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0)
十
得知案子已經移回法院,法院已經再次受理,程鐵石著實高興了一番。等了數日,卻不見法院通知。他開始著急,便拉了黑頭陪他去找博士王,想跟他商量商量,是否該到海興法院當面催問一下。黑頭說:「大老遠的,別去了他不在家撲個空白跑路,還是先打個電話吧。」
程鐵石聽黑頭說的有道理,就到旅館前台給博士王掛電話,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真讓黑頭說著了,如果貿然跑去,肯定撲空。他又給博士王掛了傳呼,招呼前台服務員如果回傳呼的電話來了,請她叫一下,便回房間等電話。
黑頭在房間里倒在床上讀從報攤上買來的小報,邊看邊「吃吃」地發笑,見程鐵石進來,便問:「怎樣?在不在?」
程鐵石攤攤手:「不在,我給他掛了傳呼,等他回電話。」
黑頭又繼續看報,又笑了起來,程鐵石問:「什麼事讓你看的那麼開心?」
黑頭說:「不是開心,是好笑。」說著把報紙遞給程鐵石,指著上面一則文章說:「你看,這篇是專門講你們這些辦公司當老闆的。這上面說,十億人民九億商,還剩一億在觀望。改革開放以來增長率最高的就是總經理和董事長,深圳倒了一堵牆,壓傷了十個人,九個是總經理,剩下一個你猜是啥?」
程鐵石隨口問:「是啥?」
「董事長。」
黑頭又指著小報說:「這上面還講,有的個體老闆嫌總經理、董事長一類的名頭太多,乾脆學習蔣介石,叫總裁。還說總裁東北最多,估計再過幾年,倒一堵牆壓壞的就不再是總經理、董事長了,而是總裁。」
見程鐵石反映不熱烈,黑頭不再說報,又低著頭自己看,看著看著又笑了起來,說:「程哥,現在這小報上啥都登,你看這個笑話,說是一個公司的總裁一大早跟客戶談生意,起來得太匆忙,褲子前面的拉鏈沒拉上。女秘書發現了,覺得在客人面前不雅觀,就暗示總裁:老闆,你早上沒關車庫的門。老闆沒明白,順口應道:沒關係,一會兒我還要用車。等客人走了,女秘書指著總裁的褲襠說:我剛才說你那個車庫沒關門。總裁低頭一看,大驚失色,追問女秘書:你看沒看見裡面的車?女秘書說:車倒沒看見,只看見兩個車軲轆。」
程鐵石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這則笑話有意思,就是太俗了點。」
黑頭說:「咱們本身就是俗人,只能看看這庸俗的笑話。不過,說來也怪,我在雅蘭面前就俗不起來。」
程鐵石問:「這話是啥意思?」
黑頭說:「你是當哥的,我說話也不瞞你,這麼多年,我也不是沒有過女人,咱終究不是和尚。跟那些女人在一起,我也荒唐過,想幹啥幹啥,過後從來就沒有當回事,從來不往心裡去。對雅蘭我就不行,單獨和她在一起,有時心裡也衝動得很,可一碰她我就臉紅心跳,不在一起時又惦記得不行,你說這是咋回事?」
程鐵石說:「你跟那些女人是欲,跟雅蘭是愛,外國人衡量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是不是真愛,有三個標準。」
黑頭問:「哪三個標準?你給我說說,我衡量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愛雅蘭。」
程鐵石說:「第一,當她滿頭捲髮器,滿臉護膚膜時,你仍然想擁抱她;第二,當她剛剛起床還沒有刷牙洗臉時,你仍然會跟她接吻;第三,當她在你看最喜歡的足球隊踢球時,嘮叨不休地訴說她的瑣事時,你能扔下節目跟她一起討論她談的問題。你自己用這三條標準對照一下,看你對雅蘭是不是真愛,愛到什麼程度。」
