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曹震見了方觀承,當然有一番表功的說法,說是到了通州托仲四去找倉書秦五,轉託其師劉鐵珊,一定肯幫忙。李衛的棺木,定可安然運回徐州。
「這也了掉一樁心事。不過,欠了劉鐵珊一個情,以後不知道怎麼還法?」
「只要方先生外放了,不論山東直隸,怕沒有還他們情的機會?」
方觀承久有志於外用,能一展他的吏才,所以曹震如此說法;緊接下來,他就要談弘昌的事了。不過他很謹慎,特意先做一番探問。「方先生,你是不是聽說了,由哪個王府,有一筆數目不小的現銀,要運到廣東去?」
「沒有啊!」方觀承詫異,「王府為什麼要運現銀到廣東去?」
「是啊!我也納悶兒。而且這筆款子,還真不少,到底王府有什麼在廣東的大用途,要運那麼多銀子去。」
「多少?」
「二十萬。」
「二十萬」。方觀承面色不同了,「是哪個王府?」
「怡王府。」曹震接著補充,「據說是怡王府的一位貝勒。」
「那不是弘昌嗎?」方觀承低聲問到:「是怎麼回事?請你詳詳細細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曹震所知得實在有限,但在方觀承已很有用。弘昌是理親王弘皙的死黨;此人本性喜事,不服教訓,當年敬畏小心,一步不敢走錯的怡賢親王,特為把他圈禁在家。到的怡王去世,先帝降旨釋放,封為貝子,好讓他成服守制。「今上」繼位之後,為了籠絡起見,將他進封為貝勒,可是他跟弘皙的從跡,依然親密如故。這一回要運二十萬現銀到廣東去,無疑的跟弘皙有關;因為弘昌是個紈絝,金錢到手即盡,何來二十萬現銀?成疑問的是,這二十萬銀子的用途?往好處去想,想不出做什麼事,要花如許巨款?往壞處去想,用途可就多了,招兵買馬,會同廣東防軍叛變、購買西洋軍火等等,二十萬銀子也許還不夠。
「我會想法子把原因找出來。」方觀承說:「這件事我得先跟王爺談;通聲,除了王爺問你以外,你別跟任何人提一個字。」
「我明白。」
於是約定曹震每天要跟方觀承見一次面,彼此交換消息。但實際上只是曹震將從仲四口中了解的情形,向方觀承和盤托出而已。據仲四說,這筆買賣已經談成了,是筆大買賣,因為二十萬銀子要從各地區收兌,一筆在漢口、一筆在太原,限明年二月底以前運到廣州。這一來一筆買賣化成三筆,保費加個倍都不止。據仲四估計,這一趟辛苦,起碼可分兩千銀子,隨意他準備親自出馬。
「買賣雖好,風險也不輕,尤其是你老關照,我非得自己去,才能照顧得下來。不過,」仲四特別加強了語氣說:「震二爺,別的我都不在乎,哪怕白當差都無所謂:就是一樣,千萬別讓我經官動府。京城周圍有你老在,我不怕;到了外省,倘或出了麻煩,呼應不靈,就算你老想救我,也要想想『鞭長莫及』這句老古話。」他的意思很明白,怕的是由這二十萬銀子中,掀起什麼謀逆造反的大案,那是一道上諭,責成地方官沿途捉拿,成了「欽命要犯」,即使解到京中,得以洗刷清白,無罪釋放,但苦頭已經吃足了。為公為私,曹震都需要向仲四拍胸擔保;但誰又能擔保他呢?曹震心想,光是一個方觀承是不夠的,他希望平郡王福彭能有個明確的表示。
「方先生,」他細說了仲四的心情以後,面色凝重地說,「這十天來,只有我跟你說的話,沒有你跟我說的話;我對仲四是在不大好交代。」
「通聲,我也知道不大公平。」方觀承臉上顯得滿懷歉疚地說:「不過,這件事內幕非常複雜;我不先告訴你,實在也是為你好,不願意讓你無端擔憂。反正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到最後你就知道你現在納會兒悶是很值得的。「「不錯,我很放心方先生,只是說給人家聽,人家未見得相信。」
「你要怎麼說,人家才能放心呢?」
「除非——」曹震趁勢說道:「除非我見了王爺,由王爺親口交待,絕不會出事。我要能這麼說,人家才會相信。」
「你要見那位王爺?平郡王?」
「是。」曹震問到:「我還能見那位王爺?」
「我以為你想見庄親王呢!你要見平郡王還不容易,你們是至親。」
「不錯,至親!」曹震怕他故意閃避,緊盯著說:「不過公私得分一分;這件事是方先生交待的公事。」
「不敢,不敢!我哪有資格交待你老兄幹什麼,無非奉命轉達而已。」方觀承略停一下,湊近他耳邊說:「通聲,我告訴你一句話吧,足下大名曹震二字,已經簡在帝心了。」
「真的?」
「當然真的。」方觀承意似怫然,「通聲,你莫非疑心我是在胡說八道?」
「言重!言重!」曹震急忙致歉,「恕我失言。」話雖如此,心裡卻很得意,非得是這種態度,才能逼出他的真話來。
到的第二天,曹震剛起床不久,便有門上來報,說「王府」派了人來。曹家上下所說的「王府」,當然是指平郡王府,但不一定是指石駙馬大街,已曆數世,原稱「克勤郡王府」的平郡王府。原來平郡王為了好些皇帝交待的差事,不但要「守口如瓶」,而且還需「密意如城」,言語行蹤,泄漏不得半點,所以在鼓樓附近,另設了一座公館,處理機密事務,非極親信的人是進不去的。在曹震,如說「王府派人來請」,必得問清楚,是在石駙馬大街,還是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