認真執行指示。儘管發生了眼前這種事情,但他畢竟執行了議會通過的移民法。他忠於職守,恪守己任,毫無疏漏。至於一名嶄露頭角的律師和一名誤入歧途的法官使他陷於窘境,這又不是他的錯。

他想他的上級會理解的。然而……總理的不滿卻是另一回事了。

總理的批評足以使一個文職官員的政治生涯夭折,使他惡名遠揚,升遷無望。即使政府更替了,這種看法常常會殘存下來。

當然對他的批評並不嚴厲;也許怠理早已忘記了這件事。然而克雷默本能地感到,比起一周以前,他那光明的前途似乎稍稍暗淡了一些。

他必須堅決防止的是再出現一次有重大爭議的事件。如果人們再次向總理提起他的名字……

法庭里,陳述還在進行。法官曾幾次插進來發問,現在巴特勒和阿蘭·梅特蘭德正在禮貌地辯論一項法律條文。「我尊敬的同行說,這一驅逐令完全符合第36章規定的條件。我認為加進去的這些逗號是重要的。第36章的確切條件並不是……」

埃德加·克雷默恨阿蘭的勇氣。他的生理此時還有一種想小解的要求。近來,包括憤怒在內的感情激動常常引起這種反應。而且不容置疑的是,這一病痛惡化了,拖延小解引起的痛疼也更厲害了。他竭力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忘掉它……想想別的事情……

他把眼睛轉向亨利·杜瓦爾。那個年輕的偷乘者正咧著嘴在笑,什麼也聽不明白,兩眼在法庭里四處張望。克雷默的全部直覺……多年的經驗……都告訴他,這個人決不會成為一個安分的移民。他的經歷妨礙著他。不管他將得到多少幫助,他決不會使自己適應於一個他根本不理解的社會。象他這類人往往落入這樣一種模式:短期的勤勞,然後懶惰起來;四處尋找迅速發財的途徑;懦弱;精神崩潰;製造麻煩……這種模式就是逐步墮落。在移民部里有許多這樣的案卷,但那些理想主義者們卻視而不見。

「……當然了,閣下,重新發布人身保護令的問題是現在的拘禁是否合法的問題……」

這一想法……要解手的壓力,身體里的折磨……幾乎無法壓抑了。

埃德加·克雷默在椅子里痛苦地蠕動著。但他不願意離開。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注意自己。

他閉上眼睛,祈禱著法庭快點休息。

阿蘭·梅特蘭德發現事情遠不象他想象的那麼簡單。A.·R·巴特勒律師在頑強地爭辯著,對他的每一論點進行反駁,引用了許多判例來作為艾哈邁德·辛格案例的反證。法官也似乎格外挑剔,彷彿他出於個人原因想把一切都問個清清楚楚,詳詳細細,想把阿蘭的論證翻個底朝上。

現在,巴特勒正在為移民部的行為辯護。「在這個事件中,人身自由並沒有受到侵犯。杜瓦爾已經享受了他的權利,現在,這些權利該到期了。」

阿蘭想,這位老律師的表演可謂出色極了。他那深沉優雅的聲音還在繼續。「閣下,我認為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允許這個人入境,那麼就必然使加拿大的國門向洪水般的移民敞開。這些移民將不是我們所熟知的那種移民,而是一些我們無法拒絕的人,他們記不得他們出生在哪裡,他們沒有旅行護照,甚至只能說一些單音節的詞。」

