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維娜與陸陀
陸陀外出參加一個筆會,遊山玩水幾日。他每天都會同維娜通幾次電話,聊解他的思念。晚上老夢見她,總是同她在荊水河邊的沙灘上走。沙灘太鬆軟了,走起來特別吃力。有次,他在夢中挽著她的手,可她越走越往沙里陷。他就拚命地拉著她。眼看著沙石要將她埋了,可她仍拚命抬著頭,朝他憨憨地笑。他嚇醒了,滿腦子不祥之念。
筆會完了,有幾位朋友遊興未艾,邀他再跑幾個地方。他婉言推脫了,匆匆乘飛機往荊都趕。他從機場出來,傳呼機顫抖起來。正是維娜。
"你剛到是嗎?"
陸陀說:"是的,剛到。"
"你正在出口,右手拉著行李箱吧?"維娜問。
陸陀說:"你是神仙?"
"你穿著淺醬色長袖t恤,白色休閑褲,皮鞋是棕色的。"
陸陀很吃驚,說:"你真是千里眼?"
維娜笑了起來,說:"你往左邊看吧。"
天哪,維娜接他來了。她正站在她的寶馬車旁,朝他招手。他真想飛奔過去,一把摟著她親吻!可他依然從容地走著,朝維娜微笑。他懷疑自己的這份衝動,是不是真的瘋了。參加筆會的有好幾位老朋友,他總留意他們的眼神,卻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想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是不是越來越怪異了。陸陀越是認為自己沒瘋,就越擔心自己瘋了。就像醉了酒的人,老嘟嘟嚷嚷說自己沒醉。
維娜沒有同他握手,只伸手扯扯他的衣領,撣撣他的肩頭,感覺他風塵僕僕的樣子。她的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十分自然。陸陀知道,她的這些動作通常是屬於母親或妻子的。
維娜問:"是不是直接回家?"
陸陀說:"隨便。"
她朝他笑笑,說:"那就先請你吃飯吧,正是中飯時間了。想吃什麼?"
陸陀說:"找個地方吃海鮮吧,我請客。"
她說:"今天我為你接風洗塵,還是我請吧。"
順路去了一家叫蓬萊閣的海鮮樓。兩個人吃不了太多,只點了基圍蝦、生魚片、炒黃瓜,還有一份湯。陸陀說不喝酒,維娜堅持要了小瓶紅酒。
菜還沒上來,陸陀喝著茶,望著她說:"好像一百年沒看見你了。"
維娜說:"你說去五天的,去了七天。"
兩人都把目光躲開了。維娜舉目四顧,挑剔這裡的裝修,又說音樂太吵了。陸陀知道她是無話找話。陸陀說:"你要是能抽身,我倆一道去雲南走走,我很喜歡那裡。"
維娜說:"你去的那些地方,我都去過了。我倒是想往西藏走走。"
陸陀說:"雲南有個地方,保證你沒去過。"
"哪裡?"
"建水。"
維娜說:"建水?從沒聽說過。"
陸陀說:"那真是個好地方。建水古稱臨安,因為和江蘇臨安重名,民國時改稱建水。據說是那地方缺水,就改了這麼個名字。我總覺得建水這個地名不如臨安有文化味。中國自古起地名都很講究的,從民國開始,官員們的文化素質一代不如一代,新的地名就越來越寡淡無味。民國時起的很多地名,就同近幾十年的什麼解放、紅旗、前進之類的地名一樣沒意思了。不過建水倒真是個值得去看看的地方。"
維娜問:"建水都有些什麼好看的?"
