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平安夜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便是聖誕節了,今晚就是平安夜。上午,丹陽讓我陪她逛街買衣服,我是最不喜歡逛街的了,可是丹陽有一個理論:觀察一個男人和自己逛街的行為,可以看出愛情的將來,購物是很好的愛情試紙。
她經常對那些空姐說,如果一個男人不肯幫你拎大包小包,別指望他在熱戀過後會對你無微不至;如果他喋喋不休干涉你買這買那,別相信他將來會尊重你的自由;如果他答應你卻又表現得非常不耐煩,他可能是個裡外不一的人。因此看一個男人愛不愛你,不要聽他怎麼說,帶他逛街觀察觀察就知道了。
我知道這個世界喜歡逛街的男人畢竟不多,按丹陽的理論,這些男人沒一個能靠得住的,我對丹陽的歪論哭笑不得,只好耐著性子陪她逛。丹陽逛街和別的女孩不同,她逛一天甚至什麼都不買,其實丹陽逛街不僅僅是喜歡,簡直就是習慣。
聖誕節前夕,許多商店已經改頭換面,披起了聖誕的衣裝。明晃晃的玻璃門與櫥窗上噴寫著花花綠綠的英文「MERRYCHRISTMASANDHAPPYNEW
YEAR!」之類的話,喜氣洋洋的聖誕老人、紅色的衣帽、青翠欲滴的聖誕樹、白茸茸的裝飾雪片,洋溢著新年的氣氛。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中國人過聖誕節成了一種時尚,特別是年輕人,相對於春節來說,他們更喜歡聖誕節。但我一直認為聖誕節是半個情人節,所有擁有另一半的人幾乎都在忙碌著。
滿大街的俊男靚女都在為自己心愛的人尋找著可心而又別具心思的禮物,空氣中有一種甜美的味道。望著川流不息的逛街人流,我不禁感嘆:有情人似乎都在等著聖誕節這一天揮霍浪漫。
丹陽非要給我買一件羊絨衫,我只有一件羊絨衫,那還是念研究生時蔣葉真送給我的,丹陽並不知道,但身上這件已經舊了,而且是白色的,我又懶得洗,所以灰土土的。丹陽不喜歡,要給我買一件灰色的,灰色顯得更紳士。
我們走了幾家商場,丹陽都不滿意,我們就一家接一家地逛,終於丹陽在一家羊絨衫專賣店裡站住了,她相中了一件灰色羊絨衫,讓我試一下。
我剛要試穿時,手機簡訊響了:「今天是平安夜,能陪我嗎?請回話。姚淼。」
我心裡一陣發慌,怕丹陽看出來,便說:「同事給我發了個簡訊,讓我方便的話回電話,我給單位回個電話。」
丹陽並未在意,因為我是神經外科醫生,單位隨時找,是很正常的。我一邊撥號一邊離開了專賣店,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撥通電話。什麼事情只要有了開始,就會自己繼續的,不管你願不願意,時間在替你安排著。
「慶堂,是你嗎?」「對。」「晚上,能陪我嗎?」「行,在哪兒?」「晚上在香榭麗大酒店五○六房間,不見不散。」
我打完手機,呆愣了一會兒,趕緊跑回羊絨衫專賣店,丹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什麼事?打了這麼長時間電話?」「不好意思,丹陽,晚上我得替羅元文值個班。」
「不行,今晚是平安夜,你得陪我!」「對不起,我都答應他了。」「羅元文怎麼這樣啊,真討厭!」
「丹陽,別生氣,誰都有個特殊情況,這不,還有一下午呢,這一下午我全陪你。」「那好吧。」
營業員裝好羊絨衫,丹陽拉著我的手走出商店。一下午,我都感到心裡很慚愧,覺得不應該跟丹陽撒慌,卻又抵擋不住姚淼的誘惑。
感情是人生最複雜的東西,能夠說清楚的東西不是感情,堅守是一種品德,也是對人性的一種壓抑。對我來說,姚淼就像在水一方的伊人,卻有著「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誘惑,我說不清,應該與姚淼保持一種怎樣的關係,我心裡盡量用紅顏知己來解釋。但是,紅顏究竟應該有多紅?是否應該紅得像夏天的太陽一樣熱情似火?是否應該紅得像春天的桃花一樣嬌羞欲滴?是否應該紅得像鍊鋼爐里的火一樣燙得自己遍體鱗傷?是否應該像明信片上的童話故事一樣紅得那麼清澈透明?我不知道。因為姚淼對我來說越來越有心靈的歸屬感,她是我心靈的香格里拉。
我就是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陪著自己的未婚妻逛了一天街。
送丹陽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了手。我不能在平安夜空手見姚淼,我走了幾家禮品店,都不理想,當我走進一家花店時,放在一張椅子上的五線譜本吸引了我。
「先生,買花嗎?」漂亮的女老闆問,「平安夜送愛人一束玫瑰花很浪漫的。」「這五線譜賣嗎?」我試著問。「這是我給女兒買來彈鋼琴用的。」女老闆笑著說。
「我只需要一張五線譜紙和一支玫瑰花。」我伸出食指說。「那好吧。」女老闆笑著說。她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張五線譜紙遞給我,我掏出筆在五線譜紙上寫道:
平安夜就這麼一天,真讓人心酸,上帝啊!你幹嗎不叫平安周、平安月、平安年,好讓天堂的溫馨撒滿那個叫姚淼的女孩的周身,但願聖誕之光普照你的每一個日子,願陽光鮮花撒滿你的人生旅程。祝聖誕快樂!
