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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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項目的研討會,氣氛就活躍多了。雖然縣裡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了,但還是說說笑笑,輕輕鬆鬆,一派和諧。
左安告訴程傑之副書記:「人都到齊了。」
「那好,開會。」程傑之簡單地將開會的意圖說了,就讓徐延高把整個項目的來龍去脈給各位領導彙報了下。根據彙報,大家知道:這個香港萬盛公司的項目,是徐延高的一個大學同學、現在在上海的朱先生的牽線。朱先生的一個好朋友在香港,是萬盛的市場部經理,叫孟查理,他得知萬盛因為產品轉型和勞動力原因,急於在大陸尋找合作基地后,就想起了朱先生,委託朱先生先在大陸打聽,設立投資分廠。朱先生就想到了老同學徐延高,因為上半年為招商引資的事,徐延高到上海找過他。朱先生將有關資料傳了過來。建設局專門組織人員對資料進行了分析,更重要的是專門在網上查詢了香港萬盛公司,在市場部經理名單中找到了孟查理,並且在企業發展戰略規劃中,就提到了年底之前,在大陸設立產品生產基地。
為了進一步確證,徐延高讓上海的朱先生給了他孟查理的聯繫方式,他直接和孟查理先生通了話。孟先生對徐延高直接和他通話,似乎不是太高興。在聽了徐延高關於湖東情況的介紹后,他先是不太感興趣。後來,他們又給孟先生髮了電子郵件,對湖東的招商環境、勞動力情況以及其他條件,作了詳細說明。這樣,孟先生才答應,在適當的時候將考慮委派萬盛正在大陸考察的兩位經理專程去湖東。
前幾天,朱先生打來電話,說萬盛在大陸考察的陸經理和齊小姐,即將到湖東,請徐延高好好接待。
這樣,徐延高覺得事情必須向縣裡彙報了。因為萬盛的客人來了,縣裡領導必須要出面。這樣大的上市公司如果能在湖東投資,對湖東經濟的拉動作用是十分巨大的。而且,他們來了,就會帶動其他香港公司進入湖東,湖東招商引資工作將會進入一個嶄新的局面。
徐延高彙報完,與會的幾個領導彼此望了望。程傑之先說道:「剛才延高局長已經將情況詳細地說了,大家談談看法。我的意見是既要開放,也要慎重。既要慎重,更要抓住時機。我們以前有過『美達』的教訓,可能有些同志腦子裡還有疙瘩。我想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招商局的胡局長開口了,說詳細而認真地看了資料,就資料看,這個項目的可行性是比較大的。但是,這樣大的上市公司,對投資是很慎重的。所以,作為湖東,首先要創造條件,積極主動。其次要加強聯繫,搶佔先機。
姚和平把茶杯子轉了轉,接過胡局長的話頭:「項目我看還是可以的。當然嘍,慎重也是必要的。延高同志和建設局也慎重了很長時間,這是對的。下一步,我建議縣裡成立個班子,專門來研究和爭取這個項目。如果萬盛這樣大的上市公司能來湖東,湖東的招商就進了一大步。現在的招商,問題就是有數量沒有質量,萬盛的到來,也必將改變這個局面。」
「我贊成和平主任的意見。」王成山把手中的筆邊舉著邊道,「招商引資,對於湖東來說,是促進經濟發展的必然之路。不招商,只有不斷後退,湖東的經濟優勢也就保持不了。對於萬盛這個項目,我的觀點是既要慎重,更要積極,徐延高局長的做法很好,提前介入,步步為營。招商就要有啃骨頭的精神。萬盛現在就是一塊骨頭,不過是一塊有肉的骨頭,我們一定要拿下。作為政府這邊,將抽出專人協同建設局做好這件工作。」12(2)