黑頭認真想了一陣,說;「最後一條我倒是做到了,不論她講啥事我都愛聽,從來沒有光顧自己的事把她的話當成耳旁風。至於前兩條,她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不刷牙、不洗臉,更沒有在我面前滿頭捲髮器,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會不會像外國人說的那樣。」
程鐵石笑了:「你還真把外國人胡扯的當真事?我看你們倆是真好,尤其是雅蘭,對你真心真意,一心撲在你身上,愛屋及烏,連我都沾光了,你可不能讓人家姑娘傷感情。」
黑頭說:「那當然,就是我吃再多苦,受再大的累,也決不讓她吃虧。」
程鐵石又問:「你姐知道這件事嗎?」
黑頭說:「我領雅蘭到我姐家去了兩次,沒有明說,我姐也知道是咋回事,雅蘭跟我姐處的很好,我姐也挺喜歡雅蘭,就是擔心人家大伯是大官,怕最終成不了。」
程鐵石說:「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倆的事雅蘭給家裡說了嗎?」
黑頭說:「透了點風,她家讓我去,我一直沒去。」
程鐵石說:「遲早得去,雖然最終的決定權在雅蘭,可也不能對她家裡人採取迴避的辦法,我看,你這兩天準備一下,去一趟,不去怎麼知道人家的態度?去了以後,再根據她家的態度決定對策,醜媳婦遲早得見公婆。而且你到她家去,也是對雅蘭的尊重。」
黑頭說:「依你的意思,我非得去了?」
程鐵石說:「當然得去,但是,去也要有準備,不能草率,事先跟雅蘭商量好,哪些該說,哪些不能說,第一印象往往是決定性的。」
黑頭遲疑一陣,說:「有些事還真不好說,說實話吧,我一沒文憑,二沒工作,又勞改過,人家一聽就反感。不說吧,有意隱瞞,像是騙人,咱心裡又不安。」
正說到這裡,趙雅蘭來了,她聽了黑頭的後半句話,進門就問:「騙什麼人?你幹什麼事了心裡不安?」
程鐵石連忙解釋:「我正跟黑頭商量,到你家見見你大伯大媽,你父母不在這兒,他們就是你的家長。黑頭犯愁,說實話怕你現任家長反對這樁婚事,不說實話,又覺得對不起你家人。」
趙雅蘭瞪了黑頭一眼:「這會兒怎麼變得這麼老實了?昨天還拿深圳出的破石英錶騙老毛子,愣說是瑞士多拿多,二十塊錢一塊的表賣了三百五。」
黑頭不好意思地對程鐵石說:「這是兩碼事,說不說老實話得看對誰。做生意哪有不說假話的?特別是老毛子,霸佔了咱們中國多少地盤?搶了咱們多少金銀財寶古董礦藏?我不過才掙了他們三百多塊錢,她就不高興了,說我坑人,你說說,她還有沒有愛國主義精神?對自己家裡人自然不能說假話,對好朋友也不能騙,就像對程哥,我要是騙他,我成什麼人了?」
趙雅蘭說:「真是無商不奸,我跟黑頭看了幾天店,我才發現這傢伙有時說假話比真話還真,今後我得防著你點,別讓你把我賣了我還幫你點錢。」
黑頭嘻嘻賴笑著說:「我想騙你也騙不過去,你比我精多了。再說我騙誰也不能騙你,騙你不等於騙我自己嗎?」
程鐵石說:「行了,還是說正經的吧,黑頭到你家,我估計論長相人才,稍稍打扮一下倒沒大問題,關鍵是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能說,你倆得好好商量一下。」
趙雅蘭說:「還商量啥,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已經對他們說了,黑頭只要記准,別到時候拐了彎下了道就沒問題。」
黑頭問:「你都說了些啥?」
趙雅蘭說:「第一,文化程度大學,內蒙工學院畢業,學的是土木機械……」
黑頭騰地從床上蹦起,滿臉緊張地問:「你真的這麼說的?你這不是害我么,我哪像學過什麼土木機械的人,萬一老頭子問起來,我怎麼應付?嗨,你咋事先不跟我商量就這麼亂講,完了,完了……」
