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星期一早晨,當廣場四周放置了路障,成群的士兵也出來維持公共秩序的時候,克連頓又回復了正常的景象。三K黨的成員回到了原先指定集合的地點,而黑人抗議團體也駐守在三K黨對面的廣場上。貝斯醫生落荒而逃的消息在人群間口耳相傳,使得三K黨異常興奮起來,似乎提早嗅到了勝利的味道;同時,再加上他們在亞當斯街的勝利出擊,他們這會兒的喊聲似乎較平日來得有勁。

9點整,努斯請雙方律師進辦公室:「我只是想確定你們都還活著。」他向傑可露齒而笑。

「你的助理情況怎麼樣了,是叫路克小姐吧?」

「她沒事了。」

「是不是三K黨千的?」

「是的,法官。也就是想殺我的那群三K黨。跟去郡內陪審員的家中焚燒十字架的是同一批人,或許他們也把現在坐在陪審席中的所有陪審員都恐嚇過了也說不定。是的,法官,全都是三K黨乾的。」

「如果你不能證明的話,就別硬說是他們乾的,畢更斯先生。」

「是的,庭上。」

傑可離開辦公室,用力將門砰地一聲關上。幾秒鐘過後,派多先生到法庭內請大家肅靜及起立。努斯向陪審團致意后,向他們保證這場苦難就快結束了。沒有人對他微笑。這些人在神殿旅館度過了一個百無聊賴的周未假期。

「檢方還有任何反證要提出嗎?」他向巴克利問道。

「還有一位證人,庭上。」

羅德希佛醫生被法警從證人室內帶入法庭。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證人席上,並且和陪審團親切地點頭示意。他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名道地的精神病醫師。深色西裝,沒有牛仔靴。

巴克利在講台上站定,然後向陪審團微笑。

「請問你是魏爾伯特·羅德希佛醫生嗎?」他扯開嗓子問道,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陪審團,好似在說:「現在,你們才算見識到一個真正的精神病醫生,」

「是的,先生,」

巴克利問了上萬個問題,內容不外乎是有關他的教育及專業背景。羅德希佛看起來信心十足、精神愉快,而且一副有備而來的架勢。看他回答問題時有條不紊、言簡意賅的模樣,就像是個證人席上的常客。他談了許多在教育時期所受到的各種廣泛訓練以及身為一名專業精神病醫生的豐富臨床經像,同時,他還提到了目前擔任密西西比州州立精神病院院長的榮耀與重任。巴克利問他是否曾經發表過有關這一領域的論文,他答說有,然後他們便花了40分鐘的時間討論這像具有學術地位的專家所寫的東西。是的,他的確自聯邦政府及其他州政府那裡得到贊助學術研究的經費,同時也是貝斯醫生所屬幾項組織的會員,而且其中有些會員身分還是貝斯沾不到邊的。很久以前,他便是各大研究人類精神狀況之協會所認可的開業醫師。他的背景雄厚,言詞精練,而且頭腦清醒。

巴克利證實他為一名專家,對此傑可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巴克利又繼續問道:「羅德希佛醫生,請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卡爾·李·海林進行檢查的?」

這名專家翻閱他的行事曆:「6月19號。」

「那次檢查是在什麼地方?」

「在我惠特菲爾德的辦公室里。」

「檢查時間進行多久?」

「兩三個小時。」

「那次檢查的目的為何?」

「檢查他當時的精神狀況,以及他殺害柯伯及威拉得先生時的精神狀況。」

「你對他過去的病史清楚嗎?」

「大部分是從醫院裡的一位同事那裡得知的,後來我也當面跟海林先生求證過。」

「他的病史上顯示出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他談了很多有關在越南打仗的事,但是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能夠很坦然地跟你談越戰的事嗎?」

「哦,是的。他很想聊這方面的事。他給我的感覺是,好像有人告訴他要儘可能多談這些事似的。」

「你們在第一次檢查中,還有沒有聊到其他事?」

「我們聊了很多的話題,像是他的童年、家人、教育過程、他的工作等,幾乎什麼事都聊。」

「他有沒有跟你聊到他女兒被強暴的事?」

「有的,聊得很多。他聊起這件事的時候顯得很痛苦,我想要是我女兒發生這種不幸的話,我也會很心痛的。」

「他有沒有和你聊到他槍殺柯伯及威拉得的事?」

「有的。這方面我們聊了很久。我試圖確定他對這些事情的認知程度如何。」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剛開始並沒說什麼。可是時間慢慢過去之後,他解除了防備心,然後跟我解釋他是如何在槍殺事件的前3天到法院里勘察地形以及挑選一個下手的好地方。」

