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陷危機
《繫辭》里說: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
這句話真是大智慧,所謂一動不如一靜,不動就沒有災禍纏身,只要一行動,災禍憂慮都來了。我天天躲在象牙塔里讀書如念經,憂愁的不過是一日三餐,哪有這許多望不到邊的煩惱和擔驚。
自從我跑到天橋下面認了一個師父,這禍事就不斷了,師父入監,我丟學業,現在家裡又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動三分凶,真是應驗。
我聽到阿嬌變了腔調的大叫,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的房間,她倚在牆邊臉色煞白,我問她怎麼啦,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床上放著一隻開膛破肚的死狗,鮮血腥紅,腸肺遍地。
我摟住瑟瑟發抖的阿嬌,挪到中堂屋裡,兩個人面面相覷,一直枯坐到天明才敢去收拾殘局。
我猜這肯定是錢通海那個王八蛋找人乾的,怪不得他大出血請我們去喝酒唱歌呢,原來是另有企圖,看他把房間折騰這樣,就差掘地三尺了,應該是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了,我心裡希望他能得手,這樣就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我的希望沒用一個小時就破滅了,我剛收拾好屋子,錢通海悠悠地來了,這個人神出鬼沒的,我見到他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慌。
他大刺刺往我對面一坐,怪怪的一笑兩眼如同榨開的蓖麻籽,尤其是左眉梢上那顆肉肉的瘤子,一動一動的,好像比別人多長了一隻眼睛。
他摸出一支煙點上,吐了一個煙圈說:「天一,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皺了一下眉頭說:「如果我知道你說的東西在哪早就拿出去救師父了,還輪得到你嗎?」
「你不用再給我耍花槍,我已經用奇門遁甲算過了,這東西在你手上,說吧,什麼條件?」錢通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這廝真是太無賴了,竟然拿奇門遁甲唬我,既然不相信,我也懶得與他糾纏了,乾脆挑明了說:「錢大師,我們家你不是已經翻過了嗎?能算得准自然也能找得到,不要再問我了。」
錢通海一臉詫異,問:「你說誰翻過了?天一你什麼意思?」
我冷笑說:「裝什麼裝?昨天晚上我們回到家,家裡被翻了個底朝天,還弄了條死狗放我床上,今天又來裝無辜,你也太卑鄙了吧!」
錢通海起身探著頭挨個房間看了一遍,說:「天一,你我都是同道中人,學易經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操守,古人云『潔靜精微』,潔身自好,心靜如水是易之大道,不錯我是對梅花易數秘訣夢寐以求,但我絕不會幹那些蠅營狗苟的事,你且慢,我用奇門遁甲推算一下,看是哪個小人下得黑手。」
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我不由糊塗起來,難道真不是他?來抄師父家的另有其人?會是誰?我在心裡把飛快地過了遍篩子,一下子想到了侯氏父女,難道會是他們?不可能,我又很快否定了,怎麼說侯副校長也是一個做學問的人,不說風度翩翩,也是衣冠楚楚,怎麼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呢?
錢通海為證清白,煞有介事的開始在手上排盤,很快抬頭說:「陰遁六局,值符天沖星落五宮,值使傷門落七宮,盜賊與你相熟悉,應與害你師父之人有干係,但盜而未得,賊心未死,此賊居此不遠,日夜窺視之勢。」
我聽不懂他前面念什麼咒,但後面的話聽明白了,按他所說,這個賊定是侯副校長,至少他就是幕後指使。
我不由心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假,可一個不知真假的秘訣竟然也會讓人大動干戈,這是幹嘛呀!金庸的武俠小說也不過如此罷,武俠小說里的武林秘籍得之可以號令江湖,成就霸業,救萬民於水火,但是梅花易數秘訣不過一相術的心法,縱是有它又能如何?是可成仙還是能成佛?何必弄得血雨腥風,君子不君子,小人更小人?
