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朝向森林深處
1、香巴拉之夜
飽食之後,入睡之前,唐敏發現王佑醒了。
王佑的身體極其虛弱,尚不能睜開眼睛。唐敏喂他喝了一點水,他搖頭表示不需要,要與卓木強說話。
卓木強來到他旁邊,輕輕道:「你醒了。」
王佑要起身,卓木強忙道:「別動,你還沒吃東西呢!雖然一直昏睡不醒,不過你的身體確實已經絕食五天了,我們馬上拿點食物來。」
王佑搖頭道:「不……不用。強巴,我們……我們,還有多久到香巴拉?」
卓木強道:「我們已經在香巴拉了,你躺的地方,就是香巴拉的岩壁。」
「啊!」王佑的喘息急促起來,顯是非常用力想起身,驚惶道:「這,這是岩石!為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們真的在香巴拉?」
卓木強道:「沒錯,只是天已經黑了,我們怕你的眼睛受不了光照刺激,所以沒點燈,你等等!」說著,微微調亮一盞頭燈,讓王佑看清他躺著的營房,以及營房旁邊的紅色岩石。
王佑指著頭頂的帳篷道:「我想,看看外面……」
卓木強安慰道:「不行,香巴拉的夜晚是黑色的,光或許會引來很多危險。明天早上,明天早上就能看到了。」
王佑道:「我或許堅持不到明天早上了,我現在就想看看。」
卓木強道:「別胡說,現在身體的虛弱只是暫時的。還記得瑪雅地宮嗎?當時你一個人不都挺過來了?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親眼看見香巴拉的全貌了,的確是一個美麗的仙境。」
王佑搖頭道:「對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卓木強打斷道:「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你只管好好休息,有什麼話留到精神恢復之後——」
王佑也打斷道:「不……一定要說,我,我騙了你!強巴。」
「嗯?」
王佑苦笑道:「你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要定六個月的期限嗎?我告訴你好了,我,其實,被醫生診斷出,患有顱內多發動脈瘤……」
「什……什麼?」卓木強大吃一驚。
王佑笑笑,道:「那是一種被稱為顱內炸彈的東西,平時看起來和常人沒什麼兩樣,可隨時會因為激動而導致腦動脈破裂,輕則癱瘓為植物人,重則殞命。我現在的情況,發作后四十八小時內,死亡率高達98%。」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道:「我是一個等死的人,而且我的腦動脈還在被蠶食,它們在膨脹。當時醫生告訴我,我最多還有六個月。你現在明白了吧?強巴。我想在死前,看一看傳說中的香巴拉……」
卓木強道:「為什麼不留在醫院接受手術?你……」
王佑道:「沒用,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是多發動脈瘤。醫生把CT和核磁都給我看過了,腦子裡四分之三的血管管壁變薄,每條動脈分枝處都有一個動脈瘤膨出,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根本無法動手術,只能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最後破裂。現在,你能為我打開帳篷,讓我看看香巴拉的夜空嗎?」
卓木強陷入遲疑。
王佑道:「就算一個臨終之人的懇求,也不行嗎?」
卓木強道:「好吧!但是我得關燈,或許你會失望。」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卓木強道:「打開了,你聽到了嗎?是瀑布的聲音。」
王佑奇怪道:「真的打開了嗎?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我感覺到了,有風,這真的是香巴拉的夜空?怎麼一點光都沒有?」
沒有他想象中會出現的任何東西,沒有星星,沒有月光,沒有飛鳥閃爍的眼睛。和地下海世界全然相同,絕對的黑暗。
香巴拉的夜空,竟然是絕對的黑暗!
卓木強長聲嘆息道:「是啊!香巴拉的夜空,是絕對的黑暗。現在,你還是吃點東西比較好。」
王王佑根本沒吃任何東西,只喝了點水,又陷入了沉睡。
安頓好他,唐敏說道:「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我很擔心他撐不到明天。」
岳陽道:「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唐敏道:「用醫學上的話說,他的狀況屬於多器官功能衰竭,這是一種不可逆的過程,就像人始終會老去,器官都要漸漸衰竭,最後無法正常工作,死亡。他現在正走向生命的最後。不過,這種晚期患者,通常自己會有備用藥。」
「他的維他命丸,先前查驗過,是一種具有強烈鎮痛功效並極具成癮性的藥物。不過現在找不到了,多半掉在路上了。」呂競男看了岳陽一眼,說道。
唐敏道:「嗯!多發性腦動脈瘤,有可能壓迫大腦組織,那種疼痛,據說好像大腦直接被電擊一般,稍為發作都能引起身體抽搐。我們目前的藥物,對這種癥狀沒有什麼辦法。」
卓木強拍拍大家的肩頭道:「睡吧!明天早點起來,爬上山岩,一定要讓他看看香巴拉的天空。」
第二天,蛇形天空剛剛發白,所有人就開始行動。
倒三角錐岩壁最難攀爬,幾乎全靠手指攀附住岩壁的凸出物,根本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不過這對他們不算什麼。岳陽只花半個小時就完成了先鋒攀登,後面的人跟著繩索上去,然後在紅岩上用滑輪組做了一個起落架,好將王佑吊上巨人腳。
此時的王佑已氣若遊絲,慘白的臉色、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眶,無不宣告著他已為生命耗盡了最後一分精力。
卓木強看著這個男子,他曾有萬貫家財,曾叱吒風雲。正是這個男人,拼盡生命最後一口氣,也要看看香巴拉到底是什麼樣子。就為了看一眼香巴拉,放下了一切,包括靈魂,包括生命。而他說,他和自己是一樣的。
「嘿!看到了嗎?我們馬上拉你上去,再堅持一會兒,你就可以在香巴拉的腳下看到香巴拉的全貌了。」卓木強說。
王佑那雙凹陷的眼睛在眼窩裡轉動著,乾癟的嘴唇里露出一排參差的牙,說道:「這裡的樹,好大哦!」
卓木強道:「準備好了嗎?他們拉你上去了。」向上揮動手臂,岩上的人開始收起繩子。他在心中祈禱著:「老天,請你再給王佑一些時問,哪怕只有一分鐘也好。」
看了看七彩雲霞浮動的天空,再看看岩下的巨樹之林和來時的方向,長長呼出一口氣,他也沿著繩子攀爬上去。
卓木強是最後一個爬上巨人腳的。當他上去,平台之上,張立、岳陽等人已去探查前方情況,王佑躺在當中,唐敏和呂競男守在一旁。見到他,唐敏落寞地瞥來一眼,無奈地搖搖頭,表示王佑在上吊的過程中就咽了氣,已無力回天。肖恩靜靜地呆在一旁,不知是否在心中表示悼念。
卓木強深吸一口氣,一股怨憤立時堵在胸口。他怨憤老天,為什麼?為什麼連一分鐘也如此吝嗇,不肯多給這個執著的人?