趙雅蘭卻笑了起來,指著滿地轉磨愁眉苦臉的黑頭說:「看,就這麼點能水,瞧把你嚇的那個熊樣。你想想,老頭子還會查你檔案,要你畢業證審查嗎?還不是你說啥他聽啥。他是學法律的,對土木機械一竅不通,你當過修理工,又在勞改隊蓋過房、挖過溝,隨便幾句行話就把他唬住了。再說,他也不會問你專業問題,他自己不懂他拿什麼問你?這些事我早替你想好了。經歷呢,我說你大學畢業后留在內蒙幹了幾年,後來調回來,工作專業不對口,找不到滿意的單位,現在關係放到了人才交流中心,自己開了個貿易公司,當老闆。」
黑頭苦笑著一個勁搖頭:「老婆啊老婆,我真服了你了,小雜貨店變成了貿易公司,我還成了老闆,你也真敢誇張。」
趙雅蘭得意洋洋地說:「我這也不是全部無中生有,在內蒙幹了幾年是事實吧?雖然現在還不是貿易公司的老闆,以後總會是吧?不管怎麼樣,你就按我的口徑說,我已經這麼給他們打了招呼,不這麼說也不行了。放心,你就按我說的做,有我在邊上補補漏洞,絕對沒問題。不過,你從現在起,思維要轉變過來,你要從心裡覺得你就是大學畢業生,就是公司老闆,這樣才能更像那麼回事兒。」
黑頭為難地說:「頭一次到你家,我就得撒彌天大謊,今後萬一有一天穿了幫,我還怎麼再見你們家的老人啊!」
趙雅蘭說:「不說假話辦不了大事,再者講,我們又不是要坑誰、害誰,還不是為了讓我們的事順當一些,這有啥不好?你說對不對程哥?」
程鐵石心想,你已經給家裡這麼說了,對不對也只好這樣了。就說:「雅蘭這麼做是為了你們倆的終身大事,雅蘭真是用心良苦,黑頭你就聽雅蘭的,她讓你咋辦你就咋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絕對不能辜負了雅蘭的一片苦心。」
黑頭無奈地看著趙雅蘭說:「行,為了我們的幸福,別說是撒小小一個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聽你的。不過,主意是你出的,今後你可不能翻我的老賬,說我把你騙到手的。」
趙雅蘭說:「那得看你今後的表現,表現好,啥都好說,表現不好,老賬新賬一起翻。」
聊了一陣,程鐵石想起博士王一直沒回電話,就又到前面服務台給博士王家裡打了一通電話,仍然沒人接,又掛個傳呼,回到房裡繼續等。
黑頭又在給趙雅蘭看小報上談老闆、貶老闆的小文章,趙雅蘭也跟著吃吃地笑。見程鐵石進來,黑頭問:「還沒聯繫上?」
程鐵石說:「家裡沒有,手機也關機,是不是他不在市裡,到外地去了?」
黑頭說:「他即便不在市裡,打手機也能接到。況且,他要是到外地,臨走前也不會不打招呼,他不是那種粗心人。」
趙雅蘭有些擔心:「會不會出啥事?」
黑頭說:「不會吧,也許是到他老岳父家去了,電話不方便,也許是出去辦啥事,忘記帶手機了。」
趙雅蘭見程鐵石有些著急,便說:「到點了,該吃飯了,我肚子都餓了,黑頭昨天賺了老毛子好幾百,讓他請客。」
吃罷午飯,程鐵石又給博士王家打了幾次電話,仍然沒人接。聯繫不上博士王,程鐵石心裡總有點不安,半夜又給博士王家掛了一次電話,仍然沒有人接。程鐵石看看錶,十二點,半夜三更博士王不回家會到哪去呢?他決定第二天到博士王家去看看,如果仍然聯繫不上,就到他岳父家找他愛人打聽一下,他要真的有事離開省城,總不會連他愛人都不招呼一聲就走。
夜已靜,黑頭的鼾聲在屋裡回蕩,程鐵石心裡有事睡不著,就一、二、三……的在心裡數數,剛剛有些睡意,猛然想起趙雅蘭問:「會不會出事?」他聽說女人常有男人無法具備的直覺,難道趙雅蘭的直覺真的感到博士王出了什麼事,而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如果真的出了事,又會是什麼事呢?程鐵石越想越躺不住,乾脆爬起來,點著一支煙,在黑暗中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