葉能文看了宗榮一眼,宗榮正在本子上寫著什麼。葉能文咳了聲,宗榮沒有抬頭。葉能文從桌上拿起手機,出門去了。
程傑之副書記也看了看手機,向著宗榮道:「宗榮同志呢?你是分管招商的,你說說。」
宗榮這才抬起頭,望了會議室的眾人一眼,特別是看了眼徐延高:「對這個項目,首先我感到我們了解得太少。就目前的資料看,基本上沒有什麼價值。」
宗榮副書記這話一出口,徐延高的臉馬上就紅了。
「當然,我不是說這個項目本身沒有價值。而是這些資料。項目的具體內容,所需的投資及設備,立地條件,環保,等等,目前都只是個模糊的數字。這樣的項目,怎麼能興師動眾地來討論?來研究?請徐局長會後好好跟對方聯繫,摸准些再彙報。如果情況屬實,並且確實有較大的投資價值,我也沒有意見。」宗榮副書記說完,就出去接手機了。
葉能文已經回來,聽著宗榮呼啦啦說了一通,竟然兀自地笑了下。宗榮出去后,葉能文慢慢地道:「所有的問題都要一分為二地看。這個項目,建設這一塊花了大功夫,也取得了大量成果。就初步看,我覺得能了解的基本上了解到了,能明白的也基本上明白了。是吧。」
停了會兒,葉能文把茶杯端在手上,繼續道:「不過,我們還是要慎重,再慎重。這個項目,如果能成,對湖東經濟的發展無疑作用巨大;但如果再出一個『美達』,對湖東經濟的影響就更大了。我想總體上還是要更把握些,思路上要更清晰些,行動上更慎重些,態度上更積極些。至於具體安排,請傑之同志定吧。」
程傑之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然後又咳嗽了聲,等宗榮副書記進來了,才開口道:「剛才大家的意見都很好。特別是能文同志和宗榮同志的意見,很有針對性,值得深思。這樣吧,項目堅持要跟蹤,態度一定要積極。為此,我建議成立一個關於這個項目的領導小組,由招商局和建設局具體經辦。這個小組的具體負責,是……」
「我最近正在忙於黨校論文,這個事看來就……」宗榮把自己首先撇開了。
程傑之又把眼睛望向葉能文,葉能文低著頭,沒有反應。程傑之笑著:「請能文同志來提綱,怎麼樣?能文同志啊?」
「我掛個名吧,具體的我建議由成山同志負責吧。政府招商嘛!」葉能文說完,程傑之問王成山:「成山同志,你看……」
「行。」王成山答道。
會議結束后,宗榮喊姚和平到她辦公室,說有點事要談。姚和平說就來,我先去把首要大事給解決了。
宗榮笑笑,這首要大事在這裡,指的就是解決生理問題,也就是「拉」了。
過了快半個小時,姚和平才進來,邊進來邊說:「腸胃壞了,昨晚酒喝得太多了。唉,連胃也賣給黨了啊!」
宗榮說:「誰讓你賣了?還不是自己要喝?你們男人哪。」
「也不能這麼說。宗榮同志這是抹殺我為革命犧牲的事實啊!哈哈。好,不說了,有什麼事?」
「是這樣。我回來也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司機……」
「啊,我也一直在考慮。只是宗書記最近好像不太出去,所以就沒定下來。這樣吧,辦公室情況你是知道的,司機情況你也清楚。你定吧。」
「那個李紅旗怎麼樣?」
「李紅旗?啊。他可是……給傑之同志開車的。」
「啊,是吧。」
「不行這樣,我跟傑之書記說說,看看能不能調劑一下。」
「那就不必了吧?不太妥吧?」
「沒事。我定了再給你說。」
姚和平出去后,宗榮給南州市委的馬天副書記打電話,問最近情況如何?馬天笑著說:「情況你宗書記應該比我清楚。王書記沒直接告訴你?哈哈,看來我要祝賀你啊,宗榮同志。王書記對你……」
「馬書記這話是……除了從你馬書記口裡知道,還有誰能告訴我?」宗榮說著話,心裡卻是一疼。
馬天道:「不說了,還沒定。不過,我聽錦光同志的意思,可能旭升書記給他說了下。」