仰面朝天,天邊飄過淡藍色的雲霞,如少女的輕綢,不知名的飛鳥展翅翱翔,掠過五色的雲。腳下,整片原始叢林在香巴拉的天空下綻放出綠色,顯得生機勃勃,遠方更能看見遼闊的大海,大浪淘沙。頭頂便是幾束瀑布,宛若仙女手中的銀瓶傾斜,天界的瓊漿玉液灑落人間。站在這巨大的紅色岩舌上,盡覽香巴拉的美麗。一切都如此和諧,如此迷離,除了那具屍體!他輪廓消瘦,他面容猙獰,他是那最渴望看一眼香巴拉的人,卻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卓木強心中有火,但不知道該向誰發泄。從踏入冥河開始,一切都不對勁,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根本無法挽留。究竟是為什麼?他不由得責怪起自己沒用,沒當好這個隊長。
「嘿!王佑,到了,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這就是香巴拉,你生平最嚮往的所在!睜開眼睛啊!」他走到王佑的屍體旁,怒吼道。
突如其來的吼聲,讓唐敏和呂競男嚇了一跳。唐敏不知道卓木強為什麼發火,忙制止道:「強巴,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卓木強一把拎起王佑的衣領,大聲道:「你用那面鏡子,讓我許下了六個月的承諾!我已經把你帶到香巴拉來了!你給我起來看一看!」
呂競男淡淡道:「強巴,他在笑。」
卓木強的動作被凝固住。是啊!王佑那嶙峋的面容,竟然帶著一絲笑意,他的確在笑。臨終前,身在半空中,是看到了香巴拉才滿足地閉上眼的嗎?
卓木強心中稍感安慰,輕輕鬆開了王佑的衣領,站起身來,再度凝望這個美麗的地獄,這致命的天堂。
也就在他放下王佑的時候,唐敏忽然叫道:「你們……你們看,他的嘴裡!那是什麼?」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卓木強定睛一看,王佑張開的嘴裡,原本應該是舌頭的地方,竟然出現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像紅色苔蘚一樣附在舌面。
再仔細一看,那些比頭髮略粗的紅絲,好像還是空心的,更像在舌面長了糾結在一起的血管。因為王佑的死亡,顏色正慢慢消退。
唐敏道:「我昨天沒發現這些東西!是……昨天晚上才長出來的!」
2、我站立著,我存在
肖恩好奇地將手伸入王佑嘴裡,拈起一根紅絲,準備扯下來,誰知道這一碰,整團紅絲立刻不安地扭動起來,好似活物,準備順著肖恩的手指刺入肖恩的體內。他嚇了一跳,趕緊縮手,指尖已被刺出血來。而那血管狀物體也褪盡了顏色,不再動彈。
呂競男大惑不解道:「這究竟是什麼?」
肖恩心中狂跳不已,暗道:「蠱毒!你們這群蠢人,這是蠱毒啊!他怎麼會中蠱的?什麼時候被種下的?是在加入這個群體之後嗎?還是在這之前?」
卓木強還未找到答案,遠方又傳來呼喊聲,「強巴少爺!快來看看!這裡!」那邊,岳陽和張立又揮舞著手臂喊開了。
卓木強奔走過去,邊跑邊問:「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岳陽大聲道:「這是人工建築!這真是人工建築啊!」他指著一座石堆,激動至極。
卓木強一驚,他也沒料到,原本只是依稀若似,自己隨口一說,竟會成真。如果昨天看得真切,恐怕昨晚便會連夜爬上巨人腳。
走到近處,只見那碎石堆小如土丘,大若高塔,櫛比鱗次,遠遠鋪開,竟似一眼望不到頭。整個巨人腳背,不知有多少這樣的碎石堆。越是靠近,卓木強越是感覺,這就像是一片亂葬崗,可他不明白為何會出現這種感覺。
碎石塊皆呈紅褐色,顯然是就地取材,石形千奇百怪,但很重要的一點,無數石塊表面皆有一層黑色灰垢,明顯為火烤留下的痕迹。
還沒走到近處,岳陽已經高舉著一塊碎石,朝向卓木強的方向道:「上面有字!」
卓木強更為驚訝,忙奔過去,詢問道:「能認嗎?寫的什麼?」
張立在一旁道:「當然,是古藏文,」接著念道:「我,沒有……我有,不存在……這寫的什麼啊?」
卓木強接過石頭,仔細辨認。紅色石頭上,用刀歪斜地刻著豎寫的古藏文,就像中國的古體詩一般,一共四豎行,按照字面意思解,全寫著真我無我一類怪異的偈語,讓人難以參透,只知道四行排頭的字都是一個我字。字跡有些模糊不清,看來被放在這裡有些年頭了。
他喃喃道:「這是什麼?」
岳陽道:「每塊石頭上都有,都是這些內容,完全一樣。」
亞拉法師從亂石堆中走出來,含笑道:「是尼瑪。」
「尼瑪,尼瑪堆!」卓木強心頭一震,他曾有所懷疑,但是不敢肯定。首先,這裡的尼瑪堆是紅色的,其次,上面的碎石各種形狀都有,與常見的扁平尼瑪石也完全不同,刻下的字體也和常見的尼瑪不一樣,倒有些像在地獄之門看到兩處尼瑪堆。
亞拉法師解釋道:「上面刻的是偈文,用現代的話翻譯過來,應該這樣解釋——我站立著!我存在!我驕傲!我是唯一!」
胡楊隊長忍不住道:「我思故我在?」
亞拉法師微笑道:「不錯,這能說是古人質樸的我思故我在的哲學思想,但它更像是一種誓言,表達的是不懼死亡的決心。這些尼瑪堆,便是墓碑。」
「墓碑?」卓木強一時無法理解。
亞拉法師道:「沒錯,與你印象中的尼瑪堆不同,是嗎?不是白色的,只寫有六字大真言的尼瑪石……」他嘆惋道:「其實,你可知道?藏民的白石崇拜,來自於遠古,在六七千年前的石器時代,就使用白色的石頭為工具,兩千多年前有了文字之後,便已在白色的石頭上寫下思念的話語,祈求神明的祝福。尼瑪石上的六字大真言,則是密教在藏區廣為傳播后,才形成了今天人們看到的石堆和經牆的。」(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法師接過卓木強手中的尼瑪石,神情肅穆道:「這種寫有密語的尼瑪石,是古人為紀念勇士刻寫的墓碑。當勇士們因為戰爭而死亡,無法辨認屍體,或者根本找不到屍體,活著的人便統計人數,以沒有刻寫名字的墓碑表示對英靈的悼念。他們深信,勇士的靈魂蘊藏在堅硬的白石核心,因而在白石上鐫刻下格言,用以超度亡魂。這每一塊石頭,都代表了一條性命。」
說完,他莊重地將尼瑪石放回了尼瑪堆,口中念誦經文。
「你怎麼知道的?法師。」岳陽好奇問道。
亞拉法師道:「強巴少爺家傳的古經中不是記載著嗎?先哲們渡過暗無天日的地獄,十中存一,活著的人們相互攙扶著走向聖地的深處,找不到同伴的屍骨,便用血染的尼瑪石,刻下生命的格言——我站立著,我存在,我驕傲,我是唯一!」
我站立著!我存在!我驕傲!我是唯一!四行古文中,隱藏著怎樣的慷慨與激昂啊!