我煩惱無比,拿上易經等物對錢通海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出攤了,你請自便。」
錢通海一動不動,說:「天一,這事你躲不掉啊,既然同行人人都知道秘訣已在大都出現,不久還會有人來找你麻煩,不如你跟我離開大都,貪慾乃是是非根,斷了是非根才無煩惱心,你師父關在牢里,只要你再從大都消失,大家才會有太平日子過。」
「有貪慾的是你不是我,」我惱怒地說:「我說過我不知道秘訣的事,誰來找,誰來翻,誰來搶,沒有就是沒有,朗朗乾坤,還能殺了我嗎?」
「不是說貪慾在你身上,而是因為你和你師父誘起了別人的貪慾。」錢通海說:「你能瞞得了我,你瞞不了奇門遁甲,卦上說你有你就有,想『潔靜』你得拋了雜念哪。」
我若是把雜念拋給了他大概就天下太平了。我想他就是這個意思。
我再三堅持說我沒有秘訣,忽然閃念一想,恍然大悟,難道師父給我說的「峨嵋山了空大師」這七個字就是是非根?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奇門遁甲可就真神了,能從簡單的七個字背後算出隱藏的東西來,世間還有何秘密可言。
我說:「我沒有雜念,我也不知道秘訣為何物,你不用在我身上費心思了,想要的話只能去找我師父。」
我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警笛聲,接著衝進來好幾個警察,圍上來問:「誰是周天一?」
我大愕,不知自己犯了什麼事,囁嚅說:「我是。」
「我們接到舉報,說你私藏違禁物品,要對你家裡進行搜查,這是搜查令。」一個警察一揮手,所有的人開始翻箱倒櫃搜查起來,剛收拾好的房間轉眼間又弄得亂糟糟的。真是見了鬼了,前後不過幾個小時,先被一撥人悄悄地翻了個底透,現在又來一撥明目張胆抄家的。看著警察們敬業得一樣樣檢查房裡的物品,我是欲哭無淚,我一窮學生,還是被開除了的學生,能藏什麼違禁物品?這是誰他媽的往死了整我啊!
這時,一個警察從我床底下拖出一個大袋子,打開后全是名字很露骨的錄像帶。那哥們不懷好意地看著我說:「咦,歲數不大,膽子不小,搞這麼多黃色錄像帶,是販賣還是自己欣賞呢?」
我的眼睛都直了,我從沒見過這個袋子,這些錄像帶肯定不是我的。我搖頭說:「這不是我的,我沒販過錄像帶。」
警察也不和我廢話了說:「走吧,是不是你的到派出所再說。」一個警察又轉問錢通海:「你是幹什麼的?一起帶走。」
不由分說就推推搡搡把我們塞進了警車裡。
一路上我都在想那個袋子是怎麼回事,我住進師父家后仔細收拾過房間,從沒見過那個袋子,怎麼昨天夜裡來了竊賊,沒有少東西反而多了一個袋子呢?一定是侯氏父女給我下的套,他媽的也太陰了,弄條死狗嚇我還不算,還想讓我蹲大獄嗎,爺要真判了刑,等出來一定報仇,男的給他開膛破肚讓他變成死狗,女的賣入春館讓她終身為妓。
我問錢通海:「這一大袋子黃色錄像夠不夠蹲監獄?」
「制售的判三年以下,傳播的二年以下。」錢通海看了一眼警察小聲說:「你只要告訴我那個秘訣,我給你作證……」
警察暴喝一聲:「不許說話!」
我恨不能上前撕碎了錢通海,小人啊,落井下石,竟然拿這件事給我做交換。我感到了深深的絕望,以前對生活所有美好的期望在此刻破滅,現實是如此的殘酷,而我只如一隻弱小的羔羊,走的路本來就迷茫,還步步陷阱,分分鐘都可能變成別人的盤中餐。
錢通海死盯著我看,在等我的答覆。
我低頭不語,我相信師父說過的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頭頂三尺有神靈。」我沒做的事我不會認,法律是公正的,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吧。我幼稚的想。
平生第一次進派出所,我和錢通海被分別丟進了一間屋裡。外面陽光明媚,屋內潮濕陰暗,牆角一隻蜘蛛正在織網,跑到這種地方來找生路,真夠諷刺的。
一男一女兩個警察走了進來,男的三十多歲,臉黑如包公,女的和我年齡相仿,嬌小玲瓏,膚白如雪,一黑一白,也頗有諷刺意味。
「蹲下。」男警察黑著臉說:「姓名年齡民族文化程度家族出身籍貫……」
我的耳畔似有幾千隻蒼蠅在一齊嗡鳴,不由頭暈目眩,差點昏倒。屋裡屋外兩步路程,我現在成了被審判的對象了,也許下一刻就是為人所不齒的罪犯。
那個女孩倒是和藹可親:「張哥,你別嚇著人家孩子,我看興許是未成年呢!」
我抬頭看看那個女孩,更多的是想讓她好好看看我,我這樣一米八的個頭,稜角分明的長相,像未成年人嗎?真是狗眼看人低,驢眼看人瘦。
