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世上的大野雞(3)
每當她這麼說,溫迪施都感覺到他倆的臉之間她冰冷的憤怒。她攥住溫迪施的肩膀。有時她會需要些時間才能找到他的肩膀。找到他的肩膀后,她就在黑暗中對著溫迪施耳語道:「你都可以當祖父了。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去年夏天溫迪施拿著兩袋麵粉走在回家的路上。
溫迪施敲了敲一扇窗戶。村長提著手電筒透過窗帘照出去。「你敲什麼,」村長說,「把麵粉放到院子里。門是開著的。」他的聲音帶著困意。那個夜裡來了場雷暴雨。一道閃電落在窗前的草地上。村長關了手電筒。他的聲音醒了,他大聲說話。「還有五批,溫迪施,」他說,「新年時還有錢。復活節你就有護照了。」打雷了,村長望著窗戶玻璃。「把麵粉放到屋頂下,」他說,「要下雨了。」
自那以後已經十二批了,一萬列伊了,復活節早已過去。溫迪施想。他已經很久不再敲窗戶了。他打開門。溫迪施用肚子抵住袋子放到院子里。即使沒有雨,他也把袋子放到屋頂下。
自行車輕了。它在走,溫迪施在旁邊把著它。車子穿過草地時,溫迪施聽不到他的腳步。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所有的窗戶都黑了。溫迪施站在長長的過道里。一道閃電將大地撕開。一聲雷鳴將院子擠壓到裂縫中。溫迪施老婆沒有聽到鑰匙在門上轉動。
溫迪施站在了前廳里。雷聲遠遠地越過村莊,落在了園子的後面,夜裡一片寒冷的寂靜。溫迪施眼睛里一陣冰冷。溫迪施感到黑夜將被打碎,村莊的上空將突然明亮如晝。溫迪施站在前廳,他知道如果他不走進房子里,穿過園子也許就到處可以看到所有事物狹窄的盡頭,和他自己的盡頭。
在房門后他聽到他老婆單調均勻的呻吟。好似一台縫紉機。
溫迪施把門打開了一道縫。他啪嗒開了燈。他老婆的兩條腿好像被撬開的窗扇直在床單上,在燈光中抽動著。溫迪施老婆睜開眼睛。燈光並沒有讓她眼花。她的眼神就那麼獃滯著。
溫迪施彎下腰。他解開鞋帶。從胳膊下看過去,他盯著他老婆的大腿。他看到她把黏糊糊的手指從頭髮里抽出來。她不知道該把這隻手放到哪裡。她把它放在裸露的肚皮上。
溫迪施看著他的鞋子說:「就是這樣啊。就這麼對付膀胱,仁慈的夫人。」溫迪施老婆把那隻手放在臉上。她把腿一直向下移到床尾。她將兩條腿緊緊併攏在一起,直到溫迪施只能看到一條腿和兩隻腳掌。
溫迪施老婆把臉轉向牆壁,大聲哭起來。她拖著年輕時的哭腔時哭聲悠長,拖著現在年老時的哭腔時哭聲短促。有三次她拖著另一個女人的哭腔抽泣。接著不做聲了。
溫迪施啪嗒關了燈。他爬進溫暖的被窩裡。他感覺到了她沉積的渾濁,好像她在床上排空了肚子。
溫迪施聽到睡眠如何將她繼續壓到這攤渾濁下,只有她的呼吸呼嚕呼嚕。他很累很空。遠離一切事物。好像在所有事物的盡頭,好像在他自己的盡頭,她的呼吸呼嚕呼嚕。
她的睡眠在那晚那麼沉,沒有夢找到她。黑色的斑痕
蘋果樹后是毛皮匠家的窗戶。燈火通明。他有護照了。溫迪施想。窗戶很刺眼,玻璃上光禿禿的。毛皮匠把所有的東西賣掉了。房間空蕩蕩的。「窗帘也賣了。」溫迪施暗自說道。
毛皮匠靠在陶瓷爐邊。地上放著白色的碟子。窗台上擺放著餐具。門把手上掛著毛皮匠的黑色大衣。毛皮匠的老婆邊走邊向大箱子彎下腰。溫迪施看到她的雙手。她的陰影投到空空的牆壁上。影子變得長長的,彎曲著。胳膊好像水面上的樹枝一樣波浪起伏。毛皮匠在數錢。他把那捆紙幣放進陶瓷爐的管子里。
柜子是白色正方形的,床也都是白色的框架。中間的牆就是黑色的斑痕。地板是斜的。地板抬起來了。高高地爬上了牆。它立在門前。毛皮匠在數第二捆錢。地板好像要遮住了他。毛皮匠的老婆吹去毛皮帽子的灰塵。地板好像要把她抬到天花板上。陶瓷爐旁邊的掛鐘打下長長的白色斑痕。瓷爐旁掛著時間。溫迪施閉上眼睛。「時間到了盡頭。」溫迪施想。他聽見掛鐘的白色斑痕在滴答滴答,看見黑色斑痕的數字指片。沒有指針的是時間。只有黑色的斑痕在旋轉。它們擁擠著。它們從白色的斑痕里擠出來。沿著牆壁落下來。它們就是地板。黑色的斑痕就是另一間房間的地板。
空蕩蕩的房間里魯迪跪在地板上。他面前擺著彩色玻璃,排成長長的隊列,圍成圈。魯迪旁放著空空的箱子。牆上掛著一幅畫。那不是畫。框子是綠色玻璃。框子里是乳白色玻璃帶著紅色波紋。
貓頭鷹飛過園子。它的叫聲尖尖的。飛得很低。整夜都在飛。「一隻貓,」溫迪施想,「一隻在飛的貓。」
魯迪從藍色的玻璃里拿出一把勺子到眼前。他的眼白變大了。勺子里瞳孔成了潮濕、閃亮的球體。地板將顏色衝到屋子邊沿。另一個房間的時間擊打著波浪。黑色的斑痕一起遊動。燈泡顫動著。燈光破碎了。兩扇窗戶交織遊動著。兩塊地板將牆壁擠壓到面前。溫迪施用手抱住頭。腦袋裡血管在跳動。手關節那兒太陽穴在搏動。地板在抬起。它們在靠近,在互相觸碰。它們順著狹窄的裂縫落下。它們將變得很重,大地將要打碎。玻璃將要發熱,成為箱子里發抖的潰瘍。
溫迪施張開嘴。他感覺到它們在臉上生長,那些黑色的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