「那麼,有關槍殺的細節呢?」『

「實際上,有關槍殺的細節,他跟我談的不多;他說他記不清楚了,可是我懷疑他是故意隱瞞。」

傑可立刻跳起腳來:「擾議!證人只能對他確實知道的事作證,不能用臆測的方式。」

「抗議成立。請繼續,巴克利先生。」

「就你對他的態度及言談舉止的觀察。你是否還有其他的發現?」

羅德希佛兩腿交叉,在椅子上輕輕搖了起來。他垂下眉毛,作深思狀:「起初,他完全不信任我,而且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他對於我問的問題,總是只回答個三言兩語。對於在我們醫院他有時被銬上手銬並且被人看守的情況,他感到非常不滿,他還問到了他房間里軟墊牆壁的事。但是過了一陣子,他便解除了心防,坦然地和我幾乎無所不談。他很直率地拒絕回答我幾個問題,不過除了這些之外,我可以說他是相當合作的一位。」

「你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對他做第二次的檢查?」

「就在第二天,同樣的地方,」

「他的情緒跟態度怎麼樣?」

「跟前一天差不多。剛開始很冷淡。然後就直言不諱了。我們談的話題基本上跟前一天差不多。」

「這次檢查進行多久?」

「大約4個小時。」

巴克利低頭看了一下記事薄,然後向馬果夫耳語了幾句:「現在,羅德希佛醫生,針對你在6月19號及20號對海林先生的檢查結果,你是否能夠對這名被告在當時的精神狀況提出診斷報告?」

「可以,先生。」

「請說明你的診斷結果。」

「在6月19日及20日兩天,海林先生的精神狀況非常好,可以說是完全正常。」

「謝謝你。根據你的檢查,你是否能夠針對海林先生在槍殺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時的精神狀況提出診斷報告?」

「可以。」

「請說明你的診斷結果。」

「當時海林先生的精神狀況良好,沒有任何異常的現象。」

「你是根據何種理由做此推斷的?」

羅德希佛將臉朝向陪審團,由證人的身分搖身變成了一名學者的姿態:「你必須要從他在這次犯罪中的預謀程度分辨,而動機則是預謀的一個要素。海林先生當然有做這件事情的動機。而且他當時的精神狀況並沒有阻止他有這種預謀的念頭。坦白說,海林先生所做的事乃是經過他精心策劃的。」

「醫生,你對麥南坦法則應該很熟悉吧?」

「當然。」

「那你也應該知道另一名精神病醫師,一位叫做貝斯的醫生曾經告訴陪審團說,海林先生無法分辨對錯,而且也無法認知他的行為本質。」

「是的,我知道這件事。」

「你同意他的證詞嗎?」

「不,這是非常可笑的說法,我個人持反對意見。海林先生已經坦承他蓄意策劃這次的謀殺行為了,而且在當時他的精神狀況也沒有阻止他策劃這次謀殺的打算。這在每一部法律書籍及醫學叢書上都稱之為預謀殺人。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有人策劃謀殺並且自己是蓄意計劃之後,又宣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此時,傑可自己也覺得很荒謬,而且當這些證詞回蕩在法庭上時,聽起來似乎更為荒謬了。羅德希佛的表現非常有說服力,而且可信度極高。傑可想起了貝斯,不禁在心裡暗自咒罵他。

陸希恩坐在黑人民眾之間,完全同意羅德希佛醫生所說的每句證詞。和貝斯相較之下,這位檢方的醫生實在太有權威了。

「現在,基於這些因素以及你對海林先生在5月20日當天的精神狀況之診斷,對於海林先生在槍殺比利·雷·柯伯、彼特·威拉得及狄韋恩·路尼副警長時,是否具有分辨對錯的能力,你有自己的看法嗎?」