那個女孩也正看我,然後笑了:「喲,挺有型的嘛,怎麼干這個啊,張哥,你說咱們所招的那幾個聯防隊員怎麼個個都像沒長開的茄子,招個這樣的多好,要個有個,要人有人的看著也順眼,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瞎了這一副好皮囊啦!」
有些女人沉思的時候是聖女,微笑的時候是天使,一說話就是狗屎,再多說兩句話便是狗屎不如。
這個女人長得如出水芙蓉,看著賞心悅目,可惜生了一張狗屁股嘴。我惡毒地想。
黑臉張也笑了,點上一支煙輕浮地說:「小雅呀,招聯防隊員又不是給你招女婿,有所長一個美男子還不夠你受用的嗎?想把全所都變成鴨圈啊。」
「去你的,再胡說撕了你的嘴。」小雅一點也不雅,伸手飛快地擰了姓張的大腿一把。黑臉張疼得直呲牙:「又來了,以後你再擰我可要反抗了啊。」
他們打情罵俏倒讓氣氛輕鬆下來,我放鬆了警惕偷偷笑了。
「笑什麼笑?蹲好,一會有你哭的時候。」黑臉張喝道:「說吧,那些錄像帶從哪進的貨,都賣給誰了?」
「不知道。」我理直氣壯。
「我靠你媽的,從你床底下拽出來的東西你不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氣憤地說:「警察怎麼罵人?」
「我靠,警察就不能罵人了?對你這樣的社會渣子罵了又怎麼了?老子還打你呢!」黑臉張說著繞過桌子走到我跟前彎下腰說:「把左腿伸出來。」
我不理他。他一伸手在我左大腿內側惡狠狠擰了一把,疼得我跳了起來,我大聲嚷道:「你敢打我,我要告你。」
「你告我?我靠你媽的,我讓你告。」姓張的那廝說著一腳把我踹倒在地,一隻腳啋住我的腳踝,用手連連擰我的大腿。
「行了,張哥,別鬧了,趕快問完我還得做頭髮去。」小雅笑得喘不過氣來說:「我擰你一把你擰了人家滿把花,真不是省油的燈,歇歇吧。」
黑臉張似乎還不解氣,又踢了我一腳方才回去坐下。
「回答我的問題。」黑臉張盛氣凌人的說。
「我不知道?那房子是我師父的,我剛住過去沒多久。」我揉著火辣辣的大腿說。
「你師父?肖衍四是你師父?那你也會算命啦?給你自己算算能判幾年吧。」
「我又沒犯法,為什麼會判我刑?那些東西是有人想栽贓陷害,你們警察去查查是誰幹的就清楚了。」
「我靠你媽的,你以為你誰呀,你讓我查我就去查呀!你承認不承認都沒用,那東西是在你床底下找到的,就是你的,態度老實點對量刑有好處,否則有你好受的。」
「周天一,看個黃色錄像不是多大的罪,男子漢敢作敢當,還是老實承認了吧,老張脾氣可不好,別惹他,小心再擰你。」小雅用鋼筆敲著桌子說。
沒有的事我怎麼認?我想起路上錢通海說過的話,只要承認那錄像帶是我的,不是三年就是兩年,一生清白就完了,可是面對虎狼一樣的黑臉張和一身妖氣的小雅,我能堅持得了多久呢?
我蜷縮在地上,如一隻受驚的兔子,腿上的疼痛一陣陣襲來,心裡的恐懼縈繞不去,看來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小雅說:「算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收拾頭髮了,張哥,先讓他好好想想,下午再審吧,不行的話送拘留所。」
「下午你自己審吧,我約了朋友去看球賽。」黑臉張臨走又踹了我一腳。小雅走到我跟前,輕浮地摸了摸我的下巴,笑說:「錄像帶里的花招都學會了吧,好好獃著,下午再來耍你。」
這女人皮膚真好,水嫩水嫩的,要是脫光了擺在床上肯定比阿嬌更有誘惑力。我盯著她的胸部不放,直看得她臉上露出高潮般的紅潤。她用文件夾照著我的腦袋拍了一下說:「還不老實,等回來再收拾你。」說著嬌笑著走了。
我虛脫了一樣癱坐在地上,閉上眼,有熱乎乎的液體從眼角溢出來。
此時,我像一個被拋棄在太空里的衛星零部件,無人知道我的去處,也無人關心我的去處,我的命運就是自生自滅。我第一次體會到了與世隔絕的可怕,認真想一下,人在這個世上窮也不怕,病也不怕,苦也不怕,最可怕的是孤獨,當聲音從你耳畔抹去,陽光從你眼前消失,曾經熟悉的一切都遠逝,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比如牆角的那隻蜘蛛,也許只為了打發了孤寂的時光才不停的結網,結網只為了證明自己生命的存在,卻改變不了獨守陰暗角落的現實,因為它網不到任何蚊蟲飛蛾,網到的只是自己的掙扎。
我連自己的掙扎都網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