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崢嶸歲月 第三十七章
很快,我便明白了孫延齡那句話的意思:「能不能回京城還要另說呢!」
是夜已然過了子時,寧兒卻還是絲毫沒有睡意,纏著我非要下棋不可,誰知這一下便沒完沒了起來,經過胡先生的著意調教,寧兒的棋藝有了顯著提升,若是存心敷衍,他一眼便能看出,我少不得打疊起精神陪著他。阿離守在一旁斟茶添香,早困的上下眼皮打架了。寒夜漫漫,我擁著精巧的暖爐,歪在海棠春色大迎枕上,倒漸有了些許興緻。
只見寧兒雙目炯炯,凝神對著黑白棋盤,半晌篤定的挪動了一步,我心內暗暗叫好,面上不動聲色,想了片刻伸手拈了一隻道:「將!」
寧兒一愣,懊喪道:「我輸了!」我將棋盤推散,含笑道:「輸贏本在一線一間,寧兒你要知道,額娘要你學琴棋書畫,不過是想讓你領略這世間更多的美妙事物,而不是要你爭個輸贏,只要你能從這棋盤中得到樂趣,無論輸贏也都值了。」
寧兒不服輸的道:「額娘,再來!」
阿離被我們說話聲驚醒,睡意朦朧道:「什麼時辰了,還來嗎?」
寧兒認真的做噓狀,讓阿離噤聲,我和阿離相視一笑道:「離兒,你先睡去吧,我陪著他就是。」
阿離站起身來往暖爐中添了一把香。端起紫砂泥壺道:「我去換壺熱茶來。」
寧兒正冥思苦想的當兒,我偏過臉去窺著天色,墨染的深夜幕下。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漂灑不住,輕盈的彷彿不足素手一握。朱門上亮如黃金地銅環在暗夜裡格外晃眼,院中青石板小路被厚厚積雪覆蓋著,阿離走過的痕迹在身後瞬間被掩埋住,忽一閃而過的微弱燈火,只聽阿離地聲氣道:「你怎麼這會過來了?」
片刻。阿離匆匆進來對我道:「格格,鄂統領來了,說有要緊事見您。」
我聞言不解道:「這麼晚了,快請他進來。喚清雨來伺候寧兒歇息去。」
鄂棟神色凝重的快步閃身進來,恭身一禮道:「給格格請安,恕奴才無狀,這麼晚來打擾您。」
我溫言命他坐了,又讓阿離倒了滾燙地熱水來給他,不安道:「說吧。什麼事?」
鄂棟將杯子放在一側,低聲道:「奴才命人跟著胡國柱,現在已經有了眉目。」
我心內一緊。不自覺道:「是不是來找額駙的?」
鄂棟一愣,隨即道:「格格已經知道了嗎?」
我顧不上他的疑惑。只道:「你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鄂棟皺著眉頭道:「侍衛們說,胡國柱是來給額駙送銀子的。還有一封信,別的就沒有說什麼了。如今胡國柱已經匆忙離開了桂林。奴才愚鈍,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又怕誤事,因而趕著來稟告格格。」
阿離喃喃道:「送銀子做什麼?不年不節,咱們也不辦什麼喜事啊!」
鄂棟亦道:「說地是,奴才想了這半天只是沒有頭緒,您說這平西王好端端的做什麼給額駙送銀子?」
我仰臉想了想,卻也茫然,半晌又道:「那封信的內容可知道嗎?」
鄂棟搖頭道:「奴才不知,額駙拿到信就收起來了,也沒有看。兩個人好象已經有了默契,只交了銀子和信,並不多交談。」
:「這些天你注意一下額駙的動作,此時朝廷正緊鑼密鼓撤藩,而在三藩意圖尚未明確之前,我並不想與平西王府多有摻連,更不願生出什麼事情來,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沉吟著對鄂棟道。
鄂棟起身應了出去。阿離握了我的手,低聲道:「格格,您說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拔下發間的銀釵將燈芯從明汪汪的蠟油中挑起,目光投向漆黑的外間,心內一片恍惚。
次日一早,孫延齡不請自來。
他來地時候我正準備出門,秋露為我梳了盤頭翅,插著流金晃碧的金嵌花嵌珍珠寶石頭花,雙耳上垂了四顆金雲銜珠,面上只敷了淡淡的脂粉,一身寶藍色銀鼠灰毛旗裝越發襯地臉似滿月,皓若秋霜。腕上戴著一隻金剛手鐲,沿圈鑲了無數碎鑽,象黑夜裡的寒星那般明亮。纖若蔥根地細白手指上箍了只藍寶石戒指兒,手裡捏了綉有寒梅地手帕。