阿蘭立即站了起來。「閣下,我反對對方律師的言論。一個人說話的……」

威利斯法官揮手讓他坐下。「巴特勒先生,」法官溫和地說道,「我不認為你或我會記得自己出生時的情況。」

「我的意思是,閣下——」

「而且,」法官嚴厲地說道,「我想本地的一些最令人尊敬的家族的前輩,他們在走下小船時也沒有旅行護照。我能舉出許多這樣的例子。」

「如果閣下允許的話……」

「至於談到說單音節詞的問題,我發現我自己在本國內也常常這樣做——例如當我訪問魁北克法語區時。」法官語調平靜地說道,「請繼續吧,巴特勒先生。」

老律師的臉紅了一下。然後他繼續說道:「我要說明的一點是,閣下,正如你慷慨指出的那樣,我的說明很糟糕。我要說明的是,加拿大人民受到移民法的保護……」

從外表來看,他的話語仍然和原來一樣自信,流暢,有條理。但阿蘭意識到,現在是巴特勒在拚命抓救命稻草了。

在聽證會剛剛開始時,阿蘭一直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擔心,儘管經過這麼多努力他仍會輸,擔心杜瓦爾在這最後的時刻仍會被宣判回到「瓦斯特維克號」船上,而那船今晚就要起航了。他還想,德弗羅參議員一定會錯誤地認為他的討好生效了……但現在信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他一邊等待著這一輪辯論的結束,一邊又想起了亨利·杜瓦爾。儘管阿蘭自信這個年輕的偷乘者有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移民,但今早在旅館里發生的事情使他很不安。他疑慮重重地想起了湯姆·路易斯的擔心:「彷彿什麼地方存在某種缺陷、某種弱點……也許不是他自己的錯;也許是他的經歷造成的。」

不一定是這麼回事,阿蘭堅決地告訴自己。不管什麼人,不管他有什麼經歷,都需要時間才能適應新的環境。而且,這裡最重要的是原則:個人自由、個性自由。在阿蘭偶爾向旁邊張望時,他發現埃德加·克雷默在看他。哼,這回他得讓這個自命不凡的文官知道,世界上還有比粗暴的部門裁決更為強大的法律程序呢。

法庭辯論的焦點轉移了,巴特勒暫時又坐下了。阿蘭希望重提舊話題:在專門聽證會之後的上訴問題。A·R·巴特勒立即反對,但法官裁決道,可以提這一問題,並且漫不經心地加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我們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阿蘭剛要禮貌地同意法官的建議,這時他看見克雷默的臉上出現了極度寬慰的表情。他已經注意到,這位官員在過去幾分鐘內一直在椅子上動著,好象十分不舒服。突然的記憶……直覺……使他猶豫著。

他說道:「如果閣下允許,在休息之前,我想作完這一段陳述。」

威利斯法官點點頭。

阿蘭繼續陳述著。他回顧了上述程序,指責組成上訴委員會的3名成員,包括埃德加·克雷默。

他反詰道:「可以想象,這樣組成的一個委員會怎麼會否定他們的親密同事作出的調查結果呢?同樣,這樣一個委員會怎麼會推翻他們移民部部長已經在議會裡宣布了的決定呢?」

A·R·巴特勒激烈地打斷了他。「我的同行在故意誤解,該委員會是一個複審委員會……」

法官的身子朝前探著。法官對行政裁決委員會歷來反感。阿蘭是了解這一點的。他看見了埃德加·克雷默的臉,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拖延。那是出於一種惡意的衝動,一種他到此之前心中一直不肯承認的狠毒。而且這麼做也並無必要,他知道這樁案子他已勝訴。他在不安地等待著。

在痛苦的折磨中,埃德加·克雷默模模糊糊地聽到了剛才的那幾句話。他等待著,默默地祈禱著快點結束,祈禱著法官已許諾的休息快點到來。

威利斯法官酸溜溜地說道:「據我的理解,專門聽證會的上訴委員會只不過是部門的一顆橡皮圖章。何必還叫它上訴?」法官盯著克雷默嚴厲地說道:「我應對公民與移民部的代表指出,本法庭十分懷疑……」

但埃德加·克雷默已經不再聽了。身體上的痛疼……剛才開始的小解的壓力已經加強,現在幾乎壓倒了一切。無論他的頭腦和他的身體都無法再裝進去什麼別的東西了。他頹唐地,痛苦地推開椅子,急急向法庭外面走去。

「站住!」是法官嚴厲命令的聲音。

他沒有理會。當他匆匆走在走廊上時,他聽見威利斯法官在狠狠地對巴特勒說話。「……告訴那個官員……無視……再有一次……蔑視法庭……」隨後,法官突然宣佈道:「法庭休息15分鐘。」

