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9節

2006年6月10日,星期六,晴(26)

翟紅兵決定給女兒寫信。這是他上個星期就想好的事情。女兒可以不接他的電話,但不可能不接他的信。因為信是直接寄到學校的,不是寄到家裡。既不是寄到她母親的那個家裡,更不是寄到她外婆那個家裡,所以,無論是她母親還是她外婆,都不會給女兒是否接信製造直接的壓力。因此,翟紅兵相信用通信的方式和女兒聯繫是個好辦法。

雖然是上個禮拜就想好的,但真正動手卻拖到了今天。並不是因為忙,翟紅兵就是再忙也有時間給女兒寫信。也不是因為懶,翟紅兵本身不懶,就是懶,也不會懶到女兒翟雨佳的頭上。

對,是「翟雨佳」,就是這個「翟雨佳」的名字令他下不了筆。

多好的名字啊!當初翟紅兵給女兒取這個名字的時候,連派出所的戶警都覺得好。好就好在名與姓連在一起,共同營造出一種整體意境,可是,現在前妻未經他同意就將女兒的姓改了,叫「吳雨佳」了,名字還有什麼「意境」?就是有,也完全變成一種相反的意境,變成「無雨佳」了,就是沒有他這個「翟」的意思!

翟紅兵生氣,不甘心,因此就下不了筆。上個星期下不了,今天仍然下不了。

翟紅兵很想找前妻談談。他已經從以前的同事那裡獲得前妻現在的手機號碼。他嘗試著給前妻發信息。問好,並在她生日那天發信息表示祝賀。可這些信息一個個如石沉大海,連一朵浪花都沒有掀起,讓翟紅兵自己都覺得無聊和下賤。

可是,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不得不忍氣吞聲,咬著牙給女兒寫信。

不行。不能咬著牙。不能把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傳遞給女兒。不能讓女兒感受到他的痛苦和委屈。他要給女兒一個健康、陽光、幸福、快樂的氣息。

翟紅兵做了幾個俯卧撐,又甩了幾下膀子,再做擴胸舒展,感覺自己確實健康和陽光了,才給女兒寫信。

信不能太長,太長的東西他自己都不喜歡看,何況女兒呢。但也不能太短,太短了顯得不夠重視。翟紅兵幻想著女兒可能長期保留他的信。如果寫得太短,即便她現在沒有感覺,長大之後拿出來一看,這麼短,老爸不是糊弄女兒嗎?所以,信也絕對不能太短。如此,翟紅兵既想斟詞酌句,又想一氣呵成,不能太長,又不能太短,還要保持健康、陽光、幸福和快樂,難啊!於是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一封僅有一頁紙的信竟然整整寫了一個下午。

寫完之後,又修改了兩遍,甚至認真朗讀了一遍,不僅實在挑不出毛病了,而且還把自己的眼淚感動下來了,才依依不捨地裝進信封。

本以為裝進信封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真正的難題在後面。

後面要寫信封。郵政編碼和地址學校班級寫好之後,就寫名字。寫完之後才發現要換信封,重寫。因為翟紅兵把收信人的名字寫成了「翟雨佳」。也確實是「翟雨佳」,在翟紅兵心目中女兒一直都叫「翟雨佳」,可是,如果不換信封不重新寫,那麼,這樣的寫寄出去之後,要麼女兒根本收不到,要麼收到了,但全班同學都知道她原來叫「翟雨佳」,現在父母離婚了,她改姓了,叫「吳雨佳」了,如此,不是讓女兒成為全班同學議論的話題嗎?不是果真讓女兒丟醜了嗎?不是引起女兒的反感甚至憎恨嗎?

翟紅兵不寒而慄。趕緊抽出信,換信封,重寫。

重寫不是寫幾個字這麼簡單。說實話,1989年被迫寫揭發同學的材料都沒有這麼難。當年揭發同學的材料他最終還是沒有寫,寧可政治上不能進步也沒有寫,可今天給女兒的信封他還是寫了。為了女兒,翟紅兵再大的屈辱也能承受。

2006年6月12日,星期一,晴(27)