孫延齡乾咳一聲道:「要出去嗎?」我亦不回頭,只淡淡道:「去銀安殿。」末了又加了句:「今兒個馬巡撫要當眾宣布孔氏順從朝廷旨意,以及撤藩的決心。」
孫延齡定定看住我,道:「為什麼一定要撤藩返京?」
我停頓了一刻,揮手要眾人下去,轉過身子坦然正視著他道:「你自幼也是通讀史書了地,歷朝歷代有哪個帝王可以坐視藩鎮勢力威脅自己的統治?又有哪個帝王拱手將半壁江山交付到異姓王侯手中?當今皇帝是有雄圖大略的,如今藩鎮勢力龐大,軍費開銷已成朝廷的負擔,撤藩是勢在必行地。我不懂你在擔心什麼,哪怕撤了藩,你還是廣西將軍。依然是和碩額駙,這一生總是能風光過下去的。」孫延齡冷冷哼了一聲道:「一旦撤藩。我還算什麼將軍,更不要提額駙這個空頭銜了。我只問你,若真的將權力交了出去,那我哥地仇怎麼辦?那寧兒怎麼辦?從我手裡繼承這個有名無實的什麼廣西將軍嗎?」
我愈聽愈驚,神色大變。厲聲道:「你在胡說什麼?孫延基地死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你要找誰報仇?廣西將士們嗎?」
孫延齡狠狠道:「自然是找戴良臣和王永年報仇,是他們殺死了我哥哥,我一定要殺了他們為我哥哥報仇,可如果手裡沒有了權,我用什麼報仇,說不定還會被他們給殺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你聽著。定南王府姓孔,撤藩不撤藩只有我才能做主,我不會把我父王半生血戰換來的一切變成你報仇的工具。變成你慾望的承載,至於寧兒。他不需要從你那裡繼承任何東西。那,不是我們所盼望的日子。」
說罷。我不再看他,徑直出了房門。
銀安殿內,當馬雄鎮念完摺子后,諸將皆出乎意料地平靜,沒有人不滿,更沒有人表示異議,沉默的叫人心慌。
我高坐在鎦金大椅上,掃視著身穿鎧甲的諸人,喚道:「馬將
鎮守柳州的馬雄聞言渾身一震,忙出列應道:「屬下在。」
我含笑道:「多日不見了。將軍是當日父王麾下僅存的老將,對於撤藩一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馬雄賠笑道:「皇上既然已經下了旨,格格又早有這樣的念頭,屬下等自然是唯朝廷和格格是從,別無他想。」
諸將交口道:「屬下等唯朝廷和格格是從,別無他想。」
我和馬雄鎮相視一眼,心內均有些忐忑不安,畢竟這樣的大事他們卻都如此平靜的接受,確實叫人費解。
半晌我方道:「諸位既然都這樣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上書皇上之時,我自會稟明諸位將軍地赫赫戰功,到時再由朝廷按功行賞。」
眾將恭身道:「是,屬下遵命。」
待眾人退下,我不無擔憂的對巡撫馬雄鎮道:「馬大人,我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這些人彷彿都在觀望著什麼。」
馬雄鎮捋著花白的鬍子,沉吟道:「如今其他三藩尚無動靜,恐怕有人心裡就活動開了。」
我長嘆一聲道:「管不了那麼多了,馬大人儘快把摺子遞上去吧。」
就在遞上撤藩摺子地第二日,吳三桂在雲南昆明起兵造反,自稱周王、總統天下水陸大元帥、興明討虜大將軍,並改服易幟,發布檄文以反清復明為號。
隨即,平南王世子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在各封地相繼響應。
桂林通往京城的要塞被封堵,沿途皆有亂兵游勇作亂,再加之桂林與吳三桂封地雲南,貴州臨近,廣西局勢也就驟然緊張起來。這接二連三地消息傳來,桂林上下人心惶惶,諸將紛紛來請示要撥糧餉加緊練兵,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叫我更不安地卻是孫延齡,自吳三桂正式反清以來,他表現出了莫明的興奮,一掃往日地頹喪氣息,每日早出晚歸,甚至數日不回王府,便是寧兒也難得見他一面。鄂棟在跟蹤他多日後終於發現他的秘密:原來他竟在暗自招兵買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