「有的。」

「請說明你的看法。」

「他在當時的精神狀況十分正常,而且絕對具有分辨對錯的能力。」

「根據同樣的因素,你認為海林是否有能力了解言己行為的本質?」

「是的,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巴克利抓起他的筆記薄,然後恭敬地翰躬:「謝謝你,醫生。沒有其他問題了。」

「需要訊問嗎。畢更斯先生?」努斯問道。

「只有幾個問題。」

「我想也是。我們休庭10分鐘。」

傑可也沒搭理卡爾·李。一個人很快地走出法庭,爬上樓梯,來到三樓的圖書室。已經在那裡等候的哈利·瑞克斯朝傑可微笑。

「放輕鬆點,傑可。我已經打電話問過北卡羅來納州的各家報社了,他們都沒有刊出房子被燒的事,也沒有提到盧阿克遇上三K黨的消息,羅利市的早報今天登出有關審判的報道,不過沒什麼特別的。其他的都沒問題了。我相信卡拉還不知道這件事,傑可,她現在一定還以為她那美麗的汽車還安好無恙呢。這是不是好消息呢?」

「好極了。謝謝你,哈利·瑞克斯。」

休庭時間過後,羅德希佛又重回庭位上。傑可自講台後面注視著他,想起自已短暫的律師生涯當中,從未在言論的爭辯中贏過一位身為專家的證人,無論是在法庭內外。此刻,在他的運氣不怎麼順遂的情況下,他決定不和這位專家有所衝突。

「羅德希佛醫生,精神病學是一種研究人類精神狀況的科學,是嗎?」

「是的。」

「而且它並不是一種非常精確的科學,是不是?」

「是的。」

「也就是說,在你對一位病人進行檢查並且達成診斷結果的時候,另一位精神病醫生所做的診斷報告可能跟你完全不一樣?」

「這是有可能的,是的。」

「事實上,如果10位精神病醫生對一位精神病患者做檢查時,最後可能得到10個不同的診斷結果?」

「這是不太可能的。」

「但有可能發生,是不是,醫生?」

「是的,有可能。我想這跟律師就同一案件卻有不同觀點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在這件案子上,我們要談的並不是法律方面的問題,是不是,醫生?」

「是的。」

「醫生,事實上在很多個案中都顯示出精神病學無法告訴我們一個人的精神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沒錯。」

「而且精神病醫生常常有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對不對,醫生?」

「當然。」

「現在,羅德希佛醫生,請問你在哪裡服務?」

「密西西比州的州立精神病院。」

「服務多久了?」

「11年。」

「請問是誰控告海林先生的?」

「密西西比州。」

「在你為密西西比州州立精神病院服務的11年當中,請問你有多少次因被告採用精神失常為辯護策略而上法庭作證的?」

羅德希佛思考片刻:「我想這是我第43次上法庭了。」

傑可自一份檔案中查對了一下,然後用一種不懷善意的笑容看著羅德希佛。「你確定不是第46次嗎?」

「或許吧,我記不清楚了。」

法庭內變得異常肅靜。巴克利和馬果夫兩人交換著筆記薄,一面小心翼翼地盯著他們的證人。

「你曾替檢方就精神失常的審判作證46次?」

「是的,如果確實為46次的話。」

「而且在這46次當中,你有40次都作證說被告並未精神失常,對不對,醫生?」

羅德希佛略顯不安,而且他那雙眼睛顯露出心虛的模樣:「我不確定。」

「你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名精神失常的被告,對不對,醫生?」

「我當然見過。」

「好吧。那麼請你告訴我們這名被告的姓名以及他被審判的地點?」

巴克利站起身來,扣著西裝的鈕扣:「庭上,本席抗議被告律師所提的這些問題。羅德希佛醫生沒有必要記得他曾經作證過案件之被告姓名及審判地點。」

「抗議駁回。坐下。請回答這個問題,醫生。」

羅德希佛深呼吸了一會兒並且注視著天花板。傑可打量著陪審員的表情。他們全德聚精會神地等著答案揭曉。

「我不記得了。」最後他說道。

傑可拿起一疊厚厚的文件,向這名證人的面前揮了揮:「醫生,你不記得的原因,可不可能是因為在這11年裡的46次審判之中,你從沒有作出對被告一方有利的證詞?」

「我真的是忘記了。」

「那麼,你能不能很誠實地告訴淺們,你是否在任何一場審判中發現過哪名被告屬於法律上所認可的精神失常呢?」

「我相信應該有幾位吧。」

「有還是沒有,醫生?只要隨便指出一場審判?」

這位專家很快地向巴克利瞅了一眼:「不行,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傑可慢慢走向被告席前,拿起了一份厚檔案。