沙河股份今天表現一般。6.99開盤,最低跌至6.95,然後一度走高,最高漲到7.17,此後開始下探,最終收在7.09,正好是翟紅兵上周五的買入價。

雖然一分錢沒賺,而且從理論上說還賠錢了。因為如果現在賣出去,肯定要賠交易費和印花稅。可翟紅兵沒有絲毫的擔心。再說現在他也根本不可能賣出去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按照他的判斷標準,000014是目前深圳上海兩個市場上最好的股票。除了價格和10送5的題材之外,基本面也不錯。深圳本地股,房地產行業,前身是沙河股份有限公司,土著企業,直接由原來的沙河人民公社經過農村城市化改制來的。別的沒有,土地大把。占著華僑城和沙河高爾夫俱樂部之間這個黃金地段,土地是自己的,甚至連華僑城和高爾夫俱樂部的一部分土地都是他們的。眼下既然房地產暴漲,土地沒理由不漲,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考慮,翟紅兵都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象前段時間等深圳機場一樣等待。等待著沙河股份10送5派0.35除權。一旦除權,他就打算像上次處理深圳機場一樣,利用除權當天的價格波動找個高點賣出去。

翟紅兵今天去小菜市買菜的時間比通常晚。通常他是下午5點鐘去賣菜。5點鐘小市場人少,菜新鮮,相當於十年前在內地的早市。可他今天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原因是他在等電話。等鮑又敢的電話。因為上星期就說好了,說等他選定了股票,告訴鮑又敢,鮑又敢買了之後,再請他這個「大師」吃飯。按照估計,今天鮑又敢應該給他打電話,說晚上請他吃飯的事。可一直等到5點,鮑又敢都沒有來電話,搞得翟紅兵走也不是,等也不是。難道是她忘記了?翟紅兵想。不可能。難道是她今天有什麼事情?翟紅兵又想。或許吧。就這樣,一直等到5點40,確信鮑又敢今天不會請他吃飯了,翟紅兵才去小菜市買菜。

之所以強調是「小」菜市,因為相反的方向有一個大菜市。

翟紅兵居住的是政府廉租房。這種政府廉租房夾在政府福利房和城中村之間。據說深圳福利房的概念是從香港學習來的,但深圳的福利房與香港的福利房完全是兩回事。簡單地講,香港的福利房是照顧窮人的,而深圳的福利房是照顧富人的。說得更具體一點,深圳的福利房是專門給黨政機關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居住的。按照翟紅兵的理解,就是給過去計劃經濟體制下機關幹部居住的。所以不但價格極低,而且質量過硬設施齊全,區域內就有各種體育設施和大型超級市場。翟紅兵不僅自知之明,而且比較知趣,知道自己早已經不是國家幹部了,而只是一家私營企業的「退崗人員」,不好意思享受貴族待遇,所以,很少光顧大菜市,專門光顧小菜市。

小菜市建在城中村裡。其實也不是「建」的,而是自然形成的。深圳的城中村全世界第一。不僅數量全世界第一,其中所居住的人口也是全世界第一。關於這一點,深圳有作家專門寫過一本書,叫「親嘴樓的故事」,有詳細描寫。這裡只簡單介紹一下。所謂城中村,就是都市中間的村莊。形成原因是這裡原來是農村,後來建設特區,成為城市,給原來的村民保留一塊宅基地和自留地,現在村民就在這塊保留地上建起了密密麻麻的住宅。之所以要密密麻麻,是為了在最少的土地上建設更多的住宅,從而實現土地利用的最大化。結果,房屋與房屋之間基本上實現了零距離。不僅兩棟樓房遠遠看上去像抱在一起親嘴,而且只要打開窗戶,兩棟樓房上的居住者真可以實現跨樓接吻,所以叫「親嘴樓」。不用說,這裡居住的肯定是清一色的打工者或其他社會底層人員,企業老闆和黨政機關幹部是斷然不會住在這種地方的。然而,再底層的人員也要吃飯,所以這裡也要有菜市。當然,只能是沿牆角擺賣的「小」菜市,而不可能是福利住宅區域內的大超市。根本沒有地方建設大超市,也沒有底層人員願意承擔建設成本和管理成本,所以只能因陋就簡。雖如此,但既然能稱為「市」,當然就不僅僅是賣菜的地方,而有形形色色與「市」有關的門面。比如前面說到的「電話超市」,還比如今天翟紅兵注意到的「粉紅髮廊」。

翟紅兵幾乎天天來小菜市賣菜,所以幾乎每天都看到「粉紅髮廊」,但平常並沒有注意,今天注意到了。今天翟紅兵出門比平常晚,加上清閑,步行當散步,所以到達小菜市的時候天黑了。小菜市天黑時候的與天亮時候是不一樣的。最明顯的標記小街道的兩旁透出許多粉紅色的光。不是一家兩家,也不是三家四家,而是連成片。一大片粉紅色的光同時綻放,立刻點燃了翟紅兵饑渴的心。