卓木強再次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尼瑪堆,成百上千,而每一處尼瑪堆,又都是由千百塊石頭堆成。這裡究竟堆積了多少無名烈士碑?
剎那間,矗立在尼瑪堆中的人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腦海中彷彿浮現出一千年前那幅畫卷:為了埋葬黑暗而從地獄冥河中漂流過來的人們,十中存一,活著的相互攙扶,登上了這片高地,放眼一片充滿死亡的森林和那埋葬了無數同胞的黑色海洋,還將繼續前進,只能將對死者的哀思,寄托在如同被血染紅的小小石塊之上,將心中的思念鐫刻,堆放。隨後,又相互攙扶著,向著漫無邊際的黑暗深處前進,前進……
張立道:「哇!那不是死了好多人?」
「不是死在這裡的,應該和我們一樣。」岳陽遙指大海的方向,張立頓時緘默。
卓木強漫步在如塔林一般的尼瑪堆中,心情猶如踏入墓地,凝重、肅穆。
每一塊石頭,都代表著一條生命,古人擁有的勇氣和決心,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在心中默道:「沉睡於地下的先哲們,你們可知?一千年後,又有一群人,踏上了與你們相同的路。」
張立突然說道:「既然有尼瑪堆,說不定這附近就有人居住,我們就快要找到戈巴族人了!」
「不!」岳陽指著最上層的尼瑪石,上面的古文已風化剝落。他道:「地下海的洋流,保持著同向的穩定性,將穿越地下海的船隻送到臨近的地方,一千年前的古人,也是從這裡,踏上了他們的香巴拉之旅。別忘了,這些尼瑪石可是緻密的火山岩,比花崗岩更為堅硬,從它們的風化程度看,大概已經放了一千年了。也就是說,那些古人走進森林深處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卓木強在尼瑪堆中靜默片刻后,低聲道:「我們也立一個尼瑪堆吧!順便把王佑葬在這裡。」
大家齊動手,打眼埋葯,準備炸幾塊紅岩當作原材料。張立一邊打眼一邊抱怨道:「這些岩石這麼硬,古人是怎麼取下來的?他們又沒有炸藥!」
胡楊隊長道:「你沒看到嗎?那些尼瑪石有被燒過的痕迹。將岩石燒到很高的溫度,然後用冷水一潑,岩石便會自動裂開,這是古人的智慧。」
安好引線,一行人退避到遠處。胡楊隊長擔心道:「響聲會不會驚動其他動物?」
肖恩道:「不會,如此巨大的響聲,別的生物只會被嚇跑。按吧!」
「轟」的一聲巨響,紅岩被炸裂一個坑口。他們取到不少紅色岩石,並將王佑放入坑中,又蓋好那些碎石,並選取了其中形狀較工整且夠大的,為那些葬身在黑暗世界的人另搭一座尼瑪堆。
我站立著!我存在!我驕傲!我是唯一!一樣的古文體被刻上了尼瑪石,每個人都認真地雕刻著,雖然歪歪斜斜,但絕對一絲不苟。
「戰友李慶宏長眠安息於此。」岳陽看見,趙祥刻下了古文之後,又刻了一排字,刻完之後,拿在手裡長久地端詳,神情戚然。
他忍不住撞了撞趙祥,詢問他發什麼呆。
趙祥苦笑道:「今天,我們為他們立碑。明天,誰來為我們刻字?」
岳陽拿著尼瑪石的手微微一抖。
李慶宏、黎定明、諸嚴、張健、嚴勇、孟浩然、王佑,七條生命,如今是七塊石頭,紅色的石頭。至於塔西法師,亞拉法師並未為他放上紅岩,只說他們信奉的宗教不同,所以不為塔西法師放尼瑪。
眾人圍成一圈,默默為逝者送行,祈禱他們的靈魂安息,早入西天極樂,早入輪迴。
香巴拉的風送來了千里之外的耳語之聲,我站立著,我存在,我驕傲,我是唯一,這是他們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宣言。活著的人相信,同伴會永遠與香巴拉相伴。
3、迷樣霧氣
做完這一切,大家又望向了卓木強。
如今,算是站在了香巴拉第一層平台上,這巨人腳的一側,一直與山根相連,向里走,可直抵瀑布下方,再往內,就是第二層平台下的凹陷處,是黑色的森林,又分左右兩側。如今只在路的入口處,而地圖顯示,從第一層平台上到第二層平台的唯一通道,在香巴拉偏右側。
但那密光寶鑒圖形的縮微比例實在太大,諸如巨人腳這一類地形特徵,在上頭根本就找不到,他們有可能在通道右方,也有可能是在左邊。如果密光寶鑒的地圖比例和地下河系統圖比例相當,香巴拉每一層的橫向距離便都有好幾百公里,萬一走錯方向,一來一回,可不是說著玩的,更何況,天知道那黑森林中,有什麼樣的生物存在?