克雷默已經能想象出,一兩分鐘后,記者們就將用電話急切地向總部發回新聞報道:「在不列頗哥倫比亞省最高法院今天關於杜瓦爾一案的聽證會上,移民部高級官員埃德加·S·克雷默因無視法庭程序而受到警告。在威利斯法官批評克雷默時,克雷默走出法庭,不顧法官的命令……」

這種新聞還將出現在其它許多地方。公眾、同事、部下、上級、部長、甚至總理都將看到這一新聞……他永遠也無法解釋。

他知道他的生涯結束了。他將受到責備;然後他將繼續作文職官員,但將得不到提升。他的職權範圍將逐步縮小,受到的尊敬將減少。這種事情曾在別的文官身上發生過。也許還將對他進行身體檢查,有可能提前退休……

他的身體向前傾去,把頭靠在廁所里涼爽的牆上,竭力抑制著想痛哭一場的慾望。

湯姆·路易斯間:「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阿蘭·梅特蘭德答道:「實話告訴你,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正站在最高法院大樓的台階上。現在中午剛過,這個季節很少見的陽光溫暖地照在他們身上。15分鐘前,法庭作出了對他們有利的裁決。威利斯法官宣布,亨利·杜瓦爾不能被驅逐到一艘船上。這樣,杜瓦爾今晚將不隨「瓦斯特維克號」船一同離去。當法官宣布完裁決時,法庭里立即響起了一陣掌聲,但被法官嚴厲地制止了。

阿蘭沉思地說道:「亨利暫時還不是一名正式移民,最後仍有可能被直接送回黎巴嫩,因為他是在那裡上船的。但我想政府是不會這麼做的。」

「我想也不會,」湯姆同意道。「不管怎麼樣,他自己看來倒一點也不擔心。」

他們看著台階那面的杜瓦爾。這個原來的偷乘者正被一群記者、攝影師、和一些崇拜者圍著,其中還有一些婦女。杜瓦爾正在擺姿勢攝影,他挺著胸脯,得意地咧嘴笑著。

「那個穿駝絨大衣的傢伙是誰?」湯姆問道。

他正盯著一個衣著華麗、油頭粉面、有著一張麻子臉的人,那人一隻手放在杜瓦爾的肩膀上,正和杜瓦爾一塊照像。

「是什麼夜總會的經理人。他幾分鐘前才露面,他說他要展覽杜瓦爾。我不同意,可杜瓦爾倒喜歡這個主意。」阿蘭慢慢地說道,「我看不出我還有什麼辦法。」

「你和他談過我們收到的聘請信了嗎?我覺得拖船上的那份工作不錯。」

阿蘭點點頭。「他告訴我說,他這幾天不想馬上開始工作。」

湯姆的眉毛挑了挑。「他變得有些獨立了,是不是?」

阿蘭簡短地說:「是的。」他已經注意到,他對他的被保護人所負的責任可能會出人意料地麻煩。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湯姆說道:「我想你知道克雷默為什麼那樣走出法庭吧?」

阿蘭慢慢點點頭,「我記得上次,你告訴我的話。」

湯姆平靜地說道:「是你捉弄了他,是不是?」

「我當時並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麼後果,」阿蘭承認道。「但我當時能看出,他馬上就要忍耐不住了。」他難過地說,「我真後悔我那麼做了。」

「我想克雷默也後悔了,」湯姆說道。「你整了他,幹得好。不過我後來和A·R·巴特勒談過。順使告訴你,當你了解巴特勒時,你會發現他這個人並不壞。他告訴我說克雷默是個出色的官員,他工作勤奮、誠實。用我們尊敬的同行的話說,『當你考慮到我們付給這些文官的薪水時,你就會同意我們國家遠遠配不上象克雷默一類的優秀人才。』」

阿蘭默不作聲。

湯姆·路易斯繼續說道:「據巴特勒說,克雷默已經為這件事挨了批評——而且是總理的批評。我想今天發生的事會使他再次遭到訓斥,因此可以認為,你這次是毀了他。」

阿蘭慢慢說道:「我真為這事感到可恥。」

湯姆點點頭:「至少是我們兩人。」

丹·奧利夫離開了杜瓦爾周圍的那群記者,朝他們倆走來,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張疊起來的報紙。「我們要回到亨利的房間里去了,」他說道,「有人帶了一瓶酒,現在大家急著要上去舉行一個聚會。你們也去嗎?」

