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堪其擾(8)

8.不堪其擾(8)

阿娃也很厲害,不慌不忙地答道:「你不是說旁邊嗎?這笨嘴拙舌的人的旁邊,只有我!」

「這一說,你真是狀元夫人了!」嬌嬌故意看一看四周,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你們大家看清了,這位就是狀元夫人!」

這一下,就是很有涵養的阿娃,也忍不住動怒,雖然仍舊掛著微笑,但臉色很不好看。鄭徽十分不安,深怕她一發作會把局面搞得很僵,便很快地給了阿蠻一個求援的眼色。

「嬌嬌!」阿蠻說了公道話:「昨天是鄭郎和我不好,得罪了你,不過你不該向阿娃報復。好姊妹,說說笑話怕什麼,動真的就沒有意思了。來,拉拉手!」

這就看出三曲中人的資格、教養來了,嬌嬌還有些悻悻然;阿娃卻是笑盈盈地伸出手來,說道:「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小嬌嬌,真是又小又嬌,來吧!」她一把拉住她,「別撒嬌了!」

嬌嬌臉上訕訕地,表情很不自然,阿娃和阿蠻也不多說話;鄭徽覺得不是味道,便站起身來,說要去找韋慶度和素娘。

「你坐著吧!」阿蠻介面說:「韋十五郎親自去接素娘了,有一會才能來呢!」

「我看看去。」

他仍舊攜著小珠的手,出了退思堂,迤邐往夕佳廊去看燈。走到一半,迎面遇見朱贊,彼此立住腳寒暄。

「今天的策問,對得很得意吧?」朱贊問。

「怎談得到得意?敷衍成篇而已。」他也問:「朱兄呢?」

「我今天沒有入闈。這麼多貴客,不敢怠慢;得要自己到處看看,才能放心。」

「朱兄慷慨好客,替我們安排這麼好的一個觀摩的機會,真是感謝不盡。」

「我好熱鬧,大家借個名目玩玩。只盼明年禮闈一榜,儘是小弟的座上客;那麼,縱使我自己落第,也足以自豪了!」說完,欣然微笑。

鄭徽暗想,朱贊的雄心不小,竟想一網打盡,造成「通榜」,這也未免太狂妄了——「至少還有個滎陽鄭徽,獨來獨往,不是你所能羅致的!」他在心裡說。

「鄭兄!」朱贊神情鄭重地小聲問說:「我托韋十五郎道仰慕之意,想來已經轉達?」

「是的,是的!」鄭徽沒有防到他有此一問,當著面倒不便公然拒絕「入棚」,便虛晃一招說:「草茅下士,一時還不敢高攀,等過了這場私試,再來請教吧!」

「是,是!」朱贊一疊連聲地答應,「等我把這場私試辦完了,再奉邀鄭兄,好好敘一敘。老實說吧,」他湊近了,低聲又說,「足下非池中物,那是我早已看準了的,但現在我還不敢委屈鄭兄,等明天發榜以後,足下的身價就不同了,那時我們再談合作,更容易動人的視聽。這是我敬愛鄭兄的一點私意,希望你擺在心裡,連韋十五郎面前,也不必談起。」

「多承開愛,謝謝!」鄭徽直覺地答說。

朱贊走了,他的親切、鄭重而又略帶詭秘的神情,還深深印在鄭徽的腦中。他的思路極快,把朱贊所說的話,重新回想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朱贊有意要把他捧起來,造成很大的聲名,然後,希望他能在盛情難卻的邀請下「入棚」。而朱贊之所以有這番「盛情」,是想利用他的才名來增加號召力,可以予人以這樣一種印象:朱贊那一棚的人才是不錯的。

這是彼此利用,互得實惠的辦法。在別人也許求之不得,而在鄭徽卻似乎有種被侮辱的感覺。他想:這一次私試的結果,可能是朱贊在那裡操縱,名次高不一定表示考得好。這樣說來,完全失去了觀摩、考驗的意義。想到這裡,鄭徽有些意興闌珊了。

「一郎,一郎!」正當他轉身準備回退思堂時,秦赤兒氣喘吁吁地迎上來叫他。

鄭徽一看他的神態,心裡一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定一定神說:「你先緩一緩氣,有話慢慢說!」

「十五郎中箭!」秦赤兒答說。鄭徽大驚,「傷勢如何?」他問。

「醫生正在看。傷在肩上。」

「人呢?回府了?」

「是。」

「我此刻就去看他。」鄭徽說:「你叫楊淮替我備馬。」

鄭徽心知韋慶度所中的一箭,不是偶然的事,這一箭以後還潛藏著極大的危機,但只能當面跟韋慶度密談,所以他找到阿娃,只輕描淡寫地說韋慶度無意間受了誤傷,他需要去看一看,叫她仍舊留在這裡,參加宴會。

