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第22節

22

22臨近春節了,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平時就有些擁擠的湖東縣城,這一下子湧進了那麼多的外出務工回家的人,還有那麼多的從外地直接開回來的車子,到處都是人,都是車子了。李紅旗開著車子,也感覺到比平時難走多了。

程傑之副書記坐在後面,問李紅旗:「今天二十五了吧?」

「應該是。前天才過小年的啊。」李紅旗答著,算算還有四天就過年了。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過年。

程書記沉默了會,「老李現在怎麼樣啊?還好吧?」

「還好。就是一人個人不願意出門,老是在家呆著。」李紅旗說:「我嬸嬸也勸他,就是不聽。沒辦法。」

「他啊,是心裡還有疙瘩啊。人嘛,不都有退下來的那一天。退了,就好好地過日子嘛。」程傑之像是對李紅旗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凡事還是要想開啊,不想開又能怎麼樣呢?一個人和組織,誰大?還用說嗎?是吧。」

李紅旗沒有搭腔,這個問題太深了,也不是他一個司機能回答的。何況程書記這麼一說,也並一定就希望有人搭腔的。自己說給自己聽,何必要別人來回答呢?

車子停在建設大廈。今天是湖東城區燃氣管道項目簽約舉行儀式的日子,這個項目從籌劃到正式簽約,花了三年多時間。來洽談這個項目的建設單位,也有七八家了。最終,省城的安爾公司獲得了承建權。

建設局局長徐延高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了程傑之,忙道:「都在恭候程書記呢。」

「都總到了嗎?」程傑之問的都總,就是安爾公司的老總都若英。

徐延高說:「到了,早到了。」說著,陪程傑之上樓,先到了辦公室。都若英都總正在和其它人說話,見了程傑之,站起來伸出手,邊握手邊說:「程書記能來,是對這個項目和安爾公司的支持啊。謝謝程書記了。」說著,又將其它幾位給程傑之介紹了。都是副總和各部門的經理。其中一位副總,姓江。三十多歲,對程傑之說:「我跟程書記的司機是戰友。」

「戰友?」程傑之問了聲。

「是啊,戰友。不過他去時,我是他們的營長。他回來之前,我就轉地方了。這不,就到了都總這邊。」江非林道。

「啊,這麼說,你是他的首長了嘛。他也來了,待會兒你們見見。」程傑之說著,問徐延高是不是準備好了,要是好了,就開始吧。

一行人就直接到了會議室。裡面的人已經坐滿了。等了幾分鐘,常務副縣長王化成和陸副縣長都到了。儀式便開始。

一切都按程序進行。都總代表安爾公司介紹了項目情況,陸縣長代表湖東縣政府,對項目的建設提出了要求。程傑之坐在主席台上,不時地同都總說話。都總抹的香水,味道十分好聞,程傑之禁不住多聞了幾下。心想這一定是高檔的進口香水。當然嘍,像都總這樣在省城都有影響的女老闆,抹世界頂尖級的香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程傑之心裡清楚,這樣高檔次的女人,在省城那一塊,聽說是經常與一些高層人士接觸的。一個好的企業,沒有高層次的官場關係作支撐,恐怕在中國這樣的環境,生存是不太容易的。不是說不行,至少要艱難得多。都若英是深諳這一點的。湖東的燃氣管道項目,這幾年一直在跟一些公司地談,卻總是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上談不攏。其實,程傑之作為這個項目的縣級領導責任人,他是明白其中的道道的——說白了,就是資金。

燃氣管道項目,投資總計三個多億。原則上是政府公共財政支出。可是,湖東的財政狀況,完全是保工資略有盈餘的財政,哪還能一下子拿出三個多億來投資燃氣管道?可是,隨著城市的發展,燃氣管道公用型建設,又勢在必行。兩難之中,也是程傑之出了點子,在常委會上提出了由建設方帶資建設,五年內財政從項目受益和財政收入中,再行償還。這個點子,得到了大部分常委的認同,特別是當時的縣委書記的認同。因此,項目就一直沿著這個思路,往下走。這幾年先後洽談的幾家公司,都是在分年償還的數額上難以與湖東縣達成共識,因此才沒談成。