「羅德希佛醫生,你記不記得在你曾經作證的一場審判當中,有位叫做丹尼·布克的被告?這是1975年12月在麥克墨菲郡的一場審判,內容是有關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殺人案。」

「是的,我記得那場審判。」

「你是不是曾經作證指出那名被告沒有精神失常,是不是?」

「是的。」

「你還記得當時有多少位精神病醫生替他作證嗎?」

「不記得了,有好幾位吧。」

「是不是包括諾爾·麥克克雷齊博士、麥蓋爾博士以及魏特森博士等人呢?」

「是的。」

「他們都是精神病醫生,是不是?」

「是的。」

「他們都是合格的專業醫生,是不是?」

「是的。」

「而且他們在對布克先生進行檢查過後,都在法庭上作證這位可憐人有精神失常的傾向?」

「是的。」

「可是你卻在作證時指出布克先生並沒有精神失常?」

「是的。」

「當時還有幾位醫生支持你的看法?」

「就我印象所及並沒有。」

「這表示意見是3比1嘍?」

「是的,不過我堅信自己是對的。」

「我了解。那麼陪審團怎麼說呢,醫生?」

「嗯,他、他因精神失常而被判無罪開釋。」

「謝謝你,醫生。現在你是位於惠特菲爾德的州立精神病院的院長吧,是不是?」

「是的。」

「那麼,你對院中每位患者之治療負直接還是間接的責任呢?」

「我負直接之責任,畢更斯先生。雖然我沒有親自治療每一位病人,但是他們的醫生都是在我的監督之下。」

「謝謝你,醫生,請問丹尼·布克今天在哪裡呢?」

羅德希佛無助地看了一下巴克利,但是立刻又帶上親切而自在的笑容對著陪審團。他猶豫了幾秒鐘,終究無法自圓其說。

「他現在在惠特菲爾德,是不是?」傑可的語調似乎是在告訴每個人,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我想是的。」羅德希佛答道。

「這就是說,他是直接在你的監管之中嘍,醫生?」

「應該是這樣。」

「那麼,他的病因是什麼,醫生?」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有很多病人,而且——」

「偏執性的精神分裂症對不對?」

「或許吧。」

傑可往後走,坐在欄杆上。他打開檔案:「現在,羅德希佛醫生,我希望當著陪審團的面把這件事搞清楚。在1975年你作證時指出丹尼·布克的精神狀況完全正常,而且他在犯罪時明確地知道自己的行為本質。當時的陪審團在和你意見不一致的請況下,審判他無罪開釋,而且自從那時候起他就一直是你們醫院的病人,同時在你的監督之下,被你們診斷為偏執性的精神分裂症的病因而接受長期治療。對不對?」

羅德希佛臉上裝出來的笑容的確把這個問題的答案顯露無遺。

傑可拿起另一份報告,並且稍微看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1977年5月,在杜皮郡,有一件被告為亞當·考奇的案子開審,而你被傳喚出庭作證?」