在這不辨方向的香巴拉里,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確定隊伍目前的位置,必須要賭一把,和命運對賭。岳陽站在卓木強的旁邊,懇切道:「強巴少爺,我們現在需要你的手,指明一個方向。」
張立也道:「強巴少爺,你說吧!我們跟著你走。」
「你是隊長。」
唐敏睜著一雙大眼睛,呂競男也輕輕點頭。
卓木強緩緩抬起右手,食指由曲伸直,終於伸得筆直,有如鋼筋一般遙指遠方。其餘的人二話不說,各自背起沉重的行囊,朝著他指出的方向,大踏步前進。
密林深處,到處是看不見的陷阱,每時每刻都上演著人間蒸發。只有千年不變的風,依舊吹得樹林沙沙作響,平靜地看著每天發生的一切。
一頭約有一米長的蛞蝓般的軟體生物,正沿著粗壯的樹榦慢慢往上爬,「啪」一聲,由於自身太過沉重而掉在樹底。一隻約有五十公斤重的大蜘蛛型動物一見有機可乘,大力撲跳上去,按住軟體生物就是兩口,如同現代蜘蛛一樣,先用齶下毒腺麻痹對手,然後注入消化液,從內部加以消化,接下來,就等著享用美餐了。
但它運氣不好,另一隻大型生物也看中了這條軟體生物。這是一隻約有一人高的大螳螂,同樣從高處躍下,將那大蜘蛛一刀斬作兩段,但還沒反應過來,軟體生物已騰空而起,巨型螳螂只能瞪著三角頭兩側的眼睛,眼睜睜看著獵物被一隻體長一米有餘的蜻蜓帶著飛走。
巨型蜻蜓剛剛飛不遠,另一隻也有約一米的巨蝗撲空而至,一口氣把蜻蜓按在地上,跟著是第二隻,第三隻。巨型蜻蜓掙扎了兩下,很快就不動了。眨眼時間就有二十餘只巨蝗疊在一起,爭搶美食。
便在此時,地面的草皮泥土一齊鬆動,一張大網騰空而起,將那些貪吃的蝗蟲一網打盡。一人從樹梢倒掛著,雙腳絞繩,從天而降,正是張立。他哈哈一笑,對樹上的人道:「一隻沒殼蝸牛就引來這麼大一群蝗蟲,這下不愁吃了。」
岳陽在樹梢道:「肖恩大哥說過了,是蛞蝓,不是蝸牛。」
張立道:「還不都一樣!把我放下去點,把網收高些。」
深入叢林已經十五天了,他們正在以呂競男教會的獨特的生存方式,逐漸熟悉、了解這片真正的原始森林。
森林裡長滿了高達百米的蕨類植物,只有一根主幹,沒有分枝,到了頂端,陡然伸展開葉片,像傘一般撐開一片。這些植物的葉子也與常見的樹葉不同,主幹上輻射出去的其實是一條條莖,無數卵圓形薄片好似魚鱗般附著其上,便是葉子,每片葉子的卵圓形中心,又有一個梗。其實,那些葉子也就是這些蕨類植物的種子,飄落在地,便會長成一棵巨大的蕨類。
除此之外,密林深處,還生長著一類更古老的原始植物,沒有根,沒有枝葉,只有莖,遠遠看上去,和巨型蚯蚓一般,彎曲盤繞在巨型蕨類植物上,繞了一匝又一匝。起初大家還以為是一種動物,嚇得不敢從上頭盪過去,幾番試探下來,才發現是一種植物。巴桑也說,不是他見過的纏人植物,那種植物的根莖不會如此粗壯。
至於密林中的動物,大多是體大無腦的原生動物,按各自的本能行事,一旦摸清楚了生活習性,對這群探險者便構不成威脅。
在這十五天內,幾乎所見過的動物,都成了他們的盤中餐,而且按照肉質高低,還被分為三六九等。
諸如那條巨型蛞蝓,肉的質感雖然不錯,卻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大大降低了品級,但它卻是密林中其餘生物的最愛,特別是那些巨蝗。巨蝗在密林的沼澤邊緣群居活動,什麼都吃,長相猙獰,但肉質非常可口,特別是一雙後腿殼裡的肉,感覺和螃蟹肉有些相似。只是這些巨蝗難以捕捉,常常是一群群的活動,範圍非常大,能進行低空飛行,搏鬥時,甚至可以依靠強有力的後腿直立,差不多有一人高,而那帶著尖刺的前腿和硬齶一般的嘴,也能給別的生物造成極大的傷害。
卓木強等人第一次遭遇這些巨蝗的時候,經歷了一場艱苦的搏鬥,巴桑還負了傷,不過後來就搞清楚了,這些飛蟲的最高飛行距離不過十米,幾乎和那種叫蜻耵的巨型古蜻蜒一樣,於是開始在高處設下陷阱,加以捕捉。
同時,這些人也發現,越往密林深處走,裡面的生物便進化得越高級,器官更複雜、更完善,動作也更靈敏,無論抓捕還是躲避,難度都提高了很多。這十五天來,估摸著約從史前四點五億年走到了史前三點五億年左右。當然,沒有絕對的界限,只是肖恩稱他的感覺如此。
巨蝗頭殼堅硬,四肢帶刺有力,但腹部極其柔軟,困在網裡不久,就不再掙扎了。吃過蝗蟲,將蝗蟲腿部的肉剔出來打包裝好,一行人繼續向右前進。
在香巴拉,其實沒有方向可言,所有的辨認儀器都失靈,通過天空,通過植物,各種野外辨認方向的辦法也無法使用,唯有靠最原始也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才不至於在森林中迷路——做標記。
張立在出發的地方做了一個小功率的電波發射器,定時監測與發射源的距離和方位,就知道他們有沒有在原始叢林中繞圈子。只是那些未知的原始生物和叢林沼澤阻擋去路,所以每天的前進距離最多只有二十公里。
從多拉雪山一直到蒙達雪峰,直線距離有接近兩百公里,也就是說,香巴拉的上空裂隙開口約有兩百公里,而這個錐形散射的下端距離,遠遠大於裂口距離,或許兩倍,或許不止。按照目前的方向前進,大家都認為是正確的,即便錯誤,十五天時間,也該走到裂隙邊緣了。
在樹冠層用飛索飄蕩飛行了一段距離,負責偵查的岳陽停了下來,對趕上來的大部隊道:「前面好奇怪,有一層灰濛濛的霧氣,不知道有沒有危險。」
肖恩接過望遠鏡一看,忍不住駭然,說道:「那是什麼?又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東西!計算機呢……」
這十五天,方新教師的計算機可謂幫了大忙,凡見了不認識的生物,都在計算機里找尋答案。一些國外的科學家利用化石標本對一些古生物進行了3D復原,基本形態結構還是正確的,儘管種類不是很多,畢竟讓他們對古生物有了大概的了解。