「你還回來不?」

「不一定。」

「既然這樣,我何必還留在這裡?我們一起去看十五郎。」

「不!」鄭徽想了一會兒,找出兩個希望她不走的理由:「第一,朱贊很尊敬我,都走了不好意思,你得在這裡敷衍一會兒;第二,昨天第一場試,今晚上發榜,你不想等著看榜?」

「你的話也對,我等看了榜就回去——如果你不回來的話。」

「我大概不會再來了。我把賈興留下,照料你們。」

接著,鄭徽又找到朱贊,說明這個意外事件,朱贊也十分關切,要派人去探視;鄭徽不願張揚開來,極力表示,沒有什麼要緊,不必費事,朱贊方始作罷,但仍殷切地托他代為致意。

於是,鄭徽由秦赤兒和楊淮前導,三騎馬出了延康坊往東疾馳。時已入暮,開始宵禁,金吾衛一路攔馬盤詰——一則,赴試的舉子,身份貴重,多少具有特權;二則,河東節度使府第私試,夜宴,早巳由朱贊託人關照過,所以一路通行,並無留難,但盤問應對,也費了不少時間。

到了韋家,秦赤兒直接把鄭徽領入韋慶度的書齋,剛到門口,就聽見朗朗高吟的聲音,掀開帘子一看,裡面生著兩個大炭盆,韋慶度袒著左胸坐在胡床上,肩裹著白布,微有殷紅的血跡滲出。兩個年可十五六的侍兒,在炭盆上炙肉、溫酒,韋慶度右手倒執著一柄拂塵,一面喝酒,一面擊節吟詩,高興得很!

「你怎麼來了?」韋慶度詫異地問說。

「原來你在家享福,倒把我嚇一大跳!」鄭徽笑著答說。

韋慶度看一看秦赤兒,罵道:「一定是你大驚小怪,多事!」

「祝三,這你就不對了!」鄭徽說:「出了意外,他當然要來通知我,你責備他沒有道理。」

「好了,不管有沒有道理,既來之則安之。」韋慶度轉臉對秦赤兒說:「你也下去,招呼跟鄭郎來的人,一起去喝酒吧!」

等秦赤兒一走,鄭徽收斂了笑容,低聲說道:「祝三,你虧得沒有什麼,真的要出了事,我遺憾一世,百身莫贖!」

「何以有這話?」韋慶度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莫非你知道了什麼?」

「現在還不敢說,但其中必有蹊蹺。你先說你的,這一箭從何而來?」

「今天我出闈得早,」韋慶度說,「當時心想:你們都說我對素娘不夠體貼,不如我親自接她來赴宴。一出延康坊,看見兩個人帶著鷹犬,想是打獵回來;又走了一程,陡然發覺腦後有什麼不對,我趕緊回頭去看,身子剛一轉,左肩就著了一箭。那兩人惶恐萬分地過來看我,說是想射一隻野兔,誤傷了我,這算不了什麼,我揮手把他們遣走了,叫秦赤兒送我回來,找醫生拔箭敷藥,休養兩三天,就可以照常行動。」

鄭徽極注意聽他講完,問道:「那是怎麼樣的兩個人?」

「誰知道?」韋慶度說:「長安三十多萬戶人家,遊手好閒的少年不知多少?雪后出獵,更是常事,這沒有什麼可推敲的。」

「不然!如果一箭中了你的要害,就此送命,我敢斷言,他們決不會過來看一下!」

「那也是人情之常,出了命案,還不逃之夭夭?」

「祝三,你精明的時候太精明,糊塗的時候太糊塗!」鄭徽大聲地說,「那是一枝冷箭!我問你,你看到了野兔沒有?」

「沒有。」

「我想也不會有的。我告訴你吧,這枝箭是怎麼來的——」

於是,鄭徽把上午素娘向他警告的情形,說了出來。只是把素娘準備在必要時,降身屈志,委曲求全來衛護韋慶度的話,暫且保留;因為這對爭強好勝的韋慶度,是個很大的刺激,說得不是時候,容易激出誤會和變故。

「這狗娘養的李六!」韋慶度滿引一觴,怔怔地望著炭火出神。

「通衢大道,公然放箭傷人,這還有王法?祝三,我主張向有司申訴,把暗中指使的真兇追出來!」

「沒有用!」韋慶度搖搖頭說:「京兆尹王,是李林甫門下走狗,你想我能得直嗎?」

「那你怎麼辦?暗箭殺人,戒備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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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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