陸陀說:"可看的地方多哪,有保存完好的舊時民居朱家花園、張家花園,有雄鎮西南的古城樓,有土司衙門,有亞洲第一大溶洞燕子洞。建水自古文氣很重,那裡的孔廟規模僅次於曲阜。科舉時代,臨安中榜生員有時要佔雲南一半,號稱半臨安。那裡的民族風情也很有意思,最叫我難忘的是哈尼族。今年正月初,建水的朋友邀請我去做客,陪我在哈尼山寨過了一天。正逢哈尼族最隆重的節日鋩鼓節。家家戶戶都把酒席端了出來,沿巷子擺成長龍,叫長街宴。頭人舉杯祭祀,禱告如儀,宣布宴會開始,全寨人齊聲高喊阿毛坳姆!意思是過年好。席間,土坪里青年男女身著節日盛裝,歡快地跳著鋩鼓舞。喝著酒的男女老少興緻來了,隨時站起來,搶過話筒唱山歌。可惜我不會記譜,那歌真好聽。那是個能歌善舞的民族。我不善飲,平時在兄弟民族家做客,都不敢端酒杯的。哈尼族人卻是最善解人意的,你不喝可以,只是不要拒絕他們給你斟酒。你的碗本是滿滿的,仍不斷有人過來斟酒,一輪又一輪。白酒、紅酒、啤酒、飲料全往你碗里倒,我開玩笑說是哈尼雞尾酒。多喝少喝隨你,他們甚至可以替你喝掉大半碗,再同你碰杯。他們決不為難你。我們要走了,全村人放下碗筷,載歌載舞,夾道相送,一直送到村外的公路上。我們上了車,他們扶老攜幼的還在那裡唱著祝福的歌。唉,我眼窩子淺,禁不住潸然淚下。"
維娜說:"聽你這麼一說,我倒真想去看看。"
菜上來了。陸陀不讓維娜喝酒,她要開車。她說想喝,就喝一小杯。陸陀給她酌了一小杯,再不酌了。他也只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酒帶著走了。
吃完飯,陸陀說:"你還有事嗎?我想再同你說說話。"
維娜說:"我差不多是個閑人,有什麼事?"
"我是真正的閑人。"陸陀說。
維娜說:"那就到我家裡去吧。"
兩人便去了維娜那棟淡藍色別墅。"我知道你中午必須睡覺的,你先休息吧。洗澡嗎?"維娜遞過一套沒拆封的新內衣褲,眼睛瞟在別處。陸陀心跳得呼吸艱難,腰都發酸了。
洗完澡出來,不見維娜,也許她已在房間里休息了。靜極了,這是鄉村的正午才會有的那種寧靜。陸陀進了上次睡過的房間,見床罩已整整齊齊疊好,放在床頭柜上。被子已掀開一角,窗帘拉上了。房裡瀰漫著淡淡著清香,原來書桌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潔白的梔子花。梔子花的氣息讓他神清氣爽,恍惚間翩然入夢。似乎維娜坐在他床頭,支著下巴望著他。他想叫她,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睡了一覺起來,他下樓看看,仍不見維娜。沒聽見任何動靜。他便去樓上的屋頂花園。卻見桔紅色太陽傘下,維娜戴著墨鏡,睡在躺椅里。她身上蓋著浴巾,露著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光著腳丫,腳掌粉紅色的。太陽照著,那腳掌的邊沿幾乎有些透明。她那高聳的胸脯勻和地起伏,像是睡著了。
陸陀胸口被扯得生生作痛。他突然間窘迫起來,不知她的眼睛是否正躲在黑色鏡片後面望著他。
只見維娜微覺驚悸,手腳輕輕彈了一下,醒來了。她摘下墨鏡,揉揉眼,望見他了。她微笑著,拍拍身邊的另一張躺椅,示意他也躺下。
陸陀說:"早知如此,不如就在這裡睡覺。"
維娜笑笑,問:"睡好了嗎?"
"睡好了,卻被夢驚醒了。"
"我也正做著夢哩。"
陸陀問:"夢見什麼了?"
維娜臉唰地紅了,說:"忘了。"
維娜夢見陸陀向她求婚。她答應了,陸陀高興得像個少年,跳了起來。他們馬上就結婚了,婚禮有些像古裝戲。一個古老的大宅院,紅燭高照,嗩吶聲聲。維娜突然發現陸陀只穿著馬褂,下身光著。她低頭看看自己,也是赤裸著下身。她羞得沒處藏,老往陸陀身後躲。一急,就醒了。
又想這夢有些怪,怕不吉利。心裡就陰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