張立在一株厥類植物頂端分叉處將計算機取出,利用電子望遠鏡將其中的信號輸入,一幅清晰的畫面立刻出現。卓木強等人仔細看了,灰濛濛的霧氣被電子望遠鏡放大十六倍之後,變成淡青色的顆粒狀物,前面的樹冠層整個都被那些顆粒狀物覆蓋著。電子望遠鏡繼續放大,發現顆粒狀物呈毛絨絨的球形,每個球又由許多細絨毛組成,有些像蒲公英,全都飄浮在空中。
「這是什麼?」張立一面問,一面點擊計算機軟體進行截圖比對。沒有弄清楚那東西是什麼之前,任何人都不會前進。
大約半小時后,計算機查完了所有庫存圖片,只找到幾類蒲公英和雪花的圖片,相似率均不足50%,顯然又是一種全新的物種。
那片絨毛球狀飄浮物距離大約兩公里處,遠遠看去如浮雲,隨風涌動。經過岳陽辨認,中心部位像是有無數地泉在噴涌。他自告奮勇道:「我想靠近看看。」
卓木強道:「記住,不要靠得太近,恐怕對身體有損害。」
岳陽一笑,道:「知道啦!」
他只去了下一會兒就返回,對眾人說道:「在下面,那種東西,是下面的……一種噴射上來的。」
張立道:「下面的一種什麼?」
岳陽道:「我也說不清楚,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還有,我發現,那在濃霧正下方的沼澤中,有很多死去的動物,這種東西估計對生物體有害。」
卓木強道:「好!下去靠近看看,如果不行就繞過去。」
4、會動的植物
離開樹冠層,森林中的陽光很少,冰冷、潮濕、陰暗,這就是原始叢林所帶來的全部感受。由於那些絨毛狀物是浮在空中的,他們沒在樹榦間盪飛索,而是下到地面,踏著半濕滑的泥土,緩慢靠近。沒走幾步,就能看到岳陽說的那奇怪的東西,應該說,那是一種樹,但是……
靠近樹頂的地方,有五六個並排懸挂的肉囊狀物,直徑大約有七八米,佔了樹身的一半以上,形如椰子,尖頭朝上,肉囊一刻不停地收縮,好似跳動的心臟。每收縮一次,就將無數的毛絨飄浮物噴射到上百米的高空,形成岳陽所說的,地下泉水一般的噴涌。而且,那種矮樹約僅有不足二十米高,實在難以想象是如何在這叢林里存活下來的。前面一整片叢林都是那些奇異植物,無數肉囊噴射出大量的絮狀物,好似蘑菇雲將整個天空遮蔽。若要繞行,只能從密林下方通過。
「天哪!那是什麼?」唐敏驚呼道。
胡楊隊長也道:「那是寄生在植物上的生物,還是植物本身?植物可以這樣動嗎?」在他的認知里,就算是食肉植物,也無法做出這種好似肌肉一般的運動來,可是看那肉囊,根本就是長在植物上的,噴射出的那些毛絨物,很顯然也是具有植物特性的東西。
張立道:「電計算機,用計算機。」
肖恩道:「不用了,查不到的。如果真的發現這種生物化石,古生物學界早就轟動了,我一定會知道的。或許,這就是一些古生物學家提出的,動植物的分水嶺——像植物一樣生長,卻擁有部分動物才能做出的運動能力。」
岳陽訝異道:「動植物分水嶺?像植物一樣生長,像動物一樣行動?天哪!這也太離奇了!」
卓木強也道:「我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肖恩哼哼一笑,道:「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早在進化論提出的時候,這種爭論就存在了。有的生物學家認為,在早期菌藻等原生物存在的時候,動植物就已經出現了明顯劃分,各自向著各自的領域發展,可另有些生物學家認為,在單細胞生物形態時,動植物是沒有明確界定的,而後進化到更複雜的生物體時,動植物也不是完全地分離,各走各路,發展趨勢應該是像電波一樣,分開,然後合攏,交叉,然後再分開。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或許就是單細胞生物結束后,原始動物和植物的第一次交叉點。就算是現在,仍有這種形態的生物存在。」
張立道:「不可能!」
肖恩淡淡道:「知道維氨酸複合菌團嗎?用你們中國的古話來說,叫太歲的東西,看起來好像是肉,但確切的說應該是大型菌團,能長時間生長,生命達上萬年,但很難說清那是一個生命體,還是無數的生命聚集體。某些特殊的太歲,當人用手輕輕撓時,會像肌肉一般收縮,就好像人被搔癢一般,傳聞中甚至還能發出笑聲。人們管那種太歲叫『孩兒癢』。那東西,可以說是複合菌類,也可以稱動植物結合體。」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對望一眼,心中均想:「這個肖恩,不簡單。」
肖恩將注意力從植物身上轉移到植物周圍的地面,那些死去的動物,皮下明顯有凸起,好像樹根盤根錯節地埋在了皮膚之下,更有甚者,眼耳口鼻處有無數幼苗生長出來。例如距離他們不足百米的一隻巨蝗,一株幼苗撐破了堅硬的頭殼,就好像巨蝗頭上長了一根刺,尖刺周身又布滿蘑菇狀的半圓形孢子。他心頭一驚,道:「看來我們必須繞道走,是寄生植物。」
「寄生植物?」
肖恩解釋道:「還記得我們在美洲叢林遇到的那些菌落嗎?這種東西和那種相同,只是要巨大得多。首先被母體噴洒到空中,隨風而動,一旦被動物吸入體內,遇到適宜的溫度和環境,就開始生長,在動物體內紮根,吸收養分,最後破殼而出,長成另一株高大的母本植物。繞開!如果不想死的話。」
亞拉法師不由又和呂競男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想到了蠱毒。
巴桑腦子裡嗡的一聲,肖恩的話勾起了回憶。他想起來了,在那茂密的叢林里,是雷,嘴裡吐著白色泡沫,艱難地哽咽道:「我感覺到,它就在我身體里,每天都在長!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求求你,隊長,讓我解脫吧!求求你了!」
那可是最強悍的戰士啊!有著比鋼鐵還要堅硬的神經!究竟是什麼,讓他痛不欲生?
