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8、
亮子興沖沖地從外邊跑進旅館,「姐,姐,」進了門看見葛大爺在院里,立刻住了嘴,「葛大爺,外面冷,您還不上屋裡歇著?」
「什麼事啊,把你急成這樣。」葛大爺正給院子里的小樹裹稻草。
「家裡有點事。」谷小亮說完鑽進了門房。
「怎麼樣了?」沈歡拿期待的眼神看著亮子。
「說好了,就今天夜裡,咱們這條街拐彎,沒路燈的那個地方。」
「那你再把程序給我說一遍,我怎麼有點害怕啊?」
「我都跟你說了八遍了,到時候你喊救命就得了。」谷小亮一臉的輕鬆。
「喊多大聲兒?」
「這個你自己掌握,別把鄰居都喊起來就成,咱們街道群眾的覺悟那麼高,否則我那哥們就懸了,先挨一頓暴打,搞不好還得進監獄。」
「亮子,我心裡沒底,害怕,要不你去得了。」
「什麼?你讓我去?我一個大小夥子我叫一個同齡人給打了劫,我還讓他跑了,傳到社會上我的顏面何在?不行不行,我堅決不同意。」
「那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你不會說你大意了?」
「那也不行,我沒大意的時候。真讓我遇上這事,就算犯罪分子撞槍口上了。」
沈歡聽谷小亮這麼說,立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吹吧,吹吧,反正也不上稅。」
谷小亮也不反駁,「你就放心去吧,我躲在牆角看著。」
沈歡還是有點不放心,「這萬一傷著誰呢,要不這事過了年再說?」
「你又糊塗了,你以為人家搶劫犯就都是該槍斃的?誰不想早點回家過年,咱們這個是幹了一年活沒拿到工錢的民工,就是沒錢過年才搶的你。」
「那你朋友可得穿得破一點。」
「這點你放心,我把我媽給大鏟子墊狗窩的舊羽絨服拿出來了,保證他不但穿得破破爛爛,還帶著一股子聞了讓你吃不下飯的臭味。」
雖然亮子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沈歡心裡還是不踏實。整個下午她給那秋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那秋的意見,那秋一直不反對也不支持。沈歡又給孟憲輝打電話,孟憲輝倒是表現得很樂觀。
傍晚,那秋來了,看到她憂心忡忡的表情,沈歡忽然顯得自信多了。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屋裡,都不知道說點什麼。最後,沈歡先開口問那秋:「明年有什麼打算?」
「還能怎麼打算?教書唄。」
「不結婚?」
那秋愣住,這個問題令她錯愕,儘管她知道沈歡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心裡還是有點不快。
「你又不是不知道,孟憲輝不想結。」
沈歡不做聲了。
總是在這樣的沉默當中,沈歡和那秋打發著時間,她們都說不清楚這樣的情形是從何時開始的,但似乎已經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沈歡比那秋晚一年分到學校,住的都是老式的筒子樓,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門對著門。她們不在同一個系。除了上課,那秋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宿舍里,她的房間總是很熱鬧,很多學生來找她,孟憲輝更是每天都要這裡轉上一圈。
沈歡和那秋在頻繁的碰面中開始熟絡起來,進而變得形影不離。韓東方剛出國不久,每到發工資的時候沈歡總得往郵局跑,給他寄錢,到後半月沒錢的時候往往是那秋接濟她。那秋唯恐她和孟憲輝出去約會的時候沈歡感到寥落,把兩個人的約會變成了三個人的約會,以至於她和孟憲輝再次兩人出行的時候,孟憲輝總感到不適。
孟憲輝喜歡聽沈歡說笑話,也樂意聽沈歡講述她和韓東方那些瘋狂的往事,在沈歡的回憶里,孟憲輝迷上了韓東方。
後來韓東方回國的一段時間裡,孟憲輝與他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他們把彼此介紹到各自的朋友圈子裡,把各自的朋友叫到一起喝酒,吃飯,或者到韓東方的畫家朋友家裡去開大的舞會。
那時韓東方還沒有名氣,但那些蜚聲海外的大畫家卻都是他的朋友。韓東方帶著孟憲輝去他們的畫室,每一次畫家要送給孟憲輝作品的時候韓東方總是顯得比孟憲輝還高興,他不忘當著朋友的面叮囑孟憲輝:「好好收藏著,這些畫都是價值連城。」但從朋友家出來,韓東方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說:「其實這幅畫很一般,他最好的作品在紐約的畫廊等待出售。」
現在想來,那時的韓東方一定是對那些把作品放在紐約畫廊的朋友充滿羨慕。那時他儘管在紐約的情況比在國內還要糟糕,卻一直堅信他的畫屬於世界。那時的韓東方最大的困擾不是貧窮,而是他的畫沒人要。他告訴孟憲輝,自己始終在用哲學的眼光看待這件令他內心感到悲哀的事情,孟憲輝一直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真的有用。
「我們這麼做是為什麼?是我們自己的幸福太多,所以分一些給老梁?我怎麼覺著有點像『好夢一日游』的路子。」那秋笑著說出一句。
「咱們還不至於到他們那份兒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看到老梁太傷心。」