「我記得那件案子。」

「那是一件強暴案,是不是?」

「是的。」

「而你是在本州控告考奇一案中代表檢方出庭作證的?」

「是的。」

「你告訴當時的陪審團說他並沒有精神失常?」

「是的,那是我的證詞。」

「你還記不記得有多少位醫生代表被告一方出庭作證,而且向陪審團說他是一個病情相當嚴重的人,即精神失常的一名患者?」

「有好幾位吧。」

「那麼,你有沒有聽過菲利·斐里、吉恩·蘇美特及哈伯尼·韋克等人的名字嗎?」

「聽過。」

「他們都是合格的精神病醫生嗎?」』

「是的。」

「他們都是代表考奇先生出庭作證的,是不是?」

「是的。」

「而且他們都認為考奇先生精神失常,對不對?」

「是的。」

「而你是在這場審判中唯一認為他沒有精神失常的醫生?」

「就我印象所及,是的。」

「結果陪審團如何宣判呢,醫生?」

「他們判他無罪開釋。」

「以精神失常為理由嗎?」

「是的。」

「那麼考奇先生今天在哪裡呢,醫生?」

「我想他在惠特菲爾德吧。」

「他在那裡待多久了?」

「自從那場審判過後吧,我想。」

「我明白了。如果一個病人在精神狀況完全正常的情況下,你也會讓他長期待在你的醫院裡接受治療嗎?」

羅德希佛換了個坐姿,臉上開始顯得有點慍怒。他看著那位身為人民律師的地方檢察官,好像是在說明自己已經無法招架下去了,希望巴克利能做點什麼事,好替他解危。

傑可又拿起更多份的報告:「醫生,你還記不記得在1979年5月於克雷本郡所舉行的一場審判,當時那名被告叫做伯帝·伍道爾?」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

「是謀殺案,對不對?」

「是的。」

「當時你以精神病醫師的身分出庭作證。並且對陪審團說伍道爾先生沒有精神失常?」

「是的。」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有多少位醫生代表被告一方出庭作證,並且向陪審團說明這個可憐人患有精神病?」

「我想應該有5位吧,畢更斯先生。」

「是的,醫生。這表示正反意見是5比1嘍。你還記得陪審團是如何宣判的嗎?」

一道用憤怒與羞慚所堆砌的藩籬正逐漸在證人席上形成。這位充滿智慧的老教授在回答了一連串讓自己下不了台的答案之後,變得心緒浮動起來:「是的,我記得。伍道爾先生因精神失常的理由被無罪開釋。」

「羅德希佛醫生,在5比1的正反意見之下以及陪審團最後的判決來看,你該作何解釋呢?」

「你不能相信陪審團的判斷力。」他不加思索地衝口說出這句話,然後又突然警覺到這句話的殺傷力。他的情緒越來越煩亂不安,同時向陪審團露出靦腆的笑容。

傑可露出邪惡的笑容逼視他,然後又以無法置信的驚訝表情看著陪審團。他兩手抱胸,試圖讓剛剛的話滲入法庭上所有人的心中。他一言不發地瞪著這位專家,並且向他露出勝利的笑容。

「你可以繼續發問了,畢更斯先生。」努斯最後打破沉寂。

傑可沾沾自喜地慢慢收拾著檔案,同時兩眼緊盯著羅德希佛。

「我想我們對這位證人的證詞已經聽得差不多了,庭上。」

「需要再質詢嗎,巴克利先生?」

「不用了,庭上。」

努斯面向陪審團:「各位女士先生,這場審判已接近尾聲,而且所有的證人皆已全部出庭作證完畢。待會兒本庭會和雙方律師就某些技術層面再做商議,然後他們會向各位發表最後的一場演說。時間是在下午2點開始,為時兩三個小時。大約4點左右,你們就可以開始討論最後的判決,到下午6點為止。如果你們今天無法達成決議,那麼今晚你們還是得回到這幾天以來所住的旅館,等到明天再回法庭繼續討論。現在已接近11點了,我們休庭到下午2點。現在請雙方律師到我辦公室來。」

卡爾·李將身體往傑可的座位上靠,並且開心地對他說話。這是自星期六的休庭到現在為止,卡爾·李向傑可說的第一句話。

「宰得痛快!傑可!」

「等著聽最後的演說吧。」

傑可避開哈利·瑞克斯,一個人開著車子前往喀拉威。小時候,他家住在市區里的一棟老房子里,四周種滿了老橡樹、楓樹以及榆樹,因此炎夏來臨時,老家仍是一片涼意。老家後面有一塊長方形的大空地,空地的盡頭與一處小山丘毗鄰。在這裡,傑可踏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步,學會了騎自行車,同時也在這塊屬於少年不俱愁滋味的空地上和玩伴玩起橄候球及棒球。在空地旁的一棵橡樹下,他親手埋過三隻狗、一隻浣熊、一隻兔子以及幾隻鴨子。在這座小墓園裡有他曾經遺忘的感傷,也有他曾經失落的快樂。