巴桑閉上眼睛,記憶中的雷圓睜著雙眼,半張著嘴,嘴裡不停吐著白色泡沫,沒有呼吸,卻有心跳,沒有知覺,卻能不由自主地抖動手腳。隊長拿著尖刀,化破了雷的皮膚,鮮血湧出。
他們像打開轎車的前頂蓋一般打開雷的胸腔,天哪!那是什麼東西?緊緊地包裹著雷的心臟!心臟早已停止工作,是它在收縮跳動,觸鬚像八爪魚一樣沿著血管向八方散開,一條條乳白色的觸鬚扎進神經和血管,一面吸收養分,一面破壞雷的感覺和行動能力,讓雷痛苦萬分。隊長的刀插入雷的心臟時,那白色的東西抽出了觸鬚,當空亂舞……看到這一幕,簡直就像看到外星怪物!
「走吧!繞過去。」卓木強淡淡道。
看著濃霧中遍地的屍體,他們不敢當空蕩過,只能再次踏著危機四伏的濕滑泥土,慢慢前行。
剛走沒兩步,只聽左邊瑟瑟作響,一條約五米的多足蜈蚣竄了出來,身披厚厚的鎧甲,好似一架加長重型卡車,此刻卻倉皇逃離飛絮的包圍圈,一見前面有擋路的,上半身隨之翹起,高高昂起的頭足有兩米,兩條觸鬚甩動。
然而,這群人已經見慣不驚了,卓木強冷冷道:「開火!」前方岳陽和肖恩手中的槍噴出火舌,巨型蜈蚣只掙扎片刻便癱趴在了原地。
再往前,地面上出現一個個大坑,坑口布滿白色絲狀物。岳陽拈起那好似紡線一般的白絲,奇怪道:「這是什麼?」
突然,一個坑中探出一雙刺顎,一個肉乎乎的八腳生物爬出,不只一隻,兩隻、三隻,別的坑中也爬出了足有臉盆大小的……好像是蜘蛛啊!
「是中突蛛的巢穴!」肖恩道,「快走!」
好不容易逃過中突蛛巢穴,爬上一處斜坡,張立腳跟未穩,從斜坡滑下,撞到一截枯木,「哎喲」叫了一聲,接著便喊道:「快來看,這是什麼東西?」
一行人從斜坡走下,來到張立身邊,只見被他撞到的那截木頭,中間竟然是被掏過的,有一道長一米、寬半米的矩形凹槽,從整齊的切痕看,是人為造成的,難怪張立如此驚訝。卓木強觸摸著凹槽的邊緣,整齊而平滑,絕不是自然形成的,他斷言道:「沒錯,是人工製造!這附近應該有人!」
岳陽奇怪道:「這截木樁是用來做什麼的?建房子?」
肖恩道:「不!看這形勢,這是木鼓,應該是最原始的一種鼓。古人掏空木樁,敲擊以發出聲音,好多地方都有。」說著,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敲擊木樁邊緣,發出「梆梆梆」的鼓音。
卓木強道:「既然發現人工器物,我們就在這附近搜尋,兩個人一組,朝東、南、北三方散射,記得保持聯繫,注意可疑動靜,小心陷阱。如果碰到有人,保持冷靜,剋制,盡量不要和他們發生衝突。都明白了嗎?出發!」
巴桑和肖恩、岳陽和趙祥、胡楊隊長和呂競男、亞拉法師和張立、卓木強和唐敏,五組人分向五個方向散開,彼此間用原子表聯繫。
卓木強和唐敏朝北走出五百米左右,其餘幾隊人早已消失在密林叢中。用原子表上的通訊器向各隊打聽了一下情況,皆沒有發現,卓木強決定繼續往叢林深入。
唐敏手裡端著槍,但還是很害怕,緊緊跟隨在卓木強身後,每每聽到蟲鳴獸嗥都會停下來。卓木強安慰她道:「不用那麼緊張,沒事的。」
又走了三五百米,卓木強耳朵一動,拉過唐敏道:「你聽。」
唐敏側耳細聽,微笑道:「是水!水聲,前面好像有水。」再抬頭看看,疑惑道:「這裡沒有瀑布,怎麼有水聲?」
卓木強拍拍唐敏的背,答道:「你忘了嗎?除了瀑布,還有山澗水呢!走吧!我們去看看。」
有水,意味著可能有人居住,靠近水源而居是常識。
水聲由小變大,前面不僅僅是一條小溪那般簡單,不過數分鐘,卓木強和唐敏就來到了水源處,只見潺潺溪流劃破樹林,從無數蕨類植物的當中穿行過去,接近百米寬的河面上,依舊長滿了高大的樹木,樹枝樹根垂至水面,成就了林中曲水,水中森林。
兩人一面朔溪而上,一面將情況告知別的小組。亞拉法師和張立也看到了林中溪水,同樣正朔溪而上;岳陽他們也聽到了水聲,並找到一些被人工砍伐過的樹痕;胡楊隊長和呂競男則已抵達山根,發現一些有打磨痕迹的石塊,目前正沿山腳繼續向右繞行,搜索範圍開始收縮。
沿著溪流而上,沒走多遠,典型的人工建築物在叢林中顯露身影,出現在卓木強眼前。那是一面高大的石牆,牆上插滿了鐵矛,一根根直立向天,石牆下還有無數小的石墩,也插著鐵矛,尖銳的矛頭橫攔在路上。看著這布置,卓木強馬上意識到,是這裡的人們用來防止大型猛獸的。
兩人停下來,前方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聚居的地方,再貿然前進將有難以預知的危險,忙通知各個小組,都到石牆前集合。
大家很快都到齊,看著那荊棘叢生、鐵矛遍布的石牆,毫無疑問,石牆後有一個人類的聚居區,但是裡面有多少人?習性如何?該如何相處?將是一個麻煩的問題,畢竟大家都對一無所知。
張立道:「要是裡面的人都說古藏語就好了,起碼可以交流,就怕不是戈巴族,而是別的什麼人。」
岳陽道:「如果說,那個從地獄之門出去的瘋子是來自這裡,裡面居住的應該就是戈巴族人了。不如,我爬上牆去偵查一下。」