翟紅兵知道這些「粉紅髮廊」內幕,甚至也想進去過,但終因害怕染病而沒有跨越雷池一步。他知道通過必要的措施可以躲避性病,但做小姐的什麼病沒有?「措施」只能對局部地方起保護作用,能保護翟紅兵不被傳染諸如肝炎和肺結核這樣的傳染病嗎?再說,翟紅兵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到了必須靠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的程度,所以,他努力讓自己視而不想,用儘可能短的時間匆匆買了菜趕快離開。

2006年6月13日,星期二,晴(28)

大盤上證指數1552點開盤,1548點收市,走了一個陰十字星,一看就不是好兆頭。但翟紅兵不予理會,他相信000014沙河股份肯定不會在7元附近10送5。萬一真是這樣,他也不怕,像上次應對000089深圳機場的備選方案一樣,最壞的打算就是除權之後等待填權。

000014今天7.06元開盤,最高漲到7.20元,尾市收報7.15元。雖然比買入價只高出6分錢,刨去交易費和印花稅可能還不夠,但翟紅兵仍然很高興。因為畢竟,這是在大盤陰十字星背景下的陽線,畢竟已經站在買入價之上了。翟紅兵相信,在這個時候,即將10送5的沙河股份是很難掉頭向下的。

下午3點收市的時候,翟紅兵曾經想到了給鮑又敢打個電話。目的當然不是提醒鮑又敢請他吃飯,而是想與她分享快樂。他們現在購買了同一隻股票,相當於同一戰壕中的戰友,命運一體,應該同喜同樂。不過,他忍住了。他怕讓鮑又敢難堪。他能想象出,一旦他給鮑又敢打電話,不管他在電話裡面說什麼,也不管前面他們說什麼,說到最後,鮑又敢肯定會向他解釋,解釋她說好要請翟紅兵吃飯的,可因為什麼什麼什麼事情耽誤了,所以就不得不往後稍微拖幾天。搞得好象翟紅兵這個電話的真正動機就是要提醒她請客似的。為了避免這種誤會,他還是不給鮑又敢打這個電話,要造成他已經完全忘記請「老師」吃飯這件事情的樣子。他所要做的,和對待000014沙河股份這隻股票一樣,就是等待。對於股票,他等待除權。對於鮑又敢,他等待電話。等待鮑又敢自己打電話過來,請「大師」吃飯。或許,翟紅兵想,要等到沙河股份有一個明顯的拉升動作,讓他們產生明顯收益了,鮑又敢才約他吃飯?如果那樣,翟紅兵進一步想,更好。那樣飯吃起來更香。

翟紅兵盼望鮑又敢給他電話決不僅僅是吃一頓飯這麼簡單。為了一頓飯,他不會老這麼惦記的。除了與她一起分享000014股票有所突破之外,另一個隱隱約約的朦朧原因是翟紅兵生活中缺少女人。要不然,也不會看見一排粉紅燈光而蠢蠢欲動的。

天地良心,翟紅兵並不是一開始就對鮑又敢有期盼的。不僅在學校的時候沒有,就是到了深圳之後也沒有。

上大學的時候就不說了。那時候翟紅兵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和今天姚明在休斯頓火箭隊的位置差不多,絕對的主力,所以,仰望他的女生多,不僅有本系的系花,而且還有外語系和中文系一些比較自信的女生。鮑又敢在他們班連班花都不是,哪裡能進入翟紅兵的視線?在內地的時候也不用說了。翟紅兵有老婆,而且實事求是地說,翟紅兵的老婆吳曉紅比鮑又敢年輕,也比鮑又敢漂亮,還比鮑又敢會發嗲,別說翟紅兵無心出軌,就是有心尋歡,也想不到分配在外地的鮑又敢身上。至於來深圳后,兩個人倒是有來往。主要是有同學來的時候,或者要出國經過深圳的時候,要見就兩個人一起見,一般不會見其中的一個而不見另一個,所以,翟紅兵和鮑又敢就經常見面,搞得也像比一般同學關係親一些。但親一些歸親一些,並沒有超出同學之間的關係。究其原因,主要是那時候翟紅兵在一家較大的企業主管人事。雖然既不是公務員也不是老闆,但那時候廣東還沒有鬧民工荒,勞動力市場還是買方市場,翟紅兵手上多少有些權力。那麼大的企業,下面有工廠,女工們無論是為了得到關照或希望關照她們的親戚朋友,對翟紅兵都很尊敬,也很熱情,其中也不乏長相動人而熱情過分的青年婦女。如此,翟紅兵就有些眼花繚亂,根本不會眼睛盯在鮑又敢身上。然而,事過境遷,如今翟紅兵退崗了,無職無權了,而且生活方式不與外界打交道,加上深圳是衛生城市,政府廉租房基本上沒有老鼠,當然也沒有母老鼠,翟紅兵生活中唯能接觸的異性只有鮑又敢,想不專註都不行。如此,在本來應該來電話的日子裡不來電話,也難怪翟紅兵格外惦記了。