都若英是年初才正式與湖東方面接觸的。確切點說,是同程傑之副書記接觸的。而他們接觸的中間人,是政府的秘書長尉春田。

談了幾輪,都若英竟然同意了湖東方面的一攬子要求,帶資建設,五年還清。這期間,都總邀請程傑之副書記到安爾總部進行了考察,同時還到他們承建的幾個大中城市燃氣管道項目點進行了實地參觀。當然,都總也陪程書記拜見了尉秘書長。秘書長說:這個城市建設的項目,先上馬嘛。上馬了,再向省里申報一下,我給你們爭取,從建設廳和發改委那邊,再支持一點。

上周四,程傑之到省城開會,都總在大富豪宴請他。尉秘書長也來了。席間,就談到湖東的人事變動。秘書長暗示他,這事不要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是好事呢?不是還沒書記嗎?即使干不上,也可以出去幹個正處嘛!

程傑之請秘書長方便的時候,在有關領導面前說說。尉秘書長一笑,說:「這好辦。都總不是在湖東搞項目了嗎?有她在,你的事就好辦啦。」

開始簽約了。

陸縣長代表湖東縣政府,江非林代表安爾公司,分別在協議上籤了字。簽完字,兩個人握手,掌聲便響起來了。程傑之對都總道:「祝賀啊,祝賀!」

都總朝他望了眼,笑道:「也祝賀湖東哪。這是雙贏的選擇!謝謝程書記啊!」

都總請程書記作指示,程傑之說:「不必了,這是政府與企業的合作,關鍵是看將來的合作是不是愉快。我就不說廢話了,精誠合作,為民造福吧。」

「程書記說得對啊,一定,一定!」都總道。

中午宴會,江非林特地找到李紅旗。李紅旗有些驚訝,漲紅了臉,喊了聲:「營長。」江非林說:「現在不是營長了啊,紅旗啊,咱們就是戰友了。以後我在湖東,你還得多擔待點。誰叫咱們是戰友呢?是吧。」

李紅旗說:「當然是。營長到湖東來,我很高興。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地方,一定儘力。湖東還有幾個我們部隊的兵,有空我把大家請了,來給營長接風。」

「這就不必了,以後少不得麻煩你們。」江非林說著,端了杯酒過來。李紅旗說開車,酒是不能喝的。江非林說你喝茶吧,只要有感情,水也比酒濃嘛!

李紅旗沒有想到會在湖東見到營長,更沒有想到營長會成為安爾公司的副總,而且將來就要駐在湖東,具體負責燃氣管道工程建設。真是就世界大,世界就大;就世界小,世界更小啊。

晚上回到叔叔家,李紅旗打開電腦,上了QQ,顧燕在上面留言了:近來心情不好。請原諒。

李紅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心情不好?為什麼心情不好?他想問,可是顧燕卻不在線。他有些急了,打電話給徐五四。徐五四正跟著顧懷成在外面,簡單地說了句:「好像跟上海的那個男的,有矛盾了。」

啊!李紅旗先是有一絲高興,接著卻又莫名地擔憂起來。她為什麼與上海的那個男朋友有矛盾了呢?是以前就有?還是現在才有?是……

不會是翟軍……這一想,把李紅旗自己也給嚇了一跳。翟軍說過要幫他的,至於用什麼辦法,翟軍沒說。翟軍這樣的人,是會做出些下三爛的事的。會不會是他在裡面做了手腳?可是,他怎麼做呢?他與顧燕遠在上海的男朋友並不熟悉,他能做什麼呢?

越想越煩,越想就越是理不清頭緒。李紅旗望著電腦,獃獃的,一瞬間大腦空了。

手機響了。

李紅旗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便問道:「誰啊?」

「我,江非林。」

「啊,營長,有事?」

「是有事。你在家吧?能不能出來一下?」

「出來?現在?」

「就現在。我在縣城的廣場等你。」

李紅旗說那好,我就過去。到了廣場,江非林果然在等著,李紅旗說:「營長,不,江總,晚上有什麼安排?」

江非林說:「是這樣的,我請你陪我去一趟程傑之副書記的家裡。」

「這個……不太好吧。」李紅旗問。

「沒關係的。你只要陪我去就行了。」

李紅旗不好再推辭,就陪著江非林到了程傑之副書記的家。程書記正好在家,一見是這麼兩個人,就讓保姆上茶。江非林說:「不用茶了。我也就是來認認門。以後在湖東,還少不得經常麻煩程書記的。所以,我特地請我這戰友帶我過來了。主要是來看看程書記啊。」

