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二鍋頭的作用下,我的胃裡一陣翻騰,我趴在冰涼的石頭上拚命嘔吐起來,一直吐到腹內空無一物,坐在地上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心裡不見醒醒,卻更加糊塗,我是死了還是活著?如果活著,怎麼會看到師父呢?如果死了,又怎麼會吐酒?
遙遙的有個聲音說:「折騰夠了嗎?折騰夠了的話上車吧。」
我驚愕不已,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周正虎的司機劉成站在遠處看著我,沖我招手。
他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剛才我在做夢?
劉成看我茫然的樣子,皺著眉頭,很無奈地走過來,拉起我說:「還沒醒酒呢?別想了,剛才是我救的你,快上車吧,周局在車上等著你呢。」
原來我一出周正虎家,他就讓劉成開了車一直在跟蹤我。
車裡溫暖如春,周正虎臉上掛著一種輕視的笑說:「周大師唔,我以為你買了酒跑這兒來做法呢,沒料到是跑這兒尋死來了!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唔,人家折騰你,你應該也去折騰人家才對唔,怎麼拿自己瞎折騰,唉,看來你這個風水先生也有解不了的難題唔,還是我來幫你吧。」
我胃疼得刀絞一樣,頭也痛得撕裂一般,捂著太陽穴說不出話,心裡想,你早這樣我也不用受這一回罪了,還差點給師父做了伴去。
「天一唔,你就是犟,早要聽我的話,哪會有這一遭罪,」周正虎像看透了我的心事一樣說,「別以這你懂周易,會看風水就萬事不求人啦,這世上人和人都是相互依存的,無親無故無朋無友,這江湖可不好走唔。好了,今後你就做我兄弟吧,既然是我兄弟,哪有看著你被人欺負不管的道理,走,我去你家會會那個姓陸的。」
周正虎此時很有一個江湖老大的氣派,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讓我感覺心裡熱乎乎的。
在我家裡,周正虎不怒自威地朝沙發上一坐,一言不發,挨個把屋子裡所有的人看了一遍,他的氣場完全把陸成倫一夥震住了,陸成倫三個人面面相覷,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這是哪座山上下來的神仙,不敢造次。
「你是陸成倫?」周正虎瞅著陸成倫問,「我聽說我兄弟欠了你們一百萬唔?這帳是怎麼算的,再給我算一遍好不好?」
刀疤臉瞄了一眼站在周正虎身邊的司機劉成,反問:「你是哪座廟裡的和尚?想管閑事是嗎?拿一百萬放在桌子上再說話。」
劉成身材高大魁梧,不苟言笑,聽刀疤臉如此輕慢,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丫的少放肆,站一邊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刀疤臉沒想到劉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臉漲得通紅,就要發作。
陸成倫攔住他,臉上堆笑說:「我兄弟不會說話,請見涼,這位大哥,既然你願意替周大師出頭,那麼請問尊姓大名……」
劉成說:「這是大都市公安局周……」
周正虎說:「好了,陸老闆,我是誰不重要唔,我們解決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把你那個小九九再給我算一遍,我看怎麼就得賠你一百萬啦,合情合理的話,錢一分不少你的,如果你要成心敲詐勒索的話,恐怕是我們要換個地方說話了唔!」
陸成倫點點頭說:「原來是公安局周局長,久仰大名,這個我明白,這樣吧,我單獨算給您聽。」
陸成倫說著沖他的手下做了個手勢,那兩個人走了出去。
周正虎也吩咐我和劉成去陽台等候。
我不知道陸成倫到底想幹嘛,既然是他和我之間的帳要算,為什麼又不讓我在場,偏要單獨和周正虎算帳,我心裡儘管有疑惑,但此時我只一心想化解危機,已經顧不了許多了,他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周正虎和陸成倫兩人商量了大約十來分鐘的時間。周正虎走到陽台來,低聲對我說:「天一唔,這個事還真有想麻煩,陸成倫的後台老板是一位副省長,那老爺子對白白丟掉一個項目很生氣,看來不花點錢是過不去了唔。我和姓陸的說好了價錢,先給他五萬塊錢,然後等我當了一把手后,想法把公安局的宿舍樓工程交給他,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的頭有些大,怎麼著就給他五萬塊錢啊,還要給他工程,我太冤了呀,這明明是一個陷阱,怎麼就沒處說理了呢。
我越來越感覺自己頭頂上罩了一個巨大的網,我像一隻無助的飛蛾一樣,在網裡撞來撞去,越纏越緊,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我想起瞑瞑中師父說過的那句話,「不要浪費你的生命在你一定會後悔的地方」,是的,大都就是我後悔的地方,若不是為了愛情,為了心愛的阿嬌,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
本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阿嬌就畢業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大都,回我們的小縣城過平靜的生活,可阿嬌不想走,而且已經把工作的事辦妥了,她要留在這裡,我該怎麼辦?
