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香港威遠公司是南州開發區新招商的合作項目,重點是建設物流市場與進出口貿易。

方良華秘書長是這個項目的主要責任人,自從市委出台了領導幹部離崗招商的文件后,南州的大部分處級領導幹部都出去了。近的跑省內,遠的跑省外,更遠的跑到了新馬泰。反正是為了招商,用的是公款,吃的是公飯,喝的是公酒,聯絡感情嘛,捕捉信息嘛,打好基礎嘛,一切都是為了招商,南州上上下下,擰成了一股繩,大招商,強招商。真的有些商就被招來了,沿海省份的一些企業,不斷地來人考察。來的都是老總,正兒八經地考察一番,然後申明他們的項目,不僅僅在江南省吃香,就是江北省和其他的省也在想辦法爭。可是項目只有一個,我們要好好考慮,才能決定放在哪裡啊。但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就是哪裡環境好,就到哪裡。這環境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就是哪裡開的口子大,給的政策活,享受的待遇高?

威遠公司能來南州,方良華做了大量的工作,前期考察時,方良華親自陪著威遠的老總田詩銘在南州轉了兩天。田詩銘看過了開發區,也看了南州的牌坊街,在感嘆南州歷史文化的豐厚與現代氣息的濃郁的同時,終於在一次痛快地喝了一斤五糧液后,拍板將威遠的物流和進出口貿易項目,放在了南州。齊鳴書記說這是南州招商史上的一個突破。威遠的總投資達到八個億,全部項目投產後,年上繳稅收可達到一億五千萬。

南州市專門為此召開了一次常委副市長聯席會,重點討論了對威遠項目的政策投入。方良華提出了三點:一是以每畝二十萬的價格,低價給威遠提供二百畝土地;二是南州的商業銀行,向威遠提供兩億元人民幣的信貸支持;三是項目投產第一年,免征一半的稅收,第二年免征三分之一,第三年免征五分之一,第四年正常收取。

方良華把這三條一說,整個會議室里都是聲音了。大家都在議論,南州這麼多年來,似乎還沒有給哪個項目這麼好的優惠。齊鳴清了清嗓子,說道:"良華秘書長在全市大招商中,應該說帶了個好頭,也開了個好頭。這不容易啊!同志們,都說招商是難事,我看不難。關鍵是要有誠心,有恆心,有耐心,當然嘍,還要有愛心。我說的愛心,是指要換位思考,要想別人來,不給別人適當的政策,那怎麼行呢?空手套不了白狼,只要不違反國家政策,有什麼政策不能給呢?我看剛才良華秘書長提的三條,就很好嘛。有這樣的好政策,不怕他不來,也不怕他待不下去。是不是啊?大家都說說看。"

齊鳴這一段話其實已經給會議定了調子,大家再說,也說不出什麼來了。趙守春市長將茶杯蓋子慢慢地放好,然後看了看各位常委和副市長,緩緩說道:"總體上嘛,我同意良華秘書長的建議。不過,我一直在想,這個土地嘛,一下子就兩百畝,從哪裡來啊?國家的政策很緊,大家都清楚。土地是紅線,輕易踩不得。我想這總要有變通的辦法。另外就是稅收,減免的幅度太大了,這個頭不能開。南州的財政也是很吃緊的,還是穩妥些好。"

方良華望了望齊鳴,齊鳴在看著筆記本,卻沒有做聲。方良華便笑著說:"趙市長只看著眼前啊!這個項目得之不易,沒有好的政策怕他不會同意。至於稅收,有總比沒有好。沒有項目,就是想減免也找不著地方。趙市長,您看是吧?"

"我不是反對這個項目,也不是反對給優惠政策,我是要強調政策給得要適度。"趙守春抬高了聲音。

程一路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話了,"我來說幾句。招商引資是大事,有商最好,養商需要政策。因此我覺得出台一些政策,特別是一些優惠政策是有必要的。沒有優惠政策,是招不來商的,人家總要衝著你的好處來,這個我不反對。剛才良華秘書長講了三條意見,守春市長也說了,我看這個事情還是要好好地研究。既要給政策,也不能開口子太大。口子一開,以後就不好收拾。但是,我想招商其實也是一件雙贏的事。我們不能老是考慮是我們在招,他們也需要落腳的,也需要平台。我們搭好了台,給他們唱戲,他們也是贏家嘛!既然也是贏家,那就得承擔相應的責任。因此,我同意剛才守春市長的意見,給優惠政策,但不要給得那麼多,要適度,適當。"

會議室里一下子靜了,僅僅片刻,程一路便聽見其他的人不斷發言了,基本上是同意趙守春和他的意見。齊鳴書記一直聽著,程一路看見齊鳴的眉頭時不時地皺皺。他知道,齊鳴心裡有些不痛快,不過,齊鳴是一個比較沉得住的人,他最後怎麼定,也難以說准。

