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維娜與陸陀
陸陀回到家裡,整天關在書房不出門。他滿腔的憤懣無法排遣,忍不住落淚。表姐叫了幾次,他都不開門。他出門在外像個紳士,一回家就任性了。想哭就哭,想睡就睡,不想理人就不理人。
當年有多少鄭秋輪白白地送了性命?沒人記得他們了。鄭秋輪的遭遇,很像陸陀的一位中學老師。那位老師姓武,匿名給北京寫信,提出強國十大綱領,信中也有些表示對現實不滿的打油詩。結果,案子破了,武老師很快就被槍斃了。也是一個肅殺的秋日,武老師躺在河灘上,臉是灰白色的,頭髮卻梳得整整齊齊。
陸陀去河灘上看過。很久沒人收屍,圍觀的人們不停地吐口水。武老師居然穿了雙刷得很亮的皮鞋,很是稀罕的。皮鞋很快就被一位看熱鬧的老農民脫掉了。那位老農民立馬將武老師的皮鞋穿在自己腳上,腋下夾著捨不得丟棄的破布鞋,像是發了大財,笑咪咪的,興奮得臉紅耳熱。有的人望著老頭腳上的皮鞋,很是羨慕,後悔自己怕鬼。
據法院宣判書,武老師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拒不悔改。過了些年,給武老師平反昭雪了。唉,人都死了,平反又有什麼用呢?
不知鄭秋輪認罪了嗎?那謎語真是他寫的嗎?維娜沒有說。也許再也無法弄清這樁千古沉冤。可是,照維娜的描述,陸陀推想鄭秋輪是不可能玩這種遊戲的,太小兒科了。
鄭秋輪正好倒在他同維娜第一次擁抱的湖邊。蘆葦剛收割完,只有野艾蒿在秋風中搖搖晃晃。鄭秋輪躺在那裡,叫秋日曝晒了半天,夜裡被湖水帶走了。北湖的秋天本來早過了雨季,那天夜裡湖水不知怎麼漫了上來。"鄭秋輪也成了夜夜哀號的亡魂鳥了。"陸陀想起維娜那悲傷的樣子,心裡又憐又痛。
最荒唐的是荊都大學那位老教授也遭了殃。後來有人要整那位老教授,就把他猜謎的事做為一條罪狀。"為什麼別人都猜不出呢?別人對偉大領袖無限崇敬,怎麼也不會往那條思路上去想啊。你接過條子,眼睛都沒眨一下,馬上就猜出來了。可見你在靈魂深處是怎麼對待偉大領袖的。"那是個沒有邏輯的時代。
表姐隔會兒又會在門口叫,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實在忍不住了,就開了門說:"姐,我很累,想休息一下。你把電話線扯掉吧。"
他最怕表姐打電話告訴弟弟和妹妹。他們一來,又是半天安寧不了。他們都在等著他發瘋,卻裝那麼體貼。他不想發瘋了,他必須好好地活著。只要過了三十九歲生日,他就會向維娜求愛。他會求她嫁給他,做他永遠的新娘。
陸陀疑心自己是不是個變態?夜裡想的同白天做的那麼不一致。夜裡失眠時,他變得很勇武,敢對天下所有女人發起進攻。一旦天亮了,他的男人氣慨頓時沒了,同黑暗一併消遁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在女人面前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膽怯吧。
維娜真是個好女人。他很希望在夢中同她再親熱些。可他總是失望。最近幾個夜晚,他總夢見她和衣而卧,側著身子,望著他。他離她很近,一伸手,卻摸不著她。驚恐中醒來,他便想像她的身體,該是怎樣的迷人?卻無法真真切切。只有她的微笑,像輪滿月,總掛在他的夜空。
陸陀等不到過三十九歲生日了,想馬上對她說:"娜兒,我愛你。"
他想娶她,同她生個寶貝孩子,好好過日子。他想自己同維娜都不算太老,還能生孩子。"她愛孩子,我也愛孩子。我們一定要生個孩子。"他想道。
"可是她愛我嗎?她能接受我嗎?要不要告訴她,說不定我哪天就會發瘋?她是不是早就看出我已經瘋了?天哪,我大概真的瘋了。"陸陀突然發現自己只怕是一廂情願。
深夜,電話鈴突然瘋狂地響了起來。陸陀剛恍恍惚惚睡去,一驚,醒了,心臟都要掉下來了。
"我……我……你來……"是維娜,含含糊糊說了這麼半句,電話就斷了。
陸陀呼地爬了起來,開燈看看來電顯示。是維娜家裡電話。已是凌晨兩點了。
他飛身下樓,攔了輛的士。一路琢磨著維娜的電話,非常害怕。她聲音沙啞而哀婉,不知出什麼事了?再一想,那聲音又像剛睡醒的樣子。他又有些心慌意亂了。
陸陀按了門鈴,半天沒有人應。他試著推推門,竟然開了半頁,卻叫什麼擋住了。蹲身下去一摸,他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門后躺著個人。
維娜出事了?陸陀感覺全身的血都沖向了頭頂。
他麻著膽子,擠了進去。開了燈,見維娜躺在地上。他這才聞得衝天酒氣。
"維娜,是我,你醒醒。"他推推維娜,手卻摸到濕濕膩膩的東西。
原來她喝醉了,吐得滿身污物。他這才鬆了口氣。她的手冰涼的。陸陀慌了,真怕出事。摸摸她的脈搏,也還正常。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去洗漱間放了水,找好她的睡衣,再將她把抱進浴池裡。