我搖搖頭說:「五萬塊錢?五百我也拿不出來,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他拿去好了。」
「別動不動拿命說話唔,兄弟,你的命擱別人眼裡不值錢,還是自己仔細愛惜著吧。」周正虎沒好氣的說。
我知道我的命不值錢,可是既然姓陸的鐵了心要逼我,我又別無他物,拿什麼還他的債?我伸頭看了看陽台外面,我想只要我縱身往下一跳,就一了百了啦。
周正虎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存摺對劉成說:「你去銀行取五萬塊錢。」
我急忙攔住他:「周局,你的錢我不能用,我還不起。」
周正虎笑笑:「你還有別的辦法嗎?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還的。」
「那怎麼行,錢太多了,我受不起……」
「天一唔,我既然認了你這個兄弟,我就得擔當唔,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就當我行善積德了好嗎?你不是說過我要多做善事的嗎?」周正虎說著給劉成使了個眼色。
劉成看看我又看看周正虎,拿了存摺走了。他大概在想,我一個窮算命的,怎麼值周正虎花這麼大的代價呢?我心裡明鏡似的,他拿這五萬塊錢買我的忠誠呢。陸成倫拿了錢,臉上現出恭維的笑說:「周局,你真是有情有義的漢子,能有你這樣一個大哥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若有來生,我一定做你的小弟。」說完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帶著兩個爪牙撤了。我找出紙筆,寫了一張欠條,交給周正虎。他接過來看都沒看撕了個粉碎。我也不再多說什麼,情依然是欠下了,慢慢還就罷。
這時,小雅也來了。她看到周正虎,很愕然,「周局,你怎麼來了?天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說著四下里瞧了瞧。周正虎說:「沒什麼,我來幫天一還筆賬,你來了正好唔,陪陪天一吧,我還有事先走了。」小雅問我:「天一,什麼賬?」我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向她說了一遍。小雅沉思了一下自語道:「陸成倫?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說過,天一,這裡面肯定有人搞鬼,會是誰呢?孫發財嗎?還是那個侯華?」「都有可能呀,孫發財對我是口服心不服,明裡憚於周正虎不敢對我怎麼著,暗中整我很正常,侯華就更不用說了,她想梅花易數秘訣都快想瘋了,幾次設局都沒能得計,這次也不排除她在幕後策劃。」「周局一次拿了五萬塊錢給姓陸的?這事有些蹊蹺……」小雅欲言又止。我能聽出她的話外音,周正虎和我非親非故,我只不是給他調了一迴風水,怎麼可能對我如此大方呢。我想聽聽小雅對這件事的看法,她作為周正虎家中的常客,對周正虎肯定是非常了解的,可是小雅沒往下說。從她的神情我可以看出,她一定是察覺出了什麼,但她一貫是謹慎的,尤其是牽涉到她的頂頭上司,就更是諱莫如深了。我說,「我要回老家一趟,這次姓陸的把我害慘了,我得去向父母解釋清楚,要不然他們解不開這個疙瘩。」小雅點頭說:「好啊,我陪你去吧。」門口有人大聲說:「去哪兒啊,我也要去。」齊玉兒笑嘻嘻地出現在門口。我摸了摸腦袋,不自然地說:「你們跟我去算怎麼回事啊,再說了,大都離我家遠著呢,坐火車得十多個小時,一來一回得兩天,你們不上班了嗎?」「坐火車去幹嘛,我開朋友的汽車載你去。」小雅興緻很高地說。「我正好補休兩天假,我想去農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天一,帶我去啊,小雅姐,我給你作伴好不好?」齊玉兒挎住小雅地胳膊搖晃著說。
小雅不由分說替我答應下來:「好,我們仨一起去,你們準備一下,我把車找好,明天咱們早點上路,爭取去天一家裡吃午飯。」
小雅和齊玉兒前腳剛走,阿嬌就來了,她總是來得恰到好處,我的厄運她很少能趕上,每次都是雲開霧散時,她滿面春風的飄來,也許她是我的福神。