我將五線譜紙卷在玫瑰花束上,女老闆又在上面修飾了兩條彩色飄帶。「先生,你可真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女老闆羨慕地說。
我內心也有些得意,我知道姚淼不是那種漂亮的俗女孩,她是個有深度、有內涵、懂情感的女孩,她不會在乎禮物的價值,而是在乎禮物的意義。在她面前,男人的任何媚俗都會讓她反感。
不過,與姚淼在香榭麗大酒店五○六房間約會,讓我心裡有些緊張,因為俊男靚女平安夜的通俗過法是泡泡吧,開一個別出心裁的概念PARTY,情調燭光晚餐,縱情熱舞,把酒狂歡……然而在五星級酒店的房間會怎麼過?我不敢深想,卻又不得不想,因為我覺得要有事發生……
走進香榭麗大酒店大堂,到處洋溢著平安夜的氛圍,聖誕節的氣氛在這裡尤其體現得淋漓盡致。
香榭麗大酒店是東州聲譽最響的一家五星級酒店,爭奇鬥豔的聖誕裝飾彷彿置身在西方的傳說里,豪華的聖誕樹、聖誕老人、聖誕花環以及風格獨特的白雪皚皚的聖誕小屋,把香榭麗大酒店裝扮得像曼哈頓。我知道這裡今晚必將舉辦盛大精彩的狂歡活動。
走過富麗堂皇的大堂,上了電梯,沿著鋪滿紅地毯的幽長的走廊來到五○六房間,我輕輕地敲了門,又按了一下門鈴。門開了,姚淼身穿一件咖啡色長裙,含情脈脈地站在我的面前。
望著既端莊又難掩性感鋒芒的她,我被電著了,但內心的倒海翻江並未影響自己的風度。我走進房間,把我的五線譜玫瑰遞給她,她打開五線譜紙,看后一臉的幸福狀。
「慶堂,在五線譜上寫下這些祝福的話,太浪漫了,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姚淼略帶羞澀地問。「這五線譜就像你跳過的舞蹈,聯想讓人產生靈感。」我得意地說。
房間里已經擺好了一個方形的餐桌,白布上擺著西式冷盤、沙拉、紅酒和生日蛋糕。「姚淼,這蛋糕是怎麼回事?」我愣了一下問。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平安夜與你一起過生日是我的一個心愿。」姚淼幸福地說。「原來你比上帝早生了一天,」我開玩笑地說,「小心上帝在發笑!」
「上帝不會笑話女人,只會笑話你們男人。」「為什麼?」「男人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嘛。」姚淼哧哧笑著說。
「你竟敢篡改這句經典的猶太諺語。明明是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嘛!怎麼到你那兒,上帝專門笑男人,不笑女人呢?」
「因為男人大多被理性沖昏了頭腦,他們越思索,真理就離他們越遠,男人從來就跟他們想象中的自己不一樣,男人連自身都無法看清,上帝能不發笑嗎?」
「這麼說,上帝也在笑我?」「神經外科醫生除外!」「為什麼?」「因為神經外科醫生離上帝最近。」
姚淼的話雖然是笑談,但是充滿了哲理,讓我心悅誠服,我不得不佩服姚淼的聰慧與靈秀。
「不過,我不太明白,我們雖然相識恨晚,但畢竟才認識一個多月,怎麼會把這約會當成心愿?」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認識你以前,你就已經出現在我的夢中了,我覺得在前世就認識你。」姚淼的一對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說。
「今天是上帝讓我們坐在一起的,來,祝你生日快樂!也祝上帝生日快樂!」我動情地說。
我端起兩個酒杯,遞給姚淼一個。她輕聲說,「謝謝!」然後喝了一口紅酒。我們坐在餐桌邊,姚淼露出憂鬱的神情。「怎麼了?這麼憂鬱?」我溫聲問。
「我可能做錯了一件事。」姚淼面帶愧疚地說,「有一天你可能會怪罪我,不過,我不後悔,因為沒有這次錯誤,我就不會認識你。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希望你能原諒我!」
「姚淼,你說什麼呢?莫名其妙的?」我雲里霧裡地問。「慶堂,我發現自己走到了愛情的十字路口。你說我該怎麼辦?」姚淼目光迷離地問。
我明白姚淼的意思,但我不敢面對她,只好開玩笑地說:「那就站在路口中間,哪兒也不去!」「為什麼?」姚淼疑惑地問。