「啊,還得請馬書記多關照啊。」宗榮這話是實話,馬天聽了卻在電話那頭一笑,說:「當然行。什麼時候來請我到湖月軒啊,我也想跟宗榮同志單獨小酌一杯呢。」
「當然可以。只是現在沒空哪。陪馬書記總得好心情,不然豈不掃了您的雅興?」宗榮這話說得堂皇,馬天也笑了,道:「有空過來吧。我正開會。」
「那好,就不打擾了。」宗榮掛了電話,臉上卻是一種無奈。上午開會時,一個多年前的大學同學打來電話,說是找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她的號碼的。那同學姓吳,以前在大學時,是她的下鋪。臉長得圓圓的,一副孩子相。就是這麼個孩子,大學畢業時卻自願到了西藏。一去十年,回到內地后,現在自己創辦了一所民辦學校。打電話給宗榮,一是敘敘舊,二也是希望能在湖東招收些學生。
問及家庭,這同學聲音燦爛。丈夫是在西藏認識的,一起回到了內地。現在有一個孩子,還收留著兩個藏族兒童。聽她的聲音,宗榮就知道,那是一個幸福而快樂的女人的聲音,是一個能自由而獨立地生活著的女人的聲音……
可是自己呢?
鄒濤正在部隊,雖然混了個正團,可也面臨著轉業了。鄒濤是個脾氣耿直的人,這些年,兩個人雖然不在一塊,卻也為大大小小的事爭吵過多次。特別是每次鄒濤探親期間,自己忙著工作,有時還得喝酒應酬。鄒濤為此很是生氣,說一個女子……當然,這是氣話,可細一想也是。這些年,孩子一直由外婆帶著,自己風一把雨一把,盡在官場上打拚了。到頭來,不過是進了一個更大的圈子。每個圈子都是旋轉的,只要進去了,就得動,就想著不斷地突破,進入更大的圈子。停不下來,無法停下,這是她最近突然產生的一種對官場的感受。昨天晚上,跟鄒濤通電話談到轉業的事。鄒濤說不想回內地,要到沿海去,而且想讓她一道過去。
「我的一個老首長在深圳,創業了一家大公司。想讓我去。你也去吧,當官有什麼意思?不如到那邊,我們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鄒濤勸她。
宗榮說:「我也想這樣。可是現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說走就走?一走了之?不太可能啊。都四十多的人了,還是回來吧。我已經找了市委的周書記,到時安排時……」
「那就不必了。我已經定了到深圳。你也好好考慮吧。」鄒濤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那還和我商量什麼?」宗榮說著,掛了電話,自己卻哭了。
最近,宗榮發現自己的心態有些問題了。也許是上次到省城后開始的,也許是一直積累著的,或者本來在內心裡就鬱悶著的。反正,心裡是越來越沉重了。
「宗書記在嗎?」外面有人叩門了。
宗榮道了聲「請進」門就開了。是政協主席遲大維。
「遲主席好啊。」宗榮站起來,招呼道。
遲大維說:「宗書記好,正好過來有點事給傑之同志通個氣,他不在,就想起到這來了。」
「啊,剛剛開完會,大概有事出去了。」宗榮說著,要給遲大維泡茶。
遲大維馬上制止道:「不喝了。就是坐坐。黨校學了半年吧?」
「四個多月,剛剛結束。」宗榮道。
「小鄒還在山東?快……」
「還在。開年都得轉業了。快啊。到了正團,不轉也得轉哪。」
「就是。回來也不錯嘛。唉,不知市裡怎麼考慮的,湖東怎麼能一直兩邊都空缺呢?唉,很多工作都不好做啊。」
「是啊,市裡應該有所考慮了吧。時間長了,不利於工作。」
「那你這次……啊,也是可以的嘛。」遲大維說得很婉轉。嚴格地說他是宗榮的老領導,宗榮從鄉里副書記干到鄉長,就是遲大維在組織部長任上提的。後來,遲大維調離了湖東,只是去年才從外地調回來,到政協了。
