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堪其擾(5)

5.不堪其擾(5)

鄭徽對於阿娃,無一處不是心悅誠服,惟有談到讀書用功的話,他總不免反感;因而報以微笑,作為無言的否定。

「我還有句話,索性也跟你們說明了。」韋慶度又說:「像定謨這樣的朋友——進京準備明年禮部會試,我需要稍盡地主之誼的,不止一個;定謨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能把全部的時間,放在定謨身上。這一點,你們要原諒我。」

這樣一說,鄭徽和阿娃更能諒解了。丟開這個話題,又談這天所見的平康佳麗,韋慶度表示,看來看去,論容貌、氣度,畢竟得數阿娃第一。又說,鄭徽和阿娃一起出現,互相輝映的光彩,格外令人矚目,有許多人向他打聽他們倆。這些話,不知是韋慶度故意恭維,還是實在情形?總之,在鄭徽聽來是非常得意的,同時也使他想到了嬌嬌。

於是,他把嬌嬌對他故意做作、含譏帶諷的微妙經歷,當作一件笑話來講;韋慶度和阿娃都以極感興味的神態傾聽著。

當他講到嬌嬌被阿蠻一句話氣走了時,故事在笑聲中算結束了。韋慶度毫不思索地說:「這真是一見傾心,盛情可感,定謨,你不能無動於衷吧?」

有阿娃在面前,這是個不甚適宜的玩笑,好在鄭徽問心無他,指著阿娃,從容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阿娃沒有聽見過這兩句話,也不懂它的意思,便拉一拉韋慶度的衣袖,悄悄地問:「十五郎,他在說什麼?」

「定謨的意思是,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他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這是多麼迷人的話!她完全相信鄭徽的話,出自至誠——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從搬入她家以後,除了偶爾去探訪韋慶度以外,足跡幾乎不出西堂。這天在河東節度使府第,他連跟相識在她以前的阿蠻招呼一下,都想拉著她一起去,作用自然是在避嫌疑,用心之細,恰恰證明了他用情之專,在風流藪澤的平康坊,很少聽說過有像他這樣的。

而居然有這樣一個一往情深的人,讓她遇到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福份。這樣想著,她又情不自禁地偷覷著他;枕上燈下,她不知道捧著他的臉看過多少回了,現在有韋慶度在旁邊對比著,更顯得他的蘊藉秀逸,氣度高華;把相貌英武但微顯霸氣的韋十五郎,真的比下去了。

她默憶著韋慶度的話:「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陡然驚覺,自己不也是平康中人?平康坊只有薄命的紅顏。能得眼前的歡娛,就算是很不錯的了;誰要作久長之計,指望有個知心合意的人,廝守一生,那是永不可能實現的痴心妄想!

她在想明年禮部貢院金榜高懸之日,就是他半年繾綣,一朝夢醒的時候,他有一連串人生得意的經歷在等著他——匹配高門,衣錦榮歸。而她呢,只有守著風燭殘年的姥姥,在春風秋雨中以纏綿的回憶來排遣斷腸的寂寞。須知如此,倒不如此刻疏遠著他,將來還少受些凄楚。

「阿娃!」她發現韋慶度和鄭徽都以困惑的眼光看著她,「你臉上陰晴不定,」韋慶度問,「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她亂以他語:「明天還得辛苦一天,少喝些酒,吃了飯早早休息吧!」