「這樣一來,所有追你的人都得聽你指揮。」我風趣地說。「討厭,人家正愁著呢,你還拿人家開心。」姚淼笑了,笑得很甜。
說實在的,我要不是一個情感經歷豐富的人真有點扛不住了。很明顯,姚淼心思很重,確實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但有一點我是肯定的,她很喜歡我。我盡量用朋友式或兄長式的口吻與她說話。
「姚淼,為什麼心事重重的?」「我愛上了女朋友的男朋友,慶堂,我該怎麼辦?」
姚淼不是一個輕易愛上別人的女孩,她言明愛上了女朋友的男朋友,讓我心裡酸溜溜的,我嫉妒地說:「只有三種選擇:第一是全身而退;第二是做紅顏知己;第三是把他搶過來。」
「已經沒有退路了,搶過來良心不安,因為人家都快結婚了,做紅顏知己又不甘心,慶堂,你能給我指點迷津嗎?」
「姚淼,我要是愛情魔法師就好了,把你的女朋友變成男的,把她的男朋友變成女的,這樣大家還是好朋友。」我詭譎地說。
「可惜你既不是愛情魔法師,也不是女的!」姚淼惆悵地說。「我為什麼要是女的?」我納悶地問。「因為你要是女的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姚淼深情地望著我說。
「我不明白。」「傻瓜,你也有不明白的時候?慶堂,明白的時候千萬別恨我!」「姚淼,你今天是怎麼了?」「沒什麼,我是說生活總喜歡作弄人。」
姚淼的話讓我似懂非懂,她好像要向我坦露什麼,卻沒有勇氣說出來。此時姚淼的眼中一顆大如水晶般的眼淚滴落下來,我默默地伸手去拾那淚珠,是那樣濃的一汪水,立刻滲在我的手指里,好像早已等待著這淚水的滋潤。
「姚淼,愛情不是童話,它是一條河,是一條生命之河。」我頗有滄桑感地說。
「愛情要是童話就好了,」姚淼抹著眼淚說,「那樣,你就可以和我遠離塵囂到月亮上去居住,住在月亮上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了,那才叫遠走高飛呢!」姚淼感傷地說。
「那你愛上的那位女朋友的男朋友怎麼辦?」「你不是愛情魔法師嗎?當然可以變成我女朋友的男朋友。」姚淼濕潤的眼睛觸人情懷。「我可不去。」我開玩笑地說。
「為什麼?」姚淼嬌嗔地問。「月亮時圓時缺的,萬一缺成個月牙兒,我們就會掉下來摔死。」我逗趣地說。「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死是一件幸福的事!」姚淼堅定地說。
我對姚淼的話有些驚訝,認真地問:「你真這樣認為?」「你看我這樣像是調情嗎?」
我沉默了,現實中紅顏不再薄命,而是薄情,遇上一個重情重義的漂亮女人真是讓人慾罷不能。
這時,姚淼含情脈脈地站起身,緩緩走到我身邊,低下身在我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下去。我幾乎陶醉了,我抱著姚淼深情地擁吻。
「壞蛋,你把我給毀了,但我喜歡!」姚淼一邊吻我一邊說。我聽了這話,忽然想起丹陽,一種內疚湧上心頭。「對不起,姚淼,很晚了,我該回去了。」我輕輕地推開她說。
「慶堂,你不喜歡我嗎?」姚淼緊緊抱著我問。「不、不是,我心裡很亂,」我支支吾吾地說,「你、你知道我是個快結婚的人,我,我該走了。」
我穿上大衣就往外走,姚淼突然從後面抱住我,我靜靜地站著,她的眼淚又一次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輕輕地掰開她的手,走出房間,又輕輕地關上門,便聽到姚淼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的心都快碎了,無法拂去剛才那觸電般的吻,我一直以為女人堅硬如水,而男人脆弱如石,毫無疑問,姚淼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我卻早已是河床底部光滑的溪石。
走出香榭麗大酒店,外面已經稀稀落落地飄起了小雪。雪花在馬路兩側霓虹燈的照射下,猶如顆顆碎鑽,晶瑩剔透,美輪美奐,沁人心脾。
平安夜我深深地體會到了一種快樂並痛的感覺,我像是丟失在人生旅途上的木偶,人雖然走在鋪滿細雪的路上,心卻仍然留在姚淼的眼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