亞拉法師阻止道:「不行,如果真是戈巴族人的地界,觸碰任何東西都有危險。你看牆上那些鐵矛,這地方濕氣這麼重,上頭卻一點銹跡都沒有,說明外面塗了東西。」
巴桑道:「就這樣進去好了,如果他們敢動手,就幹掉他們!」
「啊!」眾人聞言皆大驚。
唐敏道:「我們本是來求助的,如果一見面就動手,豈不……」
巴桑看了看其他人驚恐的面容,道:「用武力懾服,有什麼不好?」
亞拉法師道:「當然不好,首先,我們的武器未必能強過蠱毒。其次,採用武力震懾,他們豈肯全心全力醫治強巴少爺?不如,讓我前去探探。」
卓木強點頭同意,那些機關陷阱,想來亞拉法師都能夠避開。
亞拉法師放下背包,步入石牆,身影很快消失在鐵矛林中,其餘人則在外焦急等待。不到十分鐘,裡頭便發出信號道:「裡面沒有機關,大家快進來!這裡……這裡發生了一些難以臆想的事。」
5、戈巴族村
林中石牆列陣,通道曲折蜿蜒,往往只容一人經過,稍微大一點的生物皆無法穿行,足有數百米深。
為了避免被划傷、刺傷,隊伍的前行速度不得不減慢,花了十數分鐘才穿過。
繞過最後一堵擋路的牆,面前豁然開朗,看到一幅與外面截然不同的畫面。
綠色佔據了全部視野,巨大而灰暗的植物森林被開墾成一片沃野,佔地約數百頃,無數的翠竹像衛士一樣散布其中。數百棟帶柵欄的木質小樓分佈,就如竹林里的小莊園。遠處又出現夯土堆和鐵矛,將大塊的平整的田園分隔開來,這樣的布置,顯然是為了防止空中的大鳥。
荒蕪的田地里還有東歪西倒的稻草人,那是為了防止一些比較小的飛行生物。
村寨的盡頭一直延伸到崖壁下,沒有瀑布,卻聽見潺潺水聲,山澗岩泉順著縫隙從上一層平台流淌下來,最後彙集成溪,一條銀色飄帶呈S型環繞著山郭小村。
誰也不曾想到,在這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中心,竟會有這樣一方凈土。只是,他們來晚了一步……
整齊的田野早已荒蕪,野草橫生,只剩下一排排稻草人仰望著天空。巨大的蕨類植物在村落中安家落戶,有些大樹已從屋舍的中央竄出來,頂翻了屋頂,瘋狂地向上生長。溪水依舊,卻無飲水的人畜。
寧謐的小村莊,屍骨遍野,除了植物,再也看不見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田埂上有卧倒的牲畜白骨,溪水出口處,鐵矛攔下了無數漂浮的白骨,牲畜圈欄里、屋舍門口、草地上、植物枝杈上,到處都是人和牲畜的白骨,以各種不同姿勢仰卧或匍匐,衣物尚未完全破爛,但身體皆已化為白骨,顯然死亡多時。
看到這幅場景的剎那,卓木強頓時想起蒙河那個瘋子所說的話:「所有的羊,都被咬死了!所有的人,都被咬死了!」如今身臨其境,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那句話的真相,居然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唐敏失聲道:「這裡,究竟發生過什麼?」
岳陽則喊道:「矮門!工布村!」
的確,這裡的建築模式、布局,幾乎和工布村一模一樣。大多數村宅都是三層的木質結構,人字形木屋頂,下面兩層比頂層稍大,像碼放整齊的長方形木箱,又或像被放大的積木。一根根橫木拼接的木牆,則像小孩子玩的雪糕棍拼圖。
支持著整棟木屋的是樓底的柱頭,用實木深深地插入地里,整個房屋都以實木咬合成,柱頭的多少決定了房屋的大小。經過數月的沉降,全木結構的房屋會契合得非常緊密。不過,也同工布村的木質房屋一樣,房屋底層入口處都稍顯矮小,像卓木強這樣身材的人,必須低著頭才能進入。
亞拉法師從遠處走來,搖頭道:「沒有一個活著的人。」停了停,改口道:「沒有一個活著的動物。」
這座寧謐的村莊,是座死村!屋舍原封不動地保留著,卻沒有一個活物。站在空曠的田間地頭,看著滿地的白色骨骸,全部的人都感到一陣陰冷。
走進一間房舍,屋中有一具枯骨,顯然是具女性骨骸,跪著蜷曲在地,懷中還緊緊抱著一具嬰兒屍骨。窗外遠處則有一具匍匐的屍骨,手骨伸直,顯然倒地后還爬行過一段距離。
呂競男分析道:「這村莊外遍布荊棘,背靠山崖,頭頂又被那霧狀植物籠罩著,可以說得天得地,大型禽獸根本無法闖進來。還有,從這些白骨衣物的腐朽程度來看,這裡的人至少死了有三四年了,卻還保持著死前的狀態。也就是說,在這三四年內,除了植物,沒有任何活動的生物來過。」
趙祥道:「照這樣說,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呂競男道:「從屍骨的位置來看,這些人在慌亂地逃散,朝各個方向逃的都有,可是兇手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一個都不放過,不管男女老少,就連嬰兒也未能倖免。他們……死於屠殺!事情在一瞬間發生,或許是夜裡。兇手至少得是一種比人小的動物,或別的種族的人,我個人更傾向於是動物行為。」
「屠殺……」巴桑心頭一陣惶恐,彷彿捕捉到什麼,他們也曾遭遇過那種慘絕人寰的屠殺啊!