方良華一直拿眼看著程一路,他沒有想到程一路會出來支持趙守春。他所提的三條意見,在會議前,已經給田詩銘說過了。如果沒說倒好些,正因為說了,又通不過,他就不好向田詩銘解釋,也很沒面子。本來,他給齊鳴書記彙報時,是想齊鳴書記點頭就行。可是,齊鳴說這是大事,而且是個好的開頭,一定要開會來討論,也給別的市級領導鼓鼓氣。這一開會,成了這樣的局面,方良華沒有料到,大概連齊鳴書記也不會料到吧。

高曉風是最後發言的:"我同意市長和一路書記的意見。招商是發展經濟,不是抱個孩子寵著,不能開了這個不好的頭。政策是早已定了的,其實研究都沒有多大必要。既然研究,那就要適可而止。"

齊鳴等大家都說完了,又環視了一遍會場,才說:"剛才大家的意見,應該說都是為南州經濟的發展而考慮的,總體上都是好的。良華秘書長牽頭同香港威遠公司達成協議,這是個好的開端。既是好的,就要大張旗鼓地鼓勵他。守春同志和一路同志,談到了有關政策問題,也很對,也是立足南州的實際的。但是,同志們哪,我們南州地處內陸,經濟發展的壓力很大,前景不容樂觀。就目前來說,除了招商引資來增強外力外,我們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因此,以優惠的政策來招商,以良好的環境來安商,這是完全必要的。"

停了一會兒,齊鳴看了看大家,幾乎所有人都在朝他望著,臉上的表情也是各種各樣。程一路則一邊望著,一邊轉動著茶杯。齊鳴繼續說道:"今天的會議很好,良華同志的三條意見,我看這樣來落實:請守春市長從土地收儲中解決兩百畝土地,不過價格上不能高,就按二十萬;銀行信貸,請良華同志繼續關注;至於稅收嘛,我想要作些調整,第一年免百分之四十,第二年免百分之二十,第三年正常收取。大家看看怎麼樣?"

會場上沒有聲音,齊鳴便說道:"那就這樣吧!"

散會後,在走廊上,方良華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徐成問:"秘書長最近好像思想深沉哪!"

方良華的臉色更陰了:"不是思想深沉,而是煩哪。看來思想解放還真得有個過程啊!"

徐成當然清楚方良華說的是誰,只是笑笑,下樓去了。

高曉風沒有回去,而是到了程一路副書記的辦公室,陳陽給他泡了茶。高曉風坐著,陳陽知道高曉風是有話要和程一路說,就帶上門出去了。

"程書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給你彙報。你看……"高曉風抿了口茶。

程一路抬著頭,"說吧,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

"這個……是這樣的,我們前不久接到群眾舉報,最近又收到省紀委轉來的舉報信,都是舉報我們現在的一位市委領導的。主要是經濟問題,涉及的數字較大,我們也拿不準,所以一直拖著。"高曉風看見程一路皺了皺眉,其實他心裡清楚,程一路也許已經知道了。

果然,程一路說道:"你是說良華同志的事吧,我也收到了舉報信。這個問題很嚴重。我一直在考慮,南州去年剛剛經過了一系列的風波,再出事不利於穩定。穩定是第一要務啊。可是,這事……"

高曉風點點頭,"是啊,我也知道穩定。南州去年剛剛經歷了這麼大的變動,我也不想再有事。再有事又動蕩,經濟還怎麼發展?對整個南州都不利啊!可是,舉報信都來了,這事也不能不查。所以我想在給齊鳴同志和省紀委彙報之前,先聽聽一路書記的意見。你對這一塊情況熟悉,而且拿得准。"

程一路看著高曉風,高曉風的國字臉,在燈光下顯得很嚴肅。搞紀委工作的人,不嚴肅不行。高曉風也是從部隊下來的,一直干紀檢,可以說是個專家。南州去年的涉及處級領導幹部的案件,大部分都是高曉風參與處理的。

"我看這樣,曉風同志,這事紀委先搞個內部調查。你自己親自抓,千萬不能搞出聲響,搞出動靜,那樣就容易被動。如果查了后,沒有多大的問題,當然是好;如果有問題,到時再向齊鳴書記彙報,再向省紀委彙報。你看怎樣?"程一路說完,高曉風說道:"我當然同意,我就怕不查則已,一查放不了啊!另外,我還想給你彙報一下,方良華秘書長主動上交了一張銀行卡。我們查了一下,上面有四十萬,是好望角工程公司的吳起飛送的,他說他也不知道上面的數字,放抽屜里忘記了,現在想起來,所以上交了。"