他一放手,她就往水裡沉。他只好摟著她,先洗了她衣服上的污物。再把她抱起來,重新放水。水放滿一半時,他略微遲疑一下,就開始脫她的衣服。他邊脫邊叫她:"維娜,你醒了嗎?你自己行嗎?"維娜不應,人軟得像豆腐,在他懷裡蕩來蕩去。
脫完她的衣服,他扶著她半坐在浴池裡。頭一次接觸到女人的裸體,陸陀頓時眼冒金花。他拿毛巾輕輕的、仔細的擦遍她的全身。她渾身雪白光潔,絲緞一般;乳房豐滿柔軟,乳峰間有一粒小小的硃砂痣;腰肢略顯渾圓,卻並不覺胖;小腹平坦滑嫩,肚臍右側有小片淡淡的花斑。
他自己的衣服也沾了污物,只得拿干毛巾擦擦,免得又把維娜弄髒了。他拿浴巾包著她,抱到床上去。然後掀開浴巾,替她穿衣服。
他突然間怔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維娜赤裸裸的躺在他眼前了,乳房高高地聳著,手無力而隨意地攤著,雙腿微微岔開,小腹輕輕地起伏。
陸陀禁不住渾身發抖,哭了起來。他沒有哭出聲,只是眼淚不停的流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泣,淚水滾燙滾燙地奪眶而出。他跪了下來,伏在床前,小心扶起她,替她穿衣。她就像個麵糰,聽他揉來揉去。
他將枕頭拍平了,再在中間按了個窩,讓維娜平躺著,給她蓋上一條薄毛毯。維娜總不見動靜,像是沉沉睡去了。
陸陀在床邊坐了會兒,就去沖澡。他不洗盆浴,想讓水沖沖。他站在龍頭下,讓水流嘩嘩地擊打在脊背上。腦子裡嗡嗡叫,全世界的汽車都從他頭上軋過。他真想躺下來,就這麼沖著,然後睡去。可他惦記著維娜,只好穿了衣服出來。他換了套乾淨內衣服,是上次在這裡換下來。
維娜還是那個睡姿,安靜地躺著。他熄了燈,頓時什麼都看不見了。過了會兒,戶外暗暗的天光,透過窗帘,隱隱滲了進來。他朦朧望見維娜的輪廓,那樣的妙曼動人。周遭靜得只聽見自己的耳鳴。
陸陀就這麼坐著,望著維娜。夢幻般的夜光中,他好像失去了距離感,她的身軀似乎忽遠忽近,就像影影綽綽的山巒。
猛然間,他心頭一緊,莫名地害怕起來了。輕輕伸手過去,試探她的鼻息。感覺到她微溫的呼吸了,他才放心了。沒過多久,他又會自己嚇自己。維娜還有呼吸嗎?弄得自己神經兮兮。他終於想了個好辦法,將頭側貼著床,伏著,就可以望著維娜的胸脯輕微地起伏。
他這麼伏在床上,不知怎麼就睡去了。弄不清睡了多久,他突然間被驚醒了。抬頭一看,燈亮著。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痛。揉了半天眼睛,才看見維娜側身躺著,淚眼汪汪的望著他。
"你醒了?"陸陀問。
維娜抓住他的手,說:"你真好。"
"說傻話。你想喝水嗎?"
維娜搖搖頭。他這才看見床頭柜上放著茶杯,原來她醒來多時了,自己去倒了水喝。
陸陀說:"你真的不要喝這麼多酒。你那樣子,很嚇人的。"
"對不起,辛苦你了。你怎麼知道我喝醉酒了?"
看來她不記得自己給陸陀打過電話了。陸陀就逗她說:"我是神仙,掐著手指一算就知道了。"
維娜說:"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下吧。"
"好,你也再睡睡吧。"陸陀遲疑著起了身,他彷彿感覺自己的衣角被維娜輕輕的拉住,然而又放開了。
陸陀真的很累了。但他總是這樣,本是昏昏欲睡了,只要頭一挨著枕頭,就清醒了。衰弱的神經一直折磨著他。他閉著眼睛,感覺卻是一片雪白。那是維娜赤裸的身子。他平日里被強烈的情慾燒烤著,可又不敢對眼前這個女人有任何越軌之舉。太難受了,這會兒太難受了。他甚至想馬上到維娜那邊去,摟她,親她,撫摸她的乳房,然後……然後……
陸陀在過去的小說里有過很多性描寫,總被別人挑剔,說是不真實。他多想真實一回。可是他不敢,怕冒犯了維娜。多好的女人!如果她只想做朋友,並不想做他的女人呢?
他使勁拍打著腦門子,壓制胸中那團愚蠢的烈火。這團烈火是無法描述清楚的,它並不固守在胸中,而是周身流動,順著血脈迸發。十個指尖都充著血,冒著火,不住地顫抖。
突然聽見了輕輕的腳步聲。他一驚,人頓時清凈了。豎著耳朵,感覺維娜到了他床前。他佯作沉睡,均勻地呼吸著。維娜站了片刻,微微嘆息一聲,躡手躡腳出去了。他睜開眼睛,一片光明。看看床頭的鐘,已是上午十點了。
陸陀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卻又聽得腳步聲到了床前。維娜抓著他的手,輕輕撫摸著。他胸口狂跳起來,喉嚨開始發乾。他突然感覺維娜的頭髮撩著他的手背,馬上就感覺到了她的嘴唇。維娜在親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臉上摩挲。他想睜開眼睛,卻又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