我們接吻,熱烈而投入,她像久別重逢,我卻是劫後餘生。我忽然想起了她發給我的信息,問她:「你怎麼來了?不是和同學玩去了嗎?」
我猜她是來拿我說的那筆錢的。
她抱著我轉了一圈說:「你給我打電話,撩下那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掛了,我不放心你,所以應付了一會同學們就跑過來了。」
我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阿嬌是喜歡錢,但她和我的感情並不是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她愛我,關心我,這點我從不懷疑。
第二天凌晨,阿嬌還在睡夢中,我躡手躡腳起床,為她做好早飯,留了字條。然後拿上收拾好的行李下樓,小雅和齊玉兒已經在等我了。
小雅開車的技術還真不錯,只用了六個多小時就到了我們那個村子。在村口,小雅停下車,換上了警服。齊玉兒問:「小雅姐,你一路上都不穿警服,怎麼到了家還要換警服呢?」
「我們是辦私事的,穿警服出來路上要有什麼狀況,不好處理。現在到天一家了,我想給他掙點面兒啊,我要證明給他父母和他的鄉親看,天一交得都是警察朋友,能是壞人嗎?」小雅說。
我感激地看了小雅一眼,心裡溫暖極了。小雅的心真細,每個細節都替我想到了。
齊玉兒羨慕地看著小雅說:「小雅姐,你穿警服真好看,要不,我穿你這身衣服吧,讓我過過警察癮。」
小雅笑:「我覺得你扮天一的女朋友最合適,到他家可要裝得像點哦。」
齊玉兒臉一紅說:「不理你了,凈拿我開心。」
看著她們快樂的樣子,我多日來的壓抑也一掃而去,心裡有說不出的輕鬆,因為這兩個漂亮的女孩,更因為我回到了久別的家,馬上要見到日思夜想的父母。我沒有理由不輕鬆快樂。
桑塔納捲起一陣塵土,馳進了村中央,村子里的小孩追著車子一直跟到我家門口。我那個村子叫大明官莊村,由村名可知曉是明代設的移民村,村志上記載是明永樂四年自湖廣遷至此地。村子北依青石山,南臨緞河,從風水學上看是一塊寶地,雖然自明朝以來從沒出過達官貴人,但一直風調雨順,天災人禍都不曾施予這個山村,相反還成了歷代荒亂年代逃荒人的避難所。村子最初只有三十多戶人家,後來經過清代荒年,民國戰亂,慢慢形成了四百多戶一千餘人口規模的大村。
小雅一下車,一身的警察裝束把村子里圍觀的人嚇了一跳,我的發小周剛惶惶地挨過來問我:「天一,你在外面犯什麼事啦?怎麼剛走了幾個地痞又來了警察?」
我正尷尬著不知該如何解釋,小雅落落大方地過來打招呼,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你好老鄉,我是天一的干姐姐,那位是天一的女朋友……你說什麼地痞?是不是那伙流竄犯啊,昨天夜裡全被我們抓了。」
周剛看小雅和齊玉兒對我的親熱勁,不像是假的,頓時靦腆地笑了:「嘿嘿,天一,你真能混,大學還沒畢業就找了這麼漂亮的媳婦,還認了一個警察姐姐,這回可給咱大明官莊長臉了。」
齊玉兒小聲問我:「你早就不上大學了,你們村裡人不知道呀?」
「我們村沒人知道我被學校趕出來的事,你可別給我說露了,尤其我父母那兒,要是我爹知道我不上學了,准得打我。」我囑咐玉兒說。
「那可不成,我不會撒謊……除非……」玉兒調皮地偏著頭挑釁地看我。
「除非什麼?」我急了。
「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嗯,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不過你現在得先答應下來。」
「好吧,我答應你。」不管她今後要我做什麼事,我先答應下來吧,要不她真給我捅了漏子,我可就慘了。
小雅打開後備箱大聲說:「你們兩個幹嘛呢?一路上悄悄話還沒說夠呀?快來幫我拎東西。」玉兒吐了一下舌頭,轉到了車后。我奇怪地走過去問:「我沒拿回來什麼……」話沒說完,我愣住了。
地上已經擺滿了禮品,有桶裝的植物油,有大塊的牛肉,有兩條甲魚,有大都的特產烤鴨……還有兩件羽絨服。
「這是……這個不合適……」我一時局促無措。
「別廢話了,我是你姐,她是你媳婦兒,你一個大男人墨跡啥呀,」小雅說著把一箱蘋果搡到我手上說,「往家搬呀,你來重的,我們拿輕的。」