2006年6月14日,星期三,晴(29)

000014沙河股份今天低開低走。7.16開盤,開盤價就是全天的最高價。全天都在開盤價之下,最低跌至7.00元。尾市雖有反彈,但仍然沒有達到開盤的價位,於7.13元報收。從日線圖上看,呈現為一根帶下陰線的小十字星。

翟紅兵久病成醫,現在多少也會看點圖形。在他的印象中,這種帶小下陰線的十字星多半是下行通道中轉陽的徵兆,可000014沙河股份並不是處在下行通道當中啊?這種帶小下陰線的小十字星代表什麼意思呢?

再觀察大盤。大盤今天的走勢竟然與沙河股份極為相似。上證指數上午1540.64開盤,開盤后就下跌,最低跌至1512.52點,尾市也有反彈,以1531.33點報收。日線圖上也是呈現一個帶小下陰線的小十字星。

翟紅兵對000014並不是很擔心,卻非常擔心大盤。如果大盤不好,肯定也會連累沙河股份。輕者,除權之前上漲的幅度大打折扣,重者,不升反降也不是沒有可能。他打開相關的網頁,查看行家的最新分析。可看了半天,發覺所謂的行家其實就是算命先生,說的全部都是兩頭話。說眼下大盤正面臨抉擇,如果在這個點位繼續下跌,就構成了雙頂,如果上升,就構築雙底,但到底是上升還是下跌卻沒有說。這不是廢話嘛。

收市。翟紅兵仍然想著給鮑又敢打電話,卻仍然沒有打,而是在等,等待鮑又敢給她電話。

他有一種感覺,感覺今天鮑又敢一定會給他來電話。他相信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然而,鮑又敢並沒有給他打電話,而是直接找上門來了。這是翟紅兵萬萬沒有想到的。

鮑又敢是下午5點整來的。翟紅兵記得非常准。因為他當時已經絕望並正打算下樓去小市場賣菜。

「下來。」鮑又敢說。

「下來?」翟紅兵問。難道她已經到了樓下?如果到了樓下,那麼就意味著鮑又敢特意開車來接他去吃飯。翟紅兵想,難道是她怕打電話我拒絕,所以直接吧車開到我樓下?

翟紅兵來不及多想了。趕緊換衣服。既然開車來接他,那麼就不是在家門口吃飯,而是去一個較遠的地方吃飯,那麼就不能穿得太隨便,起碼不能和去小菜市買菜穿同一套衣服。可是,當翟紅兵慌慌張張來到樓下后,才發現換錯了衣服。

翟紅兵到樓下的時候,看見鮑又敢已經站在車子外面,而且顯然已經站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翟紅兵有些抱歉,立刻跑動幾步,跑幾步的目的不是真想加快速度,而是表明一種態度,一種有點抱歉的態度。他以為看見他跑來,鮑又敢會先上車,然後他在另一邊上車,兩個人一起去吃飯。可是,這時候鮑又敢卻沒有上車,而是向車子尾部走,一直走到車子的屁股後面。當翟紅兵跑到她面前的時候,鮑又敢已經把車尾箱打開,指著裡面的一堆東西說了一個字:搬。

翟紅兵伸頭一看,簡直就是一個小超市。裡面有米、油、飲料、水果還有衛生紙。吃、喝、拉、撒一應俱全。

「什麼意思?」翟紅兵問。

「給你呀。」鮑又敢說。

「這、這……」翟紅兵想說不要,或者想問為什麼要給他這麼多東西,可說不出口,也問不出口。

「別臭美。」鮑又敢說,「不是買的,單位發的。每月都發。我發,他也發。吃不了,白給都不知道給誰。占著車尾箱天天費油。現在汽油又漲價了,不給你給誰。」

翟紅兵有些猶豫。不要是不可能的,不要顯得自己沒度量,不大氣,可要了又覺得丟人,搞得自己好象是對方鄉下來的窮親戚似的。最後想著下不為例,才彎腰扛東西。同時心裡想,早知如此我換什麼衣服啊。