目前這棟老房子已經兩個月沒有人住了。一位鄰居小孩平日會過來除草,並且照顧草坪。傑可一個禮拜會過來巡一次房子。此刻,他的父母正在加拿大開車旅遊,這是每年夏天他們讓自己舒展身心的一種休閑方式。傑可希望自己此刻也和父母在一起。

他打開門鎖,走到樓上的卧室里。這一切都沒有改變。牆上貼滿了球隊的照片、優勝獎旗、棒球帽,以及好幾位職棒名將的海報。

一排棒球平套掛在衣廚的門上,一張他穿著球服帶著球帽的照片仍在他的梳妝台上。

他想起菡娜的卧房,想起了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可愛動物,還貼著鵝媽媽的壁紙。在剎那間,他的喉嚨似被一塊硬物哽住了。

此刻看來,他的床鋪顯得過小了些。他脫下鞋子,坐在床上。天花板上懸著一個橄候球頭盔,這是八年級時參加喀拉威的一支野馬隊所留下的紀念;當時在5場比賽中,他個人就拿下了7分。

他小心翼翼地將演講稿放在梳妝台上——這是他自己所寫的草稿,而非陸希思的那份曠世傑作。他對著鏡子,檢視著這張面孔。

在面對陪審團時,他首先就W·T·貝斯醫生的過去向大家道歉。一位律師在走進法庭,面對一個陌生的陪審團時,他所能提供的便是誠信二字,而這正是建立雙方共同面對一件案子的唯一橋樑。如果他因自已的任何疏失而損害了信譽,這無疑是傷害了他的委託人。他希望他們能相信他從未在任何一場審判中,把一位曾被定罪的人送上證人席作證,事實上,他自始至終不知道貝斯曾經犯過罪。他舉起手當眾發誓。為此,他向他們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至於貝斯證詞的可信度呢?不錯,在30年前他的確和一位未滿18歲的德州女孩發生了性行為,但這就足以表示說他在這場審判上的證詞是偽造的嗎?這表示你們就不能相信他的專業判斷嗎?

請對貝斯醫生的專業素養留一公平的評價空間,忘記貝斯年輕時的私生活吧。當然,更希望你們能公平對待他的病人卡爾·李·海林,因為他對他的醫生的過去一無所知,也沒有任何的義務或權利該去知道些什麼。

或許貝斯的一些過去是他們樂於知道的吧。這些事情是在巴克利先生對其大加撻伐的時候未曾提及的。當時那位和他有過性關係的女孩,後來變成了他的妻子,並且為他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然而就在她又懷了他們第二個愛情結晶的時候,她們母子三人卻在一場火車事故中喪生——

「抗議!」巴克利吼了起來,「抗議,庭上。記載上並未有這類的證詞!」

「抗議成立。畢更斷先生。請不要提及證詞上並未記載的事實。這句話將不納入陪審團的考慮範圍內。」

傑可沒去理會努斯及巴克利,他神情痛苦地注視著陪審團。

當吼聲停止時,他又繼續開始演說。他不知道羅德希佛這個人的來歷,他也懷疑這位檢方的精神病醫生是否在他少不更事的時候候過什麼荒誕不經卻又浪漫的事情,然而,這種問題不是相當可笑的嗎?貝斯和羅德希佛都有過他們的年輕歲月,而這一切無論是狂猖也好、是痴愚也好,都是對於青春的一種記錄。在30年後的今天,在這個審判卡爾·李的法庭上,他們的過去似乎已經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這位檢方的精神病醫生顯然有明顯的他見存在。身為一名受過高度訓練的專業醫師,羅德希佛為或千上萬名的患者治療過各種精神疾病,然而每當患者涉及犯罪行為時,他便無法秉公無私地證實其有精神失常的傾向。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證詞又有多少的可信度呢?這確實值得再三斟酌。

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仔細地聽著他所說的每句話。他並不像他的對手般,是個經驗老道的法庭傳道者,極盡辯才與誇張之能事;他態度誠摯,在不多言的情況下,字字充滿了感性與智慧。他看起來相當疲累,幾乎是創傷累累的模樣。

陸希恩帶著清醒的頭腦坐在法庭上;他雙手抱胸,注視著所有的陪審員,除了克萊德·西斯柯之外。他知道此刻傑可所說的並非他的「曠世傑作」,但這的確是來自心底最真誠的聲音。