圍觀的鄉親都嘖嘖稱讚,不知是稱讚這麼多的禮物還是稱讚兩個仙女般的女孩。我有些暈眩,也許我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了吧,可惜的是,陪我回家的,給我製造幸福感的不是我深愛的阿嬌。
我媽聽到門外喧鬧了半天,已經站在大門口觀察了好大一會兒了,大概是不相信我能坐著小轎車回來,尤其是還有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一起來,等我抱著大箱蘋果走到跟前,才相信真的是我來了,又驚又喜地回頭對著屋裡喊:「天兒他爹,天兒回來了啦!」
我一面問母親父親的身體怎麼樣,一面走到了父親的卧室門前,我剛要邁步進去,從裡面飛出一本厚厚的康熙字典,迎面砸在了我的額頭上。這本字典可是從我爺爺手上傳下來的,平時我父親拿它當寶貝一樣放在床頭,要不是氣到忍無可忍哪裡捨得用它砸我。
隨後跟進來的齊玉兒看著臉色煞白的我,不由倒退了兩步。
「你回來幹什麼?滾,我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兒子,周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咳咳。」爹邊喘著粗氣邊劇烈地咳嗽,每一聲咳嗽都令人撕心裂肺。
齊玉兒放下手裡的禮品,輕輕走進了我父親的卧室,扶住他幫他拍著後背。父親正低頭咳嗽,以為是我,伸手要撥拉玉兒。小雅站在門口笑說:「叔叔,那是你兒媳,你別打錯了人。」
我父親聞聲抬起頭,看見如花玉的玉兒,病像好了一樣竟然不喘也不咳了,慌亂地往後躲著身子說:「你,你……堂屋請坐著,我出去待客。」我們老家管客廳都叫堂屋,大概是從古代的「中堂」叫開的。
我父親是一個非常傳統的人,別說是兒媳婦,就是我們的左鄰右舍來了他也要堅持在堂屋待客,這是禮節。
玉兒可不管這些,堅持不讓父親動說:「您老身體不好,我是晚輩,又是天一的女朋友,不是什麼客人,您就別見外了,您躺著,我幫您順順氣。」
玉兒的嘴真甜,幾句話把我父親哄得面色轉暖,一臉的和氣。
小雅過來說:「叔叔,我是天一的干姐姐,我應該也叫您爸是嗎?」
我父親看看小雅又看看我,好像不相信似的:「你是公安啊,怎麼會認我兒做弟弟?」
「公安怎麼啦,我還怕天一不認我這個姐呢。」小雅說著把她帶來的蜂蜜調和好了,遞到玉兒手上,讓她喂我父親。
我偷偷笑了,她們兩個還真以為我父親是個只能卧床不起的病人呢,她們哪知道,這是在冬天,我父親受不得冷才躺到被窩裡的,要是天暖和了,他早就下地幹活去了。
我父親被這兩個女孩子的殷勤伺候弄得如坐針氈,終於向投來了求援的目光。
小雅也看出了我父親的不自在,捂著嘴笑,笑完了說:「爸——」
我父親忙說:「別,沒這規距,你還是叫我叔吧。」
「哦,是啊,玉兒才能叫爸爸的嘛。」玉兒小雅這樣說,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叔叔,天一在外面能幹著呢,他可沒幹什麼壞事,是大都市有幾個無賴敲詐他,已經被擺平了,您老放心,以後不會再有事了。」小雅說。
「能幹?他上著學呢,能幹什麼?天兒,你……」我父親耳朵尖著呢,馬上聽出了小雅的話不對勁。
玉兒接過話茬說:「叔叔,天一在勤工儉學,他找了份既輕巧又賺錢的工作,只要動動嘴就行了。」
玉兒是天資聰慧,這話說得滴水不露,既沒撒謊,又把老爺子擋過去了。小雅看了我的眼色,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露嘴了,於是敷衍了幾句,拉著我媽先出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父親把我和玉兒支出了卧室,他自己也起了床,到院子里抓了只雞,說要親手做辣子雞給我們吃。
我媽拉著玉兒的手看不夠,她真把玉兒當兒媳婦了,口裡不停地說著:「名叫玉兒,人也長得像玉一樣,多好的孩子啊,天兒這孩子真是傻人有傻福喲。」
我無奈地說:「媽,人家都是誇自己的兒子,你怎麼老是說我傻啊!」
小雅在旁邊話裡有話說:「你可不是傻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