「這是組織上的事。遲主席你知道我,對這事一向……」
「我清楚,清楚啊。不過,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好的,當年提你當鄉長,也有爭議啊。現在證明我還是對的嘛。是吧。」
「那真還得謝謝老部長。」宗榮問,「阿姨好吧?」
「就這樣。半身不能動,請了個保姆。」
「唉,也夠為難的。弄點中藥如何?」
「試過了。不行!傑之同志最近聽說到省里去了,也是為……」
「不太清楚。」宗榮笑著,「也許是為正常工作吧。」
遲大維見宗榮說話沒多少興趣,坐了會兒,就告辭了。臨走時,又回了頭,道:「小宗哪,看你臉色不太好。可要注意身體啊。」
「謝謝遲主席。」宗榮是真的有些感動了,鼻子一酸,趕緊回過頭。
遲大維雖說是政協主席,年齡並不算大,好像好才五十二三歲。他主要是在外地不好安排,才要求回湖東解決一個正縣級的。不過,現在縣一級幹部到了五十多點,也就沒有太大的指望了。有人說:「省干五十五,廳干五十整,處干四十八,科干四十五」。這意思是說省級幹部到了55歲,廳級幹部到了50歲,處級幹部到了48歲,科級幹部到了45歲,其實就到了上不上去的坎兒了。中國幹部多,不在年齡上一刀切也是難辦。話又說回來,能當上個正處,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了。
宗榮對遲大維的工作能力是親眼所見的,這個人工作能力強,有魅力。而且膽子大,敢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敢用一些別人不敢用的人。用現在的話,好聽點講叫「開拓」,不好聽地說就是「專橫」。
不過,從去年遲大維回到湖東后,宗榮與他的接觸卻很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接觸外,幾乎是沒有單獨接觸過。宗榮在私下裡也曾聽說,遲大維回到湖東后,專門從他原來工作的地方,調來了一個女同志,擔任政協辦的副主任。這女的似乎姓馬,叫什麼名字宗榮卻不清楚。外界傳著,這女的就是遲大維的情人。不過,這麼長時間,倒是沒鬧出別的什麼動靜來。
男女之事,一向為中國人所敏感。何況在官場這樣的是非之地?
宗榮副書記下班時,看見李紅旗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這孩子老實、靈活,這是她對李紅旗的印象。不說別的,就說上次到省城……想到這,宗榮加快了步子,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李紅旗也看見了宗榮書記,但是他沒有起來打招呼。領導出門,不喊司機,司機最好不要主動去問。本來領導另有安排,你一問,事情往往就尷尬了。李紅旗知道這點,所以他看著宗書記出了門,步伐有點踉蹌。心想:宗書記也許是有急事,小跑著呢。
薛科長過來喊李紅旗,說中午到華城去,有人請客。
李紅旗說那敢情好,我正準備下班了呢。
路上,薛茵問李紅旗:「程書記呢?怎麼沒見?」
李紅旗說上午開會後就走了,是坐企業的車子走的。可能下午要過來。
薛茵嘆了口氣,這一聲嘆讓李紅旗感到有些異樣。程書記不在,她嘆氣幹啥?就問:「薛科長找程書記有事?」
「沒……沒事,只是問問,隨便問問。」薛茵的臉一下子紅了,一絲小小的秘密,就在這臉紅的一瞬間暴露出來了。
李紅旗從車鏡里看見了,卻沒有再說。什麼事該說透,什麼事該不說,這種分寸,是最應該把握的。言多必失,問得太多,也必然會得罪人的啊!
正想著,華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