傑可為自己的經驗不足向陪審團致歉。在他資淺的律師生涯中,他並未像巴克利先生般身經百戰;因此,如果他的表現顯得過於稚嫩或是犯錯的話,他希望他們不要將其罪過加諸於卡爾·李·海林身上,因為他是無辜的。

他自己也有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將是他這輩子里唯一的孩子了。她今年4歲,就快滿5歲了,他的世界里因為她的出現而充滿了無比的韌性與快樂。她是個特別的小女孩,是上天所賜給他的最寶貴也最纖弱的禮物。他們之間有種相互依存的關係,這種感情是他無法言喻的。

卡爾·李也有一個女兒,她的名字叫做冬雅。他指著前排座位上,坐在她母親及哥哥身旁的那個小女孩。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今年只有10歲。在發生這件強暴事件后,她的心理不僅受到了永難磨滅的創傷,而且也永遠無法生育了。她將不會有女兒,因為——

「抗議!」巴克利說道,這次他不再大吼大叫。

「抗議成立。」努斯說道。

傑可不去理會外在的騷動。他又接著談了一會兒強暴的可怕面目,並且解釋強暴的本質比謀殺來得更加令人驚驚。對於謀殺而言,由於受害者已經死亡,所以不必再被迫去面對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而是由受害者的家屬去承擔一切的問題。然面強暴就不同了;受害者必須終身忍受著這次可怕際遇的折磨。她不得不生活在堅毅與脆弱的矛盾中。而且最糟糕的是,她知道強暴她的人仍然安好地活在世界上,而且或許就在某一天會被釋放出來或是逃獄。每一天的每個小時里,這名受害者都會想到這個殘暴的經驗,同時問著自己上千個問題。即使她能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自傷痛中復原,但她身心所受的痛苦,卻是一道永遠無法撫平的烙痕。

或許在所有最可怕的犯罪行為當中,就數對兒童的強姦行為算是最低劣、最無人性了。一個女人在被強暴后,或許還能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強暴案的發生原因,某個畜牲內心充滿了憎恨、憤怒與暴力,他必須藉由對女人的性暴力達到發泄的目的。但是對小孩子而言呢?一個10歲大的小女兒呢?假設你們是父母親,當你們的女兒被人強暴時,你該如何向她解釋呢?你該怎麼對她說她再也無法生育了?

「抗議。」

「抗議成立。」

傑可已經營造出一種牢不可破的氣氛。他說,假設你有一位10歲大的女兒被強暴了,而你是一名越戰的退伍軍人,並且對M16步槍的用法極為熟練。當你的女兒正躺在醫院裡和死神搏鬥時,你的身邊正好有一支步槍。假如這名強暴犯已被警方逮獲,在6天之後你在法院外見到他時,你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而且你的手裡正拿著那支步槍。

那麼,你會怎麼做呢?

巴克利先生已經告訴你們他將採取何種方式了。當然,他會為他女兒的不幸遭遇感到悲慟,並且希望司法制度能給他一個公平的交代。他希望這名強暴犯能受到法律制裁,能關在帕奇門監獄里,而且永遠無法假釋出獄。這就是他的處理方式,而且別人也將對他這種富有悲天憫人的寬恕胸懷感到敬重。然而,對一個有理性的正常父親而言,他又會怎麼做呢?

傑可會怎麼做?如果他有那支M16步槍的話?把那個畜牲的腦袋給轟爛!這是自然而然的反應。這是社會正義的伸張。

傑可停下來喝口水,然後換種姿態繼續出擊。原本他臉上痛苦而謙卑的表情轉換成一種義憤填膺式的堅韌與果決。讓我們來談談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吧。這一切所有不幸遭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們兩人,而這兩名罪魁禍首卻竟然是此刻檢方極欲證明其為受害者的對象。作姦犯科的人渣及販賣毒品的社會敗類之死,會使這個社會有什麼損失嗎?或許只有他們的母親會為他們的死感到心痛吧。但這純粹是基於親情的緣故,而非因為社會正義遭到損傷。難道福特郡不正是因為他們倆的消失而變得更安全嗎?