"啊,有這事?那……這樣吧,你們先放著,等等看看。要是真的放不了,那也是某些同志自己的問題。組織上要對他負責,這是必須的。四十萬,四十萬哪!糊塗!要弄清到底他自己知不知道,這很關鍵。但總的來說,主動上交就是好事了,要慎重哪。"程一路給高曉風續了點水,又說道,"曉風啊,這事一定要注意影響,一定要注意影響啊!"說著,他拍拍高曉風的肩膀,高曉風笑道:"再怎麼說,我還是個軍人,是個常委嘛,這個就請程書記放心吧,我會正確處理的。"

高曉風走後,程一路的心情很複雜。站在窗前,他看見天下雨了。細雨打在香樟樹的葉子上,一下一下的,發出輕輕的聲音,如同天簌。這聲音多少讓他心裡舒暢了些。一回頭,簡韻送他的《瓦爾登湖》還放在桌子上,那樸素的封面,讓人寧靜。他回到座位上,拿出手機,寫了一條簡訊:南州下雨了,願你快樂!

手指按下發送鍵的一剎那,程一路停下了,接著將簡訊刪除了。

下午,程一路剛剛從一個會議上回來,就接到方浩然的電話。方浩然是市政協主席,現在正在省城住院。年前,程一路曾專程到省醫院去看望他。他得的是癌症,做了手術,可是效果並不好。

"浩然主席,您好些了吧?"程一路問。

方浩然講話的聲音很低,還有些顫抖:"唉,好什麼啊?不行啦!……秘書長,啊,不,程書記,我是想跟你說說話啊……我怕不說……不說就……來不及啦。"

程一路立即勸道:"方主席,不要這樣。好好休息!身體最重要啊。有話您就說吧,我聽著呢。"

"我這人脾氣不好,以前在班子里得罪了不少……不少人哪。在你提常委的問題上……我當時也是反對的。現在看來,你這人正直,也很不錯,我感到有愧啊。……以後,我走了……你……就請你別再想了。好吧?"方浩然這一段說了足足有三四分鐘。

程一路聽著,心卻在發緊。方浩然當年不同意他進常委班子的事,他當然知道。可是,他並沒有記恨什麼。都是為工作,不是為私事。方浩然還是一個比較公正的人,他不同意,自然有他不同意的理由。然而,現在當方浩然躺在病床上時,卻心想著這事,為這事專門給他電話。這就讓他感到不太正常了。本來是工作上正常的人事問題,卻上升到了心理負擔問題。唉……

"方主席,您別這麼說,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您給過我很多支持和關心哪。您好好休息,有空我到省城去看您。"程一路說的是真話,打心眼裡,他對方浩然還是十分尊重的。

程一路聽見方浩然在那頭嘆了口氣,說:"程書記,那就這樣了。其他的事,我會向組織上說的。……謝謝你了啊!謝謝!"

方浩然一連說了兩個謝謝,程一路的鼻子有些酸了。早在好幾天前,他就聽方浩然的家人講,方浩然的時間不多了。人之將死,其心也誠啊!

放下電話,程一路發了會兒呆,才打電話給方良華秘書長,讓他通知組織部的同志,這兩天到省城去一趟,好好地見見方浩然主席。方良華說:"就安排。"又問:"哪些人去?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還有一路書記,是不是都去?"

程一路想了想,說:"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你再徵求一下意見,我是一定要去的。就這兩天吧,最好是明天!"

"這麼急?"方良華問了句。

"是啊,就這樣吧。"程一路掛了電話,他猛然想起去年方浩然拉著他一道去南州禪寺,後來通過統戰部的渠道,給了南州禪寺一筆資金。那次回來后,方浩然就病倒了。本來,一般的癌症手術后,存活的時間不會這麼短。可是,方浩然不行。醫生們給他下的結論就是:心火太旺了,心火一旺,焉有不傷身之理?

臨下班時,方良華上來,說齊鳴書記找程一路副書記,一道商量個事。程一路一上去,齊鳴就說:"香港威遠的田總,邀請我們去香港考察,主要是考察他們的公司。我最近有事,去不成了。一路同志啊,你跟良華秘書長一道去吧。不行,再請政府派個副市長過去。人家真心實意地邀請,我們不能拒絕啊。禮尚往來,有往才有來啊!"

程一路沒有想到威遠的田詩銘會來這一招,香港他以前去過,但是,這是工作,就說:"如果齊鳴同志決定了,我就去吧。好在有良華秘書長一道,他對這個項目熟悉。"

"那就好,什麼時間哪?良華?"齊鳴問。

"下周一吧,田總現在在美國,他周日回香港。周一,他讓人到省城來接我們,然後乘機去港。"方良華說道。

"那就周一吧,準備工作就請良華同志做了,我明天要去省城。"程一路看了眼齊鳴。齊鳴問:"是去看浩然同志吧,代我向他問好。"

程一路說:"行。"齊鳴說:"晚上一道去湖海山莊吧,溫雅溫總生日,大家給她慶祝慶祝!讓她有一種南州就是她的家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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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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