呂競男接著道:「房屋中的傢具器皿衣物俱全,沒有財物被洗劫,就連掀翻的桌椅板凳,也只是逃跑的人們在大力衝撞下造成的。換句話說,兇手只殺人畜,沒有動別的任何東西。如果是不同種族間的仇殺,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趙祥道:「那麼,那些東西呢?會不會是那些東西殺了村裡的人?」他抬頭,朝著那團紫色煙霧呶嘴。
呂競男微笑道:「不會,我說過了,這裡是古人精心挑選過的地方,背山靠水,在原始叢林中佔有地利,而頭頂的那一片青天,有著防禦空中猛禽的作用。如果這些人是被那種飛絮所殺,不可能造成大範圍的人員驚恐逃亡,它也不能讓人即刻死去。看到圍欄里羊的屍骨了嗎?死前並沒有驚慌地四下逃散,而是被圍困在一個小圈子裡,屍骨層疊在一起,這是典型的屠殺手法。至於人為什麼慌忙逃竄?我想應該是前來屠殺的兇手不能和人進行十分有效的溝通,所以沒有把村民驅趕到一起,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所有人都殺死。」
胡楊隊長道:「我同意這種觀點,屍骨上有咬痕和抓痕,看來兇手擁有鋒利的爪牙,從逃跑中死去的屍骨位置來看,還擁有可怕的速度和敏捷的身手。一次性圍殺這麼多人,一個也不放過,在數量上應該也有明顯的優勢,而且善於群體作戰。」
肖恩道:「嗯!利用牲畜的天性能將其驅趕在一起,進行屠殺,擁有這種智慧,體型又比人小……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能做到這一點的生物,我想屈指可數,可是在香巴拉……」
卓木強轉頭問張立:「還記得那個蒙河的瘋子說過的話嗎?」
張立驚訝道:「啊!難道是……」他想起了,轉而望向岳陽等人。
大家不約而同想到他們曾經做出的推論——那群襲擊過巴桑的生物,那群屠殺了戈巴族村落的生物,正是擁有堪比人類智慧的可可西里狼,或者應該說是香巴拉的狼。
眾人又看著巴桑,看他能不能從眼前這一幕中回憶起什麼,可巴桑面無表情地漠視著累累枯骨,顯然這場景還不足以激發深藏的回憶。張立暗想,或許,真要見到那些可怕的狼,才能讓巴桑大哥回憶起來。
唐敏道:「如果說是被屠村,那個瘋子又是怎麼逃出去的?還有,比村裡的人數量都還多的兇手,是從哪裡來的?如何穿過黑森林到達這裡?為什麼會突然屠村?屠村后又去了哪裡?」
她提出的一系列問題,實在不好回答,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測,沒有任何更有力的線索和實際證據。
岳陽也道:「還有,這些屍骨保持完好,也就是說,兇手屠村之後,並沒有動過屍體。如果是食草動物,不可能擁有如此尖銳的爪牙,如果是食肉動物,又怎麼可能只是將人殺死?這違背了本性。沒有動任何財物和東西,又沒有食肉,這隻能歸結為一次有目的有計劃的軍事行動,可是除了人類,還有什麼生物可以做出這種行為?」
卓木強道:「按地圖提示,該從這裡上去,只是那幅圖上沒有這個村子,這裡應該還隱藏著許多信息,我們恐怕得歇一陣。這樣吧!胡隊長,你和競男、岳陽去看看,崖壁下有沒有上去的通道?巴桑,你和張立、趙祥把這些屍骨都埋了吧!剩下的人和我在村子里找找,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村子里大多是普通房屋,底層是柵欄圍成的牲畜欄,二三樓分佈有客廳、卧室、管家室、貯藏室等。橫樑,額柱,門楣上都畫著或雕刻著精美的圖案花飾,用整根剖開的原木截成鋸齒狀,做上下的樓梯。大多數居民家裡的擺設、器皿都完好無損,看起來根本不像發生過一場屠殺,但正因如此,一切顯得更加詭異。
最後,他們在一棟兩層的大木屋內查到些許線索。這居然是一處祭壇,下層有議事廳,上層有文獻資料。看到那些寫在羊皮上,金銀描寫的古藏文,卓木強等人激動萬分。對一個文明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數據。
大部分經卷用金銀汁塗寫在羊皮卷上,也有更早的捲軸,和他們看過的古格捲軸一樣,寫在狼皮上。
通過亞拉法師等人的精心閱讀,對這些捲軸總算有了個大概了解,原來是保存完好的村志,從一千多年前一直記載至今。
這個村,竟然也稱作工布村,採用一種火空海的紀年,亞拉法師看過之後說,這種紀年和他所掌握的那種火空海紀年有些許不同,不過大致推算下來,應從朗達瑪滅佛的那一年開始。村志中並沒有書寫村人前往香巴拉的原因,只是淡淡提了一筆,說智者們決定放棄,循著前人留下的痕迹,前往香巴拉。
那些堆積在巨人腳背的尼瑪堆,早在他們來之前就有,是更古老的人留下的祭拜之台,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顯然,以前的人們是能讀懂古象雄紀年的。
這個村落的人是自願留下來的,守護著香巴拉的第一層,並為迎接後來的勇士做好準備,而同時進入這裡的更多的戈巴族人,則繼續往上,在第三層平台停留下來。工布村的村民一直守護著村落和通往上一層平台的唯一通道,最終歷史,結束於四年前。
村志中記載的大多是祭祀、天災,或神明顯靈等重大事件,其中幾條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在某某年,……族的人從天梯下來,借走了多少多少糧食;某某年,……族的人來宣布了……消息,……國的國王召開……;在某某年,村裡派出多少人的使者前往香巴拉聖壇,參加重大儀式,於什麼時候回來了多少人……
根據這幾條信息,可以知道,香巴拉並不只有這一個村落,在平台的二、三層,有更多更古老的民族存在,竟然還形成了王國,同樣不只一個。流傳於世的香巴拉王國,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