程傑之就說:「戰友好啊,戰友好!都總回去了吧?」

江非林回答說都總已經回去了,晚上的飛機,到深圳。那邊有一個項目,明天要洽談。又說李紅旗在部隊時是個好兵,「人誠實,肯吃苦,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程傑之說這倒不假,紅旗是很不錯的。跟了我大半年了,差一點被別的領導挖了牆角呢。

李紅旗就笑笑,說這都是領導關心。一個司機,干好本職工作,開好車子,就是本份,領導這麼表揚,我可要驕傲了。

江非林把燃氣管道項目最近工動工的有些情況,又簡單地說了遍。然後就告辭。臨出門時,江非林將一個信封子放到了鞋柜上。程傑之要推辭,江非林和李紅旗兩個人已經出門了。江非林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

出門上了車,江非林說:「紅旗啊,我也要謝謝你啊。」說著,也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李紅旗。李紅旗說:「營長這不是寒磣我嗎?我不能收。」

「怎麼?有意見?就權當是我去看望伯母了。收下吧。」

「這……」

「這什麼?收下!」江非林用了在部隊時的語氣了。

李紅旗慢慢地收下,把信封子放在口袋裡。江非林又問到湖東縣其它的一些領導,李紅旗撿自己知道的說了。江非林說:「其實前幾天我到湖東,就接到過電話,說是要給他們一些業務。打電話的人口氣強硬,自己報了名字,叫劉宇宙。還提到他們的大哥,好像叫顏什麼昌的。後來我了解了一下,應該是顏二昌的。

「這個人你熟悉吧?」江非林問。

「知道,卻不熟悉。不過,這事沒多大關係。我找個哥們給營長說說。他們很熟悉的。」李紅旗說:「我一個哥們,也是我那一年兵,在公安,跟這顏二挺熟。」

「啊,這就好。要不,晚上請他出來喝茶?」江非林建議道。

李紅旗也正想找翟軍,想問問顧燕的事。他一直擔心是翟軍在裡面做了什麼手腳。既然江總提出來了,就同意道:「行,我這就聯繫。」一打翟軍電話,翟軍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鐘,就過來了。一介紹,翟軍說:「江營長熟悉啊,在部隊時,誰不知道營長是個美男子?部隊邊上的女孩子有好幾個上床了呢。哈哈。」

江非林也笑,「哈,連這事都記得?看來我這個營長是名聲在外啊。來,坐,咱們戰友喝一杯。」

喝酒之間,就談到顏二昌的事。翟軍說這是很正常的事,大凡外地的項目在湖東,顏氏兄弟都是有一份的。

「啊!」江非林似乎理解了。李紅旗卻道:「有這事?哪不是……」

「是什麼?保護費嘛。他找人看場子了的。不然你看看,不到三天,你的項目就做不下去了。」翟軍喝了杯啤酒,江非林點點頭,「翟老弟,這事還得請你跟他們說說,通融一點。我們交嘛,但不能太多了。這個項目是帶資,利潤本來就小。再一折騰,就虧本了。是吧?我先敬你一杯。」

「營長這就不必了。我一定說。不過,最近他們有點急躁。有人正在查他們呢。」翟軍喝了酒,突然轉過頭來問李紅旗:「那事怎麼樣了?有起色吧?」

「哪事?」李紅旗問。

翟軍說:「還裝蒜?就是那女孩子的事。」

「啊!」李紅旗嘆了下,「我正要找你。沒做什麼手腳吧?」

「這個……這個……哈哈,這你就別管了。反正兄弟是為你好。讓你們成,讓你高興,不就行了?」翟軍道。

李紅旗這下明白了,翟軍一定是想了辦法,但是,他能想什麼辦法呢?江非林在場,他也不好再問,只好拿眼瞅了翟軍一下。翟軍卻一笑,說:「心虛了?為了愛情,不惜一切嘛!」

酒散后,李紅旗回到家中,打開QQ,仍然沒有顧燕的身影。他打電話給翟軍,問翟軍到底使了什麼絆子。翟軍說:「簡單!我是搞公安的,知道吧,公安!找人查她男朋友的電話,然後告訴他一些內部消息,不就行了?哈哈,別擔心,一切都在不侵犯人權的基礎上進行的。」