鮑又敢並沒有因為施捨翟紅兵一尾箱東西而顯得高他一等。她自己也動手。右手提捅油,左手擰一箱飲料,胳膊窩還夾著一板衛生紙,跟在翟紅兵後面哼哧哼哧地上來了。

進門之後,兩個人沒有表情,一副共同勞累之後需要休息的樣子,分別喘氣。這樣喘了一會兒,翟紅兵突然冒一個奇怪的想法。想著他們倆這個樣子要是被別人看見,肯定以為他們剛剛做過愛一樣。於是,沒有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

「你笑什麼?」鮑又敢問。

翟紅兵當然不能如實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然後所答非所問地說:「謝謝你了。」

「謝我?」鮑又敢似乎不信。

「是。」翟紅兵點頭。

「怎麼謝?」鮑又敢問。

翟紅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想了想,說:「我請你吃飯吧。」

鮑又敢笑了笑,說:「你還是先請我洗澡吧。一身汗。」

鮑又敢這麼一說,就提醒了翟紅兵,翟紅兵就發現自己也是一身汗。

「對,」翟紅兵說,「是一身汗,是要洗澡。在這洗?」

說完,自己都覺得問得不對。這裡是鮑又敢的家啊。人家在自己家洗澡還不行嗎?

鮑又敢沒有理會翟紅兵的態度,已經自己到了衛生間。當然,這房子是廉租房,沒那麼多的講究,衛生間既是廁所,也是洗澡間。

翟紅兵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跟著進去還是不跟著進去。跟著進去沒有道理。男女有別。女同學進衛生間,不管是進去洗澡還是進去方便,男同學頭沒有跟進去的道理。不跟進去也是問題。雖然是鮑又敢的家,可現在畢竟是翟紅兵住著。鮑又敢現在算客人。可能連洗漱用品放在什麼位置都不知道。自己作為主人,難道不該進去交代一下嗎?翟紅兵採取的是有限跟進法。跟到離衛生間門還有兩三步的地方停下,等候鮑又敢的關門或發問。

「有新毛巾嗎?」鮑又敢果然發問。

「沒有。」翟紅兵說,「你用我的洗臉毛巾吧。粉紅色那條。」

粉紅色?翟紅兵自己都覺得耳熟,馬上就想起小菜市那連成一片的顏色。

翟紅兵胸口嗵地一下,猛一跳。他趕快退回來,退到到沙發上坐下。緊接著,就聽見鮑又敢那邊在關衛生間的門。邊關還邊說:「翟紅兵,你看你乾淨的。」

翟紅兵知道這是說他不幹凈的意思。回答:「啊,反正沒有人來。」

「你乾淨是給別人看的啊。」鮑又敢說。

此時衛生間的門已經徹底關上,所以傳出的聲音明顯比剛才小,翟紅兵乾脆裝著沒不見,不回答。在剛剛扛上來的飲料中取出一罐,扯開,喝起來。

衛生間里傳出的說話聲雖然不大,但傳出的流水聲倒不小,嘩啦嘩啦地,翟紅兵彷彿看見水順著鮑又敢身體流淌。他的胸口再次堵塞,並且身上的某些器官也起了反應。嘴巴里含著吸管,卻只是擺個樣子,並沒有吸進多少飲料。身體坐那裡沒動,卻在翻江倒海。他努力想象著下面發生的事。想象著自己現在該採取主動還是該被動。主動意味著責任,可他沒有能力承擔責任。他是小人物。是民營企業的「退崗人員」,怎有能力對官太太承擔責任?他當然聽說一些女老闆女上司對男部下勾引的故事,可鮑又敢不是他的老闆或上司,而且他也不是小靚仔,連被別人勾引的資格都不夠。那麼,翟紅兵想,鮑又敢今天的行為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如果說無意,孤男寡女,鮑又敢根本就不該跟他上來,上來之後更不該提出洗澡。如果說有意,那麼自己作為男人,在明明知道對方有意的情況下,還不採取主動,也太不敢承擔責任了吧?再說,翟紅兵又想,有什麼「責任」呢?一個40歲的中年女人也不是14歲的未婚小姑娘,我和她之間發生關係,能讓我承擔什麼責任呢?況且,鮑又敢明顯不是壞女人,即便是勾引我,也不會有任何不良企圖。貪財,鮑又敢斷然不是這種人,再說她比我有錢,還用貪我的財嗎?貪色,眼下我是個靠自己動手解決自己問題的人,看見小菜市粉紅色的光都想入非非,白給都來不及,還用她「貪」嗎?我看是我貪她還差不多。