「不,謝謝了。」阿蘭說道。湯姆也搖搖頭。

「好吧。」奧利夫剛想轉身走,又遞給阿蘭一張報紙。「這是中午版。上面有一點關於你的報道,晚報版上還將有更多的報道。」

湯姆和阿蘭看到那群人和杜瓦爾一起走了。他們中最活躍的中心是那個穿駝絨大衣的人。一名婦女還挽著亨利·杜瓦爾的胳膊。這位先前的偷乘者臉上放射著幸福的異彩,很得意被人注目。他沒有回頭。

「我現在先讓他自由一會兒,」阿蘭說,「然後我要把他找回來。我不能撒手不管,讓他自由放任。」

湯姆有些嘲笑地說道:「祝你好運。」

「他不會出事,」阿蘭爭辯道。「他會成為好人的。誰也不能斷定,不能事先預料,從來不能。」

「是的,」湯姆說道,「預料不到。」

「即使他搞得不好也罷,」阿蘭堅持道。「原則比這個人本身更為重要。」

「是啊,」湯姆隨阿蘭走下台階。「我想這一點永遠是對的。」

在他們辦公室附近的義大利餐館里,阿蘭一邊吃著熱氣騰騰的空心麵條,一邊向湯姆講了關於他們的費用斷絕的消息。使他出乎意料的是,湯姆對之幾乎毫無反應。

「我要是處在那種情況下也可能會那麼辦,」他說道,「別擔心,我們會熬過去的。」

阿蘭感到周身湧上一陣暖流和感激之情,為了掩飾自己的激情,他急忙打開丹·奧利夫給他的那份報紙看了起來。

報紙的第一版上有一篇關於杜瓦爾的聽證會的報道,但顯然報道寫於今天中午的裁決和克雷默事件之前。加拿大通訊社從渥太華髮來的一條消息披露說,總理將「於今天下午在眾議院宣布一項重大決定。」消息說這一決定的性質還不清楚,但據推測與日益惡化的國際形勢有關。在最新消息欄中登載著賽馬結果和另一條新聞:

理查森·德弗羅參議員於今晨在溫哥華他的家中猝然去世,享年74歲。據信他是因為心臟病突然發作去世的。

房子的大門是開著的。阿蘭走了進去。

他在客廳里找到了莎倫。只有她一個人在那裡。

「噢,阿蘭!」她走了過來。她的眼睛已哭紅了。

他輕輕地說道:「我剛一聽說就趕來了。」他輕輕地握著她的雙手,扶她坐到長沙發上。他們肩並肩地坐著。

「別說話,」他對莎倫說道,「除非你一定要講。」

過了一會兒,莎倫說道:「你走後,1小時……發生的。」

他內疚地開口道:「是不是因為……」

「不。」她的聲音低沉但卻堅決。「他的心臟病以前曾發作過兩次。我們一年前就知道,再有一次……」

「我要說,我十分遺憾,雖然這很不夠。」他說道。

「我愛他,阿蘭。從我還是個小孩子時起,他就照料我。他和善,慷慨。」莎倫的聲音顫抖了。停了一下她又說道:「噢,我太了解政治了。它裡面有高尚的東西,也有卑鄙的東西。有的時候他好象是身不由己。」

阿蘭輕聲說道:「我們都是那樣。我想我們生來如此。」他想到了他自己和克雷默。

莎倫抬起頭來平靜地說道:「我一直沒有聽到……什麼也不知道。你的官司贏了嗎?」

他慢慢地點點頭。「是的,我們贏了。」但他懷疑自己究竟贏得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今天早上你走以後,」莎倫小心地說道,「爺爺告訴了我你們之間發生的事。他知道他不應該向你提出那個要求。他本來準備親自告訴你的。」

他安慰地說道:「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但他仍在想,今天早上他溫和一些就好了。

「他本來想讓你知道,」她的眼睛里又充滿了淚水,她的聲音幾乎哽咽了。「他告訴我……說你是……他所見過的……最好的年輕人……說如果我不緊緊抓住你,和你結婚……」

她說不下去了。她撲到了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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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亨利·杜瓦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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