「電影里有句話放咱們身上還挺合適。」
「哪句?」
「娛樂了人民陶冶了我。」
那秋說完這一句,兩個人都忍不住樂出了聲。
夜裡11點多鐘,沈歡正要出門,生子來了,領著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說家裡住不開了。那秋忙著幫他安置,沈歡哆哆嗦嗦溜了出去。
在亮子說好的那個地方,沈歡看見兩個人影,走近了,看清其中一個是亮子。
「等半天了吧?」沈歡小跑著過去。
亮子指著沈歡說:「這是我姐,你待會兒當心點,別真碰著她。」
渾身散發著騷臭味的小夥子把煙頭仍在地上,一邊踩著一邊點頭。
「你們可真行,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他說。
「這不是形勢需要嘛!」亮子乾笑著,「對了,我在東邊路口盯著,看見老梁出來我打你電話,電話一響你們倆就比劃兩下。」他看了看沈歡,又叮囑了一遍,「你喊救命的時候注意分寸啊,老梁只要停下你就往牆角躲,我哥們是體校的,老梁累死也追不上他,我在西邊路口車裡等著。」
亮子離開之後,沈歡跟亮子的哥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電話還沒響,先有輛警車叫喚著開過去了。
「這犯罪分子也夠不開眼的,年根底下頂風作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
「你沒看見北邊那片工地上那些人嗎?那都是回不去家,過不了年的,累死累活一年掙的幾千塊錢,原打算年根底下夫妻團聚能給媳婦孩子換身新衣裳,結果怎麼樣?施工單位一句沒錢,幾十口子人的希望全成了泡影,這社會啊……」
沈歡的話還沒說完,亮子的電話就打來了,從東邊不遠的地方,傳來自行車碾過馬路的聲音,是老梁剛值完班。
「怎麼著?我直接喊救命……」
「快點,把錢拿出來!」亮子的哥們異常專業,沒等沈歡說完已經亮出了刀子。
沈歡先往東瞧了一眼,慢吞吞往外掏錢包。
「來了嗎?」「歹徒」問她。
「馬上過來了。」沈歡興奮地回答。
「我也不傷害你,你把錢包、手機都拿出來……快點……」
「好,好,我給你錢,你別傷害我……」
自行車戛然而止,老梁一眨眼的功夫就衝過來了。
「歹徒」一把揪住沈歡的胳膊,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對老梁說:「別管閑事!我不想殺人,就想弄點錢回去過年。」
「梁警官,救我啊。」沈歡裝出很痛苦的樣子。
出乎意料的是,老梁並沒有嚴厲地制止「歹徒」的搶劫,他一直站在距離沈歡一米多遠的地方愣神,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
「快點,給我錢!」「歹徒」又發話了。
眼看沈歡已經掏出了手機和錢包,老梁還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抓過沈歡遞過來的錢包,「歹徒」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逃跑。
「梁警官,快抓住他。」沈歡大喊,「快抓住他!」
這時「歹徒」已經跑到了五米以外的地方,老梁這才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歹徒」往西跑了沒幾步,沈歡就聽見老梁喊了一聲:「生子,抓住他!」接著,她跑過去,看見了戲劇性的一幕。
迎面而來的生子不由分說揪住了「歹徒」的衣領,一使勁兒便把他摔倒在地,眼看老梁到了跟前,「歹徒」情急之下拿刀子朝生子抓著他胳膊的手上劃了過去,隨著生子一聲「哎喲」,「歹徒」從地上跳起來,跑得無影無蹤。
沈歡在老梁身後看著這一幕,欲哭無淚。
眼看生子的右手往外冒血,沈歡趕緊拽著他回到了旅館。老梁一進屋馬上往派出所打電話,描繪犯罪分子的體貌特徵。
那秋看見生子受了傷,立刻就明白了。方才他只聽生子說要回去給親戚拿葯,卻沒留意他什麼時候出的門。
沈歡拿消毒水和繃帶給生子處理傷口的功夫,派出所已經來了人,好幾輛警車把樓里的居民給驚動了,人們還以為旅館發生了多大的事兒。
沈歡把當時的情形簡單的複述了一遍,她看到老梁一直皺著眉頭站在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梁警官正好路過,要不是他,可能我連命都沒了。」
「多虧了生子。」老梁嚴肅地說道。
隨後,老梁、沈歡與生子去派出所做筆錄。好在生子的手只是被劃了一下,並無大礙,做的筆錄就回去睡覺了。
旅館忽然間又變得安靜下來,那秋一個人坐在那裡,她感到好笑。計劃得天衣無縫的一件事,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生子。這就好比生活,計劃得再好,說泡湯就泡湯了。
過了一會,亮子回來了,一副很氣惱的樣子。
「真沒想到這老梁這麼(屍從),白給他花這麼多心思了,我哥們說半路上還殺出一個見義勇為的,沒受傷吧!」
那秋懶懶地說:「那見義勇為的也不是外人,是生子。」她指著垃圾筐里給生子清洗傷口的那一堆沾血的棉花,「那不,把手給劃了一道。」
「嚴重嗎?」亮子緊張地問。
「嚴重倒是不嚴重,可這年根底下受了傷,多彆扭!」
亮子點點頭,「哎,生子的鮮血算是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