翟紅兵還沒有完全想明白,鮑又敢就已經出來了。

翟紅兵胸口已經不堵了,取而代之的是眉毛髮燙,眼睛火一樣地射向鮑又敢。當然,他沒有忘記責任,可這時候他認為如果再不主動才是真正地沒有責任心。他緊急思考了一下,如果鮑又敢是有意勾引他,這時候他採取主動正合對方的心意。如果鮑又敢不是有意的,那麼他採取主動對方也能理解。於是,大腦一熱,一把將鮑又敢擁入懷中,還沒等鮑又敢做出反映,就已經將嘴罩在鮑又敢的口上,使勁一吸,彷彿要把鮑又敢的舌頭吸到他肚子里的樣子。這是翟紅兵的本能,也是翟紅兵的經驗。如果這時候對方舌頭伸過來,就表明她是願意的,如果不是,則需要付出一點耐心。

不需要付出耐心了。因為鮑又敢的舌頭已經進入翟紅兵的口腔,並且在他嘴裡攪動起來。翟紅兵感到了久違的爽。而且這種爽是無法靠自己想象和手上動作實現的。

他膽子大了起來。一邊吃著鮑又敢的舌頭,享受著最直接的滋潤,一邊放肆地用身體下面堅硬的部分頂著她,同時擁著鮑又敢移向卧室,移向床邊。

「你先洗一下。」

已經挨到床了,本來積極主動的鮑又敢卻突然渾身一緊,用力一推,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讓翟紅兵懷疑這話是不是從她口中發出的。

從衛生間潦草地洗了個澡出來之後,熱情已經下去不少。發現鮑又敢已經躺在床上了,翟紅兵竟然為上不上床猶豫起來。他承認女人比男人冷靜。如果換個角色,剛才是鮑又敢對他那樣,他是斷然不會在對方最起勁的時候命令她洗澡去的。

對。是命令。

翟紅兵剛才就有些不高興,但並不清楚不高興的原因,現在忽然明白了,是「命令」。是鮑又敢那種不容商量的說話口氣。「不容商量」就是命令。

這麼想著,翟紅兵當然就提不起精神。可女方都已經躺在床上了,難道他還要假正經?別說是人了,就是狗,按照他們家鄉的土話講,母狗都翹起了尾巴,公狗沒有不上的道理。況且,自己現在住的鮑又敢的房子,又剛剛接受了鮑又敢一個「小超市」,鮑又敢「命令」一下又怎麼了?女人給男人下命令多半是喜歡對方,而不一定是頤指氣使。

這時候,鮑又敢嬉笑著掀開自己身上的毛巾被,又迅速蓋上,而且露出極頑皮的笑。

翟紅兵當然知道這是鮑又敢直白地引誘他,就好象母狗不斷地在公狗面前翹尾巴。不過,這種引誘相當不成功,因為翟紅兵看見的是乾癟的乳房和帶有花紋的肚皮。說實話,鮑又敢的身子比翟紅兵的前妻差多了,甚至比曾經與他上過床的任何一個女人都差。但是,正因為如此,他才突然同情起鮑又敢來,並且一下子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想著憑她這樣的身子,有權有勢的老公對她「基本上不用」也有情可原。想著鮑又敢肯定好長時間沒有這種經歷了。想著對一個40歲的女人來說這是不公平的。是很可憐的。想著自己其實也很可憐。自從離開公司之後,無職無權無精神,再沒有受到過任何異性的青睞,完全靠想象和手上的動作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兩個同病相憐的人,能走到一起是緣分。還有什麼可計較的呢。於是,翟紅兵表情嚴肅地俯下身子,隔著毛巾被緊緊抱住鮑又敢。彷彿是為了給對方溫暖。也彷彿是從對方獲得溫暖。而鮑又敢所回敬的,已經不是燦爛的笑容,而是兩窩渾濁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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