吃完飯,正喝著茶閑談,綉春來告訴韋慶度,說秦赤兒已回來複命,鄭徽和阿娃都想聽聽經過情形,韋慶度便把他叫了進來問話。

「錢送去了,王四娘就謝謝郎君。」秦赤兒這樣向他主人報告。

「王四娘還說了什麼沒有?」

「別的沒有什麼。不過,」秦赤兒說,「王四娘彷彿很奇怪的樣子。」

「怎麼呢?」

「我把錢交了出去,也說了『賈斷』的話,王四娘一愣,眼珠骨碌碌轉了半天,才笑著說:『好了,你放下吧!回去說我謝謝。』看樣子,是弄不清怎麼回事似地。」

「你當心!」鄭徽警告韋慶度說:「王四娘不定有什麼花樣放在後面。」

「不會,她也不敢!」韋慶度答道:「我原來就叫人跟她說過,算是已打了招呼;這會兒再送了錢去,她可能一時搞不清我的意思。在我看,沒有什麼可詫異的。」

「還有,」秦赤兒又說,「素娘請郎君今晚去一趟,她有事要談。」

「噢,」韋慶度想了一下,問說,「這話,她是當著王四娘的面跟你說的?」

「不!我沒有見著素娘。出門時,有個素娘身邊的人,悄悄招呼我,跟我說了這話。」

「好吧,我知道了,你快和賈興他們一起去吃飯;吃完了我們就走。」等秦赤兒退了出去,韋慶度轉臉問鄭徽說:「有沒有興緻再到素娘那裡去坐坐?」

「你們有私情密語要談,我夾在中間幹什麼?」鄭徽笑道:「而且,明天還要起個大早,我不陪你了。」韋慶度聽他這樣說,便不再勉強,自己帶著秦赤兒轉到王四娘家。鄭徽看看時間尚早,還想跟阿娃盤桓一會兒,但她一直催著他回自己那裡去休息,無可奈何,只好早早熄燈上床。

一覺醒來,銀燈微明,並聽得作響,他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娃!」

「是我。一郎,你醒了?」綉春的聲音。

「你這麼早!」他撩開帳子,看到地上鋪著寢具,綉春正背著燈在系裙子,大為訝異:「怎麼回事?你沒有回你自己房裡去睡?」

「小娘子叫我在你床前打地鋪,好侍候你早起。」

「噢。」他不明白阿娃的用意,要問又不知從何問起,只是坐在床上,張大了眼怔怔地望著綉春。

「時候還早,一郎,你再睡一會兒,回頭我會叫你。」

「現在什麼時候了?」

「四更剛過。」

四更剛過,是早了些,但再睡也不必;他想了想,忽然一陣興奮,勿匆起床,穿著短衣,趿著鞋,掀開帷幕往外走去。

「一郎,你到哪裡去?當心著涼。」

他回頭搖搖手,示意她別說話;走過去掀起阿娃那面的帷幕,向里張望。

那裡是他極熟悉的地方,小小燈焰,微微的鼻息,幽幽的粉香,一切都像他睡在她那裡時,中宵夢裡所看到的、聽到的和聞到的一樣。

但此時,他有著偷情的那種神秘的興奮感——也許由於雪后曉寒特甚的緣故,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撩起血色羅帳,俯在床前,極小心地低下頭去,吻著阿娃的眼。

「誰?」阿娃從睡夢中驚醒;雙眼灼灼,看著鄭徽——受驚的不止是她,她那一聲喊,把他也嚇一跳。

「對不起!」他定下神來,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吵了你的好夢。」

「你也真是!」阿娃也笑著埋怨,「這麼大的人,還像孩子似地頑皮。」

她的嬌笑,她的從衾枕中散發出來的香味,引得他動情了,低聲說道:「阿娃,時候還早,讓我跟你溫存一會兒!」

「不行!」說著,她身子左右轉動了一下,裹緊了被。

「何必如此嚴陣以待?你說個『不行』的道理;說得不錯,我不強求,否則——」

「否則如何?」

他忽然軟化了,「我還能把你如何?」他乞求著,「我一個人在那裡睡,好冷!許我分你一點餘溫,好不好?」

「別胡扯!」她聽到了綉春在外面的聲音,「綉春都起來了,一定不早了,你收拾收拾,趕快讓賈興送你去吧!」

「你呢?你今天不送我去?」他又說,「這也對,天氣這麼冷,你不去的好。」

「我是怕你像昨天一樣,在闈中不好好作文章,無緣無故惦記著我。」

「你在家,我一樣會惦記你的。」

「不許這樣。」她不講理地說,「我不許你惦記著我!把心思放到你的考試上面去!」

「這可沒有辦法!」他委委屈屈地答道,「我自己管不住我的心。」

「唉!」阿娃嘆口氣說,「你這個人,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他不響,慢慢從她被底探手進去一寸一寸地往前移動。

「好了,」她握著他的手說:「暖一暖手,出去吧!」

「阿娃!」他答非所問地,「我們兩夜沒有在一起了!」

「兩夜又不是兩年!這還值得特別提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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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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