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亂過一陣,靜了下來,曹雪芹看母親臉色不悅,便強顏笑道:「看了一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錦兒「撲哧」一笑,手指著說:「都是你不好。你不點她,不就沒事了嗎?」

「你怪我,我還怪你呢!」曹雪芹說:「你不說破桐生跟阿蓮好,又何至於醋海生波?」

「好了,好了!」秋月覺得他們這些話,不宜再當著下人說,因而阻攔:「你倆別再接唱『探親相罵』了,行不行?」

聽得這一說,馬夫人亦復忍俊不禁,但神態馬上又恢復為沉重,用低沉的聲音,自語似地說:「心這麼狠,可怎麼再留?」這是指四兒而言。秋月心想,四兒也是高傲狹隘的氣性,如果攆了出去,萬一想不開,會尋短見;過去有過這樣的事,可絕不能再來第二回了。因此,她急忙湊過去輕聲說道:「太太,先不忙著辦這件事;回頭我跟太太細細回。」

「娘!」曹雪芹也勸:「犯不著為她生氣。」

「不是什麼生氣,裝糊塗會出事。」

聽得這話,錦兒有些不安,因為推原論始,風波之起,怎麼樣說也拖不得她的干係,這就應該有所表示了。於是她想了一下說:「太太請放心!那芹二爺高高興興送了上路,我跟秋月來好好琢磨。保管有妥當辦法。」

「對了!你們好好商量。」馬夫人說:「不過,怕難得有妥當辦法,我這兒不能留,你那兒也不能待;又不能叫她家裡領了回去,哪裡有妥當辦法。」

「一定有。」秋月介面顯得很有把握似地、其實是寬馬夫人的心;緊接著又說:「如今倒是有件事要緊,桐生的傷勢不知道怎樣?路上不能幹活兒可麻煩了。」

曹雪芹原就惦著這一點,所以聽得秋月的話,毫不遲疑的起身說道:「我瞧瞧去。」出堂屋,穿天井,踏出中門,一直都不見人,但左前方有燈火、有人聲,曹雪芹便有數了;那裡有間空屋,向來是下人聚集歇腳之處,桐生一定在此療傷。走近了,探頭從缺了塊明瓦的窗格往裡一望,人還不少,由僕婦、有丫頭;廚房裡的劉媽捧著一碗湯,湊到桐生面前說道:「溫溫兒的正好喝,全是肝尖兒,最補血。」

「多謝劉大嬸。」桐生搖搖頭,「我實在喝不下。」

劉媽未及答話,一個濃眉大眼、管打掃的丫頭嚷道:「你們看四兒的手有多重!打得人連碗湯都喝不下了。」

「心狠手才重。」另一個燒火丫頭介面,「平時看她說話細聲細氣,文文靜靜,誰知道這麼陰!」

「你們別怪她,」桐生急忙說道:「他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一句話未完,那燒火的丫頭便啐了一口,「你還幫她!不知好歹的東西,天生是挨打的命!」她又啐了一口,方始轉過身來,氣得滿臉通紅的往外直奔。曹雪芹怕迎頭撞見了不好意思,趕緊咳嗽一聲,放重了腳步;等他在門口一出現,丫頭僕婦,一起站正了。見半躺在一張軟椅上的桐生也要起立,曹雪芹急忙搖手阻止。「你別動!」他走過去問,「傷勢怎麼樣?」

「何大叔給敷的葯,好多了。」

「我看看。」等桐生將手一身出來,曹雪芹嚇一跳,左掌里裹著白布有一寸多高,又不由得失聲說道:「腫得這個樣子!疼不疼?」

「怎麼不疼?」濃眉大眼的姑娘搭腔:「疼得連一碗湯都喝不下了。」

「是嗎?」曹雪芹問桐生。

「是,是有點兒疼。」

「老何呢?」

「抓藥去了。」

「你到門房裡去看一看。」曹雪芹支使愛多話的那個丫頭,「如果回來了,讓他馬上到上房裡去。」

曹雪芹剛回到上房,何謹已接踵而至,據說傷得很重,不過只是皮肉受苦,用了重料的冰片之類的涼葯,仍不能止疼,所以他特為去配了一劑湯頭,此刻正在煎煮。這幅葯和下去,痛楚消減,能夠好好睡一覺,便可不致潰爛;否則就很費事了。

「這,」秋月說道:「這樣子怎麼能上路?」

「上路可不能,起碼得養十天半個月。」

「我倒想起來了,」秋月向馬夫人說:「仲四鏢局子里有極好的金瘡葯。」

意在言外,不妨將桐生送到通州去養傷。既然如此,曹雪芹仍舊可以跟曹頫一起走,在通州等待的那幾天,桐生傷勢必已大愈,不礙行程。不過,由京城到通州這一段,得另外派個人送。

「我送了芹官去好了。」全家只有何謹和馬夫人對曹雪芹的稱呼未改,「我也上莊子上看看去。」

這倒是提醒了秋月,提醒她應該向馬夫人請示,如何處置通州的房子?那所庄屋,本由曹震經手,賃給糧台作為過往差假人員的行館,現在平郡王已交卸了大將軍的關防;各人有各人的布置,庄屋是不是會退租,得讓曹震問一問。這是本來到也不急,只是想起馬夫人說過,有意處分通州的房子,而目前恰好有個機會,不宜錯過。

因此,她問錦兒:「你是不是急著要趕回去?」

「急著趕回去是得告訴震二爺,通知糧台多備兩部車子,好讓芹二爺明天一起走。」

「就這件事,沒別的了?」

「那就讓老何去一趟。」

錦兒心知她另有話說;當下將要告訴曹震的話都交待了何謹。這裡也就收拾了餐桌,沏上普洱茶來,一面吃冰涼去心火的蘿蔔,一面喝熱茶聊天。

馬夫人卻有些倦了,「我歪一會兒去。」她對錦兒說:「你走的時候叫我;我有話說。」

「是!」錦兒站起來答應。

等馬夫人一走,曹雪芹低聲說道:「看樣子,就算太太不攆四兒,她也呆不下去了,你們打算怎麼安置她?」

秋月詫異的問:「這話從何而來,為什麼呆不下去?」

「眾怒難犯,她成了眾矢之的,怎麼待得下去。」曹雪芹將那些丫頭「義形於色」,為桐生不平的見聞,細細的講了一遍。

「桐生那一下總算挨得值。」錦兒笑道:「不過,他到總算是有良心的,居然還維護這四兒,難得之至。」

「這話,」曹雪芹正色說道:「你可別告訴阿蓮,她會多心。」

錦兒一愣,與秋月對看了一眼,方始說道:「你專會在這些不相干的女孩子身上用心,自己的事,怎麼到漠不關心呢?」

「咱么不談這個。」曹雪芹問:「你們說,四兒怎麼辦?」

「這得慢慢兒商量。」秋月答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你不必為此牽腸掛肚。」

「你放心好了。」錦兒安慰他說:「有你這話,我們心裡有數兒了,一定安頓得好好兒的,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曹雪芹不解的問:「怎麼能皆大歡喜呢?兩個人都喜歡桐生,一個得意,就必有一個失意,不是嗎?」

「你真傻!我們不會想法子另外找一個桐生嗎?」

「啊,啊!」曹雪芹笑道:「我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沒有想到的事還多著呢!」秋月說道:「你不是說要寫信給你的幾個同學道別嗎?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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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爭及初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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