難道這個郡里的其他兒童不正是因為這兩名強暴犯的絕跡而過得更快樂嗎?相信所有的父母會覺得此時的社會環境更利於他們下一代的成長。事實上,今天卡爾·李應得的是一枚獎章,或者至少是全郡民眾的鼓掌喝采。他是個英雄。就連路尼副警長也這樣地褒揚他。讓我們給這個人一枚勳章吧!讓我們送他回家!他談到路尼;路尼也有一個女兒,而且因為卡爾·李的緣故,他失去了一條腿。如果有哪個人有權利責怪卡爾·李的話,那就是狄韋恩·路尼,但是他卻說卡爾·李應該回家和家人團聚。

傑可央求陪審團能夠寬恕路尼早已寬恕的人。他希望他們能達成路尼的心愿。

他的語調逐漸變得溫和而感性。他說他的話已差不多都講完了,現在他想留給他們一種印象,希望他們能盡量地想像那種情景。當冬雅躺在樹林里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流如注、兩條腿被分別綁在兩棵樹上時,她往周圍的樹林望去,在半昏迷的狀態以及半生幻覺的情況下,她看見有人正從遠處向她跑來。那是她的爹地,是拼死拼活趕來救她的爹地。在夢中,她在最需要父親的時候看見了她的爹地;她哭喊著要他,可是他卻在瞬間消失了。他被人抓走了。

現在她需要她的爹地,正如當時她需要她的爹地一樣迫切。請不要把他帶走。她就坐在前排等著她的爹地。請讓他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當傑可坐回他的委託人身邊時,整個法庭內一片沉靜。他看著陪審團,發現溫達·吳美克正用手指擦去臉上的一顆淚水。兩天來,這是傑可第一次感到希望之火在他面前閃爍。

4點時,努斯向陪審團告別。他指示他們選出一位陪審長,然後開始討論最後的判決。他說他們可以討論到六七點,而且如果在今晚無法達成決議的話,可以在明天早上9點時繼續商議。他們全體站了起來,排成一縱隊,緩緩步出法庭。等到他們一走出法庭,努斯便宣布休庭至6點鐘,並且囑咐雙方律師不要遠離法庭,或者給書記官留個聯絡電話。

法庭上旁觀的民眾仍留在座位上,並且開始輕聲地閑聊。卡爾·李在法官的同意下和家人同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而巴克利及馬果夫則和努斯待在辦公室里。哈利·瑞克斯、陸希恩及傑可回到事務所內用餐。沒有一個人認為判決會很快地在法庭上宣布。

派多先生把陪審員帶至陪審團室后將門鎖上,然後指示那兩名候補的代理人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在陪審團室內,貝利·艾克被大家推選為陪審長;他將一份陪審團的注意事項放在屋角的一張小桌子上面,其他的陪審員則焦急地圍坐在兩張摺疊桌旁。

「我建議大家先來一次非正式的投票,」艾克說道,「只是先看看大致的意見而已,有沒有反對意見?」

沒有人有異議。艾克將10個人的名字列在一張紙上。

「請投有罪、無罪或尚未決定這三種票。你也可以棄權。」

「瑞比·貝茲。」

「尚未決定。」

「伯尼絲。杜爾。」

『有罪。」

「卡洛。高曼。」

「有罪。」

「唐娜,派克。」

「尚未決定。」

「蘇·威廉斯。」

「棄權。」

「喬·安,蓋茲。」

「有罪。」

「瑞塔·梅·普蘭克。」

「有罪。」

「法蘭西斯·麥高文。」

「有罪。」

「溫達·吳美克。」

「尚未決定。」

「尤拉·黛兒·葉茲。」

「目前尚未決定。我想再討論一下。」

「好的,待會兒我們會討論的。克萊德·西斯柯。」

「尚未決定。」

「現在總共11位了。我是貝利·艾克,我投無罪。」

他核算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目前暫時的結果是5票認為有罪,另有5票尚未決定,1票棄權,1票認為無罪。看來我們得再好好評估了。」

他們忙看翻閱展示圖、照片、指紋報告以及彈道報告等資料。

在6點時,他們通知努斯法官,他們尚未達成決議。由於大伙兒的肚皮都在唱空城計,他們都想趕快回旅館去。努斯宣布休庭至明天早上9點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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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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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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