「這……這不行吧?我總覺得這不好。」

「有什麼不好?現在說不好,也來不及了。事情已經做了,反悔沒用。」

「唉!」

李紅旗點了支煙,煙霧之中,一切都在幻化著。他給顧燕留了句話:

心情不好,來我這喝茶吧。隨時歡迎。

第二天,臘月二十六。李紅旗到了辦公室,左安副主任喊他,說單位在下面搞了點年貨,你通知其它司機都來拿了吧。年貨就放在二輕商場那邊,每人一份。領導的,就請各人的司機拿著送一下。李紅旗說這個行,我看見他們都說一下。

說到年貨,今年李紅旗的年貨算是豐盛的了。最近每次下鄉,車子後面都裝滿了東西。有魚,有肉,有乾貨,有野菜,還有鞭炮,酒,基本上只要是過年能用到的,都有了。鄉鎮在準備這些年貨時,可是把領導和司機看成一樣了。每人一份,按人頭點。李紅旗將自己得的,一部分給了叔叔;另一部分,也抽空送回了家。老娘說:「太多了,沒必要。兩三個人過年,要許多幹嘛?多送點給你叔叔和嬸嬸。」

李紅旗說:「叔叔那邊也有呢,您放心。」

其實,今年過年對於叔叔來說,可能是上最殘酷的年了。去年,他還在交通局長的任上,過年前,李紅旗剛剛從部隊回來,在叔叔家住著。每天晚上,都有人上門,而且是一班接著一班。李紅旗當時也想,一個小小的縣交通局長,怎麼能有這麼大的人情?底下送給叔叔的,大多是煙酒,或許也有卡的。不過李紅旗不知道也不過問,只是有時候,嬸嬸喊他一道去給商店送煙。他才看見一次送的,中華煙就有三四十條。每條四百,也一萬多了。李紅旗也帶了一部分東西回鄉下的家,老娘說:「你叔叔是我們李家村子最有出息的人,雖然不長回來,可是村裡人哪個不知道?」

今年不同了。

門庭冷落,一點也不為過。叔叔每天呆在家裡,有時一個電話,能讓他激動好一陣子。前幾天晚上,一個叔叔的老部下來看他,他硬是拉著人家說了兩個小時。沒有煙酒了,更沒有卡了。李紅旗最近帶回來的東西,對於去年的叔叔來說,太多了。可是今年,叔叔眯縫著眼,一件件地看,看得認真,看得仔細,甚至看得有些讓李紅旗心酸。叔叔的神情,和叔叔家今年的冷落,讓李紅旗想到古人的一首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他總覺得這詩用在叔叔身上再貼切不過了。有時,他也想起黃炳中說的話:「官場哪,就是人走茶涼,哪像我們小司機,退就退了,沒什麼不平衡。官越大越不適應啊!」

李紅旗坐在辦公室里,胡亂地想了會,見到別的司機,又通知一遍。臨近下班時,程傑之副書記說要到市裡。紀委的朴格書記一道,在車上,李紅旗聽他們談話,似乎是去向市委專門彙報莫天來的有關案情的。程傑之的心情看起來一點也不輕鬆,他一直在強調: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怎麼好好的一個打黑英雄,就這麼墮落了呢?

墮落?李紅旗聽著,心裡發涼。真的莫天來局長要出事了?

快到市委時,程傑之卻接到莫天來的電話,說是馬茹失蹤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可能涉及到買兇殺人。

「怎麼回事呢?」程傑之問。

莫天來說:「昨天晚上,我們根據群眾舉報,到光明小區抓賭。結果抓住了兩個外地小混混。帶回來后一審問,竟交待了一起命案。有人重金請他們做了一個叫馬茹的女子。他們交待說這人曾講過這個女人對他們的領導很不利。因為案情重大,我們一直很慎重。上午我們已到現場,挖出了受害人的屍體。所以及時把情況向縣委彙報一下,請指示。」

程傑之想了想,說:「這事繼續偵查。但不要對外公布。我下午回去后再定。」

朴格問:「出什麼事了?」

「唉,大事!湖東怎麼搞